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猫头鹰惹的祸

刘长煌

凯瑟琳之死

2001年12月9日晚，迈克尔·彼德森呼叫紧急热线，称其妻子凯瑟琳跌下楼梯，大量出血，已经昏迷不醒。

救护车和警察赶到现场后，凯瑟琳已经死亡。迈克尔认为是凯瑟琳喝了酒和吃了安眠药后，在上楼时绊脚摔倒了。

他介绍说，凌晨2点40分时，他从室外游泳池旁边回到室内，发现凯瑟琳躺在楼梯脚下，已经昏迷不醒。之前他和凯瑟琳一起在泳池边喝酒，庆祝他的一篇小说被电影公司买断作为电影剧本。

尸检报告显示：死者名叫凯瑟琳·彼德森，女性，48岁，身上有多处重伤，包括颈部甲状腺软骨骨裂，后脑部矩阵形状的裂伤，符合钝器击打的痕迹，死于失血过多，持续流血一个半小时至两个小时。經检测，死者血液中酒精含量为70毫克/100毫升，不属于醉酒状态。

他们夫妻俩有五个孩子，二男三女，其中两个女儿是养女。迈克尔是知名的犯罪小说家，家境富有。

警方调查的结论是：死者身上的伤口不符合意外事故的特征，属于他杀。因为凯瑟琳死亡时，迈克尔是唯一的在场者，所以他成了最大的嫌疑人，警方将其逮捕。不久后，地区检察官指控他犯有一级谋杀罪。

迈克尔的辩护律师团队不同意警方的说法，他们为此聘请有关专家做了一个实验，把西瓜从扶梯楼上滚下来，发现西瓜不止一处受伤，起码有三处破损，如果力度足够的话，伤口会很深。这说明，凯瑟琳的头部不止一次碰到楼梯或地面。

检方认为，凯瑟琳的伤口系钝器击打造成的，和碰撞楼梯边线形成的伤口不符，尽管现场尚没有发现钝器作案工具。

迈克尔聘请著名的痕检专家李昌钰博士对现场进行了勘查，结论是：地板上的血迹符合从楼梯摔下来的症状，属于意外事故。李昌钰博士说，地板上流血量大小与是否是谋杀关联性不大，因为这些血不是伤口流出的，而是咳嗽吐出来的；而且这些血迹被死者的尿液冲淡了，导致血渍的面积扩大了；另外，血迹里面还有番茄酱，颜色类似于血迹。

法医黛博拉博士认为，凯瑟琳死于凶狠的击打造成的头皮撕裂，其后脑矩阵形状的伤由七道伤口组成，系坚硬且轻便型的武器连续击打造成的。

辩方反驳这个结论，依据辩方的勘查，凯瑟琳的头骨没有骨折，也没有脑损伤，不符合连续击打造成的伤。

庭审引起了公众的注意，迈克尔的私生活也被展现出来。德拉姆县地区检察官攻击迈克尔的诚信，说他曾经谎报服兵役，隐瞒自己同性恋的癖好；被告的夫妻生活根本不是他所称的“幸福”，而是处于感情破裂的边缘，因为凯瑟琳发现他是同性恋后，打算结束他们的婚姻。这正是被告谋杀的动机之一，另一个动机是因为凯瑟琳投了人寿保险，如果意外死亡可以获得180万美元的赔偿金。

辩方争辩说，凯瑟琳已经接受了被告是同性恋的事实，这没有影响他们的正常生活，其家人和好友都可以证明，他们夫妻俩的关系很正常。

在2003年的庭审中，检方再次提出迈克尔和男性陪护布伦特有性关系，并传唤布伦特出庭作证。他承认和迈克尔发生过性关系，迈克尔付给他每小时150美元的报酬。但是他也强调，迈克尔只是逢场作戏，内心还是很爱妻子的。

检察官特别强调，凯瑟琳获悉被告在外面竟然和一个男子私通，感觉受到了侮辱，非常尴尬，导致婚姻关系濒临破裂。

检方称，杀人工具应该是常见的壁炉拨火棍，凯瑟琳的妹妹侃妲丝曾经送过一根钢制的拨火棍给他们做礼物，但是这个棍子在调查的时候却找不到了。后来，辩方团队找到了这个棍子，说警方调查的时候忽略了车库。经痕检师检测，这根拨火棍很长时间没有使用过，甚至没有移动过，因此不是杀人的工具。有陪审员透露，陪审团直接排除了利用拨火棍作案的可能性。

