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江良
我供职于一家传统文化杂志社后,收到一位学者朋友报送的选题,是关于“南宋石经”的。可编辑部在讨论该选题时,觉得它过于“小众”,最终未获通过。而后,我们杂志社考虑做一个“良渚文化”的专题,而我的那位朋友正好是那方面的专家,我提议由他来为我们撰稿,便去他的单位,跟他商议选题策划方案。
这次见面,我们聊完“良渚文化”,提及了“南宋石经”。虽然那个选题已被搁置,但朋友还是热情地带领我们前往他单位旁的孔庙,去观赏那部石经。于一间名为“石经阁”的建筑里,我见到了阵列其中的“南宋石经”,它们一块块竖立在那里,被玻璃鏡框严密罩护着。听朋友说,原本有200多块,现存85块。
这些比我个子略矮的碑石,历经近900年的岁月洗礼,加之人为的破坏,只有小部分是完整的;除了偶尔几块字迹尚清晰,绝大多数剥蚀漫漶。朋友介绍道,这上面分别刊刻的是《周易》《尚书》《毛诗》《春秋左传》《论语》《孟子》《中庸》,其墨迹书法非同一般。明代文征明称之为“楷法端重,结构浑成”。
由于之前朋友报送过选题,我对这部石经有所了解:它系宋高宗赵构日常练字时所抄的儒家经典文字,其中也有吴皇后续书。此后在秦桧主持下刊刻上石,并立于太学,将石刻墨书颁赐各州学。其目的:一让天下学子观瞻天子书法之妙,并从中获得教益;二让天下学子得知皇帝对儒家经典推崇备至、勤学不倦,以便学习效仿。
当然,还有一层更深的用意:赵宋一朝,历来奉行崇文抑武政策。绍兴十二年,宋金达成“绍兴和议”,南宋王朝结束流离转徙的态势,进入了安邦治国、偏安东南的新时期。当政者在岳飞故宅兴建太学,刊刻御书石经这一举措,蕴涵着南宋由积极进取、收复故土的主战思想向和平相处、发展国力的求和思想转变。
应该说,这部由皇帝御笔亲书的“南宋石经”,是炫耀文治的一种手段,是儒家经典与书法结合的较好范本,客观上起着标准教科书的作用。同时,也是“四书”形成初期的明显标志,对于南宋儒家学说的传播弘扬发挥了重要作用。其内在的主导思想,与随后南宋经济、文化、社会的高度繁荣,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而如今,随着时光流逝、朝代更迭,“南宋石经”不仅已不是足本,字迹也多有残剥,且失去了思想教化功能,更毋论政治权威导引了。然而,作为汉民族古代辉煌的一种文化现象,870余年前的尚存实物,它仍不失为融政治性、思想性、文化性和艺术性于一体的集大成之作,可谓“千秋留故迹,光彩耀残碑”。
可令人遗憾的是,这部极具价值的石经,似乎并不再受世人待见。在此次实地观赏之前,我未曾听说过有这等“宝物”,我的那些编辑同仁同样前所未闻。就算在我们观赏期间,长达半小时的时间段里,也不见有一位游人入内。整个石经阁显得异常落寞,那一块块石经默默地肃立在那里,仿佛无言地诉说着内心的寂寞。
在随后的一段时间里,每当想起“南宋石经”,我总会替它感到委屈:这么珍贵的一部石经,怎么会“深藏闺中无人识”?转而一想,作为曾经的“标准教科书”,其在南宋享尽尊荣,到了明清依然备受追捧,是鉴于“四书五经”乃科考书目。可一旦在废除科举的清末,自然便被“杂陈荒野”了。当下,它成为文物被珍藏,鲜为人知也合乎情理。这宛如烟花,不可能永久绽放,有过瞬间璀璨也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