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晓贞
翻阅中小学教学计划,几乎每个学段都设置了与劳动或是劳动技术相关的课程,其重要性不言而喻。但是,需要强调的是,较之过去的学工、学农,如今的劳动教育应该有更丰富的涵义——不再是简单的“扫一屋”,更多的是坚持体脑并举和对真实生活的丰富体验。
为何强调劳动教育
当前,中小学的劳动教育落实途径主要有四种:劳动技术课、社区服务、校园值日制度、高中社会实践。其中,劳动技术课和校园值日制度是学校教育的常态存在,而社区服务和高中社会实践多为阶段性或一次性教学任务。以上海市教育委员会每年印发的上海市中小学生学年度课程计划及其说明为例,从小学一年级到高中三年级,都有社区服务要求,劳动技术课则从小学四年级开始设置。在这样的背景下,为什么我们还要强调“劳动教育”?我想,首先可能是随着社会变迁,劳动的内涵也在改变,因此,劳动教育也要应时而变。其次可能是对物质丰盈的社会的依赖,导致了许多对体力劳动的规避,让我们产生了隐隐的忧虑。第三可能是我们期盼完整的劳动教育,既能让学生感受大汗淋漓的体力劳动,又能获得劳动过程带来的创新成果。
我所感知的劳动教育变迁
在我的中小学时代,“劳动”一直伴随着成长。上学靠双腿走路,在学校除了卫生值日、每周大扫除,全班每个同学都有一个劳动岗位。放学回到家,扫地、做饭、洗碗也是十几岁少年必会的家务。“劳动教育”不是一门显性科目,而是天天发生的生活。
当我成为中学老师后,学生在校的劳动大抵与从前相似。后来,课表中多了一门“劳技课”。初中阶段,男生大多跟着老师修自行车、做木工,女生跟着老师学习缝纫和织绒线;高中阶段多是到实验室做简单的金工,或学习焊接电路板。于是,撩起袖子打扫卫生、上劳技课、学工学农,构成了中学生“劳动教育”的主体。
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上海中学生,学农时住在农户家中,每户接待十名左右的学生,大家睡通铺,被褥和生活用品都要自带,生活条件乃至作息都与当地农民一致。那时候,学生还要向农户学习怎么用镰刀,割稻子时划破胶鞋的频率相当高。学校老师还要自带一支伙食队,包括烧饭炒菜用的锅碗瓢盆,在驻地带着一群学生为参加学农的师生提供一日三餐。那个年代,高中生的学工也是“真刀实枪”,当时还有不少街道工厂性质的企业,同学们跑到工厂糊纸盒、做灯泡、包香皂,体验真实的“做工”生活。
如今,变化最大的就是“学农”和“学工”。以高中生学农为例,学习场所从真正的农村挪到了农场或学农基地,住宿形式也从农家通铺变成了集体宿舍,劳动内容大都是“一班拔草,二班起垄,三班种菜,四班浇水,五班施肥,六班收菜”,剩下的大都和体力劳动不太相关,如观影、听讲座、参观现代农业园区、文艺会演、体育竞赛等综合活动。孩子们的学农时光往往夹杂着欢乐与抱怨:集体活动让他们非常快乐,食宿条件则被他们“吐槽”。
走入當今的校园,可能不会再看到修自行车、做木工这样的“学工”活动,但却涌现了更多的社团活动,如做手工、绘画、3D打印、机器人制作等。这些变化说明,社会在变,劳动的内涵也在变,同样,劳动教育内容也在应时而变。
学校劳动形式变迁带来的思索
身为老师,我们一边怀念曾经师生一体的火热劳动带来的身心愉悦,一边担忧着学生的生活能力而不再敢去组织这样的活动。出于安全考虑,学校现在连学生大扫除也很少组织了。学生生活技能的日益弱化,加之家长的宠爱和担忧,无形中限制了学校组织开展体力劳动的想法。我们曾有很长一段时间在每周五下午让学生进行大扫除,也实行过十几年的“劳动周”制度,值周班级一周不上文化课,负责校园早中晚进出执勤,还要打扫两栋宿舍楼、一栋教学楼、一栋实验楼的公共空间,包括卫生间。后来,由于教学科目增多,学生多元选择课程的不确定性增大,家长对擦玻璃等劳动内容安全性担忧,这些劳动活动渐渐停止或消减了。
今日的高中生是否还需要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那样的劳动经历?不少人提出,当今社会如此发达,高科技运用如此广泛,脑力劳动才是未来社会的主流劳动,完全没有必要让学生感受那样的生活,而且现在的农村也不是过去的农村了。这成为人们默认变化的一个强有力的理由。
