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奥台尔
夜幕缓缓降临,风也停了,碧空如洗,只有西边落日的上空还有几抹粉红。我把一只手浸在水中,过一会儿换成另一只手。它们仍然很麻,但是已经不太疼了,血也止住了。
曼多突然惊叫起来,声音大得简直能把睡在教堂里的人吵醒。随后,我看到了那条鱼。
“大鱼!”曼多大叫道,“一条大剑鱼。”
我第一眼看见它的时候,它正从离我们右手边大约五十码的水面上滑过,看起来就好像我们站在了它像镰刀一样的尾巴上。曼多在作坊里打磨制作的钩子就插在它的下巴里。它嘴前面的“剑”比我的胳膊还长,它的嘴正猛烈地甩来甩去,试图把钩子甩掉。
翻腾出一大片水花之后,它又钻进水里。“抓紧!”曼多喊道,“但也别太紧,让它有跑的机会。”
它拽出去一些线,重新跃起来,甩着嘴前的长剑。但是它没有游过来,而是又拽走一些线。我们把线系在船上,又让它拖着船游走。
现在天已经黑得什么都看不见了。从长庚星和我唯一认识的大熊星座的位置判断,估计我们正朝北面海岸的方向驶去。但我也不是很确定,虽然从指南针上看似乎方向没错。尽管在海峡里,夜里的风还是很大,吹得水花四溅。
“还有玉米饼吗?”曼多问。
“每人还有四块。”说着,我把他的都给了他。
“水。”
我把水壶递给他,里面还剩一半。“别像骆驼一样喝。”我警告道。
“什么是像骆驼一样喝?”他问。
曼多现在感觉非常良好,他脑子里想的全是回到教堂后人们会怎样称赞他。
“骆驼喝水的时候,能喝多少就喝多少。”我说,“因为之后的几周都有可能喝不到水。有时一次喝太多,它会把自己撑死。”
“这条鱼可撑不了一个星期,”曼多说,“它顶多撑过今晚。现在它在静静地等待,天亮之后再折腾一阵,就不行了。”
曼多慢慢地吃了四个玉米饼,再喝了一大口水,然后坐着说了会儿话。在月亮升到头顶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还打着鼾,一点儿也不担心。
我累得睡不着,同时也担心小船会搁浅,有可能在圣克鲁兹岛,也有可能在海岸上。现在我也不知道我们在哪儿,好像是在岛周围的海藻床上,但也未必。当人又累又饿还忧心忡忡的时候,海上可不是一个休息的好地方。在这儿,一点儿错都不能犯。
启明星升起,东方的天空刚刚泛白的时候,我发现我们一点儿也不动了。正如我所预料的,我们在海藻床附近。鱼线松松的,好像断了一样。
我开始收线,一开始很小心,后来就一把接一把地使劲拉。拉上来后,我认真地把它盘好放进桶里。曼多躺在船头沉沉地睡着,手垂在水里。
我看到那条大鱼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它大概有五条小船那么长,在水里静静地漂着,只有尾巴还在慢慢地摆动。它躺在船的背阴处,初升的斜阳刚好照不到它。但是我能看到它,就躺在离我们三个手臂长的地方。我的手还在流血,我把鱼慢慢拉向我们,尽量不去惊动它。我蹲在船里,让它看不见,动作也尽可能地做得很小。
我一边拉它,一边把线缠在自己左手腕上,一次拉一英寸,每次拽回一点儿,都跪着压在腿下。太阳已经照到了曼多的脸上,但他仍然没有醒。他的表情安详,仿佛在聆听天籁之音,但是周围只有海水拍岸、海浪冲击悬崖和岩洞的声音。
这条大鱼并不是曼多想象的剑鱼。它的嘴像一只长矛,有一点儿上翘,背的前部是蓝紫色,然后慢慢变成一道浅蓝色,最后延伸到银白的腹部。我以前见过枪鱼,这就是一条大枪鱼。
