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新闻叙事的诗性维度

2019-09-10 16:00程嘉琪
南腔北调 2019年11期
关键词:新闻

程嘉琪

摘要:从文体性质来看,新闻与文学是相互区别的,然而二者并非互不相干。根据现实的新闻实践可知,新闻文学化是当下业界的流行趋势。基于中国和西方新闻文学化历时性线索的梳理,探讨新闻文学化叙事可能性与必要性,结合案例分析具体的实践方式。

关键词:新闻 文学元素 诗性叙事 特稿

引言

新闻渗透于文学,固然已成为当下文学创作的一个显著现象,但当我们将目光投向充斥在日常生活中的新闻时,便不难发现,新闻也有文学化的倾向。现代社会的新闻,不再仅仅停留在传统意义上客观表述真相,而是结合文学化的叙事方法,力图取得吸引眼球、深入人心的传播效果。对读者来说,文学化叙事方式的阅读体验,无疑优于平白无味的新闻叙事方式,而消费社会的到来,为人们提供了更多机会,去选择那些更能引起其阅读兴趣的内容,所以,便不难理解当下新闻出于迎合读者的目的,主动吸收文学叙事元素的现象。本文通过对中西方新闻文学化的历史探寻,尝试分析从多个维度分析新闻文学化的动因,并对国内特稿——新闻文学化的最集中体现进行文本分析,以探究我国新闻进行诗性叙事的具体表现形式。

一.新闻文学化的历史探寻

(一)中国新闻文学化的历时线索

我国古代的报纸通称为邸报,据确证最早存在于唐朝,如唐人孙樵的《经纬集》中《读开元杂报》细致记载了其所讀唐开元年间报纸所载政务。自邸报诞生以来,所刊内容均为皇帝起居言行和谕旨政令、官员职务调度以及章奏疏表,由朝廷机关发布,面向中央及地方官员。此外,宋朝以来民间私自发行的小报、明朝以来民间合法创办的《京报》的内容,仍不外乎时事性政治材料,并无对文学性的诉求。

19世纪西方基督教传教士,首先为中国带来了西方的出版制度与报刊形式。首位赴华传教的英国人马礼逊创办《察世俗每月统记传》,其目的在于宣传基督教义,但形式上采用了传统的章回体结构,并缀有“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等惯用语。同时期《东西洋考每月统记传》《万国公报》以及西方商人在华所办《申报》《新闻报》等,无不给我国报刊带来全新的经营方式、宣传手段、写作文体与选题方针等。在西方近代新闻理念的影响下,国人创刊如《中外新报》 《循环日报》等开启了我国新闻的近代化历程。内容上除传统的政治内容外,开始将国际、商业及社会新闻采纳为报道对象,新闻的准确性与时效性开始被重视,这为部分追求纪实性、时效性的文学作品与新闻相交涉提供了最初的契机。

辛亥革命结束后,新文化运动的开展掀起了国内办报的高潮,白话文与新式标点被广泛使用,报纸成为宣传新思潮的主阵地,新闻学也开始起步。1930年黄天鹏首先提出“新闻文学”一词,其为新闻文学做出了界定:“新闻文学之所质云者,其与普通文学不同之谓也,普通文学之价值,在视其内涵如何,而新闻文学则视其时间之远近。一篇优美纪事,倘失其时间性,在文学上固无所损,在新闻上则失其价值。”[1]这一命名也证明了在当时人们已对新闻文字的文学性产生兴趣,其原因应与当时报人、主笔作家如邵飘萍、黄远生、陈独秀等人,无不有着深厚的文学素养有关。

新闻文学定名以来,引发了近百年的热切讨论,同一时期左联首次提出“报告文学”的概念,邹韬奋的《华美窗帷的背后》、范长江发表于《大公报》的一系列通讯(后集成)《中国的西北角》、夏衍的《包身工》等均为这一时期报告文学的代表作。报告文学可溯源至德国作家基希的作品《秘密的中国》,此篇以细致地观察如实呈现出“一·二八”淞沪抗战时上海和北平的社会图景,基希等作家的影响催生了我国的报告文学,这是我国新闻与文学两种文体相交涉产生的第一个具有合法地位的体裁。

