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生烟
1
二十二岁的莫小小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相亲,而更诡异的是还被对方莫名其妙地pass掉了。
莫小小气恼地对着穿衣镜里身高169公分,肤白长腿的女孩行了半分钟的注目礼,伸手将左右两颊各拍一通,镜子里便再现了见到邱石时自己双颊微红的模样——明明眼神晶亮、唇红齿白的嘛!
莫小小坐回床上,拿过手机打开了邱石的朋友圈——他的动态还停留在大半年前,是一段视频,摇摇晃晃的镜头里,缝隙里生着杂草的青石台阶和一双交替着时隐时现的脚尖,看不见人,却准确无误地传导着一个信息:他在试图征服一座高山。
莫小小觉得,此刻他就像那座山,而自己心里对他分明藏着一点想要探索的好奇。
她这才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和邱石仍旧是微信好友关系。一段失败的相亲过程,居然谁都没有删除对方,莫小小觉得这件事对于小心眼又记仇的自己来说,还挺诡异。
她点开页面,却在“确认删除”四个字出现的一刻住了手——“眼见你起高楼,眼见你宴宾客,眼见你楼塌了。”莫小小忽然想起这段话,觉得自己简直被柠檬精附了身,就想看看他是怎样坚定地走上“注孤生”这条道路的。
机会似乎很快就来了。莫小小是位护士,第二天晚上她刚好值夜班。邱石因为小龙虾过敏,到医院挂急诊时,面部皮肤泛红而又有着轻微水肿,莫小小原本看着就诊单上的名字就有些诧异,等拿着药品托盘进入病房,看见他的窘态,忍不住露出了一抹笑容。
“作为医护人员,不能嘲笑病人。”面部红肿的过敏症病人邱石,看著莫小小的笑容,忍不住微弱抗议。
莫小小听着他有些走调的声音,眼睛里的笑意更浓了,嘴巴里却努力表达了身为医护人员的关怀:“喉咙也不舒服是吗?”
“何止。”邱石说:“还嘴唇发麻、浑身发痒、腹痛腹泻,各种痛苦……”
“不是第一次吃小龙虾过敏吧?”莫小小残忍地打断了他的喋喋诉苦。
“不是。”邱石诚实地说。
莫小小看了邱石一眼,眼神内容不言而明,显然是在质疑他的智商:明明知道过敏还吃,这人没救了!
莫小小准备好输液针管,习惯性地确认:“邱石,对吗?”
病床上的邱石抬了抬肿胀得有些睁不开的眼睛:“你还记得我?真荣幸。”
“还没肿到认不出来的程度,不过,你再加把劲儿多吃点,基本就可以达到隐身效果了。”莫小小笑得眉眼弯弯,还指着输液卡片补刀:“再说了,就算我不记得你,也挡不住你自报家门。”
邱石看着莫小小,哑着嗓子低声说:“你太过分了!”
过分吗?莫小小想起丢脸的相亲经历简直想用针头扎他的手,她收敛了笑容,“打针了,伸手!”
邱石的手缩进了被子里,“你轻点!”
莫小小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我尽量吧。”
除了橡皮筋勒着胳膊有了血液不畅的胀痛之外,针尖冰凉而快捷地刺入血管,邱石还没等觉出扎针的疼痛,橡皮筋便已经被解开了。女孩固定好输液针,起身调整滴液流速,指尖微凉而滑腻的触感,仍旧留在他的手背和小臂上,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竟然有了一丝隐隐的失落。
“别乱动!”邱石刚动了动手指,就受到了莫小小的呵斥。看着他老老实实连睫毛也不敢眨动一下的模样,莫小小忍不住弯起了眉眼,有了一种类似大仇得报的快感,语气也因此温和许多:“过敏症状很快就会消退,我在护士站,有事按铃叫我。”
半小时后,莫小小后悔自己说了这句话。因为邱石按铃已经超过了三次,他的理由层出不穷:“皮肤发痒更严重了,我是不是继食物过敏之后又药物过敏了?”
“我想喝水,能帮帮我吗?”
“我这种情况,明天需要继续输液吗?”
邱石再次按铃时,进来的是位男护士。邱石噎了噎,说:“对不起,我不小心碰到了……”
2
拉扯莫小小和邱石相亲的是她的朋友夏夏,她们相识于初夏的一场旅行,两人一见如故且是同城,因此互换了联络方式。而邱石是夏夏老公小野的同学。那天,邱石和夏夏、小野一起吃饭时,大概女孩子天生就喜欢做红娘,夏夏提议:“邱石,我给你介绍女朋友吧?”
