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出来的男朋友

2019-09-10 07:22肖爻悄悄
南风 2019年11期
关键词:咖啡店

肖爻悄悄

关瑾希租住在一幢不算新的居民楼里。楼围成了一个四方形,正中央有一个圆形的花台;以花台为中心,划圈似的栽种了密密麻麻的树。盛夏时分,树绿得发狂,树冠常常伸出走道。住楼上的人往下看,人隐在里面,偶尔从树枝缝隙闪现一星点橙,一块红,一抹蓝,等会儿见着路上走着的人,也是小得像玩具模型。

关瑾希常站在25楼的窗边往下俯瞰。她喜欢绿色,觉得此处像是一枚森林切片。住不进森林,那就守在一旁,天天看。

每天下午6点左右,一团红色准会出现在关瑾希的视野里。那是一个高个子。他总是趿拉着一双夹趾拖鞋,穿一件红色的旧T恤和一条白色的齐膝短裤,右手晃着一个疑是装着蔬菜的透明塑料袋。袋子被他晃得颇为潇洒,男人的气质也与普通的家庭煮夫大不相同。

八月的一天,关瑾希下楼去小区门口领快递,那时恰好是6点左右,她看见那个男人远远地朝她走来,手上的塑料袋里装着几截青笋、两个番茄、小把葱和一卷红白相间的猪肉。

难道他自己做饭?有个会做饭的男朋友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关瑾希的脑子里迅速掠过这个想法,接着又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快递是一个大件。关瑾希从物业那兒借了一辆推车,将沉沉的纸箱子搁在上面,接着一手扶着纸箱,一手稳着推车把手往回走。到达单元楼门下时,她再次看见了那个男人。

“忘了带门禁卡,保安按钮也坏了,”看到关瑾希走近,他露出了礼貌的微笑,“拜托你了。”

他长得细细长长的,脸型窄瘦却不失英气,四肢长,眼睛也是豆荚般的狭长模样,头发和眉毛漆黑,皮肤又白得过分,高挺的鼻梁,嘴形好看得让人一惊。

完美的线条。关瑾希如此想着,脸莫名有些发红。她腾出一只手去摸裤兜里的门禁卡,忽然猛然想起,出门时把它落在了换鞋凳上。

“我也忘带了。”关瑾希无奈道。

男人开心地大笑了一阵,仿佛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需要帮忙吗?”他指着推车上的纸箱。

关瑾希摇头。

“也对,门都还没打开呢。

关瑾希不知如何接口,她从不是那种擅长聊天的人。她看着过往的人,期待有同住这幢楼的居民朝这个方向走来。

五分钟后,总算有个十岁左右的男孩用门禁卡打开了门。男人向男孩道了谢,从门口到电梯上升的路上还和他聊起了天。关瑾希小心地扶着手推车,什么也没说。

男孩走后,电梯里重归寂静。关瑾希偷瞟了几眼站在右前侧的男人,感叹他像是从古画或仙境里走出来的翩翩公子,又觉得他的脸部线条有些熟悉。

“你应该和刚才的男孩说声谢谢的。”他忽然转过脸,吓了关瑾希一跳。

关瑾希一意孤行的职业病发作,竟倔头倔脑地反驳道:“你管得着吗?”

男人正要开口说话,电梯抵达了25楼。关瑾希赶紧推着推车走出去,背后却传来一声急迫的呼喊:“关瑾希——”

关瑾希猛然愣住: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她将推车放在门边,一边思索一边掏出钥匙。

几次将钥匙伸进锁孔也未开启后,关瑾希终于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走错了?她抬头看门牌号:2501。没错啊。她疑惑地拔出伸进一半的钥匙,蹲下身打量锁孔。

锁孔里塞了一截断掉的牙签。

“就不能调监控?”关瑾希坐在小区物管的办公室里,尽力压住心中的怒火。

“可以调监控,但我们这儿的监控只能看到进出大门的人。”管理人员掏出一支烟叼在嘴上,从工作台后懒洋洋地望着关瑾希。

“可是周叔,上个月你才调出门禁卡处的监控录像,帮我隔壁住户找到了狗。”一个温柔却有力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是刚才电梯里的男人。