解放战争时期,报告文学继续发展,其文学性得到提高,产生了更多的优秀作品,如《人民日报》战地特约记者魏巍的通讯作品集《谁是最可爱的人》。建设时期,受苏联作家奥维奇金提出的“特写”观点的影响,我国出现了一些干预现实生活、针砭时弊的新闻文学作品,如刘宾雁《在桥梁工地上》如实记录其所参观的桥梁工地工程队长的官僚主义作派,使得桥梁被洪水冲坏的故事,但政治风向的变化使得这些作品在不久后受到批判。在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时期,新闻和文学均洋溢着对新事物新风尚的赞美,回避了对现实社会弊病的尖锐抨击。

拨乱反正之后,文学得以从桎梏中解脱,一批真实地反映、反思“文革”带来的灾难创伤的伤痕文学作品相继出现,这些作品作为新时期以来新闻与文学互涉的产物,兼采新闻的真实性与文学的思想性。伤痕文学部分取材于十一届三中全会前后平反的大批冤假错案,具有很强的现实性、纪实性,某种意义上是新闻题材在文学作品中的渗透。同时,新闻也主动从文学中汲取养分,新闻在文字和形式上开始求新求变,如穆青所提出的关于新闻改革的设想:“我们的新闻报道不仅内容是健康的、积极的、向上的,而且语言文字、表现形式也是新颖的,也是美的。”[2]这是我国新闻事业自觉向文学性领域的探寻,此后新闻报道开始追求散文化的优美表达,如载于1985年5月21日《辽宁日报》的消息《意大利钢琴家用琴声抒发对中国的爱》,用诗化的语言写琴声,使新闻具有了文学审美价值。在20世纪80年代初,《中国青年报》率先创办了周末版,90年代以来各家报刊才嗅到其中的商业气息纷纷增加周末版,与传递及时的新闻的母报不同,周末刊在内容上多登载富有生活气息、具有可读性的软新闻,这也给新闻的书写策略带来了巨大的弹性空间。随着周末刊的兴起,大特写应运而生。与五六十年代自苏联引进的着重批判现实的“特写”不同,这一特写致力于深度挖掘、再现新闻事件的片段。在恪守真实性原则的前提下,特写能够抓住新闻事件的细节,全方位地还原新闻事件的来龙去脉。在给读者带来小说化的阅读体验的同时,将读者带入其中去反思新闻事件背后的意义和本质。上海《青年报》于1985年最先开辟大特写专栏,《北京青年报》旗下《青年周末》等也相继推出了高质量的文学新闻,如采写苏联解体的国际特写《苏联,最后一个冬天》等。

近年来随着电子媒体的发展,传统报业纷纷借助新媒体平台发展其非虚构新闻产品,如《新京报》深度报道部推出的“剥洋葱people”采写焦虑症患者的《“焦虑”成疾》、关注厌食症患者的《被食物吃掉的人》,追踪报道多年前连环杀人事件的《白银杀人往事》;《中国青年报》的特稿专栏“冰点周刊”所采写的《精神病院里的知青科》《一所学校的公民实验》等。同时,许多自媒体相继推出非虚构写作平台,如“真实故事计划”“地平线NONFICTION”、腾讯“谷雨故事”、网易“人间 the Livings”等等。这些借助文学叙事方式、追求真实性、力图深度挖掘新闻事件并还原新闻本质的特稿作品,正是当下新闻文学化的最集中、最显著的表现形式。

(二)西方新闻文学化的历时线索

在西方,艺术史学家兰纳德·戴维斯在对英国小说溯源时,提出了“新闻-小说文本”的概念,“在16世纪末17世纪初,报纸和小说这两种文体出现之前的英格兰,叙事民谣就是新闻和娱乐的结合体”[3]。及至近代,工业革命催生了文化产物便士报,在商业规律的支配下以充满离奇性、趣味性的内容迎合大众,一扫政党报刊冗长枯燥之风,为新闻报业的发展带来全新的可能。《纽约太阳报》主编约翰·加内特所言“狗咬人不是新闻,人咬狗才是新闻”为便士报做出了精准阐释,然而其猎奇性与娱乐性往往以掺兑虚构内容、将事实进行夸大为代价。由此可见,新闻自诞生到发展至近代,一直或多或少分担文学叙事的某些功能,以日常话语为读者勾勒出众声喧哗的城市经验。