检方强调，警察赶到现场时，凯瑟琳身上的血迹已经干了，就是说，被告等了足够的时间才报警求援。而迈克尔则坚持说，报警时凯瑟琳还是活着的，她是死在他手臂上。

因为凯瑟琳存在喝酒后跌倒致死的可能性，案情比较复杂，控辩双方争论不休。

凯瑟琳的女儿卡特琳和其妹妹侃妲丝起先都宣称迈克尔是清白的，她们支持他，但是后来阅读了尸检报告，并得知迈克尔是双性恋后，随即改变了态度。两个养女倒是自始至终支持迈克尔。

伊丽莎白之死

迈克尔和第一个妻子结婚，1985年定居德国，妻子在美军军事基地当老师，有个名叫伊丽莎白的寡妇和他们家是朋友，伊丽莎白有两个年幼的女儿。因为都是美国人的原因，所以两个家庭走得比较近。11月24日晚上，伊丽莎白邀请迈克尔一家吃晚饭，迈克尔在走之前帮伊丽莎白把孩子抱到楼上的床上。11月25日一早，保姆芭拉拉来上工时，发现伊丽莎白躺在现楼梯口，已经死亡。

德国警方连同美国军事警察一同调查此案，尸检报告显示，她死于血管性血友病引起的颅内出血，产生凝固。据说之前她经历了近一个星期的持续头痛。法医结论：因在楼梯跌倒，身体滚动，导致颅内出血死亡。

而迈克尔是最后一个看见她活着的人。

警方没有做深刻细致的调查，其他人也觉得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伊丽莎白的尸体从德国运到了美国得克萨斯州埋葬，迈克尔收养了她两个年幼的女儿。

现在凯瑟琳也是死在楼梯脚下，和伊丽莎白的情形差不多，这引起了检方的怀疑。2003年4月，庭审间隙，德拉姆法庭下令对伊丽莎白重新开棺验尸。起先是安排负责凯瑟琳尸检的法医和病理学家对伊丽莎白复检，但是遭到了辩方律师的反对，认为应该由得克萨斯州的法医进行检测。法庭驳回了辩方的请求。

尸体从得克萨斯州运到了德拉姆县，法医检验后发现了足够的证据，配合目击证人对现场的描述，推翻了原来的死于意外事故的结论，重新定为“他杀”。

尽管在伊丽莎白一案的警方调查报告中，描述现场地板上的血迹不多，但是保姆芭芭拉在庭审时作证，说现场有很多的血迹。另外一个证人也证实，事后她花了大半天的时间来清洗地板上的血迹。这就和凯瑟琳的现场有共同之处。

检方选择放弃指控迈克尔谋杀伊丽莎白，因为时间太远而且很多证据无法固定，但是可以把伊丽莎白之死作为指控迈克尔的辅助情节，证明他有制造这种“假摔”的经验，目的是为了创作犯罪小说进行体验，寻找灵感。

被告迈克尔的律师一直在质疑伊丽莎白案件的证据与凯瑟琳案件有没有兼容性。

判决

2003年10月10日，经过北卡罗来纳州历史上最长的庭审，陪审团判决迈克尔谋杀罪成立，德拉姆法庭判处他终身监禁不得假释。依照法律规定，不能假释的理由是作案过程中必须要有犯罪预谋，尽管陪审团认定迈克尔实施谋杀是“临时起意”，但是法官认为，他在实施这次谋杀之前，肯定有过预谋。法官解释说，预谋不光指几天或几个小时前进行策划，也可以指“一时冲动”前幾秒进行过策划。

迈克尔被关押在纳什惩戒所，靠近洛基山脉。

上诉

迈克尔对判决不服，立即提起上诉。他初审的辩护律师名叫托马斯·马赫，所以法庭依然指定托马斯为他的上诉律师，2006年4月18日以前，都是托马斯代理他向北卡罗来纳州上诉法庭进行上诉。

