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丝路沿线出土织物看汉代织造工艺与纹样结构

2019-09-10 07:22夏侠
关键词:丝绸之路

夏侠

摘 要:汉代丝绸之路的贯通极大地促进了中西方纺织品贸易和技术交流,在规模和范围等方面达到空前的程度。在丝路沿线出土的织物上不仅能看到许多中原织造的工艺与纹样,也可以发现不少出自西域本土的独特纺织风格。源自东西方不同地域的工艺元素和谐共存于汉代最典型的织绣图形架构中,并且流行于整个丝路沿线,证明当时的织造工艺存在双向传播以及多元文化融合的特点。

关键词:丝绸之路;出土织物;汉代织造工艺;纺织品纹样

中图分类号:TS941.12             文献标识码:B                 文章编号:1674-2346(2019)01-0050-06

中国丝织品的西传时间不晚于西周初期,但丝路沿线上的早期商贸活动主要是自发形成的,且在文献中没有留下明确记载,直到汉武帝遣使至西域并确保河西走廊向西道路的畅通,丝绸之路得以真正开辟并形成了持续大规模的商贸交流,从此东西方文明之间迎来了经济、文化和技术交流的高峰。两汉历史绵延400年,大量中原纺织品传入西域各地,虽然不是纺织品主产区,但由于西部内陆大多干旱少雨,许多地下墓葬出土的织物相比内地保存状况更好,种类和纹样也很丰富,河西走廊的甘肃武威、嘉峪关、敦煌和青海民乐,以及新疆罗布淖尔、楼兰、尼雅、山普拉等地的汉代墓葬中陆续发掘出大量保存相对完好的纺织品,与湖南长沙马王堆、湖北江陵凤凰山、广州象岗和河北满城等地汉墓中的出土实物相互印证,为我们解读两汉纺织工艺提供了大量信息。目前学界对相关问题的研究主要集中于织物原产地的技术特点和具体的纹样风格,以整体视角分析当时的东西方织造工艺,对丝路中西段沿线在纺织品需求和工艺创新方面的关注较少。本文立足于特定地理区段,从另一个角度观察中原织物类型和工艺的输出、西域本土纺织技术的发展与东传,并结合织绣纹样归纳最能体现汉代特色的图案架构,在文化交流的语境下探讨丝绸之路开通对沿线的影响,有助于更为全面系统化地了解汉代纺织技术与图案的传播情况。

1    源自中原的织造工艺

各地汉墓所出纺织品种类丰富,从织造方法的角度可分为锦、素、绮、纨、罗、绢、纱、绫、缟等数十种。由于西北地区居民的特殊审美习惯,图案华丽、色彩绚烂的花色织物更受欢迎,因此丝路沿线西段出土的显花织锦、绒圈锦、罗织物、刺绣等较多,这也反映出当时汉地向西出口织物的主要品种,以及中原和西域各地在流行面料纹样之间的差异。

1.1    不同类型的织锦

西汉织锦图案单元较小,多为双色或三色的平纹经锦,织造结构和配色相对简单,如武威磨咀子西汉墓出土的紫红色丝织幢幡,结合了丝绸手绘工艺,上有虎纹和云纹,与马王堆一号墓出土的绛地红花鹿纹锦、香色地茱萸纹锦等西汉织物基本处于同一加工水平。东汉织锦在配色、工艺水平和图案表现形式等方面都大大超越了西汉织锦,从中可明显看出纺织技术的快速进步。东汉织锦常用白、黄、绿、蓝、红5种色彩,或以蓝色为底,暖色显花,或以红色为地,冷色成纹,对比明快,图案色调鲜明,故有“五色云锦”之称。所有织锦都是经线显花的平纹经锦,而彩经的排列有2种方式,一是经线分区排列,色彩区分转换与战国楚墓出土的织锦相同;二是运用了技术难度更大的1:4的平纹经重织法,可根据花纹需要自由换色,线条流畅且色彩丰富,证明当时的高级纺织面料呈现出复杂化的加工趋势。1995年考古工作者在新疆民丰尼雅的两座贵族墓中发掘出一批五彩织锦,即采用上述显花工艺,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五星出东方利中国锦”,该锦经线密度达到每厘米220根左右,以5种配色的经线表现精美的动物和云气图案,且以吉祥汉字铭文作为点缀,结合出土地点分析,这批织锦应是中原王朝为了赠赐当地上层人士而特制,充分体现了东汉织锦技术的最高水平。[1]