及至19世纪末,信息模式与故事模式两种新闻体系共生,后者的存在除去扩大发行量抢占市场外,亦成为诸多欲借新闻写作实现文学梦的记者练笔之地,如海明威、克莱恩等。报业巨擘普利策与赫斯特分别在《世界报》与《太阳报》中刊登故事化新闻以供读者消遣,借用当时流行的文学类别去设计新闻,用深受读者青睐的小说模式将新近发生的事实嵌套进神秘、冒险、悬疑、历史传奇等文学母题当中。也正是在这一时期,马修·阿诺德提出了“新新闻主义”这一命题,特指与传统新闻报道方式相乖违的小说式新闻,其与20世纪中叶汤姆·沃尔夫所提出的“新新闻主义”用词相同,内涵相近,不过这一概念在当时尚未得到大范围认可,也并未形成相关学科。此前小说与新闻边界的模糊性是文类概念不明晰所致,而在19世纪末则是在市场规律支配下,新闻从业者有意打破小说与新闻间的障壁所作出的尝试,已经上升到了理论自觉的新高度。

传统报道的体裁板滞,选题上囿于重大事件,话语方式追求严肃性,导致读者失去兴趣。新闻为了求新求变,自觉地汲取文学元素进行大胆尝试。1963年汤姆·沃尔夫发表了一篇关于特制汽车与地下文化的报道,标题为《糖果色橘片样流线型宝贝》,报道中使用了大量俚语、拟声词和自造词,个性昭彰,一炮而红。1965年杜鲁门·卡波特发表长篇纪实小说《冷血》,抽丝剥茧地还原了堪萨斯城一起真实发生的灭门案的始末。卡波特称该作品为“非虚构小说”,其以新闻笔法创作,以中立客观的视角记录完整的人物对话,给读者以真实感,也给文坛带来巨大震荡。在这一时期,以新闻笔法创作小说,以文学手法编写新闻的风潮盛极一时,带来大量拥趸的同时亦饱受文体模糊不伦不类的质疑。1973年沃尔夫将21位采用该手法写作的作家作品编撰成集并命名《新新闻主义》,阐明新新闻主义两大特质在于“新闻当事人直接的心理描写”与“对话记录、追求新闻的娱乐化、戏剧化和故事化”特征。新新闻风头出尽,催生了特稿——一种文学性新闻体裁。1979年记者丹尼尔·富兰克林的一篇《凯利太太的妖怪》赢得了首届普利策新闻特稿写作奖,自此,特稿的合法性地位得到了新闻界的承认。

由于自觉吸收了文学元素,特稿具有传统新闻文体不具备的高度的文学品质。其抛弃了倒金字塔结构的导语,代之以设置悬念或趣闻轶事来开篇,同时特稿在选材上避开硬新闻所青睐的宏大叙事题材,转而关注普通人的故事,以小见大,由浅入深,并坚守真实性这一基本原则,让读者轻松地进入到故事中。特稿作为新闻报道的劲旅,向传统新闻未涉足的处女地探寻,文学化的新面貌和充满人文关怀的使命感,使其斩获大量拥趸,并为新闻范式的发展演变带来了全新的可能性。

