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黑了,
我和你勘探不敢出井的矿
好久,好久,挖了墻洞的小茅屋里只剩下一种企盼。
隔山隔水,没有第二颗心能够对望。
山野太单调了。一直起不出标题。
这时候:天渐渐黑了。
你的脚步声在墙洞外响起,我的心怎能不一提再提?
跳到喉咙口,又不知从何讲起。
眼波,早已悄悄离开手中并非《香飘四季》的内容……
几回回拖着疲乏的身子去淘米,踩着拔不出鞋的雨路去挑水。
没菜了,端着碗串门。没油了,请打开盐瓶。
缺油的煤油灯常问我:为何有写不尽的苦思?
常空的墨水瓶常笑我:为何把筷子伸到里面?……
让我,陪你回去吧。
你孤零零的生产队,很近,又不近。
单一的星火,闪在远处。
旷野上没有月光,没有人影,也没有灯烛。
我和你都不讲话。
少年时代上下挨着的那条老城厢小街,紧紧抿在我们的唇间。
只有鞋,在跟起伏的山路摩擦。
我故意缓下来的球鞋,向你那双洗得发白的布鞋鞋面靠拢。
你紧张地扣紧了第二颗纽扣。
那是件长袖白衬衫。
你的胸脯更加醒目地在我眼前晃动。彼此的呼吸声,更加清楚。
但我俩没有停下来。不敢停下来。
想碰你,碰你的短发,碰你的衣角,碰你的羞怯,碰你的丰满。
但碰出的,却是期待以后再碰的畏畏缩缩。
我的手电筒头很弱。
凝聚着你温柔的光柱,我还是在带路。
在一张看不见的大网中带路。
路,并不属于自己。
异乡人的前途,比夜色更黑。
即使没有第三双眼睛在窥视,你和我都已习惯了在老乡面前伪装。
从公社回来的这一晚,又只能暗暗地勘探那口不敢出井的矿。
你最适合于我
——为我的一只鞋而写
天涯海角的最南端,不是最南。
我还得走啊!还得去拓展新的惊叹。
可你,却离开了我。离开了精心挑选了你的我。
是的,昨夜是偶然的。偶然如浪。
使我拥有了你,也使我失去了你。
我,迎着一层层洁白的叹息寻找。
奇石间的浪,打湿了我的询问。
我的手,依然在拨开哗哗的潮水。
虽然偶尔的同伴,每一个都与你相似。
但我还是能一眼辨出!——你留给我的痕迹实在太深!
我就不信——找不到最适合于我的你!
这世上没有乐趣能胜过寻找了!
寻找,是一个令人激动得发晕的过程。
你,也一定在寻找。在寻找中责备我的疏忽。
你比我需要你,更需要我啊!
缺了我一个,也许就是缺了你全部……
麻将:埋伏的战争
“再来一圈,再来一圈,最后一圈!”最后一圈最紧张,最用心!
什么都退位了。眼前是一片沙漠。吝啬和嫉妒在又一次开课。
他嫉妒年轻,嫉妒富有。时间对他太残酷了!也许只剩下一个小时,一个片刻。
他劲道十足地抓住麻将。就像抓住了生命!输了想赢,赢了还想赢!当指挥的,唯有一颗不想失败的心!
手下这哗哗的声音,证明他还拥有决战的一局。就看他有没有随机应变的头脑!
既要提防左邻的积累,又要堵塞右舍的方便。他那庞大的计划,在和别人短浅的安排无声地格斗!
他是在报复厄运!厄运这么早就要终结他的生命!
他偏不!偏不!他向伙伴们学会了——心机该怎么藏得阴险、装得逼真!
明明抓到了一张梦寐以求的牌,竟会打自己的耳光!……
现在,不知他还在搓吗?
他的手中,也许还抓着那张并没有香味的牌……
陆家嘴的一把旧椅子
浦东大道141号,“浦东开发办公室”挂牌。办公楼下层是仓库和浴室,阴暗,潮湿,被一块门板挡的住。门口,有一把椅子。
有些人习惯于审椅子。从来没有想过:这把银杏树下的旧椅子,也会审自己!
这一把被麻绳绷紧的旧椅子,传达室里的木椅子,撂在路边,也许也没有人捡起。
但今天的事,很多很多年前的事,都被它默默见证,谁害怕它见证,谁就坐不稳!
它第一个接待了株式会社社长。听过许多商行,也见过无数大师。
艰辛来坐过,漂亮来坐过,坐过的脸换了一茬又一茬,继它之后,才有了这么多把交椅。有了下榻的软席,有了闪亮的版面。
但它怀念着东墙内彻夜的灯光:那张旧草席,那件军大衣。那条旧板凳。那只搪瓷碗。处长们只有办公桌中间那么一个小抽屉。
它只怕摆出一副虚假的姿势。它在这里,仅仅为了传达一种坐姿。与身后的书报架一起,向推销各种椅子的商厦传达。
简易,往往深刻。它还是在兜售前面坐稳了。
不属于哪家公司。
不知道哪一天,它爷爷一样的皱纹,会搬到陈列馆去。
坐惯了各种皮椅,配上了自动按摩仪的人们,还会再去坐一坐吗?
|作者简介|
桂兴华,上海文广影视集团国家一级编剧。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外散文诗学会副主席,中国散文诗研究会副会长,上海师范大学、上海电影艺术学院、上海电视大学兼职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