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晓懿 胡小龙
今年适逢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甲骨文发现120周年,为了进一步扩大岭南印学理论与篆刻艺术在海内外的影响,充分挖掘和展示岭南印人事迹和印学精神,岭南印社将在广州市举办“第三届岭南印学国际学术研讨会”,并颁发首届中国印学“颂契成果奖”“新士励学奖”,颂扬学术成果,奖掖后起之秀。春节刚过,曲斌社长召集研讨会组委会成员在文德路的千秋堂商榷此事,席间与岭南印社副社长黎向群先生交流,谈及皖籍篆刻艺术大师黄牧甫从南昌来到广东鬻艺,授徒传技,岭南篆刻之风气为之一变,岭南印人逐渐形成群体,地域风格初步形成。黎向群先生随后递上了近期的学术专著和书法作品。其治学之勤、功力之深,是时人难以企及的。
与黎先生相识多年,知其长年潜心书艺,青年时期受业于何绍甲、吴三立、莫仲予、李滋煊诸师,研习篆隶楷行草诸体,后博采诸家之长,以章草和汉隶独步于书坛,同时又是一位有深厚传统功力和学养的印人。与他人陶醉于技法之表面不同,黎向群先生对书学与印学的梳理与追溯不遗余力,努力践行行知合一、技道融通的理念。其书法和篆刻作品最显著的艺术特征是求古、拟古、法古,践行古雅而能出新。
黎向群先生早年供职于广东省书法家协会,主要从事岭南书法理论研究,编辑有《岭南书论》《广东书坛四十年》《佟绍弼书法集》《阮退之草书集》等系列丛书。近20年来,他笔耕不辍,先后在《中国书法》《书法》《书法丛刊》《西泠艺丛》《书画世界》《美术学报》《广东教育》等专业报刊上发表数十篇书学论文,并著有《岭南历代书法名家》一书,洋洋洒洒,数十万字,介绍广东历代先贤书跡,考其真伪,辨其优劣,既集众人之长而又有独断机杼之说,文约理赡,为广东传世典藏“岭南文库”之佳构。
而其《岭南篆刻》则是《岭南历代书法名家》的姊妹篇,是继容庚、容肇祖的《东莞印人录》、冼玉清的《粤东印谱考》、马国权的《广东印人传》《广东印学知见录》等之后的一部印学力作,钩沉搜遗,网罗文献,使许多封存多年的史料珠光重现。该书溯源问流,阐述精彩,特别是对民国时期的“粤派印风”做了较为深入的研究。20世纪之初,广东印坛社团林立,俊彦辈出。其中濠上印学社、三馀印学社、天南金石社和南天印社最为著名,佼佼者有邓尔雅、易大厂、简经纶、李茗柯、罗叔重、余仲嘉、张凝祥、冯衍锷、容庚、容肇祖等人。以个案研究为例,容庚的治印刀法严整典雅,风格古朴恬淡,金石味十足,所刻白文“罗振玉”印和“复堪长寿”印,线条厚重古朴,刀法老辣,布局在方严中透着灵活。书中系统介绍容庚在印学上受到邓尔雅“印从书出”“印外求印”和篆刻艺术根植于古文字学的思想影响,得黄牧甫靓挺之妙,又转师汉印,广泛研求周秦铭刻,后专治古玺,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接受新的艺术流派,吐故纳新,闲穆澹静,吸取诸家之长而自树一帜。此书除了阐述了岭南印人学篆与治印的方法之外,还梳理清楚了近代入粤名人黄士陵的“黟山派”薪火相传成为“粤派”的印学师承脉络,对整理岭南印学史具有较高的学术研究价值。
他对篆刻之美的理解与表达是深远而独到的,内外一致的气韵美和动静相合的灵动美在他的作品中展露无遗,从深层来讲是对文人治印放达精神的深切呼唤。他的印作成功地再现了骨力凛然的金石趣味,有古朴之美,能够通过其刀锋看到用柔毫表现的笔锋,从他对金石书法的诠释,可知其内心的平静。
其书作对篆隶笔意的正确解读与释放,彰显出书家独有的敏锐洞察力,足见其心性之磊落。其于秦汉碑版心追手摹,笔意厚重简直,节奏缓急有序,笔下活脱而自信。其对书法作品书写性的把握也是非常准确的,试图用一种极为自由的笔调表现书法艺术的无限魅力。