邱石答应得很痛快:“好啊,是你朋友圈照片里的女孩吗?”
他说的那个女孩就是莫小小。喝了半瓶啤酒的夏夏乘着酒兴拨通了和莫小小的微信语音通话:“小小,哪天见个面一起吃饭吧?”
莫小小正在敷面膜,小幅度牵动嘴角肌肉时,连声音都变形了,她说:“过两天吧。最近台风过境,还是尽量少出门,不如我们先云吃饭吧?”
“什么云吃饭?”
“就是我们各自开着视频,你看着我吃,我看着你吃,边吃边聊,也可以达到一种身心愉悦的效果啊。”莫小小说得开心,哪知道另一边除了夏夏之外,还有另外两个男人。
三天后,莫小小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与邱石见面了。夏夏的表情暴露了拉扯两人见面的真实想法,她含混地互相介绍着:“你们认识一下,以后也多了一位可以云吃饭的伙伴,是不是?”
这话似乎没毛病,而邱石已经拿出了手机——云吃饭嘛,要视频至少得先有网络联系方式,对吧?
那顿饭吃得还算愉快,邱石有一张挺秀清隽的面孔,话不多,幽默轻松,不带节奏,却接得住两个女生的话题。
说实话,当时莫小小对他挺有好感的。可是当天晚上夏夏打电话来,吞吞吐吐地对她说,邱石对她的印象“也就那样儿。”
莫小小憋了一口气。她明白,从她在他对面坐下的那一刻起,便已经表示默认了相亲模式。如今,人家兜头一盆凉水浇过来,还非要追问为什么没加热到三十七度的话,是不是更傻了?
于是,莫小小默认生平的第一次相亲,折戟而归。
她没想到的是,邱石在输液后的第二天晚上,居然要请她吃饭!
莫小小下意识地拒绝了。可是隔两分钟,他的微信消息又来了:“聊表谢意,万望赏光。”
说得如此谦恭,莫小小被打击后的自尊心显然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舒展,她忍不住打趣:“吃小龙虾吗?”
“你来的话,吃什么我都奉陪!”邱石应得豪气干云,莫小小想起那场不太愉快的“相亲”,觉得他大概把自己当成大兄弟了。
算了,大兄弟就大兄弟吧,总不能因为人家没看上自己就长久心怀敌意。于是,为了显得自己心胸开阔,莫小小欣然赴约。
然而,莫小小在餐厅等了半个多小时,也没有等来邱石。服务员一眼又一眼地望过来,莫小小咬咬牙,招手点菜。
那天晚上,莫小小一个人坐在价位并不便宜的餐厅里,妥妥地吃撑了。她觉得自己这副模样落在旁人眼里,完全是一副被放了鸽子的悲凉人设,而当她嘟哝了一句“邱石你等着”时,不止形象到位,连心态也达标了。
莫小小回到家,洗漱后已经躺在床上时,才接到了邱石的电话,他的声音有些疲惫:“对不起,刚要下班时,忽然来了危重急诊病人。”
“没事,我根本就没出去。”莫小小说完了这句早就想好的台词,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你刚才说什么?”
“来了危重急诊病人,临时做了台手术。当时情况挺危险的,没能打电话给你,让你等急了吧?”
“你在哪家医院工作?你没说过你是医生啊?”
邱石笑了:“你也没问过我啊!”
“你是医生的话干嘛跑来我们医院打针?”
邱石停顿了一下,在这个时间段,莫小小已经替他想好了两个答案,比如:因为莫小小他们医院离他家最近,比如莫小小他們医院治疗过敏症最在行,然而,邱石平静地回答:“因为你在那儿。”
邱石轻声说着,似乎只是平平常常的一句话,从听筒里传到耳边,莫小小竟然觉得耳根一热,她觉得自己被撩了。可惜,他说过的,他对她的印象“也就那样儿。”
莫小小一想起这几个字,心里就像出现了一具超级强力的灭火器。
“我要睡了,再见。”莫小小说着,也不等待他的回答,径自挂断了电话。
一分钟后,微信聊天页面出现了邱石发来的消息:晚安。
莫小小捏着手机,看着手机屏幕黑了又亮,亮了又黑,忽然发现有时候哪怕简单的两个字,也会让人心尖微甜,回味良久。
3
不声不响地过了几天,莫小小忽然发觉自己查看手机的频率变高,与此同时,心底生出了一股疑似冷战的期待与酸楚,前所未有。作为某人的大兄弟,这种情绪不太科学呀。
莫小小再见到邱石,是在一周之后的下午,本来她已经准备换衣服下班了,来了急诊病人。是一场车祸导致的三位伤患。莫小小随同医生进入手术室,她只顾着按照主刀医生的指令,递取器械、协助止血、处理伤口,没注意身边什么时候多了位高个子的男医生。两位医生紧张而又默契地协作着,直到那人叫了她一声:“小小,准备伤口缝合。”
那是一道熟悉但在手术室内却分明陌生的声线,莫小小来不及多想,飞快地应了:“是!”
