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萍：663天创建人民海军

何明义

1949年4月23日，解放军占领南京总统府，扯下青天白日旗，红旗在南京总统府上飘起。

几乎同一时刻，在距離南京数百里外的江苏省泰州白马庙，张爱萍宣布人民海军成立——此时，张爱萍的全部家当只有13个人外加3辆美式吉普车。

40年后，即1989年2月17日，中央军委确定4月23日为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成立纪念日。

“1949年的4月23日，将是人民海军诞生的第一天”

1949年1月8日，中央政治局召开会议，毛泽东起草了党在1949年的任务，其中一条便是“1949年及1950年，我们应当争取组成一支能够使用的空军及一支保卫沿海沿江的海军，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

1992年10月，张爱萍撰写了《忆创建人民海军》一文，讲述了人民海军创建的初衷：

建立一支强大的人民海军，是以毛泽东同志为首的党中央的重大决策。1949年初，中国人民解放战争已进入到决胜阶段，中共中央政治局及时作出了“争取在一、二年内组成一支能够保卫沿海沿江的海军”的决定。

2月25日，国民党巡洋舰“重庆”号起义后舰长邓兆祥同志率部向党中央致电，毛泽东主席、朱德总司令在复电中强调：中国人民必须建设自己强大的国防，有了陆军，还必须建设自己的空军和海军。

随着辽沈、淮海、平津三大战役的相继胜利，基本上消灭了国民党赖以发动反革命战争的精锐部队，国民党的反动统治已濒临于土崩瓦解，中国人民取得全国性政权已经指日可待，建设一支人民海军的时机已经到来。同时，敌人并不甘心失败，他们依靠手中现有的力量，凭借长江天堑和沿海岛屿，负隅顽抗，妄图隔江而治，卷土重来。

在这种形势下，建设一支有作战能力的人民海军，也是当时取得解放战争彻底胜利的客观需要。

1949年3月，中国人民解放军百万大军云集长江北岸，渡江战役爆发在即。

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野战军接受了组建海军的任务。当时三野的主要领导陈毅、粟裕、谭震林均为总前委委员。大战在即，如箭在弦，他们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战役上。所以，张爱萍便义无反顾地独立担负起海军组建工作。

时间是紧迫的。渡江之后将是一系列解放海岛的战斗，海军部队必须立即成立！接受任务后，张爱萍火速前往第三野战军司令部驻地江苏泰州，与在那里指挥作战的粟裕研究拟调海军的部队和干部人选。

全部精力集中在渡江战役的粟裕无暇与张爱萍具体商讨组建海军细节，但他很爽快干脆。他说：“三野教导师师部准备给你，但目前他们无人在这里。我想先叫几个人帮你。可以先干起来，部队到江阴后再组建。”

1949年4月20日，渡江战役打响。23日，第三野战军主力胜利渡江，第三野战军8兵团35军解放南京。

同日，中央军委急电第三野战军：立即组建海军，定名为中国人民解放军华东军区海军。下午1时30分，组建人民海军的第一次会议在白马庙三野渡江指挥所所在的楼里召开，共13人出席，即张爱萍与确定参加海军组建工作的李进、黄胜天、张渭清、温礼芝，另外还有做服务工作的8名战士。由于粟裕及指挥所的主要领导已渡江南进，张爱萍亲自主持会议。他以宏亮的声音庄严宣告：“根据中共中央和中央军委的决定，三野立刻组建人民海军。今天，1949年的4月23日，将是人民海军诞生的第一天。”会议最后形成几点决议：时间紧迫，立即行动，一切从速从快;首先成立临时党委，部队边打边建。

张爱萍后来常常调侃自己：“说是个海军司令，不如说是‘空’军司令，一没船，二没人，带着几名干部和警卫员，总共13个人，白手起家，一切从头学起。”

1949年5月4日，中央军委、总政治部发出电令，批复同意三野关于成立华东海军的意见和临时党委会组成人选，正式任命张爱萍为“华东军区海军司令员兼政治委员”。由此，张爱萍被称为“新中国海军之父”。

“两个跛子合起来，共同建设新中国海军”

华东军区海军成立大会召开后，张爱萍带着李进、黄胜天、张渭清等13人，轻车简从，从靖江渡过长江到达江阴，筹建人民海军。随后，陆续到达的还有第三野战军教导师师部及一个团、苏北海防纵队和野司侦察营等部队。张爱萍把先期到达的部队临时组成司令部、政治部、后勤部3个办公厅和上海市军事管制委员会海军接管部，分别接收上海、江阴、镇江、湖口等地的国民党海军设施和破旧舰船。

