制度距离、经验效应与对外直接投资区位选择

2019-09-10 07:22薛求知帅佳旖
中国流通经济 2019年8期

薛求知 帅佳旖

摘要:近年来,我国对外直接投资增长迅速,其中区位选择是一项非常重要的决策,事关投资成败与资源配置效率。对相关文献进行梳理发现,以国家为分析单位的研究容易忽略企业间的差异,而特定东道国的投资经验比一般性国际化经验更具有针对性,所产生的知识是企业异质性的重要来源。根据制度理论和组织学习理论,基于2001—2016年制造业上市公司对外投资区位数据,运用条件Logit模型探索对外直接投资中制度距离、东道国直接和间接投资经验与区位选择的关系发现,制度距离降低企业进入东道国的意愿,企业倾向于选择制度距离更小的东道国;企业自身在东道国的直接投资经验可提高企业再次进入意愿,并减弱制度距离的负向影响;企业既可通过自身经验积累知识,也可通过向其他在东道国的中国企业学习,提高该区位的吸引力,但因学习效应与竞争效应并存,东道国间接投资经验与区位选择之间呈“倒U型”关系。鉴于制度距离的影响因企业而异,我国企业在进行海外布局时,一定要科学、合理地选择东道国。对于制度距离大的发达国家,企业可在充分考虑竞争效应的前提下,通过向其他中国企业学习模仿,降低进入风险;对于制度距离小的其他国家或地区,应借助企业在母国市场的竞争优势或既有海外分支机构经验,逐步培育国际化经营能力,完善在东道国的布局,减少外来者劣势。

关键词:区位选择;制度距离;东道国投资经验;学习效应;竞争效应

中图分类号:F75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7-8266(2019)08-0080-11

一、引言

随着我国对外直接投资(Outward Foreign Di? rect Investment,OFDI)的迅速发展,近几年对外直接投资流量开始超过利用外资规模。《2017年度中国对外直接投资统计公报》显示,截至2017年底,我国对外直接投资流量位居全球第三,存量居世界第二,2.55万家中国企业共设立境外企业3.92万家,分布在约190个国家或地区,中国企业所拥有的资源在全球范围内流动。然而,对外直接投资资金投入大,一旦投入,转移难度较大,成本较高,故合适的投资目的地的选择是一项重要决策,事关投资成败与资源配置效率,需要谨慎对待。

影响企业对外直接投资区位选择的因素包括哪些?制度界定了企业在东道国的行为是否适宜,能否被接受,母国与东道国之间的制度距离影响企业在东道国的合法性水平[ 1 ]及母子公司间的資源共享[ 2-3 ],是影响区位选择的重要因素。现有研究最常采用经济学视角,大多假设距离是同质的[ 4 ],忽略了企业的异质性。企业的资源与能力关乎其能否在东道国顺利经营,母国与东道国的距离对不同企业的影响是否确实相同?区位选择研究的另外一种视角基于组织行为理论[ 5 ],如乌普萨拉模型关注以知识为代表的资源和能力差异如何影响企业对东道国的评估[ 6-7 ]。

企业在东道国的经营承受着额外成本[8],能够通过学习快速适应东道国环境,创造东道国特定知识(Site-specific Knowledge),降低经营风险,提高效率。除经验性知识(Experiential Knowledge)外,基于关系网络的学习成为企业获取知识的另一条途径[9]。企业不仅可以基于自身在东道国的投资经历积累知识,而且可以观察在东道国投资的中国企业,对其进行模仿,以降低环境的不确定性[10]。然而,间接投资经验不仅存在学习效应,而且可能存在竞争效应。服务于东道国意味着企业之间存在一定的市场重合度,共同的母国环境使中国企业的竞争优势具有相似性,而共同的市场以及相似的资源和能力会加剧中国企业之间的竞争[ 11 ]。学习效应与竞争效应并存时,东道国间接投资经验与区位选择将呈现怎样的关系呢?

