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祥夫
因为冷,忽然就怀念起热炕来了。比如那天,是三九的第四天,实在是太冷,只好窝在被子里看书,再冷,就需要加一条毛毯。前不久在南方,实在冷得不行,便开了电褥子,和同屋的朋友一起钻进被窝里。可我那朋友毕竟是南方人,一晚上开着电褥子直喊燥热,半夜就要把电褥子关掉便又冷起来,两个人挤在一个被子里还是冷。北方人最怕在南方过冬天,那个冷,实在是受不了。若在北方,一条大热炕,躺在上边真是舒服。
冬天快来的时候,树叶落了,打得窗户“哗哗”响,这时候就总是能听到外边有人在喊,仔细听,是“打炕 ~~”“ 打炕 ~~” 。这喊声让南方人听了还真是弄不懂,炕怎么打?为什么要打炕?打炕的人也算是手艺人,总是推着个车,车上是一大块一大块的黄土,那种黏性极好的土。打炕的营生是个苦营生,一头灰一身灰,而且都是炕洞里的煤灰。有炕的人家在冬天到來之前都会把炕重新盘一下,叫做“打炕洞”,先是把炕拆了,也就是把炕面上的那一层土皮和土砖坯起掉,然后把炕洞里边的很厚的煤灰全部清理出来,把炕洞打扫干净,再把炕面收拾好,用土坯盖好,再墁一层泥。这样一来,到了冬天,这条炕就会很暖和。睡热炕,最好是睡在炕的中间,炕头最热,炕尾又凉,但高手打的炕,炕尾那边也照例会是热的。北方人过去都睡炕,睡炕最怕外边的风向突然有变,炕洞会“打呛”,像人伤风感冒咳嗽打喷嚏,猛地就来了,“轰”地一声,很响亮的那么一声或者是两声三声,怕人得很,感觉是有炸弹在屋子里忽然爆炸了,紧接着满屋子里都是煤灰烟灰,如果赶上吃饭,这一顿饭就别想再吃。
山西的炕,一般都在南窗之下,太阳光照在炕上,亮堂堂的。也有北炕,是在屋子的北边,夏天睡很舒服。还有棋盘炕,这种炕总是占据了屋子的一角,棋盘炕的好处是从这边也可以上炕,从那边也可以上。而在东北,屋大且深,就有了南北炕,一间屋里会有两条炕,南边靠窗一条炕,北边靠墙再来那么一条,炕与炕之间再来一个大铁炉子。炉子很大,上边坐一个很大的铁皮壶,“吱吱”响,其实那水早已经开了,炉盖也早已盖上了,壶坐在炉盖上,谁想喝就下地去把大铁壶提下来倒那么一下子,一大缸子酽酽的砖茶,一晚上总是滚烫的。
会打炕的人,打炕的时候总会问一声,要不要留个“烤口”,也就是在炕上边留一个四四方方的口,那四四方方的口平时要用一块四四方方的砖盖严实了,这个烤口可是太有用了,冬天要烤几个山药蛋吃,就把这个口揭开,把山药蛋放进去,再取出来,那山药蛋早烤得又沙又软。这个“沙”字也只有山西人明白。张家口坝上那边的人也明白,我的朋友作家胡学文也会明白,好吃的烤山药就是沙的。或者是在烤口里烤小米,把金黄的小米放在一个砂罐里,然后把它放在烤口里,那小米会被烤得更加金黄,熬出来的小米粥可真香。
北方人家的炕,只有在冬天才会烧热取暖。一年里最寒冷的时候,就不由得让人怀念热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