周叔有些尴尬,伸手将本已乱糟糟的头发揉成了鸟窝:“这个嘛……”

“你一定是忘记了。”男人很聪明,立马给了他台阶下。

“嗨,我当然是忘记了,”周叔将右手往身前一摊,冲关瑾希挤出一丝微笑,“事情太多嘛,难免疏忽大意。”

关瑾希沉着脸,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查看了四幢一单元门禁处的所有监控录像,时间锁定在本日中午12点到下午7点。

上个月,关瑾希从公司离职,成了一名自由插画师,工作几乎都在家里进行。每天中午,她都会去附近的快餐店吃饭,晚餐则叫外卖简单应付了事。插牙签的人,只能在她中午回家后到下午领取快递的时间段内作案。可尽管缩小了范围,要找到肇事者也极不容易。一则监控画面不够清晰,二则进出四幢一单元的人委实过多。除了住户租户,也有快递、外卖等闲杂人员。

吸罢一支烟,周叔转过头问关瑾希:“姑娘,想想你是不是得罪过谁,不然谁会闲着无聊做这种事?”

“我没得罪过谁。”关瑾希冷冷道,兀自拿过桌上的鼠标,“我想自己再看一遍。”

“得,得。”周叔站起身,摇头踱出门外。

关瑾希专注地盯着屏幕,一帧一帧地仔细观看。在中午1点11分处,她看到了一个身穿黑色T恤和蓝色牛仔裤,戴着黑色鸭舌帽的瘦高男子。他跟着一个妇人走进了楼下单元门,在1点21分时又快速离开。如果目标明确,事先计划过,上电梯,插牙签,下电梯,十分钟绰绰有余。由于画面像素太低,关瑾希看不清男子的脸。她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出办公室。

门外,男人守在关瑾希的推车前,颀长的身材像一株让人赏心悦目的景观植物。待关瑾希走近后,他正要开口说话,却被她没好气地给打断了。

“你在这里干嘛?等着我给你说‘谢谢’吗?”关瑾希心情烦闷,不耐烦地瞅了他一眼。

“关瑾希,”他俯下身,一只手撑在推车上,一脸无辜地望着她,“为什么要恶意揣测一个好人的善心?我不过是担心你的快递被推走而已。”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关瑾希狐疑地盯着他。

“我是李慕啊。”他直起身子,有些失望,“你不记得了?”

关瑾希打电话叫来锁匠疏通锁芯,进屋后又忙着拆掉快递包装,满头大汗地组装那把零件繁多的座椅。忙完这些事后,已经将近晚上9点。她饿得肚子咕咕叫,决定去小区门外的小吃店随便吃点什么。

晚饭后,关瑾希沿着绿树夹道的居民楼一侧慢慢地散步。正值夏日夜晚最凉爽的时段,马路上时不时地出现三三两两、结伴散步的行人。风吹来,脑子像浸过一遍凉水,异常舒服。

关瑾希走上一段上坡路,转了个弯,发现先前路口处的那家理发店变成了咖啡店。

咖啡店不大,打理得像个小花园:门廊用作露天座,地板由长条木板拼接而成;几张铁质咖啡桌椅四周摆满了种在大号花盆里的茂盛矮树;沿墙一排整齐的多肉植物,绿色里现出星星点点好看的红。透过咖啡店大大的玻璃窗,关瑾希能看到里面木制的桌椅和吧台处擦得发亮的银色咖啡机。屋里屋外都不见人。

“不说谢谢的高冷小姐,一个人散步吗?”李慕站在与她五步开外的地方,微笑地看着她。

关瑾希皱起眉头,默然无语。

“你住2501对吧?我会留意往你家门锁塞牙签的可疑人物的。”他身上的黑色POLO衫和白色卡其裤将他肤白腿长的体态优势展露无遗。关瑾希不得不承认,李慕实在长得精致耐看。