本研究收集2001—2016年我国A股制造企业对外直接投资区位数据,建立条件Logit模型,以样本期间我国制造业上市公司曾经投资的所有东道国作为备选方案[7,12],企业将在这些方案中进行取舍。实证结果表明,制度距离将降低对外直接投资企业进入的可能。企业在东道国的直接投资经验将帮助其获得合法性,整合母子公司的沟通和管理,提高企业再次进入的意愿,并减少制度距离为企业带来的外来者劣势。随着在东道国开展经营活动的中国企业的增多,企业选择到此区域投资的概率先增加,后下降。

本研究的创新之处在于,将基于经济学理论和组织行为理论的两大视角相结合,以企业在东道国的直接投资经验为边界条件,验证了制度距离的影响是因企业而异且不同质的,拓展了对制度距离与区位选择关系的认识。企业不仅可以在东道国“干中学”,而且可以向其他中国企业学习,但区位选择与间接投资经验之间并非线性关系,因学习效应与竞争效应并存而呈现为“倒U型”关系。当东道国内中国企业不多时,以学习效应为主;随着东道国内中国企业数量的增加,竞争效应将发挥更大作用,降低东道国的吸引力。这在一定程度上丰富了经验的来源与作用,以及组织学习理论在国际商务领域的应用。区位选择关系着企业能否在东道国顺利经营,以及寻求市场、资源、技术等动机[ 13 ]能否实现,研究如何合理选择东道国具有现实意义。

二、文献概述

邓宁(Dunning J H)[ 14 ]的折衷范式把区位优势作为企业对外直接投资必须满足的三种优势之一,故区位选择一直是跨国公司和国际商务研究的重要内容。对外直接投资区位选择的研究视角包括两种:一种基于经济学理论,将东道国宏观层面的区位变量转换为潜在的收益或成本,并据此作出决策。市场规模及增长潜力、自然资源丰富等通常被视为潜在收益,而地理距离、文化距离、心理距离等各类距离被视为企业海外经营的成本。伴随着新兴经济体的发展,能够对企业在东道国的合法性[ 1 ]与组织内资源转移、共享[ 2-3 ]产生影响的制度距离日益受到关注。程慧芳等[ 15 ]发现,东道国的经济规模、人均国民收入、双边贸易量对中国对外直接投资的流入具有积极影响。蒋冠宏等[ 16 ]的研究表明,母国与东道国的距离不利于吸引中国对外直接投资流入东道国。潘镇[ 17 ]、阎大颖[ 18 ]、邓明[ 19 ]等指出,制度距离会增加企业的经营成本,是外来者劣势的一种形式,将阻碍生产要素向东道国的流入。除寻求市场外,寻求资源与战略资产也是中国对外直接投资的动机[ 16,20 ],故自然资源[ 21 ]、研发实力、技术、品牌[ 16,20 ]等方面的差异也会导致东道国对企业的吸引力产生变化。现有文献最常采用经济学视角,多以国家为分析单位,采用引力模型展开分析,因而各类距离大多被假设为同质的[ 4 ],使企业的异质性被忽略了。

