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吟水手
二旦出远门回来刚进屋,顾不得和女人闲话,就从身上隐秘处掏出个小布袋,快活地对女人说:“猜猜,里面会是啥?”
女人摸了摸,她摸到的是一堆硬邦邦的圆东西。
女人愣住了:“是啥?”
二旦说:“好东西。”
女人说:“啥好东西,还值得你往裤裆里藏?”
二旦嘿嘿地笑,打岔说:“猜出是啥好东西了吗?”
女人摇摇头。
二旦就有些扫兴。
这时,二旦和女人听见庄里咣当咣当几声锣响,一个声音在喊:“庄长有话要讲,大家都去打麦场那儿。”
二旦嘀咕一句:“催魂呢。”
二旦和女人走出屋子时,庄头老柳树上挂着一颗血淋淋的太阳。
庄长在打麦场上威严地站着。看人都到得差不多了,庄长简要地讲了几句话,大意是要求庄户们平时要提高警惕,各家顾好各家的事情,在这多事之秋,少给庄子里添乱。庄长训完话,大伙儿就都回家做晚饭去了。
这两年时世不太平,独龙山上的土匪一直在打庄子的主意。要不是庄子地势险要,围墙高,易守难攻,土匪早就打进来了。男人们一出门,女人们总是揪着心,怕有个三长两短的。
吃过夜饭,二旦关了院门,从粮囤里取出那包东西,当着女人的面打开了。
女人只瞅了一眼,就惊呆了,乖乖,是些亮闪闪的银圆。
二旦得意地瞅着呆愣的女人。
女人惊着脸问二旦:“哪来的?”
二旦说:“捡的。”
女人不信,再问,二旦就不说了。
女人的脸渐渐冷下来。
二旦皱皱眉头,说:“你真傻,有这么多大洋,换别人高兴还来不及。你倒好,挂着个脸子,给谁看呢?”
女人还是一脸的疑惑,说:“你出门才十天,哪会挣这么多的钱?”
二旦朝外面瞧瞧,压低声音说:“别出声。这钱,是独龙山上的土匪给的。”
“土匪?”女人圆睁两眼惊叫起来,“他们为啥要给你钱?”
二旦一把捂住女人的嘴,哑着嗓子说:“今儿半夜里他们的人就要来攻打咱大陈庄了,他们叫我把围门提前打开,到时先放我俩出去,他们再冲进来攻打庄子。”
女人好半天没说出话。后来,女人幽幽地说:“你干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不是造孽吗?”
二旦说:“我也是没法子呀。今儿早上我回庄时,半道上被他们的人抓了,让我配合他们攻打咱庄,否则就撕票。我怕呀,就答应他们了。临走,他们还送了我二十个大洋。”
女人说:“你真要给他们开围门,那大陈庄可就毁了。”
二旦说:“管他呢!反正咱姓王,他们都姓陈。”
女人说:“你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干这事吗?”
二旦叹口气,说:“上了贼船,由不得自个儿了。”
女人说:“做人要讲良心的。”
二旦说:“看人眼色过活,总不是个事儿。有了这些钱,咱俩就可以回老家置地去了。”
女人一咬牙,转身就往屋外走。二旦看出了苗头,说:“你要干啥去?”女人说:“不要你管。”二旦说:“你想告发我是不是?”女人只管往外走。二旦吼一声:“反了天了,你个臭娘儿们!”说着气急败坏地给了女人一个嘴巴子。鲜红的血水从女人的嘴角渗了出来。女人随手一抹,还是要往外走。二旦怕了,转头去拿绳子,打算先绑住了再说。女人想也没想,顺手抓起一根棍子,一下就敲在了二旦的头上。二旦哼了哼,身子稀泥样软在了地上。
女人抓起那袋大洋,跺跺脚,消失在门外的黑暗中。
当天半夜,独龙山上的土匪果真来攻打大陈庄了。土匪来到庄门前,试探着轻轻推门,门果然是开着的,便很放心地拥了进去,却被早已埋伏在围门四边的庄丁们打了个稀里哗啦。土匪损失惨重,狼狈而逃。
收拾好戰场,天已经大亮了。
女人趴在二旦的尸体旁,默默地流着眼泪。
庄长和几个庄民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二旦家,站在了女人面前。
庄长说:“你把他给打死了?”
二旦的女人点点头,又马上摇摇头,哭着说:“我当时一急,就在他头上敲了一棍子,谁知他就死了。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打死二旦呀!”
庄长说:“他二旦后脑长了一根反骨,死有余辜,你也别太伤心了。”
女人只是哭。
庄长想了想,对旁边的几个族人感叹着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
大伙儿点头称是。
庄长若有所思地睃一眼正在伤痛着的女人,忽然说:“二旦家的,你一个女流,杀了丈夫,也忒毒了些,庄里留你不得。”
大伙儿也跟着说:“庄里留不得你了。”
二旦的女人是流着泪走的。
那天的雨下得好大。
(原载《百花园》2018年第8期 作者自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