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志三
(浙江省市场监督管理局 质量发展处,浙江 杭州 310005)
历史上,浙江是春秋战国时期越国的主体。早在4000多年前,於越先民在浙江大地上繁衍生息;於越文化深深浸润并烙印在这方水土上,成为浙江文化的精髓。绍兴被世人公认为越国都城所在,自勾践从会稽山迁都到绍兴建城距今已有2509年(绍兴2010年举行建城2500周年庆典)。但是,《史记·越王勾践世家》记载:“越王勾践,其先禹之苗裔,而夏后帝少康之庶子也,封于会稽以奉守禹之祀。文身断发,披草莱而邑焉。”[1]《史记正义》引《吴越春秋》云:“启使岁时祭禹于越,立宗庙南山之上,封少康庶子无余于越,使祠禹,至勾践迁都山阴,立禹庙为始祖庙,越亡遂废也。”[2]根据上述文献记载推算,从夏朝少康在位(约公元前2058年前后)越国开国之君无余受封会稽至39代越王勾践迁都绍兴(公元前490年),越国已经在会稽山“邑焉”了1568年。那么,於越先民从何地迁来?迁都绍兴之前“邑”在何处?为楚所灭后残余力量流向何方?这一直是未解之谜。
关于越国早期都邑,学术界有诸暨说、绍兴说、安吉说、萧山说、德清说等多种观点。近年来,以考古学家张天方(1887—1966)、山东大学历史学家童书业(1908—1968)、浙江省社科院研究员董楚平(1934—2014)为代表“越国早期都邑在德清”的猜想,越来越引起学术界关注。
张天方认为“越国受封的初祖为无余,为夏少康之庶子,其初封之地,不在今山阴之会稽县,而在太湖流域之会稽郡,其地名为封禺,即今武康县”[3]。清代道光《武康县志》载,德清县武康金车山曾出土青铜器勾鑃,同铭文的有两件;铭文曰“唯正(月)初吉丁亥,其次择其吉金铸勾鑃。以享以孝,用祈万寿。子子孙孙,永保用之”。腹下饰三角雷纹,属于春秋时遗物,现藏故宫博物院。童书业对此研究后提出“春秋后期越之故都与江南之吴为邻,越器出今浙江省之武康,武康或为古越都所在乎?(楚灭越后,越裔东南迁,故有越都今浙江绍兴之说)”[4]。董楚平认为:“越人,是夏禹后裔,从山东迁徙而至……越人南迁之后,可能于春秋中期在太湖地区建国。”[5]他同时认为,旧史盛称会稽自夏代以来即为越都,但是绍兴出土的越国遗物,未见早于勾践时代者,文化堆积也不丰厚,不像是千年古都。
“德清说”从近年来德清县东苕溪流域发现的原始窑址群和大量原始瓷器得到佐证。德清窑从商代开始,历经西周、春秋,至战国时期,连续不断,是目前国内已知出现时间最早、持续时间最长,而且是一直不间断生产的原始瓷产地。以火烧山、亭子桥原始瓷窑址为代表,德清被认为是商周时期的制瓷中心,是中国瓷器的发源地。专家们认为亭子桥窑址已具有早期官窑的性质,是一处越国时期的“官窑”。2007年《鸿山越墓发掘报告》中《无锡鸿山越墓出土青瓷的分析研究》一文通过对鸿山越墓、德清、萧山、上虞、绍兴、慈溪等地采集的窑址标本测试分析后认为,“鸿山越墓出土的青瓷与浙江德清窑所用原料相近……可能为浙江德清一带烧制”[6]。
古会稽山是先秦古籍记载最早最多的名山之一,居九大名山之首,列四大镇山之先。在会稽山这个舞台上,演绎了大禹治水、禹斩防风、吴越争霸等神奇故事,见证了大禹娶亲、封禅、会神、崩葬等人生大事。《史记·夏本纪》太史公曰:“或言禹会诸侯江南,计功而崩,因葬焉,命曰会稽。会稽者,会计也。”[7]《越绝书》记载:“禹始也,忧民救水,到大越,上茅山,大会计,爵有德,封有功,更名茅山曰会稽。”[8]会稽山上承大禹防风,下启无余勾践,是打开越国早期都邑之谜的密钥。
《竹书纪年》:“(禹)八年春,会诸侯于会稽,杀防风氏。”[9]《史记·孔子世家》:“吴伐越,堕会稽,得骨专车。吴使使问仲尼:骨何者最大?仲尼曰:禹致群神于会稽山,防风氏后至,禹杀而戮之,其节专车,此为大矣。吴客曰:谁为神?仲尼曰:山川之神,是以纲纪天下,其守为神,社稷为公侯,皆属于王者。”[10]《国语·鲁语下》:“吴伐越,堕会稽,获骨焉,节专车。吴子使来好聘,且问之仲尼……仲尼曰:‘丘闻之,昔禹致群神于会稽之山,防风氏后至,禹杀而戮之,其骨节专车。’”[11]《韩非子·饰邪》:“禹朝诸侯之君会稽之上,防风之君后至,而禹斩之。”[12]其后史书记载,大多源于此,或加以演绎。
