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建华
吴信泉(1912-1992),湖南平江人,1930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同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土地革命战争时期,任参谋、政治指导员、政治教导员、师政治部主任等职,参加了长征。抗日战争时期,任八路军115师344旅688团政治处副主任、主任,687团政委,344旅政治部主任,新四军第3师8旅政委,淮海军分区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司令员兼政委和中共淮海地委书记等职。解放战争时期,任东北民主联军第2纵队6师师长兼政委、纵队副司令员、第四野战军39军政委等职。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任志愿军39军军长,东北军区副参谋长,沈阳军区参谋长,中国人民解放军炮兵副司令员等职。1955年被授予中将军衔。获二级八一勋章、一级独立自由勋章、一级解放勋章和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一级国旗勋章。
1950年7月7日,中原古城漯河四处都笼罩在炎炎酷热里,正焦急等待妻子俞惠如分娩的解放军39军军长吴信泉突然接到赴武汉开会的急电。吴信泉连夜抵达武汉中南军区司令部,在这里他接到了命令:为防备朝鲜战争可能出现的危机,39军全部北上集结于辽南地区,随时待命入朝作战。
7月21日,部队全部集结完毕开拔北上,这一天是儿子吴安平出生的第4天。吴信泉对妻子说了一句“养好身子”,就毅然跨门而去。他坚信自己不会让组织、妻儿失望,而他也用驕人的战绩兑现了承诺。
“本想吃肉,却先啃上了骨头”
1950年11月1日,39军和美国骑兵第1师,在朝鲜一个叫作云山的小城开始了中美两军的第一次集团交锋。这两支部队,可谓是各自阵营的精锐之师:39军是一支劲旅,前身是享有长征“开路先锋”美誉的红25军,抗战初期参加了平型关大捷,解放战争期间则是四野的精锐,从白山黑水一直打到西南边陲;而美国骑兵第1师则是独立战争时期建立的元勋师,是美国最早的骑兵师,建军170多年从未打过败仗,是美陆军部队著名的“先驱师”和“常胜师”。
令人称奇的是,这场实力悬殊的非对称作战打响时,双方竟然连对手的身份都没搞清楚:美国人以为是遭到了朝鲜的攻击,吴信泉则以为自己打的是韩军第1师。
当年10月25日,志愿军重创美第8集团军指挥的韩国部队,第8集团军司令官沃尔顿·沃克很是紧张,决定派骑兵第1师接替韩军第1师驻防云山。沃克此举十分老道,因为云山虽然只是一个仅有千户人家的小山城,但其是扼守朝鲜北部山区的入口,如果对手突然拿下云山,然后由此向西,不仅会从战线中央将第8集团军劈成两半,而且会将整个朝鲜西北部的“联合国军”拦腰截断。云山的重要性是毋庸置疑的。
几乎与沃克调兵遣将的同时,志愿军也将目标瞄准了云山,彭德怀当面给吴信泉下了命令,要他率部对云山守敌韩军第1师发起攻击,待敌人援军抵达后,再与38军和40军一道实行三面合围,一举断敌后路,来个瓮中捉鳖。
虽然韩军战斗力不算强,但这是自己入朝打的第一仗,吴信泉丝毫不敢马虎,立即率部向云山集结,28日全部进至指定地域。针对韩军的实力构成和作战特点,吴信泉决定以116师主攻、117师助攻,115师则对敌援军实施阻击,并将方案上报了志愿军司令部。
10月30日,志愿军司令部来电表示同意吴信泉的进攻方案,第二天上午又指示将进攻时间定为11月1日19时30分。在吴信泉紧锣密鼓地进行进攻准备的同时,美军也正加紧实施换防部署。但整个39军上至吴信泉下至普通战士,都不知道云山守敌此时正在发生根本性的变化,前沿侦察员还误把美骑兵第1师第8团和韩军第1师12团的换防行动当成云山守敌有逃跑迹象,并于1日15时向军部作了报告。“想跑!没那么容易!”吴信泉当机立断,决定将进攻时间提前至17时。
16时40分,炮兵的火力准备好后,吴信泉准时下达了总攻的命令。刹那间,五颜六色的信号弹腾空而起,从各个角落传来了激烈的机枪声和手榴弹爆炸声,志愿军如潮水般地涌向敌军阵地。
天很快就黑了下来,云山四周枪炮声、喊杀声惊天动地,美军被打得晕头转向。至此,美军方才醒悟:中国军队来了!一个美国士兵甚至还惊恐地喊道:“上帝,这是一场中国式的葬礼!”