是邱石。莫小小镇定心神,克制了想要抬眼看他的想法。患者受伤多处,在手术中途,她见他的汗水濡湿了发根,她迟疑了一下,而他几乎在同时直起身,向她侧转了脑袋。莫小小快速抓起擦汗头带,轻轻按在了他的额头和耳后。
手术顺利结束,他叫住了她:“小小,我要连台手术,帮我换衣服。”
“是。”
莫小小将伤患推到普通病房安置好,输液、观察,一系列工作完成之后,邱石他们另一间手术室门口的红灯,却迟迟没有熄灭。
莫小小有些担心,已经可以下班离开,仍旧帮助同事们将用过的手术室整理好。她小声问护士长:“邱石怎么会来,是因为手术室医生忙不过来吗?”
“是啊,小邱硕士毕业时在我们这里实习过一段时间,而且,听说咱们院长有心挖他回来呢。你来工作时,他已经被聘走了吧?你怎么认识他的?”
“在朋友的聚会上见过,”莫小小莫名脸热,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我们不熟。”
莫小小话音刚落,便惨遭打脸,还没有换下手术服的邱石站在门口,叫她:“小小,过来帮个忙好吗?”
这一次莫小小答应得没有那么痛快了。几位医生都在解衣洗手,互道辛苦,明明有护士站在他身后,他却还在叫她:“小小?”
“来了。”莫小小迎过去,站在他身后替他解开手术衣,低声说:“干嘛又叫我?”
“我和她们又不熟。”邱石小声回答着,理直气壮地指使她:“把我的口罩摘了。”
莫小小瞪了他一眼,却还是乖乖照做了,下手有点重,扯得他耳朵疼,险些叫出声来。
相熟的医生挽留邱石:“等会儿一起出去坐坐,吃个夜宵吧?”
“不了。”邱石笑着拒绝:“两天一夜没正经睡觉了,要回去补觉回血。”
他们说话时,莫小小正盯着邱石的眼睛——刚才他戴着口罩,才发现他的睫毛那样长而浓密,垂眼时密密覆着,不留一丝眼神缝隙,这个好看的男人把自己当成了大兄弟,怎么想都让人觉得有些心酸。
她胡思乱想着,没注意邱石已经叫了她一声,见她望着自己怔怔不语,忍不住笑着又叫了她一声:“小小!”
他说:“我们一起走吧?”
莫小小慌慌地点了头,旁人尽皆了然地笑了起来。
上了车,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两个人都有些窘,邱石没话找话地说:“我两天一夜没睡了,坐我的车,会不会害怕?”
“会!”莫小小说着,作势下车。
邱石笑了,“放心吧。”
“听说我们有可能成为同事?”
“你希望这样吗?”邱石笑得促狭。
她瞪了他一眼。按照今天的情势来看,如果真的成为同事,说不定他会怎样奴役她。何况,她很清楚他在身边时自己心里的慌张,这在工作状态中可不是什么好事情。想起他工作时的专注模样,她由衷地说:“没想到你这么年轻就这么厉害!”
邱石转过头看了看她,意味深长地笑了:“那又怎么样,你还不是一样看不上我?”
莫小小下意识地辩解:“我哪有看不上你?”
邱石反问:“那你看上我了?”
这话怎么接?莫小小心慌脸红地嘟哝:“我看上你又有什么用,你还不是看不上我?”
邱石正系安全带的手停在了那里,“我什么时候说的?”
