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方兴
过去.是女人在助推男人买房;而现在,她们已经成为这个经济行为的独立参与者。一个可见的事实是,女人正在成为买房的主力。
社会教育了我
叶萌是从中国最好的大学里毕业的那群人中的一个。2012年,新单位里一个28岁的同事买了北京东城区一个“老破小”房子,她“打心眼儿里嘲笑他”,买个“破房子”有什么用?那时候买房离她格外遥远。她24岁刚过,而观念还受着上一辈人的影响。她心里的顺序是,工作、家人、爱情、朋友。买房的重要程度连号都排不上。
她与同事合租在东四环外50平方米的两居室里,房租分摊下来是每月1500块。离单位不算远,跟室友处得也其乐融融。从没觉得买房子是要考虑的事儿,直到看着同事买的那个“老破小”越来越值钱。
“后来我妈也受到了刺激。”叶萌老家在湖北的一个小城市,家境尚可。1990年代的下岗潮中,她母亲找了新工作,而那些下岗后在当地无更好出路的同事被迫到北京闯荡,“闯荡完了就在北京、武汉买了房,而且都是好几套,但我家还只有当地的一套福利房”。
她母亲很难在这种强烈的对比下保持镇定。做会计工作的母亲决定资助叶萌在北京买套房——直觉告诉她,这可能是当下最保值的投资方式。
“你赶紧在北京看房子。”叶萌的妈妈催促她。她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看房,又赶上经常出差,这事就搁置了。大半年过去了,还没决定好买什么房子。“当时我的压力也很大,觉得自己一个姑娘,实在没办法扛起买房这个重任。全家人的积蓄,都投入到房子里!”叶萌心里也怯怯地。
转折发生在和母亲同事吃过一顿饭以后。饭桌前,她亲耳听说了一个阶层跨越的故事——“他们给我讲了最初是如何在北京漂着,靠着一套小房子,来回倒腾,以房换房,最后到现在有了几套房子。”那顿饭直击“灵魂”。第二天,她就把买房列为自己人生的“头等大事”,“像对待高考一样认真”。
此时,房价已经以惊人的速度在上涨。当年她看过的一套43平方米、总价130万的房子,在短短5个月里已经涨到180万,“社会教育了我”。
北京二手房市场火热到把叶萌从出租屋中赶走。房东趁着行情好,打算
卖掉租给她的房子,再换套更大的。她马上就要失去这个落脚之处。
租客的尊严也丢失了,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叶萌看房、砍价、跑流程、办贷款……“办完这一系列事之后,我很有成就感,好歹自己也是个谈过百万生意的女人了。”
喜欢这种自主的感觉
2013年这一年,25岁的叶萌在北京买下第一套房,而上海的张巧被迫第二次搬家。
张巧租住在浦东新区,房东“不太好”。刚住进去的时候,她就发现花洒在滴水。“24小时都在滴水,既浪费水,又很吵。”张巧跟房东说了很多次,房东就是不修;最后又找来中介协调,修好的时候已经好几个星期过去了。
她决定忍。房东是个总担心自己房子受损的上海女人,隔三岔五就要来房里巡视一番,有时候敲门,有时候直接拿钥匙开门。有一次房东进来的时候,张巧正在上洗手间。她继续忍,还得赔笑脸。
又过了一年,她生了一场大病。母亲来照顾她,陪她看病,也陪她搬家。“真的很想要个属于自己的家。”张巧说,尤其是在人脆弱的时候。
“95后”苏玉的脆弱则在被男朋友从房中赶出时达到峰值。房子是男友的,吵完架之后,似乎要离开这个“災难现场”的,就应该是她。
《婚姻法》司法解释中更愿意保护有产者。第十一条规定,婚前谁首付的房子,房子就归谁。而如果是婚前男方全款买的房子,倘若房本上也只有男方的名字,则更是属于男方的个人财产。这样一来,按照中国传统的男方买房的观念,一旦离婚,女方在财产分割上就处于弱势。
