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时间

2019-09-10 07:07罗小茗
老年博览·上半月 2019年1期
关键词:百货商店下单小哥

罗小茗

刚到伦敦,最不适应的,既不是一日三场雨,也不是难吃的英国餐,而是伦敦的时间。这大概是因为,大雨也好,汉堡也罢,若是不喜欢都可以躲一躲,唯一躲不掉的,是笼罩着这座大都市的全民执行的时间。

最初让人体会到这种时间上的差异的,是快递服务。

对生活在上海的人来说,由淘宝、京东和各家快递公司联手打造、彼此竞赛的“江浙沪”速度,早就把我们对快递小哥的期待训练成了以“天”为单位,甚至于上午下单下午到也是稀松平常的事。在高效有序的快递小哥的帮助下,时间成了可以随时拿捏、任意截取的对象。其中感觉最明显的,莫过于寄快递时,收件小哥总不忘特别提醒:“你寄的这个价钱是要隔天到的哦!”单这一句,就让你知道自己有着掌控时间的魔力—既可以加价两小时速达,也可以选择放宽期限,隔天到也无妨。

虽然“地球是平的”,但并非所有地方的时间都如此温顺驯服。作为世界金融之都的伦敦便非如此。如果说淘宝、京东是国内大鳄,执行的是“中国速度”,不具有可比性,那么,就说说覆盖全球的亚马逊吧。

网站的下单程序、短信通知、包裹跟踪,全世界的亚马逊是“一样一样的”。唯一不同的,是那条绿色的“运输”“派件”线所代表的实际时间。习惯了上海亚马逊的我,在伦敦第一次下单,便体会到了其中的差异。在“派件”和“抵达”之间,只有短短5毫米的距离,你却无从琢磨出这究竟代表着多少小时。以至于在伦敦,等着快递员来敲门,会成为一桩一周乃至更长久的事业。直到我终于意识到这是我水土不服的时间观在作祟,才果断把对快递的期待从以天计的“中国速度”调整为论周算的“英国速度”—下单之后不再翘首以盼,而是干脆“忘记”,等忘得差不多了,突然收到个快递,便是惊喜。如此一来,我旅居伦敦时的幸福指数明显上升。

等到再多住一段时间,我发现,并非伦敦的快递小哥特别懒惰,才纵容了不够驯服的时间,而是整个城市就像商量好了似的,在执行一种不一样的时间规范。

其中最为突出的,就是对购物时间的严格规定。伦敦的大型百货商店一律晚上8点关门,小一些的,五六点就打烊。我住的地方临近最著名的露天市场,百来个摊位,各色小商贩,打出的广告是“来伦敦的最后一站”。显然,这样的市场针对的并非周边居民,而是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可即便是这里,每天下午过了4点半,小贩们也陆续收摊走人,多一刻也不愿停留。你若想在此时买个什么,他只会和颜悦色地告诉你:“明天再来。”5点之后,偌大的市场,永远干干净净、空空荡荡。

待得更久一点,我开始明白,“伦敦时间”掌控的远非伦敦一地,而是英国通用,那些以旅游业为主的英国小城镇也不例外。这让我不禁疑惑:英国人究竟指望游客如何安排时间,才能既旅游又购物,支持地方经济?一方面,他们开了五花八門的商店,诱人购买;另一方面,所有商店和各大景点同时开门关门。等到游客们好不容易逛完景区,想要购物的时候,商店永远是铁将军把门。如果说伦敦那些大型百货商店可以自行其事的话,那些全靠游客维持生计的小镇商店,又哪来的动力到点就关张呢?

然而,“伦敦时间”却有着强大的约束力,并不因经济不景气而有丝毫的改变。每个周日,一到晚上6点,所有店铺一律打烊,就算是英国人最喜欢的酒吧也是一样。周日晚上的伦敦大街常常空无一人。偶尔有一两个人走过,我总猜想他们是和我一样的、难以适应这座城市的时间规范的异乡人。

每当这样的时刻,站在清冷的大街上,我便会想,这样的“伦敦时间”,究竟把人们赶去哪里了呢?

也许是家里。“无处消费”的现实,把人们赶回了自家的餐桌前。无论工作如何繁忙,总有一个时间段,人们无法依赖外卖或餐厅,必须回家自给自足。

也许是音乐厅和剧院。购物的乐趣在夜晚被拦腰斩断,不愿意回家的人们,总是把剧院和音乐厅挤个爆满。更何况,文化演出的票价比起百货商店的标签来,要可亲得多。

也许是各色小书店、大学或其他公共场所。每天晚上,伦敦总有那么十几个免费讲座在对人们招手,邀人们前去争论。在这样的夜晚,进一次威斯敏斯特,在平日议员们唠叨个没完的漂亮房间里参加一场辩论,倒也不错。

而在赶着回家,赶着听音乐、看演出、蹭讲座的人流中,也许便有亚马逊的快递小哥、商店的售货员、餐厅的大厨、露天市场的摊主……

当然,这只是我的想象。在伦敦这座贫富悬殊的大都市,普通人到底有多少经济能力和闲适心情去享受这座城市,从来都是需要打上问号的事。但至少“伦敦时间”给了他们一种特别的保证,使之拥有一块可以自己做主的时间,免于生产和消费的过度侵犯。

(摘自《润》,林冬冬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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