“都知道我的门牌号了?”她斜眼瞅着他,“不好意思,现在你在我心中也是可疑人物。”

“OK,我住2603,就你楼上,可随时叫警察叔叔来抓我哦。”李慕大笑道,又想起什么似的问,“你今天的快递,里面到底是什么啊,看上去很重的样子。”

关瑾希没有回答,转身准备离开。

“哦,对了,我不该问,我管不着。”李慕轻声笑着,大步追上来,不由分说地往关瑾希手里塞了什么。

关瑾希惊讶地张开手,那是一瓶盛着薄荷绿液体的花露水。

“散步虽然舒服,但一定得防止蚊虫叮咬。”李慕赶紧道,“不用说‘谢谢’,知道你害羞敏感,就当是我自作多情的好意。”

关瑾希的脸色略微转晴:“我真的认识你?”

“我是你的高中同学,回家好好想想吧。”李慕登上几步台阶,走进了咖啡店。

这天为了赶项目进度,关瑾希从早晨画到了次日凌晨2点。她缩进新买的座椅里休息,没过多久就得到电脑那头合作方的回复:关小姐,非常棒。作品通过了。

关瑾希呼出长长的一口气,将对话截图保存,正准备转发到工作小组群,这才想起自己已经离职了。辞职一个月以来,除了和项目对接人员聊工作以外,没有一个前同事关心过她的动向。电话通话记录也是惨不忍睹,一连串的陌生号码不是来自外卖,就是来自快递。

关瑾希刚觉得心酸,便猛地一下从椅子里站起来。既然无人与她分享荣耀,那就说给夜空听吧。

她走到窗边,推开纱窗,对着漆黑的夜空大喊:“没有朋友也不会死!没有恋人也不会死!关瑾希,记住,你是一名优秀的画家!让画笔和你相依为命也没关系!”

她痛快地连续喊了几遍,直到惊醒了哪家住户的狗。狗的清梦被扰乱,不满地狂吠起来。关瑾希赶紧将头伸进屋里。

现代社会,连找个树洞都如此艰难,还别说找个男朋友了。关瑾希在心里叹息,忽觉胳膊一阵刺痛。她扭过头,看见上面鼓起了几个大包。准是刚才开窗后飞进了蚊子。

“這个夏天,也只有你们和我亲密接触了。”关瑾希自嘲道,一面去拿桌子上的花露水。那瓶李慕给她的花露水。

李慕?高中同学?关瑾希猛然想起了什么。她快步走出工作室,在储物间一阵翻箱倒柜后,找出了高中毕业照。

毕业照背面有对应的名字,关瑾希很快就找到了李慕。她久久地盯着那张脸,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如今的李慕对应起来。

除了那对豆荚般狭长的眼睛有点像以外,照片上那个如同米其林轮胎代言人的大胖子,怎么会是细细长长的李慕?

关瑾希一觉睡到了中午11点半。她刚洗漱完毕,就听到了敲门声。开门一看,门外居然站着李慕。想起几个小时前照片上的那张脸,她一时有些没回过神来。

“关瑾希,去我家吃午饭吧。”李慕开门见山道。

“不去。”关瑾希断然拒绝。

“我做的饭很好吃哦。”

“没兴趣。”

“去嘛。”

“不。”

一问一答。粗暴简单。

关瑾希正打算关门,李慕却飞快地用胳膊抵住了门框。他忽然大声说:“关瑾希,我是你的粉丝!”

“哎?”关瑾希扶住门,惊讶地盯着他。

关瑾希猜得没错,那个常常提着塑料袋走进小区大门的李慕果真每天都会下厨做饭。只是她没想到,他的厨艺会如此精湛。红烧鲫鱼、粉蒸排骨和炝炒凤尾,三道菜三下五除二地做完,花了不到40分钟,且每道菜都非常可口。坐在餐桌边的关瑾希不知道说什么,只有用不停多吃的行动来为李慕的菜品点赞。

“我看了高中毕业照,上面的人根本不是你。”关瑾希安静地吃完两碗米饭,实在不好意思再添第三碗,只有硬着头皮找话题。

“就是我,整个青春期我都是一个大胖子,”李慕释然地笑了,“变化是挺大。”

“岂止是变化,简直就是进化。”关瑾希惊讶地望着他,“你是怎么瘦下来的?”

