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一荻
南方热起来真要命。烈日毫不留情地灼着人们的头面,非要烤出一层油来,大街上的人无一不皱着眉头,无论如何都舒展不开,仿佛别人欠了他许多钱。几小股汗水从头发上顺着脸庞流下来,夹带着姑娘们出门前精心涂抹的粉脂,在脸上留下一道又一道乳白色的沟壑。水泥地宛如一个巨大的蒸笼,持续不断地向上冒着透明的热气,直往脚底钻,简直叫人在滚水上行走。如果不是想做个指甲,谁会挑这个天气出门呢?还好马上就要走到了,我的脚恐怕是受不住这份热了,竟不自觉小跑起来,向美甲铺跑去。
“呼——”大力拉开美甲铺的门,一阵冷气扑面而来,身体的前半面瞬间凉快下来,毛孔们在一秒前还放肆地张开着,大口呼气,这会儿怕是被突如其来的冷气吓到了,一霎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关闭起来。这一冷一热,我不禁打了个寒战。“哟,欢迎光临呀!是空调太冷了吧?要不要帮你调高一点?”一个穿着黑底白点连衣裙的年轻靓妹招呼我,她梳着精致的盘发,碎发也被发胶收拾得服服帖帖。和所有美甲师一样,戴着一个大大的口罩,仅露出眉眼。她调好温度转过身来了,噢!是一个画着欧式挑眉的,配上她那一身服饰发型,似一个落魄的奥黛丽·赫本。脚上趿着一双拖鞋,露出贴满亮钻的脚趾,倒是有些扎眼呢。“哎呀靓女,你站在那里做什么,先坐下来嘛,看看颜色和款式。”边说着边拿出几个色板和款式书,一只手把我摁到沙发上,另一只手顺势把色板和款式书放到我的腿上。这揽客功夫真是了得。
“靓女,你要做手还是做脚?”说着便拿起我的双手开始打量“哦哟靓女,你要过来做指甲,干嘛前两天还剪啦?指甲短了就不好做款式啦!这次只能做脚啦!”等不及我回答,快手快脚端来一盆热水,“靓女先洗个脚哈,等下帮你做款式”,“我叫阿May,如果这次你很满意,下次过来就继续找我啊!哦对了,你要做什么款式呀?”我被阿May的服务搞得晕头转向,就随手指了她脚上的款式,阿May欧式挑眉下的眼睛开始放光,“不要贴钻。”我补充了一句。阿May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了一些。“贴钻多好看啊,亮晶晶的。”边说着边伸出自己的脚来,“你贴一两个试试看嘛。”在这些事情上我一向没什么主意,便点点头。阿May这才又活泼起来。她手上的家伙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朝里面喊了声,“你出来吧。”
“跟着学一下这边的手艺。”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从柜台后面走出来,怯生生的。她跟阿May实在是太不一样了,素着一张脸,没戴口罩。白底的印花T恤,卷边的牛仔褲,脚上蹬着一双刷得很干净的帆布鞋。手指甲也光秃秃的,没留长。细瘦的手腕上套着一个小黑橡皮筋,头发披散在肩上,略干枯毛躁的发质显然是疏于打理的结果,像一个忙于学业的中学女学生。阿May坐下来,叉开腿,把放着我的脚的凳子控制在她的两腿之间,拿起小工具开始修剪。她是个不甘寂寞的人,好容易安静下来,她便按捺不住了,又聒噪起来,“她是我今天新招进来的。”还向我扬了个眉,满脸的骄傲,“你给靓女介绍一下自己啊!”用手肘推了一把年轻的女孩子。“我……我叫周晓惠,周是周到的周,晓是晓得的晓,惠是贤惠……”“她叫阿惠。”阿May打断了阿惠的自我介绍,抬头向我笑笑,她仿佛要把所有的名字都用“阿”字辈来改写一番。“你自己去找个凳子来坐,搞那么辛苦做什么。”阿May很心疼她招进来的阿惠,阿惠摇摇头,仍是并着双腿蹲在阿May身边学手艺。
“你看,这个趾甲的死皮要剪得很干净,不然等下甲油涂上去不服帖,会翘起来,那样子就不好看啦。”阿惠往阿May那儿挪了挪,用三个秃秃的手指头摩挲我的大脚趾甲盖。阿May戴着口罩和手套,阿惠什么都没有,但好像什么都不在意。她的目光顺着我的甲缝间游走。仿佛是第一次见甲盖似的,掰过来翻过去地研究了许久,专注得让人怀疑我的甲盖是不是和别人的不一样,便不自觉地缩了缩脚。阿May眉头一皱,麻利地拿走了阿惠的手,转而抬头冲我笑笑,又重新开始操作了起来。就这样,阿May和阿惠守着我的一双趾甲,安静地工作了许久。
“呼——”的一声,美甲铺难得的安静被一个女人的到来打破了。她和阿May一模一样的装束,甚至一样的欧式挑眉,只是这眉毛被晒化了些,看来落魄的奥黛丽·赫本是可批发的了。她好像看了我一眼,又好像没看,径直朝空调走去,我不禁又打了个寒战。阿May悄悄地说,这是我们老板,便不再说话,埋头干活。老板瞟了一眼阿惠,“来,那个新来的,你过来帮我做指甲,看一下你的手艺。”她在一张美甲椅上慵懒地躺下了,阿惠垂着双手走从阿May身边走了过去。“我……我叫周晓惠,周是周到的周,晓是晓得……”“不用说这么多,我对你的名字没兴趣。”说着便把脚伸到阿惠的跟前。
指甲做好了,“呼——”我推开玻璃门,一阵热浪袭来。玻璃里的阿惠变成了和阿May一样的阿惠,她戴上了口罩,操着一块磨皮板,弓着腰跪坐在地上伺候老板的趾甲。老板好像突然抬了脚,阿惠停了动作……幸好我已出来了。美甲铺内外,冷热两个世界,热气重新从脚底钻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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