激战至当夜11时,志愿军攻克云山外围的全部高地,将士们也才惊奇地发现对手竟然是美国大兵,而且是美军的王牌师。
“本想吃肉,却先啃上了骨头。”前方的战报令吴信泉既兴奋又紧张,他想起了入朝前自己在东北军区师以上干部作战会议上的慷慨发言:“怕个熊,美国鬼子又不是三头六臂,我们把纸老虎当真的打就是了。打它个人仰马翻,给全世界人民看看!”现在到了实现诺言的时候了,吴信泉决心继续进攻,吃掉面前的敌人。接到39军情报的彭德怀则给了吴信泉以更大的信心,他只说了一句话:“坚决消灭美军王牌师。”
吴信泉立即下令:“发扬我军近战、夜战、‘刺刀见红’的特长,首先从气势上压倒美国佬!”官兵的斗志更加旺盛,随着阵阵冲锋号声,39军将士从四面八方涌入云山城,与美军展开了激烈的巷战。
美军企图向南逃跑,可后路早已被39军掐断,激战至11月2日清晨,美军第8团被压缩在云山南面狭窄的开阔地里。前来增援的美军第5团也受到了39军的顽强阻击。11月3日夜,39军向被围美军发起了猛攻,经过一夜的激战,美军第8团第3营全部被歼。
云山一战,吴信泉带领39军击毙、击伤、俘虏美军1800余人,击落飞机l架,缴获飞机4架,击毁与缴获坦克28辆,汽车170余辆,各种火炮119门,使美军第1骑兵师遭遇前所未有的惨败,震惊了世界。
时任美国总统杜鲁门的女儿后来形象地回忆了当年美国朝野上下的震动与惶惑:“白宫议员们纷纷提出疑问,质问麦克阿瑟司令,为什么在云山战役中美军骑1师会遭到惨败?骑兵第8团溃不成军,要总统撤麦克阿瑟的职。”
1951年4月接替麦克阿瑟出任“联合国军”总司令的李奇微,战后也写道:“云山的失败,要是美军老祖宗知道的话,会在坟墓里气得打滚!”日本陆上自卫队更是将此役编进了军官的基本教材《作战理论入门》。
第一支进入平壤和第一支攻入汉城的志愿军部队
首战告捷后,吴信泉严格贯彻志愿军司令部诱敌深入的作战指示,率部北撤至泰川以北地区布防。其间,他又按照彭德怀的指示,让人用担架把100多名受伤的美国俘虏抬到公路上释放了,有力地粉碎了敌人诬蔑志愿军虐待残杀俘虏的谣言。
美军见志愿军一路北撤,以为志愿军人数不多,便一路猛追,不承想刚好鉆进了志愿军布置好的“口袋”。25日黄昏,38军、40军和42军在清川江以东向韩军第7师和第8师发动了突然进攻,拉开了朝鲜战场第二次战役的帷幕,吴信泉则奉命率部在清川江以西歼敌。当晚,39军向其正面之敌美军第25师发起了进攻。美军火力凶猛,吴信泉决定集中优势兵力打歼灭战,便将3个师的主力全部用在围歼美第25师麾下的第24团。
在吴信泉的指挥下,于次日5时将美军第24团切割成了三段,并歼敌过半,还整建制俘虏了美军一个黑人连。
重创美第25师后,吴信泉又马不停蹄地率部向宁边进军,并遵照志愿军司令部的部署,命令116师为中路军前卫师,向平壤进发。12月6日晚,吴信泉指示116师克服天寒地冻的不利条件,一举拿下平壤,成为第一支进入平壤的志愿军部队。当12月11日平壤各界正在欢庆首都解放时,吴信泉则已率领部队向“三八线”疾进了。
1950年底,志愿军司令部侦察到美军要撤离汉城的情报。彭德怀当即命令:“39军主力向汉城进击!”对于此时的39军而言,夺取汉城就要继续南下,而继续南下的第一道障碍就是临津江。
为了解决好主力隐蔽和突破临津江(当时正值隆冬,积雪很厚,有的江段结冰,有的却因为江水太急只是在靠近岸边的地方结冰,不过临津江水并不深,最深处为1米多),吴信泉深入到基层连队,发动官兵群策群力,搜集到了很多好点子、好办法:穿草鞋趟冰面防滑,用雨衣缝制袜子防水御寒,废弃的铁罐头盒用作隐蔽时的便器等等。吴信泉还带人在距敌前沿150米至300米的地段上,利用江岸多峭壁陡崖的特点,构筑了许多堑壕,担任主攻的116师及70余门军属火炮全都悄然转入地下隐蔽。
在吴信泉的精心安排下,近万名将士悄无声息地在敌阵地前沿隐蔽了一天一夜,沃克亲自坐飞机低空侦察,也没发现任何迹象。
31日16时40分,突破临津江的战斗准时打响了。凶猛的炮火将江对岸敌人的地堡、工事悉数摧毁,20分钟后,步兵分队发起冲击,战士们跃出堑壕,紧握手中武器,迅速冲到对岸,准确地沿着志愿军炮弹炸点向敌人阵地纵深方向突破。前后不过5分钟的时间,一度被韩方吹嘘为铜墙铁壁的临津江防线就被39军将士成功突破,美韩军队不得不全线撤退,尤其是遭116师痛击的韩军第1师的一辆卡车在混乱中竟将沃克的吉普车撞翻,沃克当场毙命,成了美军在朝鲜战场丧命的最高级别将领。