“锻炼减肥啊。”李慕有些自豪,“如今的大帅哥彭于晏,小时候不也是一个胖墩儿?”

关瑾希点点头,再次陷入不知如何开启话题的沉默中。

“要喝咖啡吗?”李慕倒像是一个活跃气氛的高手,“上次你见过的那家咖啡店,它是我刚开的。”

“不用了。”

“去喝一杯吧。饭后喝咖啡有利于消化,还能护肤美容。”李慕的热情就像他身上那件红色的T恤,只能褪色,但底色绝不可能丢失。

“我不喜欢喝咖啡。”关瑾希淡淡道,急着起身离开。

李慕急切地跟着站起来:“关瑾希,还记得小区半个月前举办的画展吗?”

这句话将关瑾希留在了桌边。她坐回椅子上,静静地看着李慕。她忽然觉得,就算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李慕也挺好。

半个月前,小区举行了一次社区文化活动,为附近居民做了一次公益画展。关瑾希当时给了工作人员一组水彩作品。那是她搬来这幢居民楼后,因对小区心生喜欢而完成的私人画作。画中的内容,大致是小区里的树木花草和周边的房屋、道路及街景。

在所有展出的画作中,关瑾希的水彩显得尤其特别。它们用色清透,却给人稳重之感;它们讲述着热闹,却带着难以言说的清冷。画展持续了三天,李慕天天都去看,着了魔似的只停留在关瑾希的作品前。

“你的画里,美好中带着忧伤。画里的人物虽身处热闹,却总有一种疏离感。”李慕的眼睛闪烁着生动的光,“可能就是这种完美和谐的矛盾,才格外迷人吧。”

关瑾希看着眼前白净的李慕,真想凑上前和他击掌拥抱。她同样极爱那组水彩。她差点就告诉他,她爱它们的理由和他一样。

“看到画作右下角署名为‘关瑾希’时,我非常惊讶,立刻就想到了高中同学里有个同名同姓,也同样爱画画的人。”李慕自然地拉起对面关瑾希的手,脸上有种认亲的兴奋,“直到那天在单元楼下看到你,我简直快高兴疯了。”

关瑾希看着沉浸在狂喜中的李慕,一时手足无措。

“关瑾希,你的相貌一点也没变。”李慕狭长的眼睛里起了温柔的涟漪。关瑾希这才发现,自己的右手还躺在他的手心里。她脸红了,把手飞快地抽了出来。

关瑾希一点也记不起李慕这个人。高中时期,她是一个一心只为考进理想的美术学院而努力,与周遭人事彻底隔离的偏执狂。别说高中时代胖成球的李慕,哪怕与这个变身后细细长长的李慕同一个班级,她也会毫无察觉。

“有个秘密要告诉你。”李慕恢复了一贯潇洒自得的表情,“其实那天我带了门禁卡,”李慕看着关瑾希睁圆的眼睛,坏笑道,“撒谎是为了和你说上话。”

自从关瑾希吃过李慕做过的饭菜后,李慕便自封为她的私人厨师。一周至少有一次,他会敲开关瑾希家的门,邀请她去他家吃晚饭。

“就当粉丝致敬崇拜的偶像嘛。”李慕撑住关瑾希欲关的门,满脸委屈地乞求道。

关瑾希刚开始还拼命拒绝,后来渐渐认为,拒绝好看的人的邀请也是一种罪过,便点头答应了。

没人不会对会做饭的男人有好感,何况做饭的人还长得有美感。关瑾希见过李慕做饭的样子。哪怕是择菜或搅拌鸡蛋,甚至是切猪肉,只要经李慕之手,都能让画面奇妙地透出一种优雅的温暖和美好。

“你身体和脸的线条,简直像是画出来的。”某次关瑾希靠在厨房门前,看着眼前忙着做番茄虾仁意面的李慕,忍不住感叹道。

李慕剥虾的手忽然停住。他转过身,一对狭长的眼睛像温柔的月牙:“关瑾希,我就是你画出来的啊。我能做你的模特吗?”

