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恒才 杨彦华
既是夫妻,更是战友
黄兴在繁忙的军务中,写信给徐宗汉:“吾责至大、至危、至暂,汝责至细、至久、至难,然则汝之责任艰巨于吾乎!”
一生投入革命事业的黄兴赢得了世人的无限敬仰,而他身边那位鼎力相助的革命伴侣徐宗汉也同样值得记忆与怀念。
黄兴一生有过两次婚姻:1891年秋,奉父母之命,与廖淡如(1873-1939,湖南长沙人,乡绅廖星舫之女)结婚,这是一段包办婚姻,婚后两人相敬如宾,育有6个子女;辛亥革命前期,黄兴与“香山女侠”徐宗汉结为患难夫妻,育有两子。其中,第二段婚姻,成为载入革命史册的传奇佳话。
孙中山:“你有如此出色的能力,应该满天飞,去筹钱,去革命!”
徐宗汉,原名佩萱,原籍廣东香山,于1877年出身一个大户人家。1894年,经双方父母说合,与两广总督洋务委员李庆春之子李晋一结婚。不久,李晋一因病身故,徐佩萱携儿女返回广东。
1905年,革命浪潮翻涌,仁人志士纷纷投身于这股洪流之中。徐佩萱的姐姐徐佩兰不顾家庭的阻挠,投身革命,只身赴南洋槟榔屿一家华侨学校执教,并且来信约徐佩萱前去共事。徐佩萱当即将儿女托付给家人,孤身一人远赴南洋。正是在这里,机缘巧合下,徐佩萱与黄兴相识。
当时,黄兴与孙中山为革命而来向华侨筹款,到了南洋人生地不熟,又听不懂马来语。已学会马来语的徐佩萱,便自告奋勇当起了向导。更有趣的是,有着独特语言天赋的徐佩萱,很快就学会了湖南话,能在粤语和湖南话之间切换自如,成为孙中山和黄兴之间的“同声翻译”。
临别时,孙中山拍着徐佩萱的肩膀说道:“你有如此出色的能力,应该满天飞,去筹钱,去革命!”
也许受到“孙黄”等人的影响,徐佩萱很快加入在槟榔屿成立的同盟会分会,成为一名核心党员。不久,同盟会急需在广州建立分机关,徐佩萱应孙中山和黄兴之请,立刻返回广州,主持其事。
广州起义的绝大部分炸药,都是由徐宗汉组织运送
1908年秋,徐佩萱从槟榔屿取道香港返回广州。因为从事革命活动,她怕连累家人,就改名徐宗汉,搬出了家里,并自辟门面,与画家高剑父、革命志士潘达微等人创设审美画会、受贞阁裱画店,掩护革命工作。
当时,国内革命形势犹如箭在弦上,那些铁骨铮铮的硬汉已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准备。刚回到广州,徐宗汉便接到首个任务——为筹备广州新军起义,徐宗汉与陈淑子(胡汉民夫人)、李自屏(冯自由夫人)从香港取水路秘密携带军火进入广州。
行囊中装满了炸药子弹,被褥内藏有青天白日旗,这些东西犹如一颗定时炸弹,让陈淑子、李自屏坐卧不宁,唯有徐宗汉,一路滔滔不绝地论服装、讲化妆、谈姨太太争风吃醋一类的市井话题,分散敌人的注意力。
在运送的这批枪械弹药中,体积大又不可重压的手榴弹、炸药的装运较为麻烦。徐宗汉索性将手榴弹成捆成捆地包好,藏在一只只马桶内。有一次,碰上突然检查,仓促中徐宗汉只得坐在马桶上。
就在广州起义前夕,为了将弹药顺利运进广州市内,徐宗汉借一家颜料作坊为掩护,自己则扮成作坊外嫁的新娘。200多名革命战士扮作迎亲队伍,在喧天的锣鼓和鞭炮声中,取出已先期装在颜料罐里的武器零配件,洗净后以明办嫁妆、暗运武器的办法,先将武器运至广州市,再由别的同志将武器弹药分送至各处。