1.2    绒圈锦和罗织物

通过特殊的织造手法展现图案纹理的汉代纺织品还有绒圈锦和罗织物。这两种织物具有独特的工艺结构,在中國南北方的汉墓中均有发现,在丝路西段主要出土于蒙古诺音乌拉匈奴墓、甘肃武威磨咀子墓等地,结构与东部出土的同类纺织品基本一致,可见当时中原地区生产的纺织品流通范围很广,市场上有多品种的面料可供选择,在很大程度上可以满足人们的差异化需求。

绒圈锦是在平纹经锦的构成基础上加入了挑花手法,使经线越过数根纬丝后突出于织物表面,最终形成具有浮雕效果的立体肌理。装饰图案多为简单的网状和几何纹,通过色线和线圈凸起共同显现,别具一格。绒圈锦的生产在我国可谓昙花一现,目前的考古发现仅限于西汉,推测是由于工艺复杂导致东汉以后逐渐失传。绒圈锦与后世绒圈织物的加工方法并不相同,因此应为中国汉代织工所独创。

汉代流行的罗织物主要是无固定绞组的通体绞罗,普遍用于丝织物,因其经线环环相扣不易分散,因此又被称为“链式罗”。从出土实物看,素色罗织物在先秦时期就已盛行,但提花纹罗应为汉代才出现,通常是二经绞和四经绞互为花地,一般呈现简洁的彩色菱形纹样外观,为通幅横向排列,布局规整。如新疆民丰尼雅东汉墓曾出土的毛罗织物与黄色菱纹斜褐,整体组织结构细密且平整均匀,据此也可推断出当时的纺织机具已非常先进。

1.3    刺绣装饰

刺绣是用针引线在面料上反复穿绕,最终形成各种图案造型的一种装饰方法。刺绣必须附着在现有的织物上,这与梭织、编织等显花工艺明显不同。刺绣工艺在汉代十分流行,多种刺绣技法随丝路向西传播,在蒙古诺音乌拉、新疆民丰尼雅等汉墓中就出土有直针绣、打籽针绣等针法绣品,图案以龙凤纹、变体云纹、几何纹等为主,明显具有中原风格。值得注意的是,在新疆汉墓中发现很多毛绣织物,采用染色毛线在地产毛织物上绣出图案,如新疆山普拉出土的刺绣毛绦,采用汉代流行的锁绣针法,又叫辫子绣,以前针勾后针从而形成曲线的针迹,可见中原刺绣工艺在沿丝路传播途中与地域文化形成了明显的融合。

2    西域本土纺织技术的发展

毛纤维是西北民族自古以来最常用的纺织材料。毛纺技术在西域更为先进,并且向东传播,对中国的织造工艺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编织、毛纺、缂毛等加工手法,不僅逐渐被内地工匠所吸纳,而且其制品也进入了中原人的生活中。例如“氍登”是一种产于西域的毛毯,用来放在床榻上以方便上床时脚踏,以小巧、轻柔与舒适著称,最迟在东汉时期即传入中原,成为富裕阶层家中的一种日常用品,说明当时西域纺织品在东部同样被广泛接受。

2.1    编织技术

汉代西域毛线编织技术有了新的进步,无论是色彩、花纹还是织造手段都更为多样化,如1980年新疆罗布泊楼兰古城汉墓出土有1件毛质厚实的毛毯残片,同时具有鲜艳的红、黄、黑、蓝4种颜色,从编织的纹路可看出是采用特有的纬线起花的编织法;另有1件双面栽绒地毯,其采用的栽绒织法是将每2根地纬嵌结成1根,一正一反为1组,使用U形打结法对地经线进行隔行栓结,共有紫红、粉红、橘黄、中黄、草绿、深蓝、墨绿、羊毛本色等8种色彩,正面显示花卉纹,反面为深蓝地,反映出当时染色技术已达到较高水平;另外,新疆民丰尼雅东汉遗址出土的彩色毛毯也采用了类似的技法,绒纬用马蹄形打结,相邻绒纬距离14毫米左右,绒长20毫米左右,每交织6根地纬,栽绒1排,如此循环,起绒可完全覆盖基础组织,蓬松的毛绒效果明显,触感柔软舒适。[2]西域栽绒编毯技术自汉代起基本定型,目前可见的实物以洛浦县山普拉出土的汉代毛织鞍毯最为完整,其图案布局和色彩搭配美观大方,加工水平已与今天的栽绒毯非常接近。