2009年9月，辩方提交了动议，认为受到了不公正的审判，法庭存在一系列的司法错误。动议中的其中一项提到了搜查令。第一份搜查令的依据是凯瑟琳从楼梯上摔倒，现场留有血迹，包含房屋入口和被告身上都有血迹，因此可以对住所进行无限制的搜查；第二份搜查令是授权扣押被告的电脑，其依据是：经与地区检察官办公室和州法医检验办公室协商，认为现场可能存在其他有价值的证据。

被告方认为，这两份搜查令都违背了美国宪法第四修正案和北卡罗来纳州有关搜查私人住宅的规定。

上诉法庭驳回了迈克尔的诉求，维持原判，认定获得的证据公开透明，审讯程序合法，虽然上诉法庭确实发现搜查令存在瑕疵，但这些瑕疵不足以给被告带来决定性的不利影响。

因为上诉法庭的投票结果不是全体一致，所以迈克尔有权向北卡罗来纳州高级法院上诉，后者受理了这个案件。

2007年11月9日，高级法院作出裁决，维持上诉法庭的判决。这就意味着在北卡罗来纳州，迈克尔已经用尽了方法。

2008年11月12日，来自弗吉尼亚州的律师詹森代理迈克尔向高级法院提出了申诉，申请重新审理迈克尔的案件，理由有三点：第一，检方撤销了把拨火棍作为被告杀人的工具，这一条在庭审中被辨明无效；第二，检方的专家证人不足以采信，因为他的资质和诚信存在争议；第三，其中有一个陪审员所作的决断是依据种族因素。

2009年3月10日，该申诉被驳回。

猫头鹰设想

2009年底，德拉姆县律师劳伦斯·波拉德提出了猫头鹰设想：凯瑟琳在室外被猫头鹰袭击，急速冲进室内，走楼梯时一脚踏空，后倒，后脑碰地，滚动，导致颅内出血，嘴里吐血，导致死亡。

劳伦斯是迈克尔的邻居，他没有参加该案的辩护，正因为是邻居，所以他一直关注这个案子。他走访过警察局，看过证据列表，看见现场证据清单中有一项是“羽毛”，于是他就有了猫头鹰理论。

猫头鹰理论的出现，引起了轩然大波。新闻媒体大肆炒作，《德拉姆先驱太阳报》立即刊登了这个理论，作为笑料加以讽刺；有些媒体则支持这个理论，无非是作为新闻素材博读者眼球。

迈克尔的律师倒是深受启发，立即行动，到警察证据室研究这个羽毛。《现场查勘报告》显示，凯瑟琳左手握有一片非常微小的树枝木头裂片，上面缠绕了一根毛发，同时还有一根几乎看不见的羽毛，要在显微镜下才能发现这根羽毛。经查，这根毛发是凯瑟琳的头发，而那根羽毛是猫头鹰的。经过仔细复查，在这个木头裂片里面，用显微镜另外还找到了两根猫头鹰羽毛。

律师还发现，头皮上矩阵形的伤痕是三叶形状的，成对状出现，符合鹰爪抓痕的特征，羽毛根本就是猫头鹰腿上的绒毛；另外，凯瑟琳手上和其他部位有杉树针叶，这就是说，凯瑟琳在室外遭到猫头鹰袭击，匆忙冲进室内，在冲上楼时跌倒，后脑碰到楼梯的第一级阶梯，流血过多死亡；她的脚上有血迹，说明在跌倒之前就开始流血了；在室外的通道上，也发现了两滴血迹，经查是凯瑟琳的，意味着她在室外就遭到了袭击；门上有手印，说明她当时用力推开门。

律师调查得知，该地区发生过猫头鹰袭击人的事件。据有过被袭击经验的人说，猫头鹰的袭击就好比是被棒球棍击打头部的感觉。

检方对这个理论嗤之以鼻，一笑了之。尸检法医黛博拉博士说，猫头鹰或其他鸟类不可能在人的头皮上造成那么深的伤痕。她的观点遭到了其他专家的挑战。

2010年，阿兰博士说：“伤口的阵形诠释了当时的情形，猫头鹰和凯瑟琳缠在了一起，要么是猫头鹰缠住了她的头发，要么是她抓住了猫头鹰的脚。”

