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淋竣
【摘要】《夜行动物》由虚构小说、现实生活和往昔回忆三部分构成,多个文本空间相互作用,共同勾勒出电影的故事线索。导演运用既“疏远”又“吸引”的表现方式,为观众一层层抽丝剥茧,通过“戏中戏”的嵌套式叙事结构,在情节上完成了意象化的救赎和升华。本文试图通过探讨电影中的当代家庭伦理和性别意识,来解构电影中隐藏的权利关系和性别政治。
【关键词】《夜行动物》;叙事学;性别政治
于2016年公映的电影《夜行动物》改编自美国作家奥斯丁·怀特(Austin Wright)的小说《代寻旧日时光》,汤姆·福特继《单身男子》后时隔七年的第二部作品来势汹汹,并拿下了第73届威尼斯电影节评委会大奖。电影讲述了主人公苏珊与前夫爱德华离婚19年后,突然收到了他寄来的新书作品手稿——小说《夜行动物》。这本小说讲述的是主人公托尼一家自驾旅行,不料在夜深人静的德州公路上被三个流氓逼停,却因为托尼的懦弱和无力反抗,妻女被流氓残忍奸杀。为了替妻女报仇,在警官鲍比的帮助下,托尼亲自完成了复仇,但却最终误杀了自己。苏珊深深地沉浸于小说的故事世界里无法自拔,在阅读的过程中,她不断穿插回忆自己年轻时与爱德华的婚恋历程,而现实生活中与现任丈夫霍顿的情感危机和濒临破产的财务状况使得她郁郁寡欢。结尾,苏珊主动邀请爱德华赴约,但最终爱德华却没有出现。电影由虚构小说、现实生活和往昔回忆三部分构成,多个文本空间相互作用,共同勾勒出电影的故事线索,即爱德华试图通过小说故事情节的隐喻对苏珊19年前的出轨与背叛完成一次精神上的“复仇”。导演运用既“疏远”又“吸引”的表现方式,为观众一层层抽丝剥茧,通过“戏中戏”的嵌套式叙事结构,在情节上完成了意象化的救赎和升华。本文试图通过探讨电影中的当代家庭伦理和性别意识,来解构电影中隐藏的权利关系和性别政治。
1. 跨时空嵌套式叙事结构
自人类开始叙事起,碰上最大的问题就是如何把同时在眼前展现的纷繁复杂的事件记录下来。于是,依循因果关系和时间的方向(过去——现在——未来)来组织事件,经过选择、添加并重新安排,从而建立叙事的秩序就是所谓叙事的因果线性规律。然而选择就意味着舍弃,意味着“时间性对真实性的遮蔽甚至扭曲”。而电影叙事似乎可以解决这一问题。
电影《夜行动物》叙事的精妙之处,在于其突破了小说叙事在时空可视化方面的局限性,依靠了电影叙事时空的延伸性以及电影艺术所特有的非线性剪辑,将电影叙事划分为多个场域,电影的时空被分割成“小说”“现实”和“回忆”三个部分,三个文本相互独立但又互相影响,构建了一个跨越“虚构/真实”“过去/现在”的复合式叙事空间。电影的大部分篇幅聚焦于爱德华的虚构犯罪小说,阅读小说的女主角苏珊和观众都变成了受述者,前者以文字“叙述”的方式接受,而后者以影像“演示”的方式接受。一方面,导演为观众用视听语言转述了爱德华的虚构小說;另一方面,为展现阅读过程中苏珊的心理感受以及虚构小说无形地侵入其现实生活,导演不断地中断虚构故事回到现实,以强调虚构情节如何一步步将苏珊拉入往昔回忆,又如何渗透影响她的现实生活,并展现出她的不安和遗憾。“小说”与“回忆”情节所指上的同构性是此种嵌套叙事的前提,小说中托尼的妻女惨遭杀害,映射了苏珊当年的流产与背叛,托尼失去至爱的打击对应了爱德华当年失去苏珊之痛。电影中,“小说”“现实”“回忆”三个文本相互穿插,这样的叙事结构方式,不仅打破了传统的以时间为顺序的线性结构,并制造了悬念,让人有种“拨开云雾见天日”之感。