2.2    纬重平组织

西汉时期具有固定机架的织机得到了广泛使用,纺织品经向和纬向的密度大幅增加,斜纹组织的面料也更加普遍。到了东汉时期,毛纺技术在组织结构方面有了进一步发展,出现了纬重平组织法,即以平纹组织为基础,沿着纬纱方向延长组织点所形成的组织结构。

1959年新疆民丰尼雅东汉遗址出土有人兽葡萄纹罽、龟甲四瓣花纹罽、毛织带、蓝色斜褐、色罽等,均为羊毛制品,前2种显花织物皆用纬重平纬纱,与内地普遍采用经线起花织法明显不同,图案相对复杂。人兽葡萄纹罽由2组黄色经线和两组黄绿色纬线交织成为纬二重组织纬纱显花织物,花纹清晰,经纬向密度为200€?0根/100毫米,织有成串的葡萄和人面兽身怪物图案,片片绿叶点缀其间,具有典型的新疆风格;龟甲四瓣花纹罽经纬向密度160€?0根/100毫米,为纬三重组织纬线显花,在蓝色地上以白色织出如龟甲的几何纹,八角形与方形骨架中间嵌有红色四片花瓣的花朵,用白色勾边,是典型的中原地区传统图案,体现了文化交融的特色。[3]

2.3    缂毛织法

缂毛起源于西汉时期的西域,采用了通经断纬手法的特殊工艺,以各色纬线根据不同图案需要,以纬纱分段起花法织造出各种花纹,通过平纹组织在织物局部产生纹样。因在图案与素地结合处有细微的高低层次,呈现出一丝裂痕,其织出的纹样轮廓、色阶变换处就像用刀划过的效果,因此又被称为“刻毛”。[4]后世考古发现的汉代缂毛实物多出土于新疆地区,如和田洛浦山普拉汉墓中织有人首马身像的蓝地缂毛裤、彩织叶纹栽绒缂毛毯,以及楼兰高台墓地出土的石榴花卷草纹缂毛残片等,在织造工艺和图案上均体现出浓重的异域风情。

缂毛技术从西域传入中原后经过改良,织造原料由羊毛改为蚕丝,更为精细的缂丝工艺由此产生。唐宋以后缂丝面料因其工序独特繁复而盛名全国,长期作为皇室宫廷的御用之物。这种由西域传入中原的特殊显花技术,经过2 000多年的沿革和变迁,今天已成为中国传统纺织工艺的代表。

3    织绣纹样的典型构图方式

丝路沿线出土的汉代织物多带有织绣装饰,纹样类型丰富,不仅有中原汉文化中常用的典型图案,还包含许多西方艺术元素。国内外学者对这方面的研究多有著述,一般是将汉代纺织图案按造型内容进行归纳分类,如云气、动物、植物、铭文和几何纹等。实际上相当一部分织物纹样是2种以上的图案类型组合,如云气纹与兽纹、几何纹与花卉纹等,以基础图案骨架为主结构,附以题材和造型相对灵活的其它图案在其中。在构图法则上主要有2类,一种是以流畅盘旋的云气纹形成骨架,其间点缀散点式的动物、禽鸟、文字,形成四方连续构图,显得气韵生动;另一种是在规则对称的几何骨架中安排对鸟、对兽纹,显得庄重大方。从色彩上来看,汉代织绣图案整体用色相对统一,多为褐、暗红、墨绿等,间以点缀小面积的白、蓝、金黄,显得庄重而古朴。[5]汉代织绣纹样风格上承春秋战国,下启魏晋,中西并蓄,具有显著的时代特征。

3.1    云气纹构图

汉起于楚,楚文化中浪漫诡谲的精神和思想被两汉传承下来。汉代织物上的云气纹相当普遍,早期以附着于面料上的刺绣来表现,蒙古诺音乌拉出土的西汉绣品上的云纹即是如此;后来随着织造技术的改进,云气纹被直接织入织锦,如新疆民丰东汉墓出土的万事如意锦、楼兰出土的乐字锦、无极锦等,此类织物在西北地区的出土数量远多于云纹绣品,证明纺织技术的发展对显花织物生产效率有着巨大的推动作用。

