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一座城

杨睿姝

我与太原自相识伊始，至今已有十多年了。在这段并不算短的岁月里，我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成长为能够独立面对生活压力的成年人，而太原这座城市，也在经历着蜕变，从苍老古旧里醒来，日益展现着蓬勃的生命力，如同高山之巅的火山口，源源不断坚持不懈地吐露出炽热的岩浆，升华着一切。

一

第一次来太原是上小学时。当时正值寒假，每天我都会和小伙伴们疯跑在家属院的单元楼之间，玩得昏天黑地。忽然有一天妈妈和我说，小姨要结婚了，我们一家人要在下周六去太原参加她的婚礼。乍一听到这个消息，我有些懵，旋即便兴奋起来，这意味着我要第一次出远门，可以去外面玩了。得到这个消息后，心里的喜悦就像咕嘟咕嘟的气泡，一个接一个地争着往上冒。而且还是参加婚礼，婚礼，多么热闹的事啊。不过我没忘了故事的主角是小姨，是这个和我很亲近的人。

小姨出生得晚，比妈妈小了好几岁，也因为年龄小的缘故，在我学会说话后，她才工作不久，妈妈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外，就让她住在我们家，也顺便照顾年幼的我。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几年。因为日夜相伴，我和小姨便十分亲近，她就像是我的另一个妈妈。有时候碰到妈妈的同事，他们还会调侃，说我和小姨更像是母女，说完大家笑作一团，我站在一旁，也傻乎乎地笑着。虽然是句玩笑话，但不可否认，我和小姨确实很有几分相像，尤其是眼睛，简直是一模一样，也难怪他们会这样说了。后来我上了小学，小姨就离开了，听妈妈说一个远房的表姑帮小姨在太原找了份工作，待遇不错。小姨走了之后，我失落了好长一段时间，还想，原本那么疼爱我的小姨，居然为了一个工作就抛弃了我，真是无情！不过慢慢地，这份失落随着日子的不断推移和越来越多的朋友的涌入，渐渐地被冲淡了。当小姨重新回到了我的视线里时，她居然要做新娘了，我有些激动又有些不安地想，小姨要做新娘子了，新娘子都很漂亮，她肯定也很漂亮，可是不知道新郎———未来的姨夫会不会好看，如果不好看的话就糟了。我把内心的纠结和妈妈讲了，她哭笑不得，说我想太多了，姨夫很帅气。他们两人很般配，听到这些我的心才算是放下来，掰着指头，耐心地等待那一天的到来。