区位选择研究的另外一种视角基于组织行为理论[ 5 ],如以乌普萨拉模型[ 6 ]为代表的国际化过程模型侧重于微观分析,关注企业在评估投资某一东道国的潜在收益和成本时资源与能力方面差异所产生的影响[7]。企业是否具备东道国相关知识将影响其对东道国价值的判断。组织行为理论认为,企业试图与过去的实践保持一致[ 22 ],通过开展基于惯例(Routine)、依赖历史、以目标为导向的组织学习,对发展历程中的实践(Practice)、程序(Procedures)等进行编码,创造用以指导行为的知识[ 9 ]。组织通过两种机制从自身经验中获取知识:一是试错实验(Trial-and-Error Experimentation)。如果某种惯例能够实现组织目标,并与成功联系在一起,其被采用的可能性就会上升;如果与失败联系在一起,其被采用的可能性就会下降。二是组织搜索(Organization? al Search)。企业在一系列可选的惯例中进行选择,某一惯例被发现的概率受可选惯例丰富度、搜索密度与方向的影响,故依赖于组织成功或失败的经历。我国企业对外直接投资起步晚,国际化经验相对缺乏,是企业异质性的重要来源。国际化经验能够帮助企业更加准确地捕捉海外市场信息,选择最佳方式来展开经营,避免曾经的失误再次出现,降低风险。阎大颖[ 18 ]发现,国际化经验能够反向调节制度距离的影响,提高企业跨国并购成功率。随着国际化程度的加深,企业能够从之前的全球化努力中获取知识[7],由制度距离和文化距离导致的自由使用东道国廉价劳动力、新技术和产品市场的障碍将减少。

然而,研究者通常用距企业首次对外直接投资的时间间隔和海外分支机构的数量来衡量国际化经验。与一般的国际化经验相比,进入特定东道国的经验,其专有性更高,针对性更强,将赋予企业更多相关知识。此外,组织不仅可从自身经验中获得知识,还可通过技术、程序、相似惯例等可编码经验的转移以及其他组织处获得知识[ 9 ]。换句话说,除“干中学”外,企业还可向在东道国经营的其他组织学习,以降低环境中存在的不确定性。模仿是组织进行间接学习的重要途径[ 9-10 ],但在区位选择研究中,对间接投资经验关注不足。已经在东道国投资的中国企业是企业重要的学习对象,但榜样也可能转变为竞争对手,故学习效应与竞争效应是并存的。随着我国企业在东道国投资的增加,间接投资经验带来的边际学习效应会下降,而竞争效应会增强[ 23 ],故东道国间接投资经验与区位选择之间的关系可能是非线性的。

本文認为,在研究对外直接投资区位选择时,应将经济学视角与组织行为视角结合起来,在衡量国际化经验时可以更加细致地针对特定的东道国。企业不仅可通过自身经验学习,还可向其他组织学习,但在评价间接投资经验的影响时,不能忽略潜在竞争效应的影响。

三、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设

(一)制度距离与区位选择

企业开展跨境经营时,必须适应东道国环境。因母国与东道国环境差异而产生的外来者劣势使对外直接投资企业承受着额外成本,需要利用资源、技术、知识等企业特定优势加以克服[ 8 ]。海外子公司也要回应东道国制度压力[ 2 ],获得当地认可与接受。制度是人类互动的游戏规则[ 24 ],界定了社会主体行为的合法性,决定了商业活动的交易成本[ 1 ],它由正式规则、社会规范、文化认知三大支柱构成[ 25 ]。制度距离是两个国家或地区在以上三个方面的差异程度[ 3 ],影响企业在东道国的合法性及母子公司间企业特定优势的转移[ 2 ]。制度距离是一种隐性成本[ 17 ],距离越远,合法性获取难度越大,企业需要投入越多资源去熟悉东道国市场[ 18 ],外来者劣势增加[ 8 ],投资风险加大[ 1 ],将降低东道国对中国对外直接投资的吸引力[ 19 ],降低双边经贸活动的活跃程度[ 17 ]。企业的生存和发展嵌入其所在的制度环境,它擅长在母国的规则、规范与文化认知体系下开展商业活动[ 1 ],制度距离越小,组织内部整合度越高,资源、技术、知识在母子公司间转移的损耗越少。组织实现东道国合法性与内部一致性的难度随制度距离的增加而提高[ 1,3,19 ],故企业倾向于到制度距离小的东道国开展投资活动[ 2,12 ]。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如下假设:

假设1:制度距离对区位选择有负向影响。

(二)东道国直接投资经验与区位选择

制度距离从经济学视角出发,以国家为分析单位,比较两国制度环境的差异。然而,已经有研究开始对距离同质性、稳定性的假设提出质疑[ 4 ]。企业在资源、能力、发展战略等方面并不完全相同,同一东道国对不同企业的吸引力可能存在大小之分。中国企业开展对外直接投资的历程并不长,国际化经验是一种相对缺乏的资源,是企业异质性的重要来源。郑莹等[ 7 ]研究发现,国际化经验帮助企业从之前的全球化经营方式、程序中获得知识,减少制度距离和文化距离造成的障碍,使企业能够更加自由、有效地利用东道国的廉价劳动力、新技术和产品市场。在衡量国际化经验时,相关研究所采用的通常是距企业首次对外直接投资的时间间隔或海外分支机构的数量。然而,与一般的国际化经验相比,进入特定东道国的经验,其专有性更高,针对性更强,将赋予企业更多相关知识,如与当地政府的沟通技巧等,有利于企业在谈判中占据更加有利的地位[ 5 ]。

与进入一个新的东道国相比,充分发挥在东道国所形成成功惯例的价值,能帮助企业极大地减少或节约熟悉市场的投入或试错成本,避免采用可能导致失败的程序或方式。当企业在可供选择的惯例中进行取舍的时候,东道国直接投资经验的指导性和方向性更强,能够提高企业再次进入的概率[ 26 ]。不仅如此,东道国直接投资经验还能削弱制度距离对企业海外经营的消极影响。一方面,随着企业在东道国所拥有分支机构数量的增加或经营时间的增长,对东道国商业体系、市场知识、管理实践的学习越来越深入[ 9,27 ],能够建立起一定的社会合法性。通过自身布局或与当地利益相关者展开合作,企业在东道国构建营销网络,应对经营活动中遭遇的障碍[ 28 ],通过“干中学”逐步降低交易成本,减少外来者劣势[ 29 ],降低投资风险与不确定性,提高收益。另一方面,随着企业在东道国直接投资经验的增加,在东道国的子公司已经同母公司及其他子公司建立起便于资源传递与转移的模式,企业内部各单元(Unit)配合有序,整合程度、默契程度不断提高,减弱制度距离带来的负面影响,提高再次进入的意愿。企业如果决定进入一个新的东道国,就需要重新构建组织内部各单元之间进行资源交换的渠道,并将新渠道整合到现有内部网络中,耗时长,成本高。无论是从企业在东道国合法性的获取,还是从母子公司之间以及子公司之间资源、能力的转移看,东道国直接投资经验都能缓解制度距离对区位选择的消极影响。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如下假设:

假设2a:东道国直接投资经验对区位选择具有正向影响。

假设2b:东道国直接投资经验反向调节制度距离与区位选择的关系。

(三)东道国间接投资经验与区位选择

企业既可通过“干中学”直接汲取、提炼知识,也可间接从其他组织处获得知识,且这些被转移的知识通常是可编码的,如技术、程序等[ 9 ]。模仿既是制度压力发挥作用的三种主要机制之一[ 10 ],也是组织间接学习的重要途径[ 9 ],可帮助企业在对外直接投资中降低环境的不确定性。学习其他企业合理的行为、管理实践、组织结构[ 30 ],有助于企业减少在东道国的不当行为[ 31-32 ],是一种相对安全的进入决策。企业倾向于模仿具备某种特征的其他企业[ 23 ],母国制度压力使中国企业具备一定的相似性[ 10 ],在东道国持续经营的其他中国企业可成为模仿对象,是企业间接投资经验的重要来源。随着在东道国中国企业的增多,所释放的有关东道国经营的信息不断丰富,学习效应得到加强,学习难度下降,学习时间缩短,可增强企业成功模仿的信心[ 23 ]。此外,开发关系资产也能够降低在东道国的不确定性[ 33 ],跟随企业可以同已经进入的中国企业建立网络关联,利用它们在东道国的资源和渠道尽快展开经营。因此,在某一东道国的中国企业越多,它对潜在进入的中国企业吸引力越强。