女性主义叙事学家沃霍尔在研究维多利亚现实主义小说鼎盛时期的英美小说时,总结了两种叙述介入手段,一种是“吸引型”,一种是“疏远型”。两种叙事方法对待故事人物有两种不同的立场:疏远型叙事者乐于提醒受述者,人物都是虚构的,完全受制于作者;吸引型叙事者则避免表达对人物的态度,因此消弭了小说与现实主义的差距。托尼一家的遭遇只是一部名为《夜行动物》的虚构小说。而为了不让观众失去观看的欲望,导演巧妙地安排演员杰克·吉伦哈尔分饰小说中的托尼与苏珊回忆中的爱德华两人,以此“吸引”观众把握托尼和爱德华之间的隐喻意义。导演运用既“疏远”又“吸引”的叙事手段暗示了这本虚构小说具有叙事功能上的意义:一方面,它既指向“现实”,也指向“回忆”,具有推动剧情发展的作用;另一方面,在于展现现实生活中爱德华的一个侧面,他用小说祭奠与苏珊曾经的美好与伤痛,同时也表达了他对自己懦弱本质的无奈与痛恨。
电影是玩转时空的艺术,导演将“小说”“现实”“回忆”三个时空用“润物细无声”的转场方式无缝衔接,尽可能消减了不同时空在情节节奏和影像风格上的差异,并且让空间也参与到叙事当中去。
2. 空间承担的叙事功能
《夜行动物》中,导演建构了“小说”“现实”“回忆”三个相去甚远的空间作为叙事表意的符号。“现实”空间仍是叙事的中心,它牵引着整个叙事系统。这个空间被营造成冰冷的、黑暗的、幽闭的,充满时尚元素的家对于苏珊来说只是空洞的能指,她总是被埋没在黑暗之中,大量的低调摄影,正如爱德华把她喻为“夜行动物”一般,她被困在一座由钢筋水泥堆砌的森林而惴惴不安。
“小说”空间是爱德华的想象空间,他把自己真实的伤痛经历搬到荒蛮的德克萨斯州。这里位于美国西部,代表了现实社会中道德的灰色地带。这个灰色地带时间流动相对静止,多元话语失去对话的可能。 “回忆”空间作为苏珊和爱德华婚恋历程的补充文本,完整了电影的叙事。昏黄的暖色调,相对明亮的照明效果,都充分说明了两人回忆空间的温馨。电影通过递进式的空间交替,不断推进人物的内心情感的表达,从而丰富了文本的叙事意义,增加了电影多重意义的生产,也增强了电影的可看性。
3. 父权制度下性别关系的书写
西方文化思想中的一个显著特征是二元对立:太阳/月亮、文化/自然、日/夜、父/母、理智/情感等等,这些二元项隐含着等级制度和性别歧视。因此,女性主义批评更注重叙事作品的故事层面,聚焦于故事事实的性别政治。而女性主义叙事学家更关心故事事件的结构特征和结构关系,以及造成这种叙事结构差异的社会历史原因。
伴随着消费主义无孔不入的渗透,当代父权制度对性别的压迫都带上了合理性与隐蔽性的面具。电影《夜行动物》所呈现的家庭伦理关系中,苏珊仍然被父母囚禁在父权制度的牢笼里,哥哥也因“同性恋”的身份而遭到家庭的“驱逐”。为了逃离父权或曰家庭的枷锁,苏珊选择抛弃优渥的物质生活与爱德华结婚,以示反抗。但最终这段跨越阶级的婚姻以苏珊的“堕胎”和“背叛”告终,她重新回到了父权伦理的规范中。影片以苏珊的遗憾和悔恨结尾,但这种对真爱和道德的回归未尝不是一次政治正确的胜利。
影片中,性别气质的跨越式营造颠覆了传统电影的角色设置。不管是小说里的托尼还是现实生活中的爱德华,他们都因为“懦弱”而失去自己的妻子。他们是“敏感的”“脆弱的”“感性的”,而这些词以往都用来形容女性,因此,影片排斥父权制度下对性别的二元划分,解构了性别政治中先天被社会、家庭等建构的性别差异和性别形象。
4. 结语
汤姆·福特以其高超和华丽的抽象化表达,融合了爱情、西部、惊悚、公路等多种类型元素,通过嵌套式叙事结构并置三个相对独立而又相互影响的时空,尝试以性别意识解构先在的父权制度下的霸权阴影,电影对女性主体意识的塑造并没有刻意弱化与规避男性角色,相反,通过“性别气质”的倒错,解构了大众对于性别的单一化想象,重建了多样化、异质化的性别关系。虽然电影最后还是回归了传统的价值观和道德观,但是导演还是向观众传达了对爱与生命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