再一思索,当前的学校还敢让学生“真刀真枪”地下地收割、派老师带着学生一起埋锅烧饭吗?且不说敢不敢,如今的教师主体已是“80后”“90后”了,他们大多是独生子女一代,成长在把孩子当作“小太阳”的环境中,不少老师自己连基本的家务活都不会干,学校如何放心让他们带着学生去“冒险”?而学校、特别是小学,连学生课间在走廊或是操场上奔跑都感到担忧,更别说体力劳动了。
再提劳动教育的目的是什么
教育确实需要应时而变,劳动教育同样如此,我们要对劳动教育有更全面的价值认识。无论体力劳动还是脑力劳动,学校必须围绕促进人的全面发展,弘扬劳动精神,让孩子们体验辛勤劳动、诚实劳动、创造性地劳动而展开。
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中讲到,劳动创造了人。人的发展离不开劳动,而劳动的形式有一个从简单到复杂的过程,劳动的分类有体力劳动和脑力劳动。在学校教育中,不能以脑力劳动替代全部的劳动概念,也不应把体力劳动当作唯一的劳动内涵。学校要承担学生社会化劳动的教育,如公益劳动、体育锻炼、社会实践。
同时,家长也应教给孩子最基本的生活技能,比如穿衣做饭、保持自我卫生等。作为老师,希望家长对孩子的劳动尽量少一点干涉,千万不要拿学习作为阻拦孩子劳动的理由。
同时,劳动教育应根据场所、年龄阶段和类别来实施。小学阶段的劳动教育应侧重训练,让学生学会各种动手操作的事务,会利用各种日常工具达成目标。中学阶段的劳动教育应侧重融合,让学生通过规范操作实现任务、目标,体验用双手获得成果的喜悦。高中阶段的劳动教育应鼓励创造,引导学生实践自己的设想,把设计变成实物,从而体会成就感。
完整的劳动教育既有大汗淋漓,也有创新成果
今天许多对体力劳动的规避,既源于对学生安全的担忧,担心学生不会使用工具,害怕学生在劳动中受伤;也源于对物质丰盈的社会的依赖,成人的潜意识里觉得某些技能的缺失并不影响生活。
但是,从劳动创造人类的理论出发,我们可以理解为,劳动是人类不断进化的基本条件,体力劳动是脑力劳动的基础,简单劳动是复杂劳动的前提。劳动教育始终要坚持体力和脑力并举。
我们尝试以化学和生物课程为基础,在学校附近的农场开辟了两块地。其中一块地让学生开垦实验田种植玉米(强体力劳动),定期维护(耐心和耐力劳动,也是责任心教育)、成熟后收获(体力劳动,伴随喜悦的心理体验),然后将收获的农产品作为实验原料,从玉米、秸秆中提取多糖,制备乙醇、可降解塑料等产品,探索秸秆处理的新方法。另一块地则由学生种植棉花,利用棉花秆表皮造纸,棉花制备脱脂棉,棉籽榨油后制备生物柴油,棉花秆制备活性炭,让棉花的每个部分都能得到充分利用。
在接触农田和农作物的过程中,老师们还发现了许多体脑并举的劳动结合方式。如,四月份,恰逢收获番茄的时间,前去劳动的同学,一部分把发酵的牛粪混入土壤上肥,一部分按照番茄的大小分装。上肥的工作比起前一次种植水栽生菜的“味道”完全不同了,到底是土壤栽培有利还是营养液栽培更好?这成为同学们思考的问题之一。回到学校,在老师的引导下,同学们收集了许多饮料瓶,自己在瓶子下部和颈部安装了两个水阀,底部的水阀用管子连接在一起,意图将每个瓶子作为一个栽培器。为了使液体的水位高低可控,老师又带着大家做了一个小小的“报警器”,把报警器贴在合适的水位线处,一旦水位过低便会发出“嘀嘀嘀”的响声,提醒操作者补充。而分拣番茄的同学回到学校,也打算在老师的带领下研究一个小课题,编写一个程序,做一个按照番茄大小自动分拣的小设备。
这种全过程的完整劳动体验,浓缩了简单劳动到复杂劳动的进程。让学生既能体验大汗淋漓的体力劳动,又能收获丰收的喜悦,最后还能付诸科技实验,实现劳动创新。
写到这里,刚好看到网上关于某奥运冠军和先生一起带着几岁的儿子去田间插秧的图片,一时感慨万千。培养具有高素质且全面发展的人才,带他们体验生产劳动第一线是一个必修课,青年学生必须体验过最朴素的体力劳动,方能体会高科技下脑力劳动的辛苦,才会具备克服自身惰性、勇于攻坚的品质。所谓精神世界,从来都是以物质世界为基础的,如果没有大汗淋漓的体力劳动感受,也就很难对脑力劳动的艰辛做好心理準备,或许这是我们觉得生活条件好了,学生却少了从前那种刻苦学习、不怕挫折的精神的一个原因。
没有丰富的生活经历,没有快乐的劳动体验(体力劳动也会产生令人兴奋的多巴胺),没有创造的学习过程,没有获得的努力付出,我们年轻学生的好奇、乐观、坚持、抗压精神将通过什么途径去培养?而学习本身也就是劳动。
(作者系复旦大学附属中学副校长)
责任编辑:樊效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