4
第二天,有同事打趣,不知道邱石和莫小小在车里做什么,车子停在那里半天没有开走。
当时,他們面面相觑之后,大抵搞清了相亲的整件事是个乌龙。半晌,莫小小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你很需要相亲吗?按照你的年龄,似乎也用不着那么着急……”她捏着手指计算:“本科五年硕士三年……”
邱石笑了,伸手拿过工作证身份证驾驶证,一股脑儿递给了莫小小,“别算了,都在这儿了。我是不是很有诚意?”
证件照还蛮好看,棱角分明的一张脸,眼神明亮,寸发漆黑,莫小小匆匆瞥了一眼,赶忙将他的手往回推,“哪有什么诚意,看不出来!”
“还没有诚意?只差一个户口本,就可以去民政局了。”邱石笑着打趣,偷眼去看莫小小的脸色,她却将脸转到了一边。
“你别误会,其实我也是第一次相亲。”邱石将车子开出停车场,驶上了主路,又轻声说:“我们以前见过的,你不记得了吗?”
莫小小蓦地转过脸来,他微笑着的侧脸,挺秀而温柔,于是胸腔里的一颗心,再次不受控制地软软一动。
那时候莫小小刚毕业,第一天穿上淡粉色的护士服,同色的护士帽用黑发卡规规矩矩地别在头上。她不是第一次给病人扎输液针,却是第一次被病人家属刁难、指责。那是一个胖胖的小男孩,伸出的圆乎乎的拳头上,看不清蓝色血管。莫小小连续扎了两针都没有准确下针,自己先慌了。男孩的爸爸粗声斥责:“新来的吧?这是护士还是容嬷嬷?”
站在另一张病床前的邱石转过头来,见女孩抬起的眼睛里有着小鹿一样的惊慌和清澈,她小声致歉:“对不起!”几乎想要弯身行礼,又说:“对不起!”
邱石走过来,捏着男孩的手背看了看,又卷起他的衣袖,察看了他的手臂血管,他看着莫小小,温和地说:“别慌!”
“我们不用她打针!”男孩的爸爸忽然大声说:“她连扎了两次都没有扎上,孩子本来就病着,受不了这样的折腾,我们要求换一位护士!”
“再给她一次机会。”邱石平静却坚定地说,口罩上方的眼睛深黑沉静,“我相信这次她一定可以。”
邱石并不等待男人的回答,弯下身去,卷好男孩的衣袖,用橡皮筋扎好了他的手臂,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指在男孩的手臂上仔细抚触了几下,指着一线青蓝给莫小小看:“来,这里。”
“别慌。”他再次轻声对她说。
莫小小手里的针尖,在接近男孩皮肤的时候,仍旧略略迟疑了一下,邱石伸手扶了她的手腕,他说:“别怕,要相信自己。”
这一针很顺利,看到针栓处出现了适量的回血,莫小小松了一口气。等到她做好手上的工作,回头想要对男医生致谢时,却没有再见到他的影子。
那是邱石在这里工作的最后一天。他接受的是另一家医院的聘书。
此刻,在夜行的车子里,莫小小忍不住惊呼:“怪不得我再也没有见过那个人,还以为是自己记错了人而懊恼好久,没想到那个人居然是你!”
“是我。”邱石说:“我从夏夏的朋友圈照片里,一下子就认出了你。我自己也没想到,我对你的印象这么深刻。所以夏夏说要给我介绍女朋友时,我立刻想到了你。她怕你不肯出来,所以没提相亲这茬儿。我也有错,坐在她旁边,却没让她说清缘由。因为我不确定你会同意用相亲的方式和我见面。”
莫小小的脸颊红红的,半天没有开口。
到她家楼下,邱石忍不住重申:“至于夏夏传递给你的那句话,我真的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莫小小心里轻飘飘的,脚底下也像是踩了飘忽忽的云彩。
“我现在那家医院挺好的,暂时不会离开。”邱石说:“我不是轻易会变来变去的人,对工作是这样,对感情更是这样,相信我,好吗?”