从图案构成的角度来看,有像甘肃武威磨咀子出土的云纹印花绢那样的纯云纹,但更多的是以缥缈的云气作为骨架,与动物、铭文等元素共同组合而成的纹样,例如出土于新疆尼雅的安乐如意长寿无极锦、五星出东方锦等。从云气纹的结构造型来看,大体可分为穗状云和山状云2种样式。[6]穗状云是带有花穗样云朵的云气,一般以适合方式填充于动物纹样之间,形成间隔式骨架,同时起到局部点缀作用。典型的有楼兰所出的韩仁锦和延年益寿锦等,相同纹样在新疆尼雅、山普拉也有出土,说明在当时的西域乃至中原都非常流行;山状云则是一种连绵不断的云气,形如山势起伏,骨架横向贯通全幅,上下循环连续。如在诺音乌拉出土带有铭文的“威山”锦、楼兰的“广山”锦、尼雅的“长寿大明光”锦等,均为山状云图案,既富于韵律动感,又使构图规整有序。

3.2    几何纹构图

除了以云气纹为组合图案的主体架构,还有一类在汉代织物上常见的结构性纹样,这就是几何纹构图。几何纹同样也是常以复合图案的形式出现,一般由互相交叉或上下曲折的线条围合而成,框架线条之间的空隙填充以其它类型的图案,可分为封闭式和半封闭式2种。菱纹属于封闭式,由单层或多层叠加的直线条相交组成规范四方连续菱格,在封闭的菱格内部或相接处饰有适合纹样和小型花纹,内容有动物、植物、铭文等。斯坦因在敦煌发现的东汉几何填花变体龙凤纹锦、新疆楼兰出土的菱格对羊纹锦和菱纹鸟兽纹绮、叙利亚帕尔米拉出土的几何对龙纹绮等,都是这方面的实例。波状几何纹一般为半封闭结构,呈横向贯通的波折状连续起伏,波纹之间嵌入动物、铭文等图形,显得富有韵律动感,如在罗布泊西岸楼兰古城东发掘出的东汉续世锦,通过连绵不断的波纹和文字共同表现出无限延续的美好寓意。

对比先秦时期的几何纹可以发现,汉代织物中的几何纹不论在复杂程度还是丰富程度上都有了很大发展,随经济文化交流引入东方的异域纹饰逐渐被中原地区吸收借鉴,这在丝路西段出土纺织品上有着显著体现,对中国后世几何纹样的演变产生了极大影响。

漢代织物整体上呈现出品种繁多、工艺与花纹复杂的特点,中西方双向的技术与文化交流充分体现在纺织品的生产与消费上,产自中原的各类精美织物在丝路沿线受到普遍欢迎,因此得以广泛而大量的输出,在今天的考古发掘中可以发现,同一花色的汉锦往往出土于相隔数千里的地方,甚至横跨欧亚。源自中原的先进织造技术传入西部,在推动当地居民提高纺织生产工艺的同时,也实现了与地产材料的良好结合。与此同时,西北民族擅长的毛织技术及其制品也东传至中原地区,编织、毛纺、缂毛等对中国后世的纺织技术发展影响深远。对于奇特而美观的异域图案,我国各个朝代一般都采取开放吸收的态度,尤其是在织绣纹样的生产上。这也符合人们对美本能的追求,如果仅根据织绣中的各种珍禽异兽形象或铭文符号,很难识别该纺织品所在的历史时期,而汉代织锦上的云气纹和几何纹图案架构,与后来魏晋南北朝流行的连珠纹图案骨架区别明显,因此特色鲜明的构图框架纹饰更能代表汉代染织艺术风格。丝路沿线丰富的织物遗存,为人们展现出汉代纺织业的繁荣景象,也证明了丝绸之路的贯通对此产生的巨大推动作用。

参考文献

[1]王晨.新疆尼雅出土“五星出东方利中国”织锦[J].西域研究,1997(2):98.

[2]赵丰,金琳.纺织考古[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7:27.

[3]赵翰生.中国古代纺织与印染[M].北京: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2010:83.

[4]单存德. 漫话缂丝[J].苏州工艺美术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16(2):57.

[5]李影,王乐.汉代纺织品中的云纹研究[J].纺织科技进展,2016(10):5-8.

[6]段光利.汉代织锦图案的排列方式研究[J].丝绸,2015(8):2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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