出发的那天有些冷，我们裹着厚厚的棉服，缩手缩脚地坐在火车上。我侧着身子趴在桌子上，时间在绵延中拉长，看着窗外连绵起伏的山丘一丛一丛地飞过去，在眼前划过美丽的弧线，心也跟着激动起来，我们与太原的距离在不断地拉近，越来越近，终于，到站了。伫立在车站前的广场上，我好奇又充满激动，正是上午八点多钟，太阳还没有穿透云层射出光芒，人群却已经一浪接着一浪地涌入和涌出，汇聚成汪洋大海。我呆呆地看着车站对面的写字楼，嘴巴不由自主地张开，那是我看到过的最高的一栋楼，灰色的水泥和狭小的玻璃交错，宛如沉睡中的巨人，我内心不禁升起了敬畏。爸爸妈妈没有功夫留意我的心情，他们拉着慌神的我，匆忙地寻找站牌。出发之前小姨说在火车站附近坐9路车就可以到达饭店，可是现实是残酷的，站牌位置在车站并没有非常明确的指示。我们三个初来乍到的外地人，只得像没头苍蝇一样，手足无措地寻找9路车的站牌，辗转往返了几趟，终于在车站右前方发现了写着“9”的牌子。尺寸不大，上面白色的油漆因为长期经受风吹日晒的摧残，有的地方已经脱落，露出了内里的铁锈，显得有些可怜。牌子上除了写着9路，还罗列着密密麻麻的站名，因而等候公交车的人很多，我们三个混迹在人群之中，一齐静静地等候着车的到来。不知是天气寒冷延长了心里等待的时间，还是上一班车刚走的缘故，记忆中我们等了很长的时间，长得我的脚都快冻得没知觉了，才看到9路车带着一身的曙光缓缓驶来。显而易见，这么想的不只是我，只见一大群人推搡着挤向车门。虽然车还没有完全停下来，人们却都不甘示弱，跟着车子不停地跑动着，唯恐自己上不了车，于是就出现公交车缓缓地向前爬，人群跟着步亦步亦趋的画面，我被這壮观的景象惊到了，心下茫然失措。妈妈觉得这样不太安全，嘱咐我不要着急，说等其他人都上车以后我们再上，以防我被挤到，谢天谢地，最终我们三人幸运地坐上了公交。之后的事情就顺利多了，我们早早抵达饭店后，坐在一旁等待着婚礼的到来。人群熙攘，宾客如织，我远远地看到了小姨，她穿着喜庆的红色旗袍，头发绾成一个髻，笑意盈盈地和客人打招呼，旁边站着穿一身黑色西装的姨夫。我觉得小姨非常漂亮，就像是读过的童话故事中的仙女，却又有一股陌生的感觉，好像眼前的新娘和我记忆里的小姨出现了偏差，不能够重合。爸妈拉我过去和他们夫妻打招呼，我别别扭扭地躲在妈妈身后，小声问好，姨夫在一旁哈哈大笑，调侃我说害羞了，我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地面，却不由地竖起耳朵听他们讲话，几个大人说了没几句，小姨和姨夫就被叫走了，我们便也回到了座席上，往后就是婚礼的固定程序，司仪讲话，新人互相表达爱意，父母上台，热热闹闹的氛围点燃了寒冷的冬季。

这就是人生初见。第一次看到的太原是灰蒙蒙的，泛着寒意的，但因为其中包裹了两颗火热而年轻的心，孕育了一对平凡夫妻新的开始，便也带上了丝丝温情。

二

第二次离家前往太原是为求学。报到那天，爸爸开着车，我们从高速口下来后一路朝学校走，原本他是想凭借着自己多年前的记忆把我送到学校的，因为他年轻时也曾在太原工作过一段时间。但是事实证明爸爸想得太简单了，在这段不算短的岁月里，太原已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马路向四周拓宽拉长，还开通了许多新路，以前分布在路两边低矮破旧的房屋，大多都被拆除了，取而代之的是整洁光鲜的新建筑，尤其是南城那一带高大气派的写字楼，更彰显出这个城市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所以，这一切早已经和他的记忆不同了。爸爸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我理解地拍拍他的肩膀，然后打开了手机上的软件，跟着导航的指示驶向学校。

在充实而又兵荒马乱的军训过后，学校迎来了小假期，这让我们躁动不已的心更加蠢蠢欲动起来，一群人拿起包就向外冲，扬言要走遍太原城的大街小巷、角角落落，而学校的位置也很给力，地处市区中心，大门正对面就是公交站牌。不过它和我过去看到的不大一样，长且宽，原先简陋的牌子被专设的公交停靠点取代，没有了密密麻麻需要仰头才能看到的站点，新的不同车次的站点被整齐地排列在候车亭的墙面上，不用经受风吹日晒，也不用担心褪色消失。而每个站牌的上方，都架着宽厚的顶棚，足以供行人遮风挡雨。后来的我们，有时夏天出去玩，回来正赶上下大雨，就会惬意地坐在站牌下面的长椅上，一边聊天，一边看雨中飞驰而过的车辆和匆忙奔跑的行人，倒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大学里另一件让我记忆犹新的事就是去小姨家，因为同处一个城市，所以周末时常会跑去小姨家里，和表妹一起玩耍。小朋友还在上小学，正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天真可爱，招人得紧，可那段路程实在是难熬。倒不是因为距离过于遥远，毕竟城市大了，路上时间花得多一些实属常态，主要是道路坎坷。在公交车行驶的路段中，有一段是上坡，本来路就不宽，两边挤满了低矮的店铺，路面还不平，坑坑洼洼，起伏不定。不同于城市主干道平坦的柏油马路，这里仍然保留着古老的特色，完完全全的土路，大概是比较偏，所以疏于管理的缘故吧。每次公交车驶过，坐在车里都会产生一种错觉，好像是撑船航行在浪潮翻涌的大海里，上下起伏，左右摇摆，一不小心就会跌入海里。遇到大风天就更甚了，乘客不仅要晃中求稳，还会有幸目睹外面卷起的铺天盖地的黄土，在空中肆意翻滚，真可谓飞沙走石，此刻又仿佛穿越了時空，来到戈壁大漠领略塞北风情。倘若没有及时地关上门窗，那个中滋味，真是只有经历，才会懂得。