5月27日，淞沪战役胜利结束，上海宣告解放，张爱萍于当日率海军机关进驻上海。组建海军，首先要有人，而且急需有海军知识、技术的人。机关移驻上海后，张爱萍就着手考虑吸收国民党海军起义、投诚人员参加海军建设的问题。

这时，曾在国民党海军做过地下工作的金声（曾任国民党海军总司令部办公厅主任），详尽地向张爱萍介绍了国民党海军的一些内幕情况。金声说，国民党海军司令桂永清撤离上海时，曾动员海军官兵随他一起逃往台湾，但其中很大一部分人没有走，散布在江南各地。特别是在福州还有一部分年事已高，但懂技术、有经验的海军元老，是组建海军不可多得的人才。

“经过反复斟酌，父亲提出了一个组建海军的思路，也就是后人常常提到的‘两个跛子’的笑话：解放军士兵政治上没问题，但不懂技术，算是缺了一条腿;国民党海军同志业务熟悉，但需要提高阶级觉悟，也少了条腿。两个跛子合起来，共同建设新中国海军。”张爱萍之子张胜回忆。

当晚，张爱萍便主持开会研究并报华东局党委批准，颁发《中国人民解放军华东军区海军司令部、政治部通告》，招募原国民党海军人员，并成立“登记办事处”，专事应招人员登记接待工作。《通告》由张爱萍以司令员兼政委的名义签署，刊登在上海1949年6月12日的《大公报》上。

为了表示诚意和便于应招的原国民党海军人员登记，于次日又以登记办事处处长孙克骥等人的名义在《大公报》上刊发了一则《通告》，具体说明办理登记的时间、地点、要求，并郑重强调：“凡曾在国民党海军服务，不论脱离迟早，不论官佐士兵，或阶级高低，不论航海、轮机、制造、枪炮、通讯、气象、测量、军需、医务，其他行政人员，均可前来本处登记。”接着，又派人到青岛、福州、厦门、广州等地，在报纸上刊发以上两则《通告》，并设立登记办事处。

一石激起千层浪。两则《通告》在报纸上登载后，在社会各界引起了强烈反响。有识之士纷纷奔走相告，交口称赞共产党的眼光、气度、雅量。

《通告》发出后，前来报到的人越来越多，但有一个人与登记办事处比邻而居（上海重庆南路182号，原国民党海军服务社）却一直没有露面。他就是曾任国民党海军总司令部办公厅副主任的徐时辅。徐时辅毕业于美国海军学院研究生院，曾经驾驶4000多吨的国民党“兴安”号登陆修理舰由美国返回中国，是一名海军专家。但徐时辅的政治背景十分复杂，他曾在陈果夫手下谋过事，当过陈诚的计划科长，与国民党海军司令桂永清结拜过兄弟，桂永清在撤退台湾后还再三捎信请他过去。

当时，对于能不能招收徐时辅加入人民海军，争论激烈。“不管什么人，只要他爱国，愿意参加人民海军建设，我们都应该欢迎。”张爱萍力排众议。

一个月后，张爱萍决定亲自登门拜访徐时辅。张爱萍一进门就说明了来意。徐时辅双手抱拳，诚惶诚恐地说道：“鄙人不才，劳司令大驾，罪过罪过！”张爱萍说：“海军初创，急需人才。如不能请您出山，那才是我的罪过。”此后，徐时辅全身心投入到海军创建工作中。

徐时辅加入人民海军，起到了巨大的示范效应。一些仍在观望的原国民党海军人员纷纷报名参加人民海军。在短短两个月内，有4000多名原国民党海军人员加入了人民海军的行列，其中数百名担任过舰长和艇长以上职务。

张爱萍坚信办学是培养人才的最佳途径，遂决定成立华东海军学校，亲任校长和政委。可是任命谁当海军学校技术教育科科长呢？这个职位从某种程度上说，比校长还重要。张爱萍提名徐时辅。徐时辅担任技术教育科科长后，陆军调来的工农干部进步迅速，很快涌现出了傅继泽、冯尚贤等一批学习尖子，他们中不少人都在日后成长为人民海军的高级指挥员。

“一年来建设这样规模的海军，是奇迹！”

