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明
程兴华离婚多年,转眼四十来岁了。父母都已年迈,住在一栋旧住宅楼的五楼,没有电梯,老两口腿脚不便,就互相搀扶着一级一级爬上去,这让程兴华始终放心不下。
有天晚上,程兴华来探望父母,正好看见老两口刚进楼门。暮色苍茫,楼道里声感灯还没亮起来。老父亲喊了两声,却因为虚弱而中气不足,连喊两声灯才亮起。程兴华想了好几天,带来了一把精巧的小锤子,这下,只要用小锤子在扶手上轻轻一敲,灯就会应声而亮了。
可当程兴华再去时,发现楼梯扶手全被缠了一层厚厚的棉布,小锤子敲到棉布上只是“噗”的一声闷响。程兴华顿时心头火起,问道:“这谁干的?”母亲说:“四楼,咱楼下的那家。”
程兴华三步并作两步就走到了四楼,只见从一楼到四楼的扶手,都被棉布缠了个密不透风,他连门铃也没按就重重地敲门。门开了,一个老太太和一个少妇吃惊地看着他。程兴华连珠炮一样地嚷道:“为什么在扶手上缠布?不知道我家老人喊灯吃力吗?你们安的什么心?”对面两人被程兴华嚷蒙了,不知说什么好。这时,程兴华的父母气喘吁吁地赶到了,父亲忙向老太太和少妇道歉,强拉着程兴华回到五楼自己家。
父亲生气地说:“你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就去乱嚷嚷?楼下是刚搬来不久的婆媳俩,那老太太身体也不好,上楼的时候得用手拉着扶手,人家媳妇怕扶手太凉,就给缠上了棉布。人家住四楼,可你没看见,五楼的扶手也缠了棉布吗?人家为了谁?”
程兴华脸红了。母亲叹了一口气,说:“小华呀,你这炮筒子脾气啥时能改一改呀,当初要不是因为这,你也不至于离婚……”母亲的话戳到了程兴华的痛处,他和前妻就是一对暴脾气,沾火就着,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让谁,最后只好离婚了事。
程兴华在父母家住了一宿,第二天起来刚要去上早班,听到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楼下那个少妇,没等他说话少妇先开了口:“大姨、大姨父、大哥,我在楼梯扶手上缠棉布,没给您二老留下敲锤子的地方,对不起啊。我已经改过了,你们看看还合适不?”
程兴华一家愣了愣,忙跟着少妇出来看。只见从一楼到五楼的扶手,每隔一米左右,棉布上都被剪掉了巴掌宽的一小截,这样锤子就可以敲到扶手上了,这么一改,两全其美。
程兴华羞愧难当,也没敢抬头看一眼少妇,只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声“对不起”,就逃也似的跑下楼去了。
打那以后这两家就相熟了。婆媳俩是外地人,少妇叫小桃,丈夫去世之后,她带着婆婆来打工。程兴华每次来看父母,都会买上两份营养品,让母亲送一份给楼下老太太;小桃呢,也常常上来帮程兴华的父母做饭收拾房间。
渐渐地,程兴华来看父母的频率也高了。有一次,程兴华大着胆子约小桃去公园坐坐,小桃红着脸答应了。两人并肩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聊了会儿家常闲话。一阵沉默之后,程兴华刚想说什么,小桃冷不丁先开口了:“程大哥,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程兴华说:“什么事?我一定全力帮忙!”
小桃说:“程大哥,天暖了以后,麻烦你把扶手上的棉布拆下来,我那把剪刀特别好使,回头给你。”
“就是这事?小事一桩嘛!”程兴华说完,又觉得小桃话里有话,于是赶紧追问,“小桃,你……”
“程大哥,那我们一言为定了!”小桃打断程兴华的话,转脸对他笑了笑。
转眼到了年底,程兴华的工作忙了起来,一连十多天也没抽出工夫去父母家。这天下班,程兴华匆匆忙忙赶到父母家,还揣着一块精心选购的女式手表。可刚进屋就听母亲说,小桃和她婆婆已经搬走了,走的时候没说什么,父母也不知道她们搬到哪去了。
一听这话,程兴华傻眼了。母亲拿出一把剪刀说:“小华呀,小桃走之前说把这剪刀留给你,还说你知道什么意思。”
程兴华怔怔地看着楼梯扶手,抚摸着上面的棉布,那一个个整齐的小口子,都是小桃仔仔细细剪出来的。他握着剪刀在心里叹息,小桃啊,你为什么不告而别?你到底去了哪里?
冬去春来,扶手上的棉布脏了,也没用了。想起小桃曾经的嘱托,程兴华准备把它们拆下来,洗干净放着,等到冬天时再缠上。他拿起小桃那把剪刀,小心地把棉布拆下来,当拆到五楼父母门前那最后一段时,棉布下面突然有什么东西掉落到地上。程兴华拾起来一看,是一张明信片,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娟秀字迹:
程大哥:
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其实我已经看出来你打心眼里喜欢我,不瞒你说,我也想有一个温暖的家。可是我有不幸的过去,我的丈夫五年前得了癌症,为了给他治病,我花光了所有积蓄,还欠下二十万元的债。丈夫去世以后,为了还债,我只好拼命地打工。现在,我的债还没有还清,怎么敢接受别人的爱呢?
朋友给我在省城介绍了一份工作,可能更累更辛苦,可是挣钱多,我想早日把欠债还清。
程大哥,我特意把剪刀留给了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你说,我们会有缘分吗?
小桃
程兴华捧着这张明信片,两只手止不住地颤抖。第二天,他就去了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