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旋
我国著名的散文作家朱自清的故乡扬州,崇尚吃茶的风气很盛。朱自清就写有一篇《扬州茶馆》,生动的描述了扬州人的早茶生活。扬州有句俗话“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就是早上去茶馆吃个早茶,晚上到澡堂泡个小澡,扬州人悠闲惬意的一天就这样开始又这样结束了,由此可见饮茶对扬州文化的影响之深。
唐代扬州依靠东到大海,南临长江,紧靠运河的地理位置而富裕甲天下,人称“扬一益二”。到唐天宝以后,我国经济中心南移,“天下大计,仰于东南”“赋之所出,江淮居多”,扬州的商业繁荣,首要数盐商。盐商之外还有茶商、珠宝商、药商等。唐时,江淮所产茶叶大都集中扬州再运销北方。据唐代封演撰《封氏闻见记》记载“自邹、鲁、沧、棣,渐至京邑城市,多开店铺煎茶卖之,不问道俗,投钱取饮。其茶自江淮而来,舟车相继,所在山积。”唐代扬州自身产茶于蜀冈丘陵,崔致远的《桂苑笔耕集》卷十八《谢新茶状》中记载了:“伏以蜀冈养秀,隋苑腾芳,始兴采撷之功,方就精华之味”,指明扬州蜀冈就是产茶之地。蜀岗产的茶质量上乘“甘香如蒙顶”,崔致远就称赞蜀岗茶“不假梅林,自能愈渴。免求萱草,始得忘忧”。
唐代扬州作为贸易中心和中转运输港口,出土和保存了一定数量的此时期文物。2001年揚州工人文化宫原址改造建设中出土了一件唐代长沙窑青釉褐绿彩兰草纹盏(图1),此盏撇口,浅直腹,圈足,米黄色胎,内外施青黄釉,盘内口沿处绘褐绿彩四莲瓣纹,纹内绘有相间的褐绿彩兰草纹和云气纹。这件茶盏从胎质,釉色,到装饰手法,都深具唐代长沙窑的特点。它与1998年从“黑石号”沉船中打捞上来的唐代长沙窑青釉褐绿彩“荼盏子”瓷碗(图2)大小形制类似,可以认定此类器物为专用茶具。唐代也是我国陶瓷发展史上的一个高峰,此时出现了“南青北白”的格局,所以在唐代的茶具中,最普遍的,就是越窑的青瓷和邢窑的白瓷。越窑青瓷烧造也在此时达到了顶峰,陆羽就特别推崇越窑青瓷。陆羽在《茶经》就提到“越州上,鼎州次,婺州次,岳州次,寿州、洪州次”。唐代的饮茶方式以煎茶为主,所以陆羽认为:“越州瓷、岳瓷皆青,青则益茶,茶作白红之色;邢州瓷白,茶色红,寿州瓷黄,茶色紫,洪州瓷褐,茶色黑,悉不宜茶。”扬州博物馆广陵潮展厅就展有一件唐代越窑青釉盏(图3),此盏撇口,浅腹,斜直壁,满施青绿色釉。底部圈足是唐代典型的玉璧形圈足,圈足露胎,圈足内施釉,有支烧痕迹。此盏胎质细腻,釉层均匀,反映了当时的烧瓷水平高超。崔致远在《桂苑笔耕集》中有记载,扬州人“烹绿乳于金鼎,泛香膏于玉瓯”,金鼎为煎茶之具,玉瓯即为饮茶的玉盏、玉盅之类。说明此时的茶具除了陶瓷器,还有其他材质,扬州博物馆就藏有一件唐代带盖铜壶(茶瓶)(图4),这件铜壶的造型与陕西省西安市唐太和三年(829)王明哲墓所出的“茶社瓶”类似,铜壶口呈喇叭状,并置一铜盖,短径鼓腹部,肩部一侧置一短流,腹以下渐渐内收,浅圈足,底外撇.是沏茶时盛水之器。