黄兴很难想象,时隔4年,徐宗汉已经从一名普通的妇女,蜕变为革命志士,被称作“香山女侠”。黄兴更没有想到的是,在广州起义激战中的绝大部分炸药,都是由徐宗汉领导的分机关组装及运送的。
黄兴到上海主持和谈,徐宗汉恐和议不成,组织“北伐炸弹队”
广州起义失败,清军草木皆兵。广州全城戒严,清军四处盘查。4月29日,徐宗汉外出买了一件长衫,为黄兴改装,在医生张竹君的陪同下,乘“哈德安轮”逃到香港。
据说当时的客轮已没有单独的房间,徐宗汉便将黄兴安置在厅中梳花椅上装睡,自己则靠坐其旁,以身体掩护黄兴。到了香港,黄兴入雅丽氏医院做手术,但按医院的要求,做手术需要家属签字。或已看出两人的心思,张竹君便故意怂恿,最后徐宗汉以黄兴妻子的名义签字了。黄兴虽然听不懂粤语,但是已猜出八九分,感激、爱怜油然而生。
手术后,徐宗汉一直在黄兴的病榻旁照料,两人谈理想、谈革命、谈未来。出院后,这对假夫妻很快成为了真正的夫妻,在革命同志中传为美谈。
有徐宗汉的精心照料,黄兴心中因广州起义失败带来的伤痛稍许抚平。武昌起义的消息很快就传来了——宋教仁在上海闻讯,急电黄兴,促速北上。1911年10月24日,黄兴偕徐宗汉抵达上海。当晚,徐宗汉到《民立报》报社约宋教仁会晤,宋教仁随徐宗汉到黄兴的住处后,两人讨论当时的革命形势,并商定黄兴去武昌主持全局。
但当时上海、江苏等地的沿江口岸仍掌握在清军手中,因武昌起义的爆发,各路关口盘查甚严,黄兴是被全国“通缉”的要犯,怎样才能到达武汉?
关键时刻,徐宗汉又想到了当时在上海开设医院的挚友张竹君。张竹君此时已有“女界梁启超”之称。昔日在广州时,徐宗汉曾变卖嫁妆支持张竹君兴办福利医院。这一次,张竹君也鼎力相助。在张竹君的发动下,一个由中外人士参加的红十字救伤队,很快启程赴武汉战地服务。黄兴扮作医疗人员,宋教仁、陈果夫等亦随救伤队前行,于10月28日午后顺利到达武汉。
黄兴渡江亲临汉阳前线,率领革命军与清军奋战了20多天。徐宗汉则冒着炮火,投入救护伤兵工作,并协助张竹君在汉阳设立临时医院。后清军反攻,汉阳失守,黄兴被困,清军封锁长江。徐宗汉与张竹君用红十字会一艘渡船,护送黄兴从汉阳渡至武昌江岸,才得以脱险。
11月28日,黄兴到上海主持和谈,而徐宗汉恐和议不成,便组织“北伐炸弹队”以对付清廷,其肝胆侠义,不让须眉。
黄兴写信道:“汝之责任艰巨于吾乎”
1912年1月1日,黄兴在南京临时政府任陆军总长。徐宗汉开始退居“幕后”,以为从此可以哺儿育女,顺便参加一些有关妇女界的政治活动。临时稽勘局局长冯自由还聘徐宗汉为该局名誉审议。
当时,广东北伐军姚雨平部从徐州前线回南京时,带回战时难童200多人。黄兴通知陆军部副官处觅民房收容,成立南京贫儿教养院,由徐宗汉负责该院工作。徐宗汉成为中国贫儿教育的开创者。
但黄兴的事业乃至民族的事业并非一帆风顺。1913年,袁世凯撕毁临时约法,黄兴等革命战士开始了长达多年的讨袁运动。当年7月,黄兴在南京主持讨袁工作,在繁忙的军务中,写信给在上海的徐宗汉:“弟(宗汉)在家保育儿辈,我极心感……吾责至大、至危、至暂,汝责至细、至久、至难,然则汝之责任艰巨于吾乎!”这是黄兴写给徐宗汉家书中最为感人的一段。
