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从一位朋友的摄影作品中看到这一奇景的,照片上一条鲜红的经幡被风吹动着舒展开来,占据了主要视角,那黑色的经文清晰可见,一个符号连一个符号,很规则而又很整齐地排列在上面,被风一吹,随经幡飘了起来。我认识这些笔画,或者说这些形状的符号,这是些排列整齐的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这是藏文化中最传统的祝福语,据说念一遍六字真言就能减轻六道轮回众生之痛苦,具有辟邪、祈福、求愿、消除罪孽、净化心灵之功效。而将经幡悬挂在旷野中,是为了迎候风的吹动,在藏民族古老的观念里,风每吹动一次经幡就等于念了一遍经文。所以他们总是把经幡挂在很神圣的旷野高处,任凭来自不同方向的风吹动着,祈祷着他们心中美好的祝愿。照片的后背景是白、黄、蓝、绿、粉等其他颜色的几十条经幡和蓝天白云,以及影影绰绰的连绵雪峰,那些经幡也抖动着,只是上面的经文看上去有些模糊,变成了一个连一个的黑点点。照片的立体感很强,我不仅一眼看到了在风中抖动的五彩经幡,还看到了猎猎作响的冷风…… “这是什么地方?”我吃惊地问。朋友看着我有些奇怪地说:“昆仑山口啊,怎么你没去过?”昆仑山口?我怎么能没去过呢?少说也路过了十几趟吧!我忽然吃惊自己的粗心,去了昆仑山口十几趟,竟然没有注意过抖动在风中的五彩经幡,那我注意了些什么?那座藏羚羊的群雕,还是那几块矗立着的石碑?我一时想不起,只感觉心中荒秃秃的一片……
去游览昆仑山口的欲念就在这一瞬间陡然升起。
迎着早晨的太阳,我们一路追着进藏的火车驰进山中。连绵的山峰在高原早晨的霞光中露出了它少有的慈祥,两条天路时而蜿蜒、时而挺直、时而交叉着向山中延伸。与列车并驰在天路上,心一直在突突地跳,学生时代那种百米冲刺的感觉开始在心中涌现,总想着汽车能在火车的前面到达山口,这样才不枉与火车并驰在天路上。可眼看着列车已经将我们远远地甩在了后面,我心想完了,今天又白起这么早了,我们只能聆听到火车驶过山口的那声鸣叫了。却听司机说火车在到达山口前要拐好几个大弯,汽车走的是直路,如果顺利的话我们能在火车前面赶到山口。一听此言那种百米冲刺的欲望又一次从心中升腾,于是就催促司机集中精力,加足油门往山口冲……
天不是很好,从山头后面升起的太阳时隐时现,使我们对太阳的期望也时高时低。
早晨是摄影的好时辰,光线是决定摄影作品优劣的重要因素。对于我这个摄影初学者来说,能在早晨拍摄火车通过昆仑山口的这一瞬间,那实在是个难逢的好机会。刚刚选好位置,就见列车从山口前的那座铁路桥上驶了过来,并以极快的速度驶到了眼前。我急忙按连拍,方才记录下了列车通过昆仑山口的这一瞬间。
昆仑山口是个神圣的地方,无论是在藏族人民心中还是其他民族人民心中,那飘动在风中的五彩经幡就证明了它在藏族人民心中的神圣地位。这里是通向人类净土可可西里的重要驿站,也是通向东方神山——昆仑山腹地的重要隘口。在古老的藏文化中,昆仑山被认为是藏族人民所崇拜的神山——冈底斯山和圣湖——纳木错湖的儿子,它勇敢、坚强、伟岸、雄浑,博大的胸怀包容了世间万物,绵延的雪峰撰写着千古绝唱。多少年来,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牧民们总是将美好的期望寄托在这里,也将渴望宁静和富裕生活的愿望刻写在这里。各界人士都争着来给这片神圣的土地增添人气,铁路和公路之间那并不宽敞的土地上就矗立起了好几块纪念碑和雕塑,有旅游局立的昆仑山口标示碑,有地震局立的昆仑山地质公园标示碑,还有可可西里保护站立的杰桑·索南达杰纪念碑,他的墓就在纪念碑旁边,这位藏族人民优秀的儿子依然像生前一样守候着这片土地。当然最显眼的还是那座可可西里保护站塑的藏羚羊的群雕:几只藏羚羊紧紧地偎依在一起,雄藏羚羊充满灵气的双角戳向天空,将无畏和勇敢抖擞出来,警惕的目光射向远方,雌藏羚羊和几只小藏羚羊呢喃地偎依在雄藏羚羊身边,乖巧的娇态让人不禁心中一动——它们是多么迷人的动物,娇弱无助地渴望着人类的呵护。顺着这座雕塑环顾山口四周,发现西南角侧矗立着一个碗口粗的经柱,经柱被几条绳索从四面八方固定在那里,绳索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经幡。所有的经幡在风中抖动着猎猎作响,经文清晰可见,其中最大的一条便是鲜红色的。冷风一吹,它便迎风抖动发出呼啦啦的声音,将藏羚羊群雕的整个南侧面不规则地遮挡起来,令人产生一种神秘的遐想。我忽然想起朋友的摄影作品,并确定这就是照片上的那条鲜红经幡,于是便急忙趋步向前,用手拽住那条鲜红的经幡抚摩,并忍不住轻轻念诵:唵、嘛、呢、叭、咪、吽,唵、嘛、呢、叭、咪、吽……