北宋时期,随着五代十国分裂局面的结束,社会环境逐渐稳定,扬州的商业也开始复苏。扬州茶业得到进一步发展,扬州蜀冈茶的工艺和品质在北宋初期已达到相当高的水平,被列为贡品。据《甘泉县志》记载:“甘泉县宋时贡茶,皆出蜀岗,甘香如蒙顶。”欧阳修出任扬州知府期间曾负责督造贡茶,其晚年在《和原父扬州六题时会堂二首》诗中回忆道:“积雪犹封蒙顶树,惊雷未发建溪春。中州地暖萌芽早,入贡宜先百物新。忆昔尝修守臣职,先春自探两旗开。谁知白首来辞禁,得与金銮赐一杯。”诗人想不到自己年老辞官,来禁中告别之时,还能尝到一杯皇上赐予的扬州贡茶,感到十分荣幸,不可无诗。此诗不仅忆述了他当年督造贡茶的情景,同时也侧面反映了宋代扬州茶业的发展。
宋代的饮茶方式主要以点茶为主,其与唐代煎茶方式在茶具上明显的不同就是出现了汤瓶。唐代时茶瓶大多和当时的酒注混用,这时注子的流为短流形制,如扬州博物馆藏唐代邢窑白釉执壶(图5),此壶胎色较白,修胎规整。喇叭状敞口,高颈,斜肩,长圆形壶腹,下腹渐收。通体敷化妆土,内外满施白釉,足部露胎。肩部置复合环形柄,相对处置圆形短流。这种形制对于出汤是不太有利的。因此到了宋代便出现了汤瓶,如扬州博物馆藏北宋越窑青釉瓜棱执壶(汤瓶)(图6),此壶喇叭口,长颈,一侧置弯曲的长流,便于注汤落点,另一侧置扁带状把。腹部为瓜棱形长圆腹,壶的重心往下,便于控水。整个器形廓线清秀,造型优雅。《大观茶论》中专门论述了汤瓶在斗茶中所起的重要作用:“注汤害利,独瓶之口嘴而已。嘴之口差大而宛直,则注汤力紧而不散;嘴之未欲圆小而俊削,则用汤有节而不滴沥,则茶面不破。”汤瓶是宋代点茶必不可少的茶具之一,描绘南宋时期文人雅士茶会场景的南宋刘松年《撵茶图》(图7)中就有一仆役正伫立桌边,右手提汤瓶,左手执茶盏,欲待点茶的场景。
由于宋人崇尚“茶色尚白,盏贵青黑”,因此宋代的黑釉盏特别盛行。黑釉盏以福建建窑产的兔毫、油滴、鹧鸪纹最为有名。扬州博物馆就藏有北宋建窑黑釉兔毫盏(图8),盏敞口,斜直壁,小圈足。盏内施满釉,外施釉不到底,下腹部釉垂流如泪痕。碗口釉呈酱色,口下渐为褐黑相间,近里心为纯黑色。釉中有丝状黑褐色兔毛般结晶,俗称“兔毫斑”。1992年扬州考古队在配合汶河路改造进行考古发掘时,在升明桥东北侧曾发掘出一座完整的宋代茶馆遗址。此遗址中有完整的茶炉以及用于提高炉温的风箱台座遗迹,在炉灶西侧有砖砌明沟遗迹,在明沟内出土了大量吉州窑生产的黑釉茶盏。可以看出在建窑黑釉盏的影响下,宋代的江西吉州窑等其他窑口也大量生产民用黑釉盏及黑釉茶具。
明清时期的扬州坐拥漕运、盐运和水运之利,经济强势崛起。明中期东南盐政改革之后,盐商们集聚扬州获取巨额利润。到了清代,扬州被指定为两淮地区盐业营运中心,以及南粮北运的漕运中心,此时的扬州“四方豪商大贾,鳞集糜至。侨寄户居者,不下数十万”。作为江南经济巨镇,扬州也吸引了许多文人或授徒教学,或出售字画,或依托豪富在此谋求生计。扬州的饮茶之风在商贾文人的推波助澜下进入又一盛期。
明洪武之后,散茶开始登上历史舞台,据明人沈德符《野获编补遗》记载:“至洪武二十四年九日,上以重劳民力,罢造龙团,惟采芽茶以进……今人惟取初萌之精者,汲泉置鼎,一瀹便啜,遂开千古茗饮之宗。”由于散茶的盛行,明清时期人们的饮茶方式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明人文震亨《长物志》云:“吾朝所尚又不同,其烹试之法,亦与前人异。然简便异常,天趣悉备,可谓尽茶之真味矣。”撮泡法在明朝中期形成并流行,一直流传至今。因为撮泡法使得饮茶不再如宋代时需要碾末冲泡,前代流行的碾、磨、罗、筅、汤瓶之类的茶具皆废弃不用,茶盏也由黑釉瓷变成了白瓷和青花瓷,目的是为了更好地衬托茶的色彩。扬州博物馆藏清代景德镇窑蓝釉描金寿字纹盖碗(图9)就是此时期较为流行的茶具,此碗敞口,深弧壁,圈足,盖拱形带环行抓钮,抓钮及足内施白釉。盖碗内施白釉,外施藍釉为地,上饰金彩寿字纹。整体造型规整,釉面莹润。用盖碗饮茶最大的优势,便是能够随心所欲地控制茶汤的浓度、厚度、滋味和香气变化,可以泡出自己倾心的茶汤。