黎向群先生提出“正本清源,践行大道;打通诸体,为吾所用”的书学观。在书法实践中,他可谓是多面手。师法篆书就会用藏锋,而折笔则从隶书而来。往往工于点画,而不去考究本源,古法荡然无存。“五体打通”恐怕是每一位书家的理想追求。既然是一种追求,就说明其有很大的难度,而黎向群先生仰峰而攀。
隶书的厚重与“飘扬”,是一对难以把握的审美概念。擅长书法的人,其笔法都有本源。与其他碑派书法家相比,黎向群先生的作品立足于宽博与正大的气象。在他的隶书中,运用篆籀的结字、笔法作隶,强调结体的向背、方圆,而有朝向偃仰、阴阳起伏;藏锋与露锋之中又见笔意顾盼,笔笔不断,总有篆隶章草遗意,能出之无意,涉笔成趣。观其近作的运笔,有力发百钧、毫扫千里之势,像苍老的松树屹立在山峦溪谷,枝干错落盘曲,飘然有风韵。如隶书作品《二南百里五言联》,碑学传统悠久深厚,南碑或雄强奇谲,或恣肆古逸,宛如一条清澈的涧流,闻来清脆悦耳,沁人心脾。
汉代章草书法中的柔美被黎先生敏锐地发现,又很成功地表现了出来。应该说,他笔下的章草书风是烂漫的,是别具一格的。他不仅可以使用隶书的波动笔法,还可以驾驭草书的使转笔法。在他的作品中,不仅有“二王”的不激不厉,又有民间书法的洒脱与率真。
2004年,其调入广东文艺职业学院担任书法教学工作,从事岭南书法篆刻史及个案研究,并兼任广东省教育厅语言文字工作指导服务组书法教育专家,在书法教育理论和地域书法篆刻史方面建树甚多。他在指导学生学习书法时指出:“掌握书法技法固然重要,但是更重要的是在此基础上的勤加练习。即便是古往今来的大书家,也是精力自致,非天成也。‘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的至理名言,值得那些投机取巧想走捷径的学书者借鉴。”又说:“写字之法,硬笔要慢,软笔要紧,刚柔相济。仅仅从法度的层面来学习书法,只能理解其局部的具体的点画和结构,并不能真正理解书法艺术的全貌与精髓。由技入道,体会作品所展现出来的精神境界,才能真正悟得书法艺术的精妙之处。”
他强调学习书法有三个次第,在手不在笔,在心不在手,在神不在心,法多于意,自然的笔意表现得比较晦涩。正如古人所说:“如利锥画沙,常令笔锋在画中;用锋常欲使其透过纸背;执之欲紧,运之欲活;可以指运笔,当以腕运笔。多力丰筋者圣,无力无筋者病。”其中学书三昧,必要深究,否则不能入其门径,凡事必亲身经历,然才能真知。
他又提出凡是书法创作,必然涉及所书写篇章的文字,应该先根据内容来选择使用什么书体。古人往往有约定俗成的法则,写字正如作文,有字法、有章法、有篇法,终篇结构首尾呼应。如抄写传统经文须用楷书,抄写唐诗、宋词则可用行书和草书。根据不同的内容选择不同的书体,根据不同的纸张、笔墨等媒介来选择合用的书体与规范。遵循这些法则,然后在前人的基础上,开始书法创作,这给学书之人提供了可资借鉴的方法。如书写柳宗元的《小石潭记》,先选定一种书体作为一篇的主宰,分章分节,确定文字间的情绪与形势起伏、隐显,才能凝神存想,乘着兴致果断下笔。这样字与字之间向背开合,疏不至远,密不至近,笔与笔之间提按变换,肥瘦老嫩,浓淡枯润。
黎向群先生之书学与印学理论与实践,离不开一个“勤”字。其治学之勤,勤在有法度、广度与深度。所谓法度,即师法前人之书学与印学审美理论,在具有高格调审美的指导下展开实践,将书学与印学融会贯通,而不囿于技法,进而在实践上探求自我所认定的个性审美风格特征,日日精进。所谓广度,即不囿于门户之见,博采众长,将书学“五体打通”,以便各种书体之笔法相互渗透,相得益彰。而在理论研究层面,则是勤于广泛搜罗岭南书家与印人的第一手资料,从专业的角度展开研究且有真知灼见。所谓深度,即践行古雅而能出新,在书学与印学实践上以古为师,为我所用;在技与道相互参悟的过程中,追求敏锐的洞察力,拓展其艺术理论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