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战巡诊日志

刚刚吃完早饭，太阳突然隐到云中，天气有些阴。在7月的高原上，天气的反复无常是医疗队员们早已领教了的。这是一个精疲力尽的周末，刚刚过去的5天里，医疗队成功开展了3例包虫病手术，并为多例胆囊炎、阑尾炎患者解除病痛。今天的早饭尽管很可口，但因为太过疲劳，几乎没有吃主食。

按照工作计划， 今天要去贫困户家入户巡诊，要去的这几户人家尽管并不太远，但是住在半山腰，这为出行带来一定的困难。车子沿着崎岖的山路行走，我的心情也越来越沉重，听随行的杂多县医院同事说，患病的牧民格东无儿无女，目前靠政府救济为生。格东2012年查出肝硬化，在花费了全部积蓄之后一度打算放弃治疗，目前已经形成肝腹水，肝衰竭晚期。于是，我提议第一个就到格东家。

在皑皑白雪的冈耐神山下，越过几处河流，爬上一个陡坡，在一个院子门口，3名患者家属早早地等在门口，看得出他们都很高兴。当地的同事介绍说，这是格东妹妹的孩子。在门口，我们并没有因为语言不通而尴尬，格东的妹妹走了过来，为我们献上了黄色的哈达，在藏区，黄色绣龙哈达是敬献客人的最高规格，哈达挂在脖子的一瞬间，我的眼睛湿润了，这样困难的家庭，还为我们在禮节上想得那么周到。

在格东的小床上，他蜷缩在那里毫无生机，看到我们的工作服后，他的脸上稍微有些笑意，经过杂多县医院同行们的翻译，我明白格东的大致意思，他很痛苦，希望得到一些立竿见影的帮助。对于这种病情，我们做医生的都很明白，也很理解。我对他说，这样的要求可以得到满足，但有一定的时效性。我取出针具，开始为格东做穿刺，穿刺很顺利，在排出了大量的腹水之后，格东的痛苦症状也明显有了减轻。临走时，我把那昂贵的绣龙哈达悄悄放在了格东的床头，也许这样不够礼貌，但我更想把这最高贵、最虔诚的祝福留给格东。

在一座孤单单的帐篷里，我们遇到了82岁的老阿妈永藏，看到一群穿着军装的人走过来，永藏显得有些不知所措，随行的杂多县医院青美巴丁院长赶忙走上去进行解释，阿妈这才开心地笑了。阿妈对医疗队员说，她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孙女，但都到县城去了。当军医们问到阿妈的身体状况时，阿妈说自己的眼睛看不清楚，而且腰疼肚子疼。军医们一边安慰阿妈，一边赶紧把随行的检查设备带下来。肝胆外科专家牟洪超主任为阿妈进行了细致的检查，初步诊断她患有白内障、胆囊炎以及肾积水。考虑到只有老阿妈一人在家，牟洪超主任将老阿妈的检查结果逐条写在了纸上，并留下了继续治疗的意见和自己的电话，希望她的儿子回来后，能够和医生们联系。临走时，医疗队考虑到阿妈的现行病情，为她留了一些常备药。

在另外一处几座帐篷毗邻的草场里，医疗队碰到了正准备外出的牧民扎西，扎西家的生活相对富裕，医疗队在帐篷外面看到了好几排拴牦牛的绳索。这时天空下起了急雨，医疗队赶紧钻到扎西的帐篷里去。在帐篷里，医疗队见到了扎西的4个女儿，以及4个外孙。帐篷里的牛粪炉子烧得红红火火，杂多县医院的嘎玛美郎主任冒雨到帐篷外的车里把医疗队的方便面和面包拿了进来。正是中午，借着牛粪炉子上滚烫的热水，医疗队也开始了自己的野战午餐。在检查中，女主人的血压较高，而且患有严重的胃病，医疗队从携带药品中取了一个月的剂量给女主人，希望她能够按照医生的叮嘱科学饮食，注意自己的健康。