《史记·孔子世家》:“客曰:‘防风氏何守?’仲尼曰:汪罔氏之君,守封禺之山。”[10]《史记·太史公自序》:“少康之子,实宾南海,文身断发,鼋鳝与处,既守封禺,奉禹之祀。”[2]许慎《说文解字》嵎部:“封嵎之山也,在吴楚之间,汪芒之国。”段玉裁注:“韦云:封,封山;嵎,嵎山,在今吴郡永安县。按,据许则封嵎乃一山名耳。今封、嵎二山,湖州府武康县东,实一山也。”[13]《水经注》:“会稽山,古防山也。”[14]“古防山”即为防风古国所在之山。
防风古国处于新石器时代,古越国紧随其后(从无余初封于越到吴越争霸前的1568年间,越国还非常落后)。新石器时代是我国城市初创阶段,城址具有规模较小、地势险要、因势而建、就地取材、紧临水源、自然排水、出现城墙等鲜明特征[15]。“择高而居”是当时选择城址的普遍原则,即放弃临近大江大河和自然条件更为优越的平坦地区,而选择地势更为险要、更利于防守的台地或高岗。城垣形状复杂多样,以方形、长方形居多,还有圆形、梯形、扇形、不规则形等。
防风古国的势力范围包括德清和余杭、安吉、长兴等周边地区,但从“禺山”核心圈地貌看,符合新石器时代城市雏形的特征。根据对德清县民间故事的调查整理可知,下渚湖街道(原三合乡)一带为防风氏国的传说中心;防风氏传说渗透于当地防风祠、防风祭、防风舞、防风茶等民风习俗中。南朝任昉《述异记》:“越俗祭防风神,奏防风古乐,截竹长三尺,吹之如嗥,三人披发而舞。”[16]晋元康元年(291)为祭祀防风氏建防风祠,明洪武四年(1371)载入祀曲,每年八月廿五致祭,奏乐起舞,陈牲、帛、醴、齑、粢盛庶品,主祭官行三献六叩礼。防风祠位于德清县下渚湖街道二都村,祠前立有五代吴越王钱镠《修建风山灵德王庙碑记》。灵德王是钱镠封防风的号,风山即现在所称的防风山。
“汪罔氏之君”防风氏所守“封禺之山”地处“吴楚之间”,与越国始封地“封禺”重合,就在德清县下渚湖街道上杨村一带。防风氏国、古越国前后相继。早期越国在此都邑1568年之久。
《史记》和《国语》都有“吴伐越,堕会稽”、防风氏“其节专车”的记载。据有关研究,从世界范围看,巨人遗骨的故事多与巨兽化石有关。这种化石被初民发现,限于当时科学水平,不明就里地做了描叙及夸饰、神化,继而产生了许多巨人传说。这个被称作“防风氏巨骨”的,其实就是巨型动物化石。巨型动物化石的产生条件与“乌木”相似,有时与“乌木”共生。“乌木”学名阴沉木,又称“炭化木”。乌木介于木头和木化石之间,或者可以说是木头的亚化石。德清县上杨村原有“乌木桥”,刻有“坞木桥水库”的古桥板现嵌在水库坝基上。“乌木桥”、防风氏“其节专车”与火山爆发有着内在联系。
据现场考察,德清县下渚湖街道上杨村的禺溪小流域为火山爆发遗址集中带。从地貌特征看,高池山(顾名思义是有高湖泊的山)、计筹山(当地村民又称毛灰斗)就是这样的马蹄形火山口遗迹。乌木桥地处高池山火山口正下方,史前火山爆发时这里很可能形成堰塞湖,并产生乌木、巨型动物化石。2005年8月18日,浙江在线新闻网《玉璧用途谜神秘符号难解,良渚文物携谜团进北京》一文中讲到良渚石钺,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副所长刘斌认为“当前的考古研究发现,这些石钺是用火山岩制作的,但良渚文化地区没有火山,所以石钺的原料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至今还是个谜”[17]。其实,从良渚古城到高池山仅有6公里。《德清县矿产资源规划(2005—2020年)》“矿山资源概况”讲到“下柏—三合的火山岩建筑用石料色泽好,石质坚硬,抗压强度高,为优质建筑石料……”[18]这就是有名的“武康石”,习称“武康紫石”。《百度百科》介绍武康石“是一种属于火山喷出岩中的融结凝灰岩,它的质地硬度适中,与古代采矿技术、生产力水平相适应”[19]。角闪石、火山角砾岩是典型的火山爆发产物。整个禺溪小流域均分布着这类特殊岩石,尤其是火山蛋随处可见,尼平庵、计筹山一带更为集中。