莫小小点点头。虽然,第二天她就后悔当时没用手机的录音功能记录下他说的这些话。
5
莫小小没有追问过夏夏,关于当时的真实情况。很多时候,言语都过于轻飘,她更愿意自己用眼、用心,去看清并感受。
邱石在夜路上说的那些话,真真切切打动了她。而眼前是璀璨夜灯,车行其中时,仿若穿越星河,梦幻一般美好。
她再想不到,他居然就是她当时冲出门未曾追到的那个身影。再转身时,他就站在自己面前。她觉得,命运当真待自己不薄。
那一整晚的梦里,辗辗转转,全是他。
莫小小没想到,第二天傍晚,她居然会在自家的火锅店里再次见到邱石。
不止邱石,他订好的包间里,早在十分钟前,已经有一位女孩在安静等候。
邱石停好车,就看见了院角的一大丛蓝紫色木槿花,花朵开得硕大密实,压弯了枝丫。他在莫小小的朋友圈照片中见过,包括这家火锅店,也是她当时发过的照片。小野约他时,他自然而然地想起了这家店。似乎去她去过的地方,吃她吃过的食物,也是靠近她的一种。
邱石拍了一张蓝紫色木槿花的照片,发给了莫小小,然后走进了订好的包房。
小野迟到了一会儿,包房里只有小野的妹妹。因此邱石很快明白过来,自己和莫小小上次一样,被相亲了。
而更诡异的是,他的手机里,收到了莫小小的回复:“欢迎光临。”
她说:“你一进来我就看见你了。你的女伴,她等你多时了。”
邱石有点懵。一顿火锅,因为邱石的神思不属,显得尴尬无趣。小野抛出的所有话题他都不肯接,硬是把自己拗成了面瘫失语的形象。
中途,服务生进来,用白瓷瓶插着的一枝蓝紫色木槿花,换下了原本桌上的一朵红玫瑰。
邱石怔了怔,赶在服务生出门前问道:“每桌客人都有吗?”
“那还不把花树折秃了?”服务生笑了,“是小小让送进来的,那些花儿可是她的宝贝。”
邱石的筷子差点儿落地,过半天才对小野说:“这是小小家的店?你不知道吗?”
“我哪知道?”小野说:“不是你带我来的吗?”
邱石拿出手机,编辑了一长串的解释发给莫小小时,页面上除了红色惊叹号,还有一行字:对方开启了好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的好友。请先发送好友验证请求……
邱石没理睬小野的詢问,起身径自出了门。他没有见到莫小小,显而易见的是,在昨晚刚刚掏心掏肺说完那番话之后,再面对此情此景,她彻底误会了。
那天晚上,熟悉邱石的朋友发现了一件吊诡的事情——一年半载不肯更新一次微信朋友圈的邱石,发了一条阴阳怪气的动态,是一张照片:墙角盛放的大丛蓝紫色木槿花,开出了一片清凉。
很多人留言说好看,是适合夏天的花,只有邱石自己知道,那颜色实在太适合他此刻的心情了,忧郁且凉凉。
而他发给莫小小的微信好友请求,始终没有通过,打给她的电话,也始终不被接听。
6
两天后的夜里,又是莫小小值夜班。夜诊收治了一位看起来很严重的过敏症患者,去病房挂针的护士很快去了又回,告诉莫小小,对方指名道姓地要她去。
莫小小走进病房时,那位患者面朝墙壁躺着,被子拽到了脖颈,只露出了半截脑袋。
“现在感觉怎么样?”她问,将药瓶挂上输液架。
“不好。”对方没转过身,却低声答了。
莫小小伸手去拉他蒙在脸上的被子,“打针了!”
被子拉下来时,那人却抬起两条手臂捂住了脸。莫小小看着他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指,一把拉下了他的胳膊:“别捂了,没人想看你的脸!”
莫小小说到做到,垂着眉眼快手快脚地用酒精棉在他的手背上消毒,故意问道:“叫什么名字?”
他不答。她再问:“叫什么名字?”
仍旧不答。莫小小的眼睛里流露出了一点笑意,“邱石!”
病床上那人用另一只手抓起被单,蒙在了脸上。
莫小小拈着输液针,恨不能狠狠扎他几下,却还是快速地找到了血管,扎好,固定针头,调整滴速。做好这些,她起身准备离开时,邱石拉住了她的衣襟。
那是扎针的手。莫小小恼了,蓦地转过了脸,对着邱石怒目而视——这次他的过敏症比前些天严重得多,脸颊、脖颈上全是红疹,连眼睛也似乎小了一圈。莫小小心软了,一下子泄了气。当然,她把这情绪的转变理解为医者仁心。
“明明知道自己吃小龙虾过敏,怎么总是记不住?”
“不是小龙虾,是虾肉馄饨。这两天心情不好,没注意,等到皮肤发痒才发现。”
“心情不好?”莫小小看了邱石一眼,挖苦道:“相亲又失败了?”