然而,由学习效应积累的信心并不会线性上升,在达到一定程度后,先进入者将不仅会成为模仿对象,还可能成为潜在竞争者[ 23 ],降低东道国的吸引力。资源相似性和市场共同性将提高竞争水平[ 11 ],源自同一母国的中国企业在资源和能力上相似度更高,均向东道国提供产品和服务,意味着市场较为重合,故中国企业间的竞争程度将随着进入企业数量的增加而上升。尽管后进入者可模仿先进入者,但与东道国实践相关的知识具备一定的专有性,模仿者很难完全理解其中精髓特别是一些默会知识,这使之可能在竞争中处于劣势。因此,当某一东道国变得拥挤时,竞争程度提高的预期将使潜在进入者考虑其他东道国,导致进入的可能性降低。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如下假设:

假设3:东道国间接投资经验与区位选择间呈“倒U型”關系。

四、研究设计

(一)样本与数据

本文的研究对象是2001—2016年沪深两市A股制造企业,将控制权发生变更的样本删除。与其他行业相比,制造业开放程度高,对外投资活跃,所涉及东道国更加多元。区位选择、东道国直接与间接投资经验根据上市公司年报附录整理得到。制度距离通过世界银行发布的世界治理指数(Worldwide Governance Indicators,WGI)构建,地理距离源自法国前景研究与国际信息中心(CEPII)数据库,文化距离从霍夫斯泰德(Hofstede G)的网站获得。本文通过世界银行的世界发展指标(World De? velopment Indicators,WDI)数据库获取东道国人均GDP、GDP增长率、自然资源和技术、与中国的贸易关联等数据。华人在东道国的分布数据来自《华人经济年鉴(2009—2010)》。本文剔除了在自由港或“避税天堂”(如我国香港地区、英属维尔京群岛)开展对外直接投资的数据,以避免迂回投资的干扰。

(二)变量定义及测量

1.因变量

因变量为进入(Entrykj)t。如果企业k当年在东道国j有新增分支机构,则将Entrykjt认定为1,否则取0。对外直接投资追求长期收益,对控制权有一定要求,当企业在海外分支机构的股权比例达到或超过10%时,视作对外直接投资,这也是国际通行标准。需要指出的是,企业当年在某一东道国新增的分支机构超过一个时,Entrykjt仍然取1。

在式(3)中,Vari表示第i个文化维度的方差,Iij表示东道国j在第i个文化维度上的分值,Iic表示中国在第i个文化维度上的分值。如东道国在某些文化维度上缺失,式(2)中的文化维度总数可不为6,以实际个数为准。

(2)地理距离(Geo_Distj)。东道国j的首都与中国首都北京的距离(单位:千米)。

(3)华人比例(Chinese_Overseasj)。华人占东道国j人口的比重。

(4)贸易关联(Tradejt)。中国当年与东道国j的进出口占东道国GDP的比重。

(5)经济发展程度(GDP_per_Captitaljt)。以当年东道国j人均GDP作为代理变量(单位:美元)。

(6)市场增长潜力(GDP_Growthjt)。当年东道国j的GDP增长率。

(7)自然资源(Resourcejt)。农作物、食品、原油、矿产占东道国j当年商品出口的比重。若缺失,则用该国其他年份的平均值来补充。

(8)技术实力(Techjt)。当年东道国j专利申请数量的自然对数。若缺失,则用该国其他年份的平均值来补充。

其中,地理距离和文化距离将增加企业经营成本,降低东道国吸引力和企业进入意愿[15]。华人是中国企业重要的关系网络,华人比例高,将增加企业进入概率[36]。国际贸易与国际投资紧密相关,贸易关联可能促进企业对外直接投资。企业是逐利的,人均GDP是衡量东道国经济发展程度最重要的宏观变量之一,可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东道国人民的市场购买力。通常发达国家人均GDP高,市场规模大。GDP增长率高、市场增长潜力大的东道国,能为企业提供充分的成长空间。除寻求市场外,东道国的自然资源和技术也是促使企业进行对外直接投资的重要动力[13]。