吴信泉抓住战机,带领部队乘胜扩大战果。116师率先向汉城攻去,1月3日凌晨,该师347团进至釜谷上里,与守卫该处的英军展开激战,歼敌2个连,缴获汽车30余辆,打开了汉城的北大门;副师长张峰率领的346团在回龙寺附近与美军第24师21团一个营遭遇,经过激战,打掉美军一个前卫连,成功控制了交通要点。
4日16时,第348团和346团从两个方向攻占韩国总统府,39军又成为攻入汉城的第一支志愿军部队。
吴信泉被麦克阿瑟称为“可怕的人”
李奇微接替因车祸丧生的沃克出任美第8集团军司令官兼“联合国军”地面部队司令后,发现在美军空中力量打击下,中朝军队后勤补给十分困难,部队常常因为粮弹不济而停止进攻,于是研究出一个对策,即先后撤部队,待志愿军7天左右的补给期结束时,再实施反扑。与此同时,李奇微还针对中朝军队的装备劣势采取了“粘性战术”,一旦与中朝军队接触,就充分发挥美军陆海空协同作战优势粘住不放,一下子就增大了中朝军队的损失。
在李奇微的新战术面前,志愿军的处境愈发困难,志愿军司令部根据战场形势的突变,决定采取稳扎稳打的作战方针。先尽力阻挡住敌人的前进,待稳住阵脚后再作长期艰苦斗争的准备。志愿军司令部给39军下达的任务是,与同在东线的40军、42军、66军一道,在洪川、横城以北地区集结,相机歼灭美军第2师和韩军第5师、第8师。
根据志愿军司令部的部署,从1951年2月11日黄昏开始,横城一带的志愿军东线集团主力及朝鲜人民军一部就踏着半尺厚的积雪直奔横城之敌而来。在吴信泉的指挥下,执行穿插迂回任务的39军117师全部按时到达指定位置,迅速占领有利地形,切断了美军第2师1个团和韩军第8师3个团的退路。东线战事能不能取得圆满胜利,包围圈里的敌人能不能被消灭干净,全看117师能否卡住敌人的退路了。吴信泉密切关注117师的一举一动,他非常担心敌人会以意想不到的速度出现在己方阵地前。
果不其然,117师刚筑好简易工事,兵力尚未全部展开,从横城正面战场败退下来的美韩军队便如潮水般涌来。同时,在美军空中力量的支援下,“联合国军”开始了有组织的突围和增援。117师一下子就承受了来自敌两个方向的压力。
在美军和韩军轮番进攻面前,战斗打得异常艰苦,吴信泉不断得到前方伤亡较大的战报。但这也让他坚定了完成任务的信心和决心。
在117师的顽强阻击下,南逃的敌人逃不掉,北援的敌人又援不了,美韩军队进退两难,最终被志愿军压缩在一个狭长地段里。这支1100余人的美韩军残部困兽犹斗,拼命向117师阵地发起冲击以避免被消灭的下场,美军10余架轰炸机对志愿军实施了不间断的轰炸,志愿军阵地上燃起了熊熊烈火,351团的阵地则几乎被夷为平地,但在如此极端困难的情况下,志愿军将士与美韩军队展开了惨烈的争夺战,始终把阵地牢牢控制在手中。
黄昏终于降临,战斗也开始向有利于志愿军的方向发展。美韩军队原本就不擅长夜战,手中的装备则同样会因为夜色而丧失优势。吴信泉果断地指示117师发起反攻,117师遂在师长张竭诚的率领下全线出击,将敌斩成数段,分块围歼。一时间,山谷中到处回荡着激烈的枪炮声、尖厉的冲锋号声和铿锵的喊杀声。
在志愿军猛烈的进攻下,美韩残敌挤作一团,自相践踏,溃不成军。战斗至12日凌晨结束,美韩残敌全部被歼。
12日上午,韩军第8师后续部队在志愿军东线主力的打击下,眼见前部全部被歼,只好由上草院里以南山地向琴垡里方向逃窜。偏巧117师350团1营就驻扎在琴垡里,师后勤部机关也设在此地。在获悉韩军往琴垡里方向逃来后,师后勤部长赵永胜和350团副团长王秀法立即将部队埋伏在琴垡里唯一的一个制高点。韩军残部黑压压地冲了过来,志愿军突然开火,打得敌人晕头转向,连像样的反击都组织不起来,纷纷举手投降。1营遂以极小的代价俘敌上千人。
横城一战,117师共歼敌3350余名,俘敌2500名,其中美军就达800余人,创下志愿军一次战斗俘获美军最多的记录,也创造了一个师歼敌最多的战例。吴信泉因此被麦克阿瑟称为“可怕的人”。
从1950年10月21日率领39军从丹东、长甸河跨过鸭绿江入朝,至1953年5月6日归国,吴信泉在朝鲜浴血奋战了2年零7个月,他用自己的智勇接连书写了军事生涯中的闪亮之笔,但他坚持认为个人永远是沧海一粟,胜利应归功于39军全体将士,尤其是归功于那些牺牲的同志。当他晚年以惊人的毅力著就《朝鲜战场1000天——39军在朝鲜》一书时,还不忘叮嘱后人:“永远不要忘记他们——把生命和鲜血留在朝鲜国土上的无名英雄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