关瑾希愤然而去。从那以后,她坚定地拒绝去李慕家吃饭。他的温柔让她消化不良。

李慕便改变策略,端着上面摆着饭菜的餐盘,下楼敲开关瑾希家的门请她用餐,比五星级酒店的侍者还殷勤周到。关瑾希家的门正对走廊的窗,开门后总是有股凉爽的穿堂风,李慕便提议开着门两人一起吃饭。

“无功不受禄。李慕,你对我有什么企圖?”关瑾希挑起一个香味扑鼻的排骨。

“我的企图就是让你少吃外卖,好好吃饭。”李慕受伤地撇撇嘴,冲她做了个鬼脸。

关瑾希过意不去,抽时间为李慕的咖啡店手绘了一份菜单,还画了一组贴在店内墙上的咖啡主题海报。有时候,她也会带上笔记本电脑,去李慕的咖啡店工作,照顾他的生意。偶尔咖啡店忙碌的晚上,关瑾希还会帮李慕做点端茶送水的杂活。

除了回报李慕,关瑾希本人也中意他的咖啡店。8月中旬,她打算画一幅以这家咖啡店为主题的水彩画,便去得更加频繁,画得也更加卖力。很多次,当她从电脑前抬起头,看见工作中的李慕轻盈灵巧地从她身边擦过,裤脚扫过角落的盆栽,细长的叶片也随之晃动,她总会走神。恍惚间,她觉得他变成了森林中的一头小鹿。

某天,吧台后的李慕换上了墨绿色的衬衫和黑色的长裤,关瑾希盯着看了很久,不觉脱口而出心中的想法:“你这样穿挺好看的,干嘛平时总穿那件红色旧T恤和白色旧短裤,邋遢得很。”

“咖啡店可是服务行业,穿着讲究是为了尊重客人。”李慕隔着吧台投递给关瑾希一份微笑,“至于平时嘛,I'm nobody。”

“好吧,你是无名小卒,可咖啡店开业也有大半个月了,好歹起个名字吧?”关瑾希有些不满,“这可是迄今为止我最喜欢的咖啡店。”

“你给取个呗,”看着关瑾希低头思考的认真模样,李慕狡猾地笑了,“取了可就是店里的老板娘。”

“神经病!”关瑾希仿佛被烫了一下,慌张道,“我回家画画去了。”她正要收起电脑,猛然瞥见了屏幕上寥寥几笔的李慕速写。她赶紧扣下屏幕,逃也似的离开了咖啡店。

绘画曾经是她的所有,是一个她能掌控的世界。在白纸上涂抹什么线条,采用什么颜料,关瑾希说了算。但不知从何时起,她的心里,自发地立起了一个线条构成的人物,像是沾了一块洗不掉的颜料。她去咖啡店,真的只是为了就地取材?她甚至都不喜欢喝咖啡。她到底是什么时候画了李慕?

关瑾希沉浸在纷繁芜杂的思绪中,小区物管办公室的周叔叫了几次她的名字,她总算反应过来。周叔朝她摆摆手,声称在监控里发现了插牙签的可疑人物。

过了大半月,周叔还记着这事儿,关瑾希心里有些感动,想到自己之前的恶劣态度,她更不知道该如何感谢周叔,只有冲他点点头。

周叔说,这周有三天,一幢四单元的门禁处出现了一个可疑男人。男人待的时间不超过十分钟,自己没刷过卡,都是搭着住户混进去。男人瘦高个,总是穿黑T恤蓝仔裤,戴一顶遮住脸的黑色鸭舌帽,和上次关瑾希怀疑的人物同一种打扮。