二.新闻为何诗性叙事

在現象学家梅勒·庞蒂看来,“不应该问我们是否真正感知一个世界,而应该说:世界就是我们感知的东西”[4]。新闻正是根据其内定的轻重缓急,不断地以选择性的新闻内容为读者展示、刻画其建构的世界,在传统媒体所建构的社会镜像中,部分负面新闻以及边缘性新闻常常被滤过。而以文学的手法采写新闻,抑或称之为非虚构写作,为新闻实践带来了新的生命力,其鼓励记者去“关注和描绘政治、经济、文化领域所谓的‘中心话语之外的生活和事件,展现出对中心经验的逃离和偏移,展现出真实经验的残酷性,为被话语强权遮蔽了的‘非中心代言,而不是为中心话语歌功颂德”[5]。也正是这种无所不包的取景手法,使得新闻在复杂多变的当下重新获得了驾驭现实的能力。

根据新闻价值学说中的“接近性”原理,新闻所报道的事实与读者在时间、地点、心理或者利益上的接近的因素越强,读者的阅读愿望也就越大。当普通读者漠视“工人社会党赢得西班牙大选,但需与其他党派联合执政”,亦对“甘肃一季度地区生产总值1736.5亿,同比增长7.9%”中的数字感到一脸茫然时,到底该归咎于大多数读者的浅薄与漠然,还是有理由质疑新闻的书写策略出现了问题呢?当下的一些新闻报道板起严肃的面孔,力图以最大可能的、精确的事实和数据支撑论点,摒弃华而不实的文风并试图将一切主观化的个人偏见与文化偏见消隐,却忽视了吸引读者兴趣与关注度的重要性。“文学与新闻的天壤之别在于,最出色的作者永远不会认为,仅靠故事的骨架就能赢得读者的芳心……为吸引眼球,他们必须更花心思,发挥其独特才能,在语言上用心、在细节处点亮、在节奏和结构上时时驾驭。”[6]文学是唤醒人们走向世界的媒介,凭借其故事与读者之间的张力给读者以深层阅读的情感价值,而新闻则靠交换冰冷的信息实现其实用价值,新闻中诗性的匮乏致使读者失去了探索内心世界的动力,想象力受到戕害,麻木而冷漠。也正出于这一原因,在新闻写作中吸纳文学的力量则对新闻恢复自身活力并在混沌中点亮读者大有裨益。而节奏慢、文字品质高与内容真实的非虚构写作的新闻实践,才能在注意力经济的当下大环境中斩获大量拥趸,以至于当李海鹏打造的“ONE 实验室”于2017年宣告解散时,网友的评论充满了惋惜与失落。正如鲍德里亚所说,消费模式“向人们暗示世界历史之冷漠无情而只有消费物品值得投资……通过信息有条不紊地承接,强制性地造成了历史与社会新闻、事件与演出、消息与广告在符号层次上的等同”[7]。在消费文化背景下,人们其实往往很难分清楚接收到的信息明确地属于哪种类型,因为消费需求成了衡量一切价值的标准,无论是历史、文学还是新闻、广告都在最大化地迎合消费需求的情况下调整自身的定位。

三.新闻如何诗性叙事

新闻的话语方式随时代的变化而变化。20世纪90年代以来,我国私人、公共和市场领域逐渐扩展,新闻的一元化宣传口径也逐渐多元化,报道方式和信息来源都有相当程度地扩充。特稿作为舶来品在我国也有了生长的土壤,从表面上看,特稿与传统人物通讯接近,但实际上特稿将目光聚焦于普通人,而传统人物通讯则富有政治意味,并承担着特定的宣传职能,这就决定了特稿具备比传统人物通讯更多的人情味与人文色彩。在这样的背景下,深度报道和特稿取代了报告文学,成为我国都市媒体的主力军,也推动了国内新闻文体范式的变迁。