周高起在《阳羡茗壶系》中说:“茶至明代不复碾屑和香药制团饼,此已远过古人。近百年中,壶黜银锡及闽豫瓷而尚宜兴陶,又近人远过前人处。”宜兴紫砂壶就是此时期最具代表性的茶具。清代的李斗在《扬州画舫录》里就有记载,扬州新城北十三房有香雪居,是宜兴紫砂壶的专卖店。还有一批制作砂壶的名工,其中有名大彬者,制砂壶十分考究,“毁甓以杵舂之,使还为土,范为壶,以熠火审候以出,雅自矜重,遇不惬意,碎之,至碎十留一,皆不惬意,即一弗留。”时大彬是明万历、崇祯年间宜兴第一制壶高手。时大彬制壶初时仿供春,做大壶,后游历娄东,闻陈继儒、王时敏等品茶志论,改做小壶,这是紫砂史上一次重大改革,影响至今。扬州博物馆藏明万历四十四年曹氏墓出土的大彬款六方壶(图10)为此时期紫砂壶的标准器。壶直口,折肩,圆形盖,钮为倒置的锥形圆台,纽面印对合的半弧纹,盖的子口与壶口相套合。壶身呈六方形,六棱形三弯流,执把为五棱状,平底内凹成圈足。壶底部正中刻“大彬”楷书款。壶的嘴、把用手搓捏而成,壶身用裁片相接的工艺制作。在装饰方法上,盖沿和唇口使用了起阳线的技法。壶的整体风格古朴,砂质细腻温润,呈色赭红,胎中有银砂闪点。1999年扬州市大东门路南的扬州城遗址清代地层中曾出土了一批基本完整的紫砂壶,其壶形制多有相同,造型简约。其中一件紫砂壶壶身刻楷书横款“玉峡泉”(图11);在清代诗人董伟业的《扬州竹枝词》中提到“饥餐白滚安江社,饱吃干烘玉峡泉”。由此可知“玉峡泉”应为当时的茶馆。
明中叶盐商聚集扬州后,苏州人纷纷到扬州发展服务业,茶馆便是其中之一。《扬州画舫录》里就说:“吾乡茶肆,甲于天下,多有以此为业的。”扬州作为江南经济巨镇,茶馆的建造往往斥重金“建造花园,或鬻故家大宅废园为之。楼台亭舍,花木竹石,杯盘匙箸,无不精美”。如小秦淮茶肆,布局构思巧妙,“入门,阶十余级,螺转而下,小屋三楹,黄石巑怃,石中古木十数株,下围一弓地,置石几石床。前构方亭,亭左河房四间,久称佳构。”据《扬州画舫录》记载,扬州的茶馆可分为荤、素两类,“辕门桥有二梅轩、蕙芳轩、集芳轩。校场有腕腋生香、文兰天香。埂子上有丰乐园,小东门有品陆轩,广储门有雨莲,琼花观巷有文杏园,万家园有四宜轩,花园巷有小方壶,皆城中荤茶肆之最盛者。天宁门之天福居,西门之绿天居,又素茶肆之最盛者”,由此可见当时扬州茶馆的数量之多。时人往往爱在茶馆里品茶聊天、享用茶点、讲经论道、听戏娱乐,追求生活情趣。
茶文化起源于中国,“柴米油盐酱醋茶”是生活,“琴棋书画诗酒茶”是雅事。中国的茶文化蕴含儒家中庸之美,俭德之行,豁达包容的精神;蕴含道家淡泊宁静,避世超尘,返朴归真的神韵;蕴含佛家苦寂清净,定而后慧,禅茶一味的禅意。作为扬州茶文化中重要的一环,扬州的不少茶馆,可谓知名海内外。扬州市民每至闲时,或偕妻带子,或呼朋唤友,信步走进一家茶馆,泡上一壶绿茶,细细品味其中的清苦,世间的纷扰,仿佛皆在一盏茶的氤氲里渐次冲淡,最终寻得了心中的豁达和宁静。
(责任编辑:郭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