鱼不动了,我轻轻地抓起线,屏气凝神,一动不动。鱼钩还结实地插在它的下巴里,它冲这边漂了过来,长矛一样的嘴甚至碰到了船头,尾巴也不动了。阳光照在它巨大的鱼鳍上,反射出耀眼的蓝色光点。
我蹲着观察它。它的眼睛还在转动,看着船,又看向了我。它的眼睛很大,当发现我时,它们便不再转动了,蓝色的眼睛在太阳的照射下闪烁着金光。
它盯着我一动不动。和鱼对视的感觉很奇特,感觉好像它知道是谁把鱼钩插进它的嘴里,又是谁和它鏖战了一天一夜。但是从它眼中却看不到愤恨,只有一点儿好奇和惊讶,剩下的便是屈服。
曼多还在睡梦中,手却在不断驱赶着一团小飞虫。我离他很近,用我的脚可以碰到他伸出来的脚。我本想叫醒他,但又怕他突然跳起来,把鱼惊得垂死挣扎起来。长竹竿做的鱼叉和铁鱼钩都放在我的手边,任我选用。认真计划思考一下,我可能会把两个工具都拿来对付这条大鱼。
它现在就在船边,好像在靠着船休息。我看不见它的眼睛,只能看见它紫色的后背和那抹渐渐延伸到腹部的蓝色。但我依然记得它的眼睛流露出的吃惊和屈服。现在我脑海中只剩下它凝望我双眼的画面。
曼多侧躺着睡觉。我悄悄俯身,把他的刀从腰间抽出来,然后割断系在手腕上的鱼线,整齐地放在船边。刀非常锋利,很快就把线割断了。
大鱼没有动,它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自由了。我站起来,船随着晃了晃,碰到了它。它这才动起来。我把割断的绳子扔在一边。鱼看到這个举动,才慢慢离开船边,斜向下潜入水中,逐渐变成一条长影,然后越来越小,最后完全消失了。
铁钩以后只能留在它的下巴里,但剩下的鱼线会被海水渐渐腐蚀掉。我重新坐下,看了一会儿熟睡的曼多,然后拿起桨开始划船。
天空澄澈,万里无云。我回过头,望向圣巴巴拉教堂的海岸。有时我会为枪鱼的到来感到高兴,因为这让我发现,我们在大海上并不孤独。
船绕行圣克鲁兹岛时,曼多还在睡觉。这时已经日上三竿,我踢了踢他的小腿,把他弄醒。一醒来他就四下张望,好像不知道我们是在陆地还是海上。但他立刻就发现大鱼没了。
他跳起来。“怎么回事?我的剑鱼呢?”
割断的绳子就在他的脚下,旁边是他的刀。曼多看看绳子,看看刀,又看看我。
“它跑了。”我说,“在你睡着的时候。”
曼多捡起我切断的绳子看了看。“绳子没有磨损,不是鱼把它扯断的,而是切断的。”他捡起自己的刀,“是锋利的刀把它切断的,就像这把。难道鱼会随身带把刀?”
“它不会,只有人才会。”我说,“我们什么时候钓上的鱼?”
“昨天早晨。”
“那它跟了我们一整天,”我说“如果你跟着一只船,嘴里还插着把钩子,你会怎么想?你喜欢那样吗,捕鱼人先生?如果这样半天呢?哪怕一个小时,你会感觉舒服吗?”
“我又不是鱼。”
“如果你是呢,弟弟,你愿意嘴里插个钩子吗?”
“别说傻话了。”曼多说,“人是人,鱼是鱼。”
“但是鱼也会流血。如果你一个下午、一整夜和一早上都在流血,你感觉怎么样?血的味道好吃吗,曼多弟弟?”
“钩子又没插在你的头上。”曼多说着把刀插回鞘里,然后伸伸懒腰,准备继续睡觉。“下回我要跟渔民出来捕鱼。”他生气地说。
“这回我知道了。”我回击道,“你根本不是个好水手,以后去哪儿我也不带你。”
“我现在还在这儿。”他说,半睁着眼睛看看我,“我仍是一名水手。”
“一个快睡着的水手。”
“我们已经浪费了一天时间。还好天气不错,吃的也够,我们还是继续划吧。”
我点点头,但是心里有些忌惮,经历了狂风巨浪,浑身上下都在颤抖,剧烈的摇晃让我又恶心又头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