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鲍
基弗创作了许多与波洛克一样巨大尺幅的作品,某些作品的气息也十分相似,因此有人说,抽象表现主义的活力随着基弗经历了一次复兴。与波洛克依靠无意识挥洒颜料不同的是,晚了几十年的基弗所有创作的“行动”,是有意識、目标明确的创作过程。他的作品集合了偶发艺术、行为艺术、表现主义和综合材料的特征,它们都忠于基弗的哲学性思考。
安塞姆·基弗(Anselm Kiefer)出生于1945年的德国,正踩在德国战败的时候。战后的清理是一段漫长的路程,据一位市长估算,依据当时的条件,他所在的城市的清理工作平均到每个市民,也至少需要22年才可以完成。另外,德国政府还要在14年里为犹太人提供巨额赔偿,以弥补二战期间纳粹对犹太人带来的伤害。断壁残垣的荒凉,国际舆论的谴责,战后赔偿的重担,混合成压抑、敏感弥漫在空气中。基弗的成长正是伴随着这样特殊的社会环境。
废墟就是基弗这代人年少时司空见惯的风景。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废墟的荒芜之美是基弗艺术中最显著的特征,他说:
“比之保存完好的较小建筑,伟大建筑的废墟能更深刻地说明预设的理念;由于这个原因,德国悲悼剧是值得阐释的。它从一开始就以寓言的精神作为废墟、作为碎片而构思的。其他形式也许能在第一天灿烂辉煌;而这种形式将其美的形象保存到最终。
城市里到处是建筑残骸,除了因为战火毁坏,还有很多是出于与纳粹文化的彻底决裂的激进情绪,人们想要把所有纳粹相关事物摧毁重建。过往就像未痊愈的伤口,碰一下痛感袭来却不知所措。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一段不光彩的历史,有谁愿意拿着污点败绩到处宣扬呢?人们讳莫如深,德国在抑郁与回避中徘徊。
古典审美的艺术因为希特勒的提倡、宣传纳粹的劣迹,被战后的德国人断尾求生似地迅速抛弃。曾经张扬的现代艺术自从成为“堕落艺术”被希特勒驱逐后,也早已在德国销声匿迹。出现过歌德,也出现过丢勒、荷尔拜因、包豪斯的德国陷入了文化断层的尴尬境地。
敏锐的基弗早早意识到了这样的情况,“甚至对于1968年5月的革命家来说,‘过去’也不是他们所关心的。实际上很少有德国人对其真正进行研究,特别在媒体中。只有在1974年或1975年之后媒体才开始关注历史,才出现有关纳粹的第一篇文章和第一个题目。在那之前,人们大多都忙着建房子”,这些都是基弗经历的。
文化断层的现象给基弗带来了思维困境,“我感觉我的记忆被阻隔了”,他说。基弗认为在艺术生涯的某些阶段,询问过去发生过什么,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一种集体的记忆要比个体的记忆影响深远的多。为了了解你自己,你必须了解你的国家,你的历史”,他认为应该询问过去,也敢于询问过去。热衷于哲学式思考的他站出来重审过往,重塑历史。“我们都处在德国的一个特定时期——有必要开始一段关于历史和精神性的对话”,这是基弗为自己寻到的职责和义务。他说,“有一大堆的神话学知识被乱用,并且讲过乱用后不再会恢复原样。所以我回到地面零点,清理这些神话。我反对一种思想:认为十二年的时间足以使一种上千年的文化成为废物。”这是战后德国对古典文化否定的产生的窘境,又何尝不是所有古老文化面临的窘境。
基弗的作品里总是具有宏大叙事的特点。巨大的体量上布满时间雕琢的痕迹,正如他在视频中所提“作品是流动的”这一概念。时间的流动造就了历史,流动变化中的作品也是一种历史感的再现。基弗在“流动”的属性之上,再次加注了真正的历史痕迹,比如神话、宗教。广阔而深邃的思考让基弗的眼界不只停留在儿时信仰的天主教内部。他不排斥任何古老的文化,甚至让不同的文化符号在一件作品上共存,产生对话。
《莉莉丝》中主体莉莉丝是来自犹太神秘教传说中的人物,她与亚当以同样的泥土塑身,一同被上帝创造出来。据说,当亚当和夏娃被逐出伊甸园之后,是莉莉丝接管了这对“罪人”的职责,管理着上帝的伊甸园。这些都未曾在基督教典籍中有记载。莉莉丝与基督教中以亚当的肋骨化成的夏娃完全不同,她是与男性拥有同等出身的女性。在今天,她是女权主义的一个象征,但在过去,莉莉丝的形象被历史不断丑化着,在不同的文化中变成了妖女、诱惑的代名词、夜间恶魔或者是动物。这不禁让人思考,女性被定义为男性附属品的历史到底凭借什么成为共识?宗教的可信度到底又有多少?
另一件作品《两河流域——女祭司》借用的是古巴比伦的神话。1987年后,基弗开始用铅做书籍,铅的灰色肌理赋予书籍以斑驳的陈旧感。这件作品中杂乱交错的铁丝代表的是女祭司的头发,作为知识守护神的女祭司守护着这些载满知识的书籍,但不能让它们完好如初。斑驳与陈旧告诉我们:文明注定会在历史中流失,留下遗憾。
看,基弗把一切都看得多么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