病后重生的张巧,也彻底想通,能靠自己就靠自己。她迅速将买房从想法变为现实。工作7年,外加父母资助,她凑出100万首付在上海浦东买了一套小房子。“很肉疼,我从一个县级市出来,一下子花这么多钱,又赶上房价的高点。”但她转念又开导自己,“反正都是我自己住,涨跌与我无关”。
装修时,她跑到家具市场,一口气试了十几个床垫——她的腰不好,要选一个睡得舒适的床垫很难,但如今她终于有资格选自己喜欢的床垫了。她喜欢这种自主的感觉。 买房改变了一些女人的生活方式
住进新家后,张巧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心里冒出来一个意念:“工作不开心,再也不能说走就走了,因为我已买了房子,得供养它。”
买房这件事改变了一些女人的生活方式。在北京工作12年的周沫今年终于下定决心,找哥哥借钱,加上自己多年攒下的积蓄,凑够100万首付,在通州买了套小房子。
周沫把自己称之为“啃哥族”,接下来几年的大事,就是把借哥哥的钱还了。在过去,她是个经常出去旅游、吃饭喜欢请客买单的豪爽女生。如今,她转让了健身卡,转卖了在泰国买的按摩精油,吃饭的时候再也不能抢着买单了。与此同时,绝对不能做的事情还有——不认真工作和裸辞。
叶萌买房后,多了一个兴趣点,就是关注M2(广义货币供应量)、经济政策、股市行情。“想了解资本如何在流动,经济是如何运行的。女性买不买房不重要,重要是可以自觉加入财富增值的进程中去。”过去,她是个文艺女青年,觉得谈钱非常俗气。当她感受到财富的升值后,金钱观有了转变:“谈钱不可耻,尤其还是自己挣的。”
她辞掉了体制内的稳定工作,进入市场化公司工作。为了有足够薪水支付房贷,当然还为内心的那点儿独立感。
北京房价在2017年再次上涨时,叶萌把一居室换成了小两居,“能力范围内,能够就够一下”。
她再次坐在谈判桌前,一周之内完成卖房和买房。为他服务的中介叫陈强,是个东北人。陈强说:“一开始在电话里跟叶萌谈,她提的问题太专业,以至于我一度认为她是同行,过来套取我们房子信息的。”
陈强在北京做了5年房产经纪人,见证了女性买房者越来越多的事实,而且他接待的客户中,单身女性的数量已经超过了单身男性。“这些买房的单身女性大多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她们的经济实力、买房眼光,都很不错。”他说。她不要求男生有房,但他们反倒在乎叶萌换完第二套房时29岁,到了一个可以被社会称为“剩女”的年纪。
自备婚房之后,叶萌的婚恋心态已经发生变化,“变得更纯粹了,想找一个真正对自己好的人”。她不急着结婚,而是想尝试感情的多种可能。她交往过一个比她年长8岁的男士。这名男士开一辆宝马车,一年挣100多万,在北京有一套140平方米的复式房子。坐在他的宝马车上,或者呆在宽敞在三居室里,“不能说心里一点儿波澜都没有,起码说明这个男人有能力”。但她已经淡然许多了,最终因为“觉得俩人感情浓度不够”,提出分手。叶萌调侃说,女生有房,有时反倒成了感情路上自带的门槛,尤其会让传统思想重的中国男生犯难。
张巧觉得自己不再需要“用爱情换房子”。她不要求男人有房子,但发现有的男人反倒在乎这个,甚至还有男士试探性地问她有没有房子。他们的询问通常带着技巧性,层层推进。先问,住在哪里?再问,租的还是买的?
曾经凌晨两点被前男友驱赶到大街上的苏玉,正在努力攒钱,准备以后买房。不管能否如愿,24岁的她已经放弃了“靠别人得轻松”的念头。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人物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