不知什么时候藏羚羊的群雕前又建起了一个两米多高的白塔。大概是信佛的人捐建的,塔灶里还有柏香和佛表之类的东西在燃烧。一个藏族小伙子在离塔约五米处,也就是紧靠青藏公路边上站着,前面放了张两尺见方的桌子,桌子上摆满了香、表、飞鹿、飞马(彩色的薄纸上印上长有翅膀的、正在飞翔的鹿和马,家乡人叫飞鹿、飞马)等信佛者祈祷用的东西。天还早,游客们正在赶往山口的路上,小伙子还没有生意可做,只好孤零零地站在路边,眼巴巴地向路的两头张望。
临近中午,车辆逐渐多了起来,大巴、中巴、小车,还有自驾的摩托车队,将整个山口粉饰得格外热闹。客人也一拨接一拨地来了,他们中有从格尔木上来的,也有从山里出来的。小伙子急忙冲大家招揽生意,许多人围了上去,我也跟着围了上去。东西并不贵,但都寄予愿望,所以大家纷纷掏身上的零钱购买。我虽然不是信佛的人,但从小受母亲的影响,遇上这样的事情也不敢怠慢,总是喜欢去凑凑热闹,烧上一两炷香,为自己,也为家人求个平安和健康。何况还有飞鹿飞马,按青海的说法在高处放飞鹿马,算是在天地间做的一次祈祷,神圣而灵验。昆仑山口海拔4767米,宁静而空旷地伫立于天地之间,在这里放飞鹿马,为家人为自己作一次祈祷,求得一生的平安和健康,岂不是一次很难得的机会?我急忙买了飞鹿飞马香表等物跟着别人一起祈祷,很多客人并不知道飞鹿飞马是干什么的,他们见我买也跟着买,并跟在后面问我飞鹿飞马的纸片有什么用。我告诉他们這是祈祷用的,按我们本地的说法就是放飞心愿的意思。听了我的话客人们便争着购买,一时间藏族小伙子忙得不可开交。099693A8-4F81-41EF-8F4C-8BDADEDB2E04
我往白塔的灶膛里添香表时发现白塔的底座跟前有一袋子青稞和一袋子柏香,袋口是打开的,大概也是那个小伙子带来的,我知道藏族人把青稞叫珍珠,据说可以驱邪祈福,柏香全国各地都通用,是在佛面前祈福的好东西,可为什么他没有放在摊位上出售?我不解,但我还是很恭敬地用双手捧了一小捧柏香虔诚地添进了白塔的灶膛,然后才围绕白塔抛撒飞鹿飞马。就在这个时候,天空忽然飘起了雪花,花瓣很大,中间还夹杂着珍珠一般的雪霰子,打在脸上有点疼,我毫不回避,继续围绕着白塔抛撒手中的鹿马……
阳光艳丽,冷风呼呼,雪花随风乱舞,五彩经幡依然在风中猎猎作响,昆仑山口呈现出一种少有的喧闹,惹得一些没见过雪花的南方人大呼小叫,许多人急匆匆拍完照片后相继离去,同时又有一些车辆陆续到达。今天的山口像赶集一样熱闹,藏族小伙子的生意自然也红火极了,一直在那里忙。白塔灶膛里的香表燃烧得越来越旺,飞舞在空中的鹿马也越来越多。一名朝圣的藏族群众走过来,到白塔前祈祷,看见塔旁边的“珍珠”和柏香,很自然地抓起一把添进了灶膛,顺便也将身边的几张鹿马捡起来添进了灶膛,然后磕了几个头后转身离去了。没跟任何人打招呼,也没跟卖香表的小伙子打招呼,小伙子也没有跟他打招呼,只是目送着他离去。我忽然明白小伙子没有将“珍珠”和柏香放在摊位上出售的原因,这是专为那些去往拉萨朝圣的信徒们准备的,那可都是藏族同胞啊,千里迢迢路过昆仑山口,让他们撒一把“珍珠”祈求顺利,添一把柏香了却佛缘。
我虽然沐浴过太阳雨,却从没沐浴过太阳雪,如今站在太阳光下看雪花随风飞舞,心中忽然没了任何杂念,只是很虔诚地抛撒飞鹿飞马,看那些抛出去的彩色纸片夹杂在风中随雪花飞舞、飞舞……
风小了,雪停了,游人逐渐散去了,新的游人还没有到来,山口恢复了原本的宁静。放飞的飞鹿飞马凌乱地铺在了地上,铺就着游人彩色的梦。飞落的雪花融化了,将整个山口都淋湿了,连整个视野都变得湿漉漉的。在湿漉漉的天地间,所有事物都是静止的,人的思维也是静止的,没有了私心杂念,忘却了人生宠辱,唯有那悬挂的五彩经幡依然在风中猎猎作响,守候着山口的千年风雨,为行走天路的人儿祈祷着平安健康!
作者简介:蒋应梅,笔名梅尔,青海省作家协会会员。现供职于格尔木市旅游局。出版有长篇纪实小说《逐玉昆仑》《西进 西进》、中短篇小说集《我住长江头》,《西进 西进》获得2017年中国作协重点扶持项目。099693A8-4F81-41EF-8F4C-8BDADEDB2E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