(三)模型设定与估计方法

基于现有文献,结合研究假设,设置如式(4)所示的企业对外直接投资区位选择模型:

式中,x为自变量和控制变量,y为因变量,β为各变量系数,下标n为N个备选东道国中的第n个。

五、实证分析

(一)描述性统计与相关系数

在样本期间内,符合条件、变量取值完整的记录共有95 681条,它们将参与条件Logit模型的拟合。表1是描述性统计结果。由于企业是在众多备选东道国中选择一个,故进入某一东道国的概率并不高,均值为0.017。制度距离的取值较为分散,说明备选东道国正式制度具有多样性,企业能更好地选择所需的经营环境。东道国直接投资经验均值低,中位数为0,说明单个制造企业在特定东道国的直接投资经验相对匮乏。东道国直接投资经验是企业重要的资源,将成为异质性的来源,特定东道国对不同企业的吸引力可能存在较大差异。东道国间接投资经验相对丰富,在缺少直接投资经验的情况下,企业可向其他中国投资者学习。表2列出了变量间的相关系数,除制度距离(Insti_Distjt)与经济发展程度(GDP_per_Capitaljt)的相关系数外,其余变量间的相关系数均在0.6以下,但通过考察方差膨胀因子发现,VIF取值均在通行准则10以下。

(二)假设检验

表3为利用条件Logit模型对式(4)进行拟合的结果,模型1只包含控制变量,模型2检验制度距离对区位选择的影响,模型3、模型4、模型5检验东道国直接投资经验的主效应及其对制度距离与区位选择关系的调节效应,模型6检验东道国间接投资经验与区位选择之间的非线性关系,模型7包含所有变量。

由模型2可知,制度距离的系数为-0.063,则风险比率为exp(-0.063)=0.939,给定其他变量,东道国与中国的制度距离每增加1单位,中国制造企业到东道国投资的概率将下降6.1%。这意味着,制度距离对区位选择有负向影响,且在1%的显著性水平上得到支持,故本文假设1成立。在东道国其他条件给定的情况下,中國制造企业倾向于进入与母国制度环境更加接近的东道国开展投资。多数中国企业缺乏绝对竞争优势,在制度距离小的东道国其外来者劣势较小,便于获取社会合法性,完成母子公司及子公司之间的整合。

在模型3中,不同东道国对企业的吸引力因企业直接投资经验不同而异,东道国直接投资经验将大幅提高企业再次进入的概率,本文假设2a得到支持。随着企业在特定东道国直接投资经验的增加,它能够通过学习将环境中的信息、经营过程中的流程等编码为东道国特定的知识,帮助企业减少后续投资障碍,降低交易成本,便于组织内部整合。同时,已经建立的分支机构增强了东道国政府和民众对企业的了解,有助于获得社会认可。模型4中的交互项直接使用制度距离与企业已经在东道国设立的分支机构数量相乘,交互项并不显著。在样本中,东道国直接投资经验取值为0的企业占比为95.7%,再次进入前曾经建立过一家分支机构的企业占比约为3.0%,拥有超过一家分支机构的企业占比更低,致使东道国直接投资经验与交互项相关系数超过0.9,引发多重共线的担忧。在模型5中,本文尝试在计算交互项时,将制度距离与企业是否已经进入东道国的二元变量相乘,这能使变量间的相关系数和模型的VIF值明显下降。数据结果表明,交互项的系数与预期相符,且显著性水平为1%。随着企业在东道国直接投资经验的增加,其社会合法性增强,母子公司间整合程度提高,制度距离为企业经营带来的额外成本下降,假设2b得到支持。