舰船，是海军的腿，没有舰船，就不成其为海军。张爱萍在初进上海做接收工作的同时，就着手调查舰艇的工作。

海军成立之初，装备情况概括起来就6个字：少、小、老、旧、杂、破。当时在80艘舰船中，能够称得上是军舰的只有9艘，而且还是中小型的，绝大部分都是小船、小艇，過去只用于江防，从来没有出过海。舰艇普遍“年龄”偏大，由于保养差，显得十分陈旧。据初步统计，80艘舰艇，竟出自一二十个国家建造，这又使得舰艇维护十分困难。国民党军队在撤退时，对无法开走的舰船进行了一次大破坏，并不时派飞机轰炸起义舰船，仅林遵率领起义的第二舰队，就被炸沉了6艘。撤逃前，国民党海军司令桂永清的命令就是搬空、运光、炸毁，给共产党留下“一堆废铁”。

面对这些“废铁”的张爱萍，急切要回答的是：这些舰船能不能修好？怎样修好？什么时候才能修好？三野首长已明确表示，解放沿海岛屿，海军要配合兄弟部队作战。时间不等人啊！

在张爱萍苦无良策的时候，金声走进了张爱萍的办公室。金声说：“解决舰船修理和装备问题，有一个人离不了。这个人叫曾国晟，原是国民党海军技术署少将署长。他早年留学日本，学的造船专业，后来又到英国进修过一段，是个真正的造船专家。这个人热爱熟悉舰船维修，有爱国心。国民党军撤逃时桂永清极力想把他带走，他躲到乡下去了。”

金声话刚落地，张爱萍就急切地说：“他现在哪里？要设法找到他，请他出山！”于是，张爱萍在金声的带领下找到了曾国晟。张爱萍一见面就说：“大家都欢迎你到海军工作，给我们当老师呵！”曾国晟客气地请张爱萍坐下，然后说：“明天我就可以上班。”

曾国晟上任后决定把商船进行改造，把性能优良的主炮卸掉炮轮固定在改造的商船和修复的舰艇上，以此增强威力、弥补舰船陈旧和迟缓的不足。这种变废为利、扬长避短的办法，张爱萍称之为“陈船利炮”。

当时修复改装一艘舰艇，必须得拆卸5至6艘舰艇上的零部件。由于缺少零部件，许多舰艇无法修复。在与老工人交谈中，张爱萍得知桂永清在撤离上海时，许多工人把一些重要的、搬得动的器材藏了起来。

一场“爱国献宝”大会召开了。几天之内，修理厂工人们就献出了许多刨刀片、带锯片和几十种火炮配件，以及足够使用两三年的木螺丝和开口销;船厂工人们献出了1000多公斤电焊条，还有马达、电石、探照灯泡、电焊丝和航海罗经……其中老工人沈昌信一人就献出6000把车刀。

经过三个半月的日夜奋战，到1949年10月底，人民海军如期完成了对16艘炮舰、护卫舰的改装和抢修，对55艘商船的改装，创造了舰艇修理史上的奇迹。1949年11月8日，第一批人民海军舰员培训结业，2000多名学员被编配上7艘护卫舰、9艘炮舰，编成第1、第2两个大队。人民海军第一支战斗舰艇部队胜利诞生了。

1950年初，第三野战军第七兵团的第35军和第九兵团的第30军及其军部，计1万余人，调归华东海军。3月，中共华东军区海军党委正式成立，张爱萍仍任书记，并加强和健全了司令部、政治部、后勤部等领导机关，建立了海军的规章制度和后勤保障措施。至此，华东军区海军已形成正规编制、人员近2万、机构和制度健全的作战部队了。一支像样的人民海军正式建成。

1950年4月23日，华东海军成立一周年之际，在南京长江草鞋峡隆重举行舰艇命名典礼，为134艘舰艇命名、授旗。第三野战军代司令员粟裕说：“一年来建设这样规模的海军，是奇迹！”张爱萍会后赋词《华东海军战舰命名典礼》，记录了这具有历史意义的一幕：“碧波滔滔漫大江，战舰列阵、彩旗迎风扬。官兵受命意气昂，鸣笛一声喜若狂。海上侵凌任列强，百年屈辱、有国无国防。人民海军庆首创，蛟龙神威固国疆。”

1951年2月15日，张爱萍被任命为解放军第七兵团司令员兼浙江军区司令员，从此离开了华东军区海军。张爱萍在海军工作虽然只有663个日夜，却创造了多项海军史上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