“你误会我了!”邱石的表情看起来着实委屈,他还想再说下去,莫小小打断了他的话,“好好休息吧,我还要去别的病房看看。”
“我可以解释的,别生气了,好吗?”
他眼巴巴地看着她,全然不顾及此刻的形象,莫小小忍不住笑了,“懒得和你计较。”
莫小小刚离开没一会儿,邱石就睡着了。莫小小又气又笑的模样,让他一下子就安心了。他这段时间是真的辛苦,也因为心事重重,所以同事聚会叫了虾肉馄饨时,他根本没注意,等到发现过敏时,同事送他回医院用药,他却要人家绕路把车开来了莫小小所在的医院。他没记错的话,刚好应该是她的夜班。
莫小小回到邱石的病床前时,他睡得正沉,莫小小俯身看了看他脸颊和脖颈,红色已经消退了不少,但水肿仍在。直到输液瓶中的药水滴尽,邱石也没有醒来,莫小小拔下针头时,他的手指动了动,莫小小轻轻按住了他的手,于是他继续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邱石被护士长打趣:“小邱这是在一家医院住院,又到另一家医院上班呀。到底是我们的医生好,还是护士好?”
低头写记录的莫小小红了脸。邱石敲了敲她面前的桌案,吓了她一跳,抬起头来,就看见他睡眠饱足、红疹消退的明亮笑脸,他说:“我走了?”
莫小小心虚地瞪了他一眼,“谁要管你?”
7
邱石上午有两台手术,因此小野和夏夏打电话给他时,得到的都是关机的提示音。
下夜班的莫小小正在补觉,被手机铃声连连呼叫,只能爬起来接电话。
夏夏承认是自己说了谎。小野的妹妹见过邱石,印象很好,一听说夏夏在替他介绍女朋友,便酸溜溜地指责她帮着外人瞎张罗。夏夏这才发现小姑子的心思,为了和婆家人搞好关系,夏夏虽然觉得为难,仍旧瞒着小野,分别给莫小小和邱石打了电话,告诉他们,对方的印象“也就那样儿。”她怀着侥幸心理,希望他们不会相中对方,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全然相反。莫小小虽然没说什么,邱石却着实抱怨了小野一通,满心不愉快的小姑子自然也没领她的情。
“我的肠子都悔青了!”夏夏说:“对不起啊,小小!”
“我没怪你。”莫小小真诚地说:“相反的,我还要谢谢你呢。”
莫小小说的是真心话,即使是真朋友,有时候也难免遇见真为难。何况,很多时候真的需要经历一些事情,方才可见一个人的真心执意。譬如邱石,不知道他除了对虾类过敏,还对生命中什么样的事情过敏?
友情也好,爱情也罢,都是对那个人的优点着迷,继而对缺点脱敏,才能长久走进光阴。
而他眼下的缺点就有一条:他很忙,会放人鸽子,更会时常关手机或不接听电话。可是,如果他足够优秀到让自己心生爱慕、爱戴,而他又刚巧愿意将自己放在心中的第一位置呢?
莫小小的手机嗡嗡响,屏幕上显示着邱石的号码。
“好了,夏夏,我真的没有生你的气。”她说:“先这样吧,他来电话了。”
“他?”夏夏乐了,“啧啧啧!”
刚接通电话,邱石便说:“今早走得急,口服药忘带了,现在好难受。”
“少装可怜了,”终于清楚了全部原委的莫小小心情愉悦,轻快地说:“那点儿毛病你自己能治。”
邱石也笑,“干嘛揭穿我?我只是需要一个理由给你打电话。”
“给我打电话还需要理由吗?”
“那见面呢?”邱石说:“我想见你。”
“这可能还是需要一点理由的。”
“我喜欢你。这个理由够不够?”他忽然说。
是的,我喜欢你,这是最好的理由了。信任与喜欢是通往人心的密钥。
“有多喜欢?”她俏皮地问。
“像木槿花喜欢夏天,像蓝莓爱上冰沙。”
莫小小的笑容漾了满脸。她喜欢的蓝紫色木槿花,又叫蓝莓冰沙,这个名字,生活里少有人知道。而因为喜欢她,他笨拙又真诚地关注着她喜欢的所有。
她心头一热,轻声应了:“是啊,我就是那样地喜欢着你。”
我喜欢你,就像木槿花喜欢夏天,沉静而热烈,安宁却掩不住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