模型6的结果显示,东道国间接投资经验提高了进入的可能性,企业确实可以向在东道国经营的中国企业学习,获得相关知识,帮助其在东道国顺利开展生产活动,但二次项系数为负,意味着区位选择与间接投资经验之间呈“倒U型”关系,学习效应与竞争效应并存,当间接投资经验较少时,学习效应发挥主要作用,东道国市场能够容纳新进入的中国企业,但达到一定程度后,竞争效应将占据主导地位,会降低企业进入意愿,本文假设3得到验证。

模型7包含所有变量,各变量的符号和显著性与模型2、模型3、模型5、模型6结果一致,且东道国间接投资经验的影响强度比直接投资经验小,说明模仿其他中国企业获得的学习效应不如自己通过“干中学”获得的学习效应强,一些无法编码的知识是难以模仿和替代的,这也肯定了企业进入东道国对其价值的特殊性。

控制变量的影响较为稳定,文化差异会成为企业进入东道国的障碍,文化距离越大,组织内部各组成部分及团队成员间沟通、协调的难度越大,东道国员工对企业的认同度越低,进入的可能性越小。华人占东道国人口比重越高,越利于中国企业在东道国寻找合作伙伴,可利用当地华人的网络关系顺利开展经营,提高东道国的吸引力。东道国经济发展程度、与中国的贸易关联、技术实力也将增加中国企业进入的可能性,但东道国市场增长潜力、自然资源的影响不显著,地理距离的影响尽管显著但与预期不符。这可能是因为,样本中的中国制造业上市公司更倾向于在发达国家投资,这些国家或地区市场容量更大,但GDP增长率相比于发展中国家较低,且企业投资目的也不以寻求自然资源为主,其获取先进技术和战略资产的动机更强。中国与发达国家地理距离较远,但随着科技的进步和交通的发展,地理距离带来的成本开始下降,结果导致地理距离的影响与预期不符。

温忠麟等[ 39 ]指出,当自变量为连续变量、调节变量为类别变量时,分组回归可能是比根据交互项的系数和显著性来进行假设检验更好的方法。企业是否已开始在某一东道国开展投资,将对其掌握东道国知识产生重要影响,可能导致区位选择决策模式发生重大变化。本文将企业最终选择的投资目的地分为初次投资、再次投资两个子样本,分别建立条件Logit模型。实证结果参见表4。

在初次投资子样本中,制度距离对进入决策具有负向影响,但在再次投资子样本中,制度距离变得不显著,两个子样本中制度距离的影响在10%的显著性水平上存在差异。当企业再次在其现有东道国投资时,制度距离不再成为障碍与劣势所在,企业已经逐渐适应东道国制度环境,组织内部的整合也逐渐规范、有序,并获得东道国社会的认可。间接投资经验与区位选择之间的“倒U型”关系在两个子样本中均成立,但差异不明显。本文在衡量制度距离时侧重于正式制度,文化距离与非正式制度或制度三支柱中的社会规范、文化认知紧密相关。文化距离在初次投资与再次投资两个子样本中均会减弱企业进入决策,且在两个子样本中差异不显著。与正式制度方面的差异相比,非正式制度方面的距离更加隐蔽,较难被企业东道国直接投资经验调节。

(三)稳健性分析

条件Logit模型不能包含不随东道国变化的变量,但组织学习的效率因行业、产品、时点等方面不同而存在差异[ 9 ],本文采用Logit模型做稳健性分析,并将行业效应和年度效应放入其中加以控制。如表5所示,主要变量的影响与前文的假设检验是一致的,本研究发现具有稳健性。鉴于Entrykjt的均值较低,本文还采用“补对数—对数模型”修正稀有事件偏差(受篇幅所限未列示),数据结果也是一致的。

