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丢掉你的铠甲

2019-09-10 07:22卜庆振
教育家 2019年8期
关键词:盔甲于勒墨子

卜庆振

暑假,我参与了一次心理沙龙活动。在活动中,指导老师引导大家玩了一个游戏。这个游戏要求每个人写出五个对自己最重要的人,参与人员大都写了父母、子女、爱人、兄弟姐妹、朋友。出乎意料的是,大家都没有写自己。

为什么我们常常忘了自己?我问自己,但是没有找到答案。直到遇到了这本书《盔甲骑士:为自己出征》,我才明白,原来我们是这样忘记自己的。

当我们成长为一个社会的人的时候,我们需要社会的认可,而在被社会认可的过程中,我们常常忘记了自己原有的样子,活成了被社会认可的样子。

这是一本童话,字数不多,又有很强的故事性,读起来很轻松。但掩卷而思,我发现其实故事里充满了隐喻。

故事中的主人公是世人心目中的英雄,活在英雄的光环之中,只能做英雄才能做的事情,英雄的光环,把他自己紧紧地套锁了起来。

故事中的人物,当然是夸张了的,在现实中,我们当然不是英雄。但是,我们也需要世人的认可。当世人认可我们的某种行为的时候,我们可能就会继续强化这样的行为。当越来越多的人因为认可你的行为,而要求你去做某件事的时候,你就会越来越难以拒绝。就在这样的行动中,你可能变得身不由己,失去自我,无法再做你自己喜欢做的事,无法做你自己应该去做的事。

应该去做的事有很多,譬如照顾好自己,照顾好自己的亲人。故事中的盔甲骑士,忙着去做世人的英雄,却忘了去照顾身边的亲人,不仅如此,他还用盔甲把自己和亲人隔绝起来。

为什么我们常常忙着去爱别人,而忘了爱自己、爱亲人呢?

在教学莫泊桑小说代表作《我的叔叔于勒》一文的时候,我设计了这样一个问题:如果你是菲利普夫妇,遇到了落魄的于勒,你会怎么做?

有些同学的意见是无条件地帮助于勒,因为扶危济困是责任;有些同学认为应有条件帮助于勒,因为于勒是自己的亲人;也有孩子认为,爱自己更重要,因为自己的生活状况决定了有没有能力去爱别人;还有的孩子认为,不可以去爱不爱自己的人,不可以去爱不值得爱的人。这些孩子的想法有对错之分吗?

南怀瑾先生认为,墨子在孔子之后,他的思想对当时的影响非常大。中华民族几千年来,固然受到孔孟思想很大的熏陶,但影响最大的,其实还有墨子的思想。因为墨子的思想,经过演变,后来和中国的侠义精神合流,又另开一个局面。

那些将扶危济困当作责任的同学,可能更多地接受了墨家兼爱的思想。在儒家的思想中,并不是先要去愛别人,儒家的爱是有次序的。这个次序就是“亲亲、仁民、爱物”。儒家主张先要去爱自己的亲人,然后爱天下人,最后是爱世间的万物。主张有条件地爱自己亲人的同学,大概是传承了儒家的思想。

那还有以爱自己为中心的同学呢,他们是接受的西方思想吗?我想起了百家中的杨子思想。《列子·杨朱》篇中有这样的记载:

杨朱曰:“古之人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

杨朱为什么要一毛不拔呢,是因为他的吝啬和小气吗?那是我们的断章取义,杨朱说的是,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著名哲学家贺麟先生认为:“不拔一毛以利天下,即极言其既不损己以利人,以示与损己利人的利他主义相反,亦不损人以利己,以示与损人利己的恶人相反,而取其两端的中道。”文学家吕思勉先生在评价杨朱“不利天下,不取天下”时指出:“夫人人不损一毫,则无尧舜,人人不利天下,则无桀纣;无桀纣,则无当时之乱;无尧舜,则无将来之弊矣。故曰天下治也。杨子为我说如此,以哲学论,亦可谓甚深微妙;或以自私自利目之,则浅之乎测杨子矣。”

爱自己,就一定是要像杨朱这样,只爱自己,不爱别人吗?

近日,一则美国人在中国支教的故事引起了我的关注。身为美国人的丁大卫来到中国义务支教了几十年,被称为“洋雷锋”。在采访中,丁大卫说,现在这个世界,许多以“梦想”为名的价值观属于鄙陋的生活宗教:挣更多的钱,开更好的车,住更大的房子……每个人都应该问问自己的内心,这些是不是你真正想要的?你的心踏实吗?满足吗?平静吗?

像丁大卫这样的人,我们应该如何理解呢?在《论语》中,子贡曾经问孔子:“如果有个人,能处处帮助人,救济民众的生活,这个人怎么样?能称作‘仁’了吗?”孔子说:“哪里只是‘仁’啊,简直就是‘圣’!尧舜都未必做得好呢。所谓‘仁’,是自己要立身时,先帮助别人立身,自己要通达时,先让别人通达。能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就是实践‘仁’的方法。”

像美国的丁大卫这样的人,都是带着宗教般的情怀做事情。但在《盔甲骑士:为自己出征》中,更多的是在探讨作为普通人,我们应该如何做自己。

在故事中,“盔甲”是一种隐喻,这个隐喻,如林纾在《湖之鱼》中所说:“钓者将下钩,必先投食以引之。鱼图食而并吞钩。久乃知,凡下食者皆将有钩矣。然则名利之薮,独无钩乎?不及其盛下食之时而去之,其能脱钩而逝者几何也?”

如果把“名利”做成了自己的“盔甲”,就像把自己奉上了祭坛的“圣”,如果忍受不了这份宗教般的孤独,就会在失去了自我,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

在书中,作者把这份痛苦叫作“执念”。执念原是佛教中概念,是指对某一事物坚持不放,不能超脱。当执着的时候就会有怨念,唯有放下执着才会自在。

在书中,盔甲骑士最终放下了执念,脱下了束缚自己的盔甲:

转瞬之间,骑士发现自己正站在山巅上。骑士露出了会心的微笑,他现在完全明白了巨石上那两行文字的意思。骑士放下了恐惧,放下了所有,抛开了执念,他对未知的信念让他获得了自由。此刻,他可以放开心怀感受世间的一切了。

只是,我们应该如何判断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是在束缚自己,是否是在为自己佩带一副盔甲呢?丁大卫这样问自己:“夜深人静,睡不着的时候,你的灵魂,你的内心,是会和你说话的,会问你,你究竟为什么而活?”

所以,墨子的“兼爱”也罢,孔孟的“仁爱”也罢,杨朱的“私爱”也罢,佛教、基督教的“博爱”也罢,重要的不是“爱的名号”,而是你的心中是否还有爱与被爱的能力。在书中,作者罗伯特·费希尔这样描述这种爱:

骑士站在山巅深呼吸。一种安宁的感觉从骑士心里散发出来。……午后的暖阳、轻柔如歌的微风、锦绣如画的山川美景让骑士感到难以言表的舒畅。他的心中充满了爱——对自己的爱,对朱丽叶和克里斯的爱,对梅林法师的爱,对小松鼠和鸽子的爱,对生命本身的爱,以及对整个大千世界的爱。

那么,我们是否可以这样问自己:我们所追求的,到底是心中的热爱,还是别人的认同?你得到的,是外在的名利,还是内在的爱与被爱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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