(一)充满人文关怀的叙事视野——公众性与冲突性

2003年《南方周末》记者李海鹏采写的《举重冠军之死》,是我国引入特稿后第一次成功实践,其采写了亚运会举重冠军才力退役后病逝前的最后一天。退役后,才力脱离举重的世界无法融入正常生活,多年训练带来的累累伤病,见弃于举国体育机制后无人问津。通过展现才力个人宿命式的命运悲剧,该作品一针见血地揭露了世纪之交举国体育体制的弊病,具有同类仅报道才力个人因伤病逝世的新闻所缺失的深度与社会关怀。继李海鹏的《举重冠军之死》之后,《南方周末》相继推出了许多优秀的特稿作品,关注普通人并将其纳入媒体视野,地震灾民、吸毒者、网瘾少年、LGBT人群……这些令传统报道噤声的弱势、边缘群体成为了叙事主角,如《孤独的孤独症》(南香红 2005)、《系统》(曹筠武 2007)、《灾后北川残酷一面》(李海鹏 2008)等。这些作品,以小人物投射大时代,体现了其对媒体公共性的价值追求,也是在追求速度与噱头的信息爆炸环境中,特稿记者们所肩负起的使命感与社会责任感。这些作品将边缘人群、普通人以及亚文化群体作为非典型媒介形象的建构对象,使新闻充满诗性的人文关怀。正如哥伦比亚大学教授梅尔文·门彻谈到特稿时所说:“事件具有人的维度,它才值得传播。”[8]通过对普通人的生存状态的关注,新闻才有了生命与温度。一千万人死亡只是统计数字,而一个人的死却可以写成悲剧。特搞将叙事视野集中于与公共利益社会图景相关的个人或群体,能在唤起读者悲喜的同时更能为读者发声代言。

特稿选题另一要义,在于“冲突性”这一新闻的核心。特稿在时效性上有更大的弹性,因此其往往更多关注重大热点新闻之外的弱冲突或隐性冲突。这样的冲突有的体现在社会问题上,如南香红的《两个男人的20年“婚姻” 》揭露了社会上潜在的同性婚姻普遍性艰难的现状;李海鹏的《一块煤的利益之旅》借回溯煤炭从市场到发掘地的辗转路线,探索我国矿难频发和煤价上涨背后的原因;《车陷紫禁城》借北京堵车问题探讨城市现代化过程中出现的问题等等。有的冲突更为隐性,体现在文化角度上,如柴会群的《鬼妻》关注河北的一樁杀人案背后涉及到农村结阴亲娶鬼妻的传统丧葬文化;南香红的《“没有木卡姆就等于没有了生命” 》让许多人第一次了解到在新疆有动人如斯的乐歌弹唱;李海鹏的《满语消失的最后一瞬》关注处在语言文化时间轴的历史末端的满语的最后挣扎。这些特稿通过书写被忽略的隐性冲突,展现了当下我国社会转型期的复杂多样的现实。社会的变化速度快过作家的想象力,是以作家们纷纷将新闻引入文学;而与此同时,新闻从业者也借软新闻、充满人文关怀的选题视野将繁复驳杂的社会景观摄入笔底。

(二)文学化的叙事方式 ——以《南方周末》特稿为例

《南方周末》刊载的一系列特稿大量使用文学化的叙事方式,从中可以看出新闻从业者推动新闻范式革新的不懈努力。概括而言,《南方周末》特稿的叙事方式的文学化体现在四个层面,包括叙述视角、叙述结构、内容以及语言。

1.特稿的叙述视角不限于第三人称全知视角。比如《“没有木卡姆就等于没有了生命” 》刻画琴师阿不吉力力·肉孜这个人物,先是采用全知视角描写他的行动、思想、感受,但随后记者现身,而记者的形象又并非冷冰冰的、无动于衷的:“在阿不吉力力简陋的小院里,我们和他有了一次神奇地交流。他不会说汉语,我们不会说维语。他用一双眼睛盯着我们,那眼睛亮亮的。他擦了手上的油漆,调了卡龙琴的音,突然那琴奏响了《义勇军进行曲》。大家都会心地笑了。”[9]这段文字凸显了现场感,记者事先似乎不知道琴师要弹奏《义勇军进行曲》,故事处于正在发生的状态,这也就更能表现记者个人在采访中的真实感受。

