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
没想到,刚来这儿就摊上这样的倒霉事。
他心里越是着急,就越是不知所措,思维就越乱。
不该第一次到女儿这个城市来而不叫上小郭,更不该晚饭后不打声招呼就出来。
他又下意识地摸摸衣兜,希望能找出部手机来。
但奇迹是不会发生的,因为他出门时根本就没有带手机。
没有手机,他是一个号码也记不得的,因为在平日里他几乎用不着记谁的号码。在家里有老伴,在单位有小郭,他们就是他的“电话”。
老伴、女儿、女婿,还有小外孙,可能都急疯了吧?
走了一条街,不是;又走了一条街,也不是。
大街上人来人往,车来车去的,谁也没有在意他,这让他感到气愤和委屈。要是在家里,谁敢这么无礼?要是在单位,谁敢如此大胆?
他打算向路人求助,可自尊让他开不了这个口。再说,他也没有开口求人的习惯,他只习惯别人求他。他嘴巴的功能不是用来说话的,他需要什么只需一个眼神即可。更何况,连小区名及门牌号都不知道,还问啥问?
到现在离开女儿家门最多才几个钟头,他却感觉已过了半个世纪。都怨自己平时太“封闭”,只知道在“帷幄”之中发号施令;也怪自己早该退不退,故意说是要为国家多做几年贡献;更怪自己太不接地气,连女儿家的地址及电话号码都不清楚。真是阴沟里翻了大船,能纵横天下的人,如今却走投无路。
此时的他又饥又渴,那刚喝了一口就放下的咖啡,滋味真好!还有女儿煲的排骨汤真香!他咂咂嘴巴,吞吞口水,茫然无助地这儿望望,那儿瞅瞅,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他的意识渐渐迷糊了。
他习惯性地一挥手,一輛的士轻轻地停在他的面前。一屁股坐下,倍感舒坦,有股暖流涌上心头。然而,当司机问他去哪儿时,他却一声不吭,只拿白眼狠狠地剜。师傅又耐着性子问他记不记得家人的电话号码,他还是瞪着眼珠不说话。司机见他穿着西装打着领带,脚上却套着双棉拖鞋,便认定他是个神经病,于是拨打110,他突地出手打落了司机的手机……
现在,他又一个人蹒跚在大街上,仿佛幽灵一般。最后,他稀里糊涂地拐进街角露天公园的一个凉亭,尽量把身子隐藏在黑暗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天眼看就要亮了。
此刻,在他女儿的家里,依然灯火通明。
老伴在一个劲地哭,女儿在一个劲地劝。女婿背着手在不停地走来走去。他望着桌上待发的寻人启事,再三犹豫:“怎么就失踪了呢?难道是真出事了,遭绑架了?要不要报警?万一又没啥事呢?那至少应该有电话打来啊!”
小外孙揉揉惺忪的睡眼说:“没事的,我保证!我外公是大人物,谁敢把他怎么样!”
“笑话!谁能把我怎么样?哼!”
众人回头一看,见门口站着个糟老头子。头发凌乱,面无血色,领带歪,手上提着一只拖鞋,脚上趿着另一只拖鞋。
“老头子,你上哪儿去了?一晚上急死人了!离开了我,你咋过啊?”
“废话!离开了你地球就不转了?嗯?”说来奇怪,刚和老伴说上话,他一度休克的脑子居然神奇地自动复苏了。
他在寻人启事上猛捶一拳,质问女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经过谁批准了?简直是胡闹!你当我是三岁小孩,说丢就丢了?”看到女婿恭顺的样子,他的思维出奇地正常了。
他锐利的双眼又扫向女儿:“你马上通知小郭,就说我昨晚到棚户区蹲点去了,和工人们住在一起。这条消息,明天的报纸必须头版头条!”
当女儿、女婿,外孙都出去了的时候,他一下子瘫倒在沙发上,声音十分微弱地对老伴说:“快……快……快,快去弄吃的,冷汤、剩饭都行!”
这一觉,从早晨直睡到下午。醒来后,他从卧室的窗户往下看,下面是一条东西走向的长街,街中心是新华书店,街尽头有个小露天公园,公园后面是棚户区……天啦,原来,昨晚上自己竟然一直就在这条街上转过来绕过去!
(原载《安徽文学》2018年第8期 作者自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