《史记》所述的“封禺之山”,本意为“帝禺受封之地”,也就是“禺山”或“封禺山”。后人却误为封山、禺山两座山,继而将“武康东十八里”的德清县下渚湖街道二都村误为防风古国城址所在。《吴兴记》《浙江通志》《读史方舆纪要》都认为封山在武康东十八里。嘉靖《湖州府志》认为封山在县东南三十里;唐天宝六年(747),更名防风山。二都村因此有防风山、防风祠。这些记载,加上清代洪昇“地裂防风国,天开下渚湖”的诗句,更误导后人将下渚湖北岸认为防风山。
越国早期都邑与防风古国城址重合,都在古会稽山上,今德清县下渚湖街道上杨村,大禹在这里娶亲、封禅、会神、斩防风和归葬。也正因为大禹与会稽山不解之缘,才有后来“启使岁时祭禹于越,立宗庙南山之上,封少康庶子无余于越,使祠禹”[2],无余因此成为於越开国始祖。
如前引《史记·太史公自序》“少康之子”[2]条及《史记·越王勾践世家》“越王勾践,其先禹之苗裔”[1]条与《史记正义》引《吴越春秋》“越亡遂废也”条[2]。这些文献提供了三点信息:第一,越国先祖无余是大禹嫡传,因奉禹之祀而“封禺”;越王勾践与先祖大禹、无余一脉相承。第二,原始大禹陵在“南山”之上(禺山以南今为东明山,又名南山;东明山森林公园前身为南山林场)。第三,勾践时迁都古会稽山北侧(此“山阴”并非秦始皇三十七年置的山阴县)。
1.《山海经》对会稽山的空间定位。《山海经》将会稽山记在南山经“南次二经”中。“南山经”记中国南方之山,南次二经排列为:“……浮玉之山……又东五百里曰成山……又东五百里曰会稽之山”,浮玉之山“北望具区,东望诸毗……苕水出于其阴,北流至于具区”[20]。“浮玉之山”即天目山。“苕水”即苕溪,浙江八大水系之一,太湖流域的重要支流。由于流域内沿河盛长芦苇,当地称芦花为“苕”,故名苕溪。《辞海》“苕溪”条注:“在浙江省北部。有东西两源:东苕溪(龙溪)出天目山南,长165千米,流域面积2830平方千米;西苕溪出天目山北,长145千米,流域面积3310平方千米;在湖州附近汇合注入太湖。”[21]《山海经》同时记载“会稽之山……勺水出焉,而南流注于湨”[20]。“勺水”说明古会稽山南侧山溪的流量小、溪面窄、径流短;今东明山森林公园南流的山溪集雨面积小,符合这一特征。因此,《山海经》成书时,“苕水”是专指源于天目山北、往北流至太湖(具区)的西苕溪。而源于天目山以南和以东的北苕溪、中苕溪、南苕溪汇集为东苕溪,经余杭区瓶窑镇往东注入钱塘江;当时,这条河并不属于“苕水”,而是另为独立的水系“湨”。
据吴维棠《杭州的几个地理变迁问题》,北、中、南苕溪汇聚成东苕溪流出山地后,其最早的古河道是从余杭镇附近东下流经平原,经杭州市北郊,在杭州市东郊附近注入杭州湾的,与现在往北流入太湖的流向完全不同[22]。余杭区党史办王庆认为,东苕溪现在的河道是古苕溪经过两次改道后形成的:“第一次改道是由钱塘江潮汐作用和苕溪自身冲积作用所致。……第二次改道,是由于人工修建西险大塘而造成的。”[23]
会稽山名由大禹所命名(改茅山为会稽山),禹巡会稽,禹禅会稽,禹会诸侯会稽,禹葬会稽;夏后帝少康封其庶子无余于会稽以奉禹祠,无余因此成为於越祖并始都于会稽。这段历史发生在舜命禹治水到夏代时,而《山海经》成书于大禹治水时代或春秋末年至汉代初年。所以,正本清源,古会稽山地望理应根据《山海经》定位。我们把浮玉之山作为固定标志,再按其方向和距离去寻找古会稽山。古会稽山与天目山处在同一山脉,位置与方向明确。按《山海经》,浮玉山、成山、会稽山气势相接,山脊相连,连绵一千里。据《大载礼》“三百步而里”。秦汉至唐初,1里=300步,1步=6尺,1尺=0.231米;一千里相当于400公里。《山海经·南次二经》有很多“又东五百里”,为约数或虚指。这浮玉山东边的成山,即为安吉县山川乡。《山海经》:“成山四方而三坛”。对于山川乡来说,本在高山之上,而其上又有高山;如方坛三叠下大上小,就像一座宝塔山。根据《山海经》所排的位次,古会稽山在成山以东,就是余杭区与德清县交界的南山(东明山森林公园),其最高峰为金山(禺溪小流域最高峰)。从天目山到金山直线100公里左右,算上翻山越岭跋山涉水,与400公里步行路程总体吻合。
2.《水经注》对会稽山的空间定位。《水经注·浙江水》:“又有会稽之山,古防山也。”[24]《水经注》第29卷沔水:“《山海经》曰:浮玉之山,北望具区,苕水出于其阴,北流注于具区。会稽山宜直湖南,又有山阴溪水入焉。山阴西四十里,有二溪:东溪广一丈九尺,冬暖夏冷;西溪广三丈五尺,冬冷