明尼苏达大学兽医学教授帕特里克博士说：“从专业角度看，大型猫头鹰对人类脸部或者头部的袭击造成的刺痕或裂痕，表现出很多种类，没有固定的表象。”

西蒙大拿州野生动物保护工程落基山脉猛禽部主任戴维斯说，凯瑟琳头上的伤口看上去很像是猛禽的爪痕，特别是如果她用力抓住脑后的猛禽不放，就会造成很深的伤痕。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她手里有自己的头发和猫头鹰羽毛，有一根头发还是连根拔起的。她头上伤口的大小和形状很像横斑林鸮（凶猛的大型猫头鹰）的抓痕。戴维斯补充说，猫头鹰能够杀死比它体积大得多的动物，袭击人类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2010年，迈克尔的律师向法庭提交请求，允许他从斯密斯学会聘请鸟类专家对凯瑟琳手上的羽毛进行鉴定，以确定她是不是受到了猛禽的袭击。

重审

在迈克尔谋杀案的庭审中，证据分析师杜安·迪福在法庭上作证，指出凯瑟琳出血量太大，仅仅是摔下楼是不可能流那么多血，所以遭受连续击打的可能性大。他的证词直接影响了陪审团和法官，裁定迈克尔犯有一级谋杀罪，判处他终身监禁不能假释。

2011年1月，证据分析师杜安·迪福被开除了，因为他被查出在34个案件中存在疏忽大意，比如说泰勒杀人案，因为杜安忽视了对被告泰勒有利的证据，导致杜安谋杀罪成立，被判处17年监禁，虽然这些被疏忽的证据不是决定性的，但对量刑影响很大。杜安负责的血迹检验团队也被解散，队员全部开除。

有业内人士透露，杜安涉嫌学术造假，他宣称自己接受过血迹学专家戴维·斯皮德的教导，并参加过500个血迹案件的检验，出具过200篇的检验报告，在法庭上为60起案件作过证，这些都不可信。

证据分析师埃里克说，杜安其实只写过47篇检验报告，作为鉴定人出庭只有四次，迈克尔的案子是第三次。

专家戴维·斯皮德作证说，杜安好像参加过他举办的一个两天的短训班，具体记不清楚他到底有没有参加。

2011年8月，部分因为猫头鹰理论，也因为杜安的渎职，高级法庭法官奥兰多·哈德森下令对凯瑟琳谋杀案的现场证据进行重新检验，由地区检察长领头，对案件进行复核，取消该案原证据分析师杜安·迪福的证人资格。在该案中，他的证据检验存在较大的疏忽。律师戴维德愿意免费为迈克尔的复审进行辩护。

2011年12月16日，迈克尔获得取保候审，从德拉姆县监狱释放，交30万美元保释金，被软禁在家里，戴脚链。

2014年10月，法庭指派律师麦克代理迈克尔诉讼，因为前任指定律师戴维德说长时间没有得到报酬，已经吃不消了，要求法庭换个人。但是因为开始就是他代理邁克尔的案件，比较熟悉，迈克尔对他比较满意，2017年2月，他再次被指定担任迈克尔的辩护律师。

奥尔福德认罪协议

奥尔福德认罪协议是指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被告的犯罪行为，但是被告坚决不认罪，而且个别证据存在一些争议，于是控辩双方进行协商，被告主动认罪，检方作减轻罪行的指控，以节省司法成本。

2017年2月24日，迈克尔和检方达成“奥尔福德认罪协议”，承认自己犯有过失杀人罪，法庭则判处他至多86个月的监禁，已关押时间可以相抵。因为他已经被关押98.5个月（九年多），所以他不需要再服刑了，多出的部分迈克尔也不作计较，直接忽视。

因为猫头鹰的插手，引起了各界人士的关注，先后有人制作发行了电影《嫌疑》《楼梯口血案》《楼梯》等，法国制片人珍·雷斯垂德还拍摄了八集纪录片，获得美国皮巴迪奖。

2001年12月发案，2017年2月结案，前后长达15年多，反反复复，最终以认罪协议结束，其间迈克尔几乎用尽了司法程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这个时候猫头鹰的出现，承担了部分责任，让案件出现了戏剧性的变化，着实令人拍案惊奇。说来说去，都是猫头鹰惹的祸。

（责任编辑：古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