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型小说特征的文学表达

刘海涛

越来越多的大中学生在“语文新课标”规定的学习任务群中，通过学习微型小说写作而提高了记叙文乃至文学读写的能力、培育了自己的学科核心素养，这个事实反复地印证了阿·托尔斯泰的一句话—微型小说是训练作家最好的学校。微型小说是在现代生活中发展迅速、字数在1500字左右、具有小说的一切审美要素，并带着自身特殊的艺术规律的一种文学新体裁。作为小说家族中一个有着强大的生命力和审美力的独特的小说体制，它的文体形态的特征首先是“小”和“微”的。我们就从这里开始进入微型小说文体本质特征和写作方法的教学与训练。

在小说篇幅上，这种“小”和“微”要求微型小说的字数一般是限定在1500字左右。最近几年兴起的闪小说，经过多方的研究与实践，字数已被限定在600字左右;10年前新浪网举办的微博小说大赛，更是把字数限定在140字以内;20多年前的《小说界》杂志曾倡导过一种“百字小说”，像邓开善等作家的“百字小说”的作品字数一般也在200字左右。上述这些挑战小说字数的征文和大赛，就是为了突出微型小说的真正的文体特点;如果在微型小说的字数上没有明确的规定，那么就很难从微型小说的“小”和“微”中推导出基本的、系统的文体理论和写作规律。

由于篇幅的“小”和“微”，微型小说只能抓住生活的一个侧面、一个瞬间来展开艺术构思。如果我们从社会生活和时代历史的深度和广度来探寻这一个侧面、一个瞬间的内涵，便能从“微小”的生活事件中开掘出深邃的艺术意蕴和文学创意。这样，我们在这个短小的篇幅里完全有可能写出大主题。无数的创作实践反复证明：微型小说的形体特征虽然是微小的，但小形体却含有重的质。寓大于小，微中显著，这才是微型小说文体真正的本质特征。

一般说来，短篇小说是由两个以上的事件组成复杂情节，而微型小说只能由一个事件构成“单一情节”。这个由“单一事件构成的单一情节”一般是说微型小说故事常常只写一个“场面”、只写这一个场面中一个主要人物的一个性格元素。微型小说的故事情节虽然是单一的，但是这个单一不等于单调，微型小说在情节上的本质特征，恰恰在于从单一中追求精美。微型小说作为小说家族的第四个“小兄弟”，它同样要具有小说的家风，同样要在情节中给读者提供和一般小说情节相同的形式美感。现在的问题是，单一的情节怎样体现小说味呢？这就使得微型小说的单一情节必须要构成一个“有开端，有发展，有变化，有高潮，有结局”的完整的审美过程。而单一的情节由于先天的限制，它确实比较难形成一种情节的变化和起伏，怎么办？它只好在情节的尾部通过出人意料的“转折”来构成艺术的波澜，实现“单一情节的艺术审美”。这样，我们便看到微型小说单一情节出现了如此多的反转模式和曲转模式。为什么世界上一些有名的微型小说作家和理论家（如美国作家欧·亨利和评论家罗伯特）都不约而同地把“意外结局”看作是微型小说的三大要素之一？为什么“欧·亨利式”的结尾竟可以成为微型小说学里的一个专门概念？微型小说在单一情节中追求“完整的艺术审美”，正是其中不言而喻的原因。

在人物塑造上，这种“小”和“微”则表现为一种性格描写的单纯性。所谓性格描写的单纯性，就是说微型小说在短小的篇幅和一个主要的故事场面里只刻画一个主要人物，只描写这一个人物的一个性格侧面，只突出这一个性格侧面中的一个性格元素。但是，微型小说人物描写的这种单纯性并不等于单薄。在微型小说的构思中，作者完全可以让这一个性格元素概括出人物的整个性格侧面的主要特征，并让人物的个性和命运凝聚着丰富的时代和历史的内涵。因此，在微型小说人物描写的单纯性中，我们同样可以写活一个人物，同样可以在人物描写的单纯性中实现性格描写的丰富和圆满。

魏永贵的《雪上的舞蹈》比较典型地印证着微型小说这个从形体到本质的基本特点。这篇作品的构思和选材属于只写一个场面、一个相约雪中见面的单一事件。塑造男主人公的方法是从侧面描写来突出他“用精神乐观战胜身体残疾”的一个性格元素。把故事的单一事件提炼成精美的有变化、有突转的情节方法是“折叠+跳移”—故事是从中间切入的—美惠一个下午都趴在窗台上等候网友“雪上飞”;然后折叠进美惠焦灼、忐忑的前因后果：她因年少时在雪地上摔跤留下了后遗症，有些自卑、封闭;高三时她在网上结识了住在城西的高三男生“雪上飞”;在网上交流的过程中，“雪上飞”的开朗、乐观、幽默感染了“她”，改变了“她”;“雪上飞”在冰舞大赛中获得冠军后提出要和美惠见面，并让美惠指定地点，远远地看他一眼就行;经過犹豫、掂量、琢磨、等待，“雪上飞”终于在大雪中来到，然而“雪上飞”却是坐着轮椅表演了一个美丽浪漫的冰舞—这个高潮细节的最后一句话，使故事主人公和读者此刻才知晓：“雪上飞”原来也是个坐轮椅的残疾人。这就是通过“折叠+跳移”方法完成了“一个故事场面、一个性格元素”的单一事件的文学表达，而在“雪上飞”的人物形象的塑造和故事情节的波浪描写中创建了一个厚重的、概括人生正能量的审美大创意。

这个“折叠+跳移”情节的重建，让我们重读了中间的那两个“发展细节”，重新认识作为一个残疾人“雪上飞”的人品、胸怀和情绪、情感。“雪上飞”形象的侧写一方面形成这篇作品的审美情趣，更重要的是另一方面，他概括着这个微型小说人物具有的正能量的一个性格元素的美学内蕴。透过“雪上飞”与美惠的网络对话，我们感受到他的乐观、开朗和“带着微笑看生活”的神态;当他坐轮椅的真相一经定格、显现，更让我们感受到那个乐观开朗、“带着微笑看生活”的神态，已超越了一般的人和一般的生活意义。一个坐轮椅的残疾人用他的乐观开朗的心胸和“带着微笑看生活”的视野，感动并带动了另一个残疾人;他的生命和情感改变了另一个残疾人的生命和命运，他用自己的生命之火点燃了另一个人的生命之火，这就是作品突出的这个具有美学意义的一个性格元素，体现了一个青春、励志，充满正能量的厚重的文学创意。这个文学创意的形成与表达，依托了高潮结局“漫天大雪中”—他用轮椅跳出了那伴飞着晶莹雪花的冰舞—这是一个直观的“动作性”极强的写人细节。

综上所述，微型小说由于它的“小”和“微”，首先构成了它篇幅短小、情节单一、人物单纯的形体特征。然而，它的短小不等于简陋，单一不等于单调，单纯不等于单薄。在短小中开掘深蕴，在单一中追求精美，在单纯中体现丰富，一句话，以小见大，以微显著，这才是微型小说从形体到本质的文体特征。这个特征在一般小说中并不存在（相对中长篇小说而言）或者并不突出（相对短篇小说而言），然而它却构成了微型小说的艺术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