第一次讨袁的“二次革命”很快兵败,黄兴经由上海逃往香港,亡命日本,于1914年赴美国。由于连年征战奔波,操劳过度,加之革命事业坎坷,忧愤有加,抵美后黄兴肝病吐血,暂时在费城郊外一家医院疗养,命长子黄一欧伴送徐宗汉来美国相叙。徐宗汉闻讯,即刻兼程赴美,随侍黄兴,料理其生活起居,并协助做一些接待、抄写工作,以尽量减轻黄兴的负担。
1916年6月6日,在全国讨袁护国的高潮中,袁世凯暴卒,黄兴、徐宗汉于7月8日返回上海。各界人士殷切期望黄兴挑起建国重担,但黄兴积劳成疾,病魔缠身,于10月31日不幸逝世。
孙中山勉励她出山,去完成黄兴未竟的事业
黄兴逝世后,悲痛的徐宗汉开始不问政治,加之江苏地区落入北洋军阀手中,她也不能回南京贫儿院主持工作,于是息影上海,一心抚育遗孤。
那些在烽火连天后涌入上海的孤儿,触动了徐宗汉的热心肠。在张竹君的帮助下,徐宗汉设立了上海贫儿教养院。在办贫儿院期间,徐宗汉也曾在“五四”时期参与发起上海女界联合会,但她始终把贫儿院工作放在首位,准备直至终老。
1925年,病榻上的孙中山豪情满怀,勉励徐宗汉重出“江湖”,至少要办工厂,给长大的孩子受教育和工作的机会,也算是完成黄兴未竟的事业。当时,徐宗汉已年过半百,她已不可能像年轻时那样背着炸药“满天飞”,但她还是动摇了。此后,徐宗汉远赴美国、巴西、古巴、秘鲁等地募款。
抗日战争爆发后,徐宗汉不顾年事已高和患有严重的心脏病,于1938年初,亲自带领部分贫儿出国,到暹罗(今泰国)看望华侨,一边为贫儿募捐,一边宣传抗日救国,呼吁侨胞支持抗战事业。
她对抗日战争中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八路军、新四军的英勇斗争,由衷表示钦佩。1940年,徐宗汉回国后移居重庆,此后经常接触共产党人。她和周恩来、董必武、邓颖超等都很接近,常有来往。
抗战初期,黄兴幼子黄乃(黄兴与廖淡如所生)在延安抗大学习。徐宗汉曾托周恩来、邓颖超给他带去日常生活用品和一封亲笔信,信上只有一句话:“努力学习,后会有期!”邓颖超在延安把东西交给黄乃时说:“我们在重庆时跟你继母有来往,她请我们吃饭,表现比我们还‘左’,人家说她是疯婆子!”
邓颖超为何这样说?原来,耳闻目睹国民党政府消极抗战、贪赃枉法、鱼肉人民的行径,徐宗汉十分不满;对那些祸国殃民的军阀、官僚政客,更因愤恨而漫骂、鞭笞,思想逐渐变得激进。
至性之人必有至情。一生肝胆侠义的徐宗汉不仅是一名出色的革命者,也是一位达观、深明大义的贤妻良母。
南京临时革命政府成立后,黄兴将母亲易太夫人与元配廖淡如接到南京,徐宗汉立即去拜见。按湖南人习俗,徐宗汉向易太夫人、廖淡如“抬茶”,并请示留在黄兴身边,全然不计自己在家的地位和名分,可见她对黄兴的至深感情。
1944年3月8日,徐宗汉在做好了贫儿院最后一项工作安排后,安然地闭上了双眼,享年67岁。当天恰是国际妇女节,这或许是上天做出的一次巧妙的安排。据说,如今每逢妇女节,黄興与徐宗汉在上海武康路393号的黄公馆门口,还有许多市民为她送来鲜花,以表永恒的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