“他每次出现的时间都在12点半到1点半之间,这个时间段外卖人员最多,混进单元楼的难度系数也比较低。”周叔点燃一根烟,“姑娘,这周这段时间内都留意一下门锁,如果再被插入牙签,立马给我打电话,我蹲门口拦住他,捉活的。”

关瑾希感激地点点头

“奇怪的是,这三天他来了,却都没对你的门锁做什么。”周叔皱起两条浓眉,思索道。

这阵子中午,李慕都有给关瑾希送饭,他说为了凉快,最好敞开门吃饭。饭桌正对着大门,嫌疑人就算来了,也只能无功而返。关瑾希猛然明白过来,李慕这样做是故意的。

离开办公室前,关瑾希给周叔道了一声“谢谢”。

“戏精”周叔立马用右手捂住胸口,夸张地喘着气道:“你居然会说谢谢,我的小心脏哟。姑娘,你谈恋爱后,人也温柔不少啊。”

“谈恋爱?”关瑾希转身,吃惊地看着他。

“那个高高瘦瘦的帅哥,特意给我买了几包烟,让我为你留意一下监控。难道他不是你的男朋友?”周叔看向关瑾希的身后,“真巧,他来了。”

关瑾希回过身,看见身穿墨绿色衬衫,四肢细长的李慕微笑着朝她走来。那一瞬间,像是有一只俊秀灵巧的小鹿穿过森林,直直地撞进她的心里。

这天午饭前,关瑾希听到门外传来了巨大的声响。她搁下画了一半的画,疾步走进客厅。离门越近,声音也越响。有什么东西撞向墙壁,又“咚”地一声跌在地上。

关瑾希吸了一口气,猛地拉开门。

门前的地板上,李慕半跪在地上,用手反扣住了一个男人。男人身穿黑色T恤和蓝色仔裤,狼狈地趴在地板上,黑色鸭舌帽甩出了两米远。他扭头看了一眼关瑾希,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被李慕更加用力地拧住了手腕。

“小哥哥,痛痛痛,你听我解释。”他大声嚷嚷道,“关瑾希,你倒是说句话啊。”

关瑾希走出门,蹲下身打量着他的脸,一脸懵懂:“你是?”

李慕道:“几分钟前,我接到了周叔的电话,怀疑他就是那个往你家锁孔插牙签的人。你确认一下。”

“不认识。”关瑾希摇摇头。

“别瞧不起人了,怎么会不认识,我是文欧毕!”被压制的人恼羞成怒地喊道,“黑鸭子网络动画公司的原画师文欧毕!”

“真不记得了。”关瑾希皱眉,“我干嘛要骗你?”

“不管怎么样,往门锁里插牙签的人是你吧?”李慕质问道。

“当然是我。”他大方承认说。

“堂堂男子汉,为什么要做这么下三滥的事?”李慕厉声呵斥,“往门缝里插牙签,你不觉得丢脸吗?”

“关瑾希在一次比稿中赢得了项目,我无话可说,她的确有天才。”文欧毕扭头看着李慕,愤然解释道,“可你知道会议结束后,她对我说了什么吗?她说我做的东西是垃圾。对于创作者来说,作品就是他的孩子。被人说自己的孩子是垃圾,換你会不会火冒三丈?”

“会。”李慕点点头。

“她还说,再这样做下去,我注定会一事无成。”

“等于说你的孩子一事无成。”李慕接口说。

“对了!”

“对你个头啊,”李慕用力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就算这样,你也不能用这个损招啊!”