六、结论与启示

本文基于2001—2016年中国制造业A股上市公司数据,运用条件Logit模型对制度距离、东道国直接和间接投资经验与企业区位选择的关系进行探索。研究发现,中国制造企业倾向于选择制度距离更小的东道国,以便获取东道国合法性,而迁移应用在国内市场积累的竞争优势可提高组织内部整合程度。企业在东道国的直接投资经验以及由此构建的经营网络将减少企业外来者劣势,增加东道国吸引力,并削弱制度距离对进入决策的负向影响。企业既可通过自身经验积累知识,也可模仿其他中国企业,向其学习。学习效应随着东道国中国企业数量的增加而增强,但达到一定程度后,中国企业之间也将展开竞争,企业预期利润减少,东道国吸引力下降。因此,企业在选择对外直接投资区位时,由于学习效应与竞争效应并存,区位选择与东道国间接投资经验之间呈“倒U型”关系。

中国正在建设更高水平的开放型经济,不断推进“一带一路”建设,对外直接投资是其中的重要内容。中国企业海外发展历程较短,科学、合理的区位选择关系到投资的成败。企业在进行对外直接投资区位选择时,可首先从制度距离小的东道国开始,利用自身在母国市场所拥有的竞争优势,逐步培育国际化经营能力。既有的海外分支机构是企业特殊的资源,其经营管理过程中积淀的知识构成企业核心竞争力。当企业再次进行对外直接投资时,应充分发挥这部分知识的价值,并通过后续投资完善在东道国的布局,减少外来者劣势。发达国家拥有中国企业缺乏的战略性资源,如先进的技术、成熟的品牌等,但它们与中国的制度距离大。企业如果缺乏在发达国家投資的经验,可向其他中国企业学习,模仿其合理行为或吸取其失败教训,降低进入风险。如果某一东道国已经集聚了较多的中国企业,则竞争效应造成的潜在损失将超过学习效应带来的积极影响,企业选择到此地投资或许并非明智之举。在这样的情况下,企业可选择那些与现有东道国制度距离小的其他国家或地区。这些地方对企业而言并非完全陌生,可充分发挥企业在现有东道国的直接投资经验;这些地方通常在地理和文化上与现有东道国较为接近,有助于减少外来者劣势,构建区域性营销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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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stitutional Distance,the Effect of Experience,and OFDI Location Choice

——taking China’s Listed Manufacturing Companies as an Example XUE Qiu-zhi and SHUAI Jia-yi

(Fudan University,Shanghai200433,China)

Abstract:China’s outward foreign direct investment (OFDI) is growing rapidly,and location choice is an important decision. Study on related literature shows that study taking country as the unit will neglect the differences among enterprises;and the investment experience of certain host country will be more site-specific and targeted than general international experience,the knowledge derived from it will be the important sources of enterprise heterogeneity. Based on institutional theory and organizational learning theory,the authors take listed manufacturing companies from 2001 to 2016 as research objects,and use Conditional Logit Model to explore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institutional distance,direct and indirect host country investment experience and OFDI location choice. The results show that institutional distance reduces the propensity of enterprises to enter. Firms’direct investment experience in host country increases the possibility of re-entry and weakens the negative impact of institutional distance on OFDI location choice. Enterprises can also learn from other Chinese companies operating in host country,which enhances the attractiveness of the location. However,due to the co-existence of learning effect and competition effect,indirect investment experience and location choice present an“inverted U”relationship. Because institutional distance is not homogeneous to enterprises,while operating abroad,China’s enterprises should scientifically and rationally choose the host country. For countries with long institutional distance,our enterprises should fully consider the effect of competition,and reduce the risk of entering by learning from other Chinese enterprises;and for countries with short institutional distance,Chinese enterprise should depend on their competitive advantage in their own country and the experience of their branches,gradually cultivate their capability for internationaloperation,perfectthearrangementinhostcountry,andweakentheliability offoreignness.

Key words:location choice;institutional distance;host-country-specific investment experience;learning effect;competi? tion effec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