大二之后，由于校址搬迁，我离开了太原。距离的遥远再加上学业的繁忙，去太原的次数逐渐变少，只是在电话中听小姨说起哪片区域在修路，哪条街又在施工，最近他们家门前也在修，听了之后心里一阵欢喜，暗暗期待着这座城市未来崭新的样子。

毕业之后同学们各奔东西，天南海北散落各地，我毅然地选择留在太原，这种不舍的情愫像是悄然无息地在四年里酝酿，只为在此刻绽放心底，我重新回到太原，开始迈向人生新的起点。

此刻的太原，宛如一颗蒙尘的珍珠被悉心擦亮，大放异彩。公交车徐徐地带我走过太原的大街小巷，侧耳倾听，悠扬的提琴取代了芜杂的配乐，唤起车厢宁静、安然的氛围，一条条笔直宽阔的马路延伸至尽头，从前路两边参差错落，破旧摇晃的招牌齐齐呈现出整洁明亮的风貌，乱摆摊的现象变得很少，一切显得井然有序。而记忆里感触颇深的那段土路，也早已加宽拉长，铺了沥青，上面还架上了高架桥来缓解交通压力。公交车行驶在上面，速度飞快，迎面而来的风和着车上熟悉的音乐，让我感动不已。

而如今，只不过短短两年的时间，太原又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打通南北的地铁正在紧锣密鼓的修建当中，随处可见施工场地围起来的护板，这固然给人们的日常出行带来了一定程度的不便，但在每个人的心里，都又饱含着深深的喜悦。我们终于要有自己的地铁了，城市的轨道交通即将迈上新的台阶了！太原这座积淀着悠久历史的古城，正在以昂扬向上的步伐走向光明的未来。盛夏时节，酷烈的阳光下建筑工人们挥汗如雨，用黝黑的脸庞和无言的行动，默默诠释着坚守。他们流下的每一滴汗水，终将凝注在钢筋水泥之中，汇聚成新时代的磅礴力量。

我有时早上出门比较早，就会顺道拐进单位附近的迎泽公园锻炼身体。纵然天只是蒙蒙亮出一角，里面就已经是人流如织了，除了以往常见的打太极，吊嗓子，散步这类以静取胜的活动，如今还增加了一项全民运动，跑步。因为翻新的迎泽公园在外围铺设了塑胶跑道，大大提升了众多跑步健儿的积极性，所以都争相在此一展身手，心情愉悦地享受着跑步的乐趣。尤其是每年太原还会举办马拉松赛事，因此公园里不论是晨跑，还是夜跑，人气都旺了许多。漫步其中，清晨柔软的阳光倾洒下来，像在温情地抚摸每一个跳动的身躯，树木的草叶香和各色花香交织氤氲在一起，狠狠吸入，宛如重新获得了活力。我相信，这就是生命最鲜活耀眼的样子！

每座城市的蓬勃发展，都有数以万计的人作为见证者，亲身经历每一寸土地的细微颤动。而我能有幸参与其中，这本身就是一种莫大的荣耀。在漫漫长河里，太原这座城市慷慨地馈赠给我们太多的东西，在未知的路口，在熟悉的转角，总会和丰盈的新鲜与感动不期而遇。我期待城市未来的样子，期待未来的天空，更期待这座城市里的人们未来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