“我这不发泄,我不痛快。我伤害的是锁芯,可没危及人身安全。我也就是让关瑾希郁闷一下,没什么大碍嘛。”

“说得有点道理,”李慕点点头,扒拉了他的几根手指头往后拧,“我差点就信了。”

文欧毕痛得呲牙咧嘴,不停向李慕求饶。

“我想起来了,”关瑾希惊呼一声,低头对着视线下的文欧毕,正色道,“我一直觉得,画作应该是赠送给观者最甜的那颗糖,这是画画人的操守。文欧毕,我只是憎恶你只打嘴炮,画画不走心,只会拿着糖果包装纸蒙骗大家罢了。”关瑾希站起身,对李慕说,“让他走吧。”

“没错没错,‘画笔就是我的男朋友’,这不就是你的名人名言吗?”文欧毕揉着肩膀站起来,斜眼看了看李慕,冲关瑾希道,“你不也挺虚伪的吗?明明就有男朋友嘛。”

“你管得着吗?”李慕喝道,“趁我还没改变主意前,赶紧滚。”

文欧毕不解地摇着头,逃也似的往安全通道跑去。待他刚消失在视野中,李慕忽然上前几步,一把抱住了关瑾希。

关瑾希一脸错愕,却没有推开李慕。

“不是你的画笔是你的男朋友,而是你的画笔画出了一个男朋友。”他的嘴凑在她的耳边,轻轻地向她讲述了一个秘密。

街角的咖啡店终于挂出了一个木头招牌。

李慕爬上折叠梯,拿着蘸了绿漆的笔,在店招上写下了“森林咖啡馆”。接着,他几步走下梯子,冲着店里的人影高声道:“老板娘,请出来看一下!”

关瑾希放下擦拭吧台的抹布,定定地看着玻璃窗外细细瘦瘦的李慕,在心里感叹了一番命运的巧妙和缘分的神奇。

高中三年,不知多少次,李慕也是这样从教室的玻璃窗外看着关瑾希。他暗恋了她三年,终于在高考前鼓起勇气向她表白。李慕几乎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但那些话再不讲,便快要撑破浑圆肥胖的身体。他将时间选在了教室里没什么人的放学后。身材娇小、长相秀气的关瑾希坐在课桌前,正在纸上飞快地画着什么。等他渐渐靠近,才看清那是一幅水彩画。画中,三个中学生模样的女孩围坐在操场上,满面春风地聊着天;不远处,一个留着齐肩长发的女孩站在一幢教学楼前,孤零零地看着她们,脸上是替她们开心又有些落寞的表情。女孩的长发和眉眼与关瑾希很像。不知怎么地,他看到她,心里竟生出忧伤和心疼来。他真想被她画进去,就站在她的旁边,拉着她的手。

李慕看得出了神,直到关瑾希好奇地打量起他的脸,他才猛然回过神来。在她开口前,他就涨红了脸,发出声如蚊子般微弱的声音:“关瑾希,我喜欢你。”他觉得发窘,脑袋死死地垂着。

关瑾希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依然认真地盯着他的脸。接着,她拿起铅笔,飞快地在纸上画了一些线条。很快,一个简化版的瘦长李慕跃然纸上。她画得太好看,连李慕看了也为之一震,没想到瘦版的自己那么帅。

“虽然现在胖了点,但你的身高和身体比例非常好,脸蛋骨相也很完美,天生的明星脸。哎,你减肥成功后,能当我的模特吗?”她的眼睛晶晶亮,像是将所有兴趣和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他身上。

关瑾希说得没错,画作是赠送给观者最甜的那颗糖。她的画和话,成了李慕存进未来时光中的一笔巨款,他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兑现机它。

李慕搂着关瑾希的肩,一起看着森林咖啡馆的店招。

“谢谢你用了我取的名字,”李慕侧过头,发现关瑾希笑起来是那么甜,“未来我都会待在这家店里。住不进森林,我就守着它,天天看。”

“啊?不是守着我吗?”李慕一脸委屈。

“笨蛋,守着它就是守着你啊。”关瑾希笑道。

“天天看,不腻?”

“不腻,毕竟你长得比较耐看。”关瑾希搂着李慕的腰,转身打量他,“我说,为什么你最近讲究起穿着来了,之前可是旧T恤丑凉拖随便搭。”

李慕温柔的眼神一如往常:“之前嘛,I'm nobody,但现在,I'm your boyfri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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