在索南达雅家，医疗队诊疗了一个特殊的病人——更却扎西。更却扎西才11岁，体重只有16公斤。更却扎西从出生就患有先天性疾病——脑瘫。从小不会说话、不会走路，甚至连最起码的吞咽动作都无法完成，生命全靠父母用牛奶和糌粑混合成类似粥样流食维持，用奶瓶从嘴里往里灌，由于不能吞咽，多数不能顺利下肚，经常顺气管呛到肺里，常年存在肺部感染，生活质量无从谈起。幸好孩子13岁的哥哥从小被送到寺院，他应该是这对夫妻的寄托，因缺少经济收入，全靠家里16头牦牛挤的奶，作为小扎西唯一的粮食。医疗队为更却扎西做了一些身体检查，李振明队长还专门组织大家为更却扎西捐了款，希望能为他的生活改善增加一些营养基础。

下午，医疗队赶往城郊的一个村子，去看望一个特殊的病人——昂文巴毛。2016年底，昂文巴毛像其他孩子一样，按照村里通知，到县医院接受包虫病筛查，当得知肚子里有一个很大的虫子时，阿爸阿妈如雷轰顶、束手无策。肝包虫病是高原牧区常见的寄生虫病，靠吞噬人的肝脏存活，前去检查时，昂文巴毛肝脏上的虫子已经很大，时刻会危及生命安全。怎么办？按照老办法办。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奶奶负责奔走寺庙，父亲到处求医问药，但一切都是徒劳，并没有什么好转。2017年，金珠玛米要来杂多牧区帮扶医治肝包虫病的消息在杂多牧区不胫而走，常常眉头紧皱的阿爸周拉听到后心里特别宽慰，决定带着昂文巴毛前去看病。在肝胆外科，他们碰到了医疗队的肝胆专家杜英东教授。在一番检查诊疗之后，杜英东认为必须立即为昂文巴毛实施包虫病切除手术。要动刀子？这可吓坏了父女俩，看着杜英东教授的态度十分坚决，父女俩顾不得拿药逃离了县人民医院。直到当年的帮扶结束，杜英东教授再也没见过昂文巴毛。

虽然回到了烟台，但昂文巴毛的病情让杜英东教授一直牵挂不已。随后的半年时间里，杜英东多次给杂多县医院的领导们打电话，委托他们一定要去做通昂文巴毛家人的思想工作，尽快把孩子带到烟台解放军第970医院本部接受手术。考虑到藏区群众的经济压力，970医院党委决定，由970医院支付昂文巴毛及其陪护家人的往返机票和治疗费用。

在杂多县医院诸多领导上门做通思想工作之后，小昂文巴毛决定勇敢地尝试一次生命的飞行。2018年4月初，从海拔4300多米的高原到渤海之滨，位于烟台市区的解放军第970医院迎来了世界屋脊上的第一位藏族小病员——昂文巴毛。

在解放军第970医院，远道而来的小昂文巴毛受到了医护人员的喜爱和热情接待。还没走进病房，肝胆外科杜英东主任、王营副主任和于建秀护士长在百忙之中，一起把小病员接到早已安排好的包虫病专用病房。

鉴于藏汉语言不通，肝胆外科为了更好地完成此次救治工作，提前准备，做足功课，将藏区常用语整理成小册子组织全科人员学习，并将包虫病患者术前问诊内容和术后护理注意事项，专门整理成藏汉语言互译的卡通漫画图片，供医患交流。小昂文巴毛只需要指到对应的画面，医生就能直观地了解患者目前病状情况，随时调整治疗方案。099693A8-4F81-41EF-8F4C-8BDADEDB2E04

为了缓解昂文巴毛的焦虑情绪，医护人员决定带着昂文巴毛看看大海，到果蔬大棚采摘草莓和时令水果，让她尽快适应气候环境、缓解“醉氧”、调节心情，为手术的顺利实施打牢基础。

昂文巴毛的肝包虫病切除手术牵动着医院各方。而最后一次检测的影像显示：包块位置紧贴肝中静脉和肝右静脉，稍有不慎极易出现大血管损伤。杜英东教授亲自组织调整手术方案，使用先进的cusa刀，精准仔细地把包块从血管上分离下来，对大血管毫发无损。小昂文巴毛的手术非常成功。