2.特稿的叙述结构并不严格遵循“倒金字塔”结构,而是根据不同的叙事选择,对采访到的事实材料进行剪裁和拼贴,最能吸引读者的、最具震撼效果的内容往往被放在特稿开头。下文的两段文字分别为《灾后北川残酷的一面》和《车陷紫禁城》的开头,它们有效地营造了叙事的氛围和情境,让读者似乎能够瞬间抵达新闻现场:“死亡的气味是在5月15日下午开始在北川县城弥漫开来的。那是一种甜、臭和焦糊的味道。”[10]“京B-85007在10月10日下午5时20分停在北京市朝阳区和平西桥北侧50米处,在它的前后是看不到尽头的阻塞车龙和连绵不断的秋雨。”[11]

3.特稿的内容呈现出戏剧化特征,这主要体现为时间、空间、人物等的集中。比如,《举重冠军之死》的文本从2003年5月31日早上4点多才力母亲梦中惊醒开始,到夜里11点多她走进医院病房结束,通过才力家、才力父母家和医院的空间转换,以及才力的家人、邻居和医生护士等相关人物的勾连,集中书写了才力生命的最后一天。

4.特稿的语言具有文学风格,这最突出的体现是“概述”。曾任《南方周末》特稿编辑的张捷指出:《南方周末》特稿的叙述是大量概述和少量场景的结合,虽然场景少,但画面感强,其画面感是行动体现的[12]。比如,《小镇猪事》采取白描笔法,用简短的行动配合直接引语,描画了母猪下崽的紧张场面:“4月18日晚上10点来钟,胞衣出来了,一窝猪娃儿算是下完了。有一只新猪娃儿不对劲,一接下来,兀坤顺的哑巴婆娘就‘嗯嗯呀呀地叫他,他一摸,有点凉,还不停地喘,‘好像上不来气,赶紧拿电热毯焐起来。弄好以后,才抓了两个凉馍,就着咸菜吃了几口。这当口儿,他的哑巴婆娘在黑漆漆的晚风里,守着正下猪娃儿的母猪。每下一个,女人就喊起来,用手指向他比划着数字:五、六、七……”[13]

结语

新闻和文学,从根本上而言是一种叙事的表达方式,借助新闻和文学,人类可以建构起自身与现实和世界的关系,可以观照自身,审视现实和世界。但是,从文体性质等方面来看,新闻和文学又是相互区别的。新闻具有文学因素,首要的问题不是“能不能如此”,而是“为什么如此”。通过历时性的探寻可知,新闻具有文学因素,不管是在历史上还是在当下,其原因都是复杂多样的,这就引导我们思考一个根本性的问题,即新闻究竟从文学中汲取怎样的养分。

虽然文学并不等同于虚构,但文学确实走过了漫长的虚构的历史,但虚构不是虚假,文学并没有放弃介入现实。在这条介入现实的崎岖道路上,新闻与文学相遇了。新闻从文学中汲取名为诗性的养分,就是为了在诗性的维度上重塑自身的书写策略、叙事策略,这其中固然有迎合消费社会的考虑,但同时也激活了被传统的客观性理论和一元化的宣传模式所禁锢的个人视角和情感、所遮蔽的小人物的悲欢离合,因此,新闻以饱含人文关怀与生命温度的视野和姿态,探入现实的深处。

参考文献:

[1]李白堅.中国新闻文学史[M],上海大学出版社,2004:9.

[2]穆青.新闻散论[M],北京:新华出版社,1996:218.

[3]孙明丽 .美国文学发展驱动力中的新闻因素——以三位记者——小说家为例(博士学位论文)[D].吉林大学,2015.

[4][法]莫里斯·梅洛-庞蒂.知觉现象学[M].姜志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12.

[5]张柠,许姗姗.当代“非虚构”叙事作品的文学意义[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1(2).

[6][英]阿兰·德波顿.新闻的骚动[M].丁维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5:71.

[7][法]让·鲍德里亚.消费社会[M].刘成富,全志钢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14:112.

[8][美]梅尔文·门彻.新闻报道与写作[M].展江等译.北京:世界图书出版公司北京公司,2014:184.

[9][10][11][12][13]杨瑞春,张捷编.南方周末特稿手册[M].广州:南方日报出版社,2012:81,3,61,304,161.

基金项目: 武汉大学“庆祝新中国成立70周年、建党100周年”研究专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学理论话语体系建设研究资助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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