为了不耽误课程，手术13天后，昂文巴毛决定回到高原，但在临走时，伤口突然出现感染。行程仍然按照原计划返回，但在昂文巴毛回到高原期间，王营和杜英东两位医生一直坚持每天通过电话和微信引导昂文巴毛做好消炎工作，细心指导诊疗，王营医生还做好随时飞赴高原的准备。而今天，医疗队要复检昂文巴毛的伤口，以及查看肝部有无新的包虫增生。

当身着迷彩服的医疗队员们一跨进昂文巴毛家的院子时，昂文巴毛的阿爸阿妈就惊喜不已地迎了上来。虽然队员们不懂藏语，那股纯真热烈的感情却感染着每一个人。而曾经在烟台与医护人员们接触过半个多月，也为昂文巴毛的家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昂文巴毛欢跑着扑上前来，紧紧抱住她最为亲切的王营医生。在970医院，王营医生作为她手术主刀医生之一，为她一举切除了可怕的肝包虫病体。

医疗队员们无不被这美丽草原上最普通的牧民家庭中纯净朴实的真情感动着。他们拿出便携式超声仪，再一次仔细地检查了昂文巴毛的肝脏恢复情况，并为她设计了周全的家庭护理方案。

畅聊了一个多小时，昂文巴毛始终亲昵地依靠在王营身边，谈着她的学习，聊着她的理想。临走时，昂文巴毛一家和医疗队员们眼睛里都噙着泪花。最后，小昂文巴毛用刚刚学会的汉语说：“我现在健康了，我有一个新的愿望。就是：长大了，我要再回970医院看看，那个救了我的地方，那些帮助我们草原雏鹰的白衣天使金珠玛米。”

回到宿舍后，已是晚饭时分，匆匆吃了几口饭，我想到操场上散散步，过于疲劳的身体，再加上高原缺氧，必须彻底放松了才能入睡。看了看表，虽然是晚上9点，高原的天还没有完全黑透，在操场上走完最后一圈，我正准备回去洗漱。一阵电话铃声突然响起，县医院的青美巴丁院长急促地说，有一个紧急病人需要抢救。

車子在医院大门还没停稳，我就跳下了车子，对在外等着的青美巴丁院长一挥手：去急诊室。急诊室外围满了人，拿着念珠不停祈祷的，哭得泪眼婆娑的，着急得走来转去的。青美巴丁院长一边用藏语让大家闪开道路，一边用汉语对我解释这里的民族风俗。我走到病人跟前，病人已经意识不清。我看了一下入院登记，这是一个83岁的老人，送诊时已呼吸困难，老人名叫加扎，家人说患者在两天前就头晕眼花，咳嗽不停，还大量吐痰。在和杂多县医院急诊科同事沟通之后，我们诊断加扎是全心衰症状，并随即为他增加无创呼吸机，并注射强心利尿针剂。

但是，老人的呼吸困难仍未减弱，家人也很急躁。是否有心包积液对心脏形成了压强呢？我一边要求为患者做心脏彩超，一边准备做心液穿刺引流。但彩超结果显示，尽管加扎的心脏很大，积液却很少，因此，加扎的呼吸困难与心包积液无关。

随后我们调整了一些治疗细节，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加扎情况开始好转，对于我给出的每一个动作，都能够判断准确。清醒过来的加扎第一反应就是要求转院，想要到条件更好的玉树州人民医院去。见此情况，我耐心地向他解释，根据目前的情况，如果赶着去玉树州上，可能会在半途中出现凶险情况，后果不堪设想。看到他们犹豫，我就结合自己的临床经验，反复对病况进行解析，最后患者及其家人均搁置了转院要求，放心治疗。此时，已是深夜12点多，走出急诊室大门，迎头看到患者的家人们仍在安静地等候。他们捻动念珠，对着匆忙来往于手术室内外的工作人员眼含热泪，合掌致谢：扎西德勒，扎西德勒。而天空万里无云，唯有满天星星，在一闪一闪地目送我回往住处。

作者简介：王昆，安徽淮北人，现役于胶东某部。特战题材代表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先后在《人民文学》《十月》《解放军文艺》《文艺评论》《文艺报》等报刊发表各种文学作品一百余万字。曾出版长篇小说《终极猎人》《我的特战往事》等。099693A8-4F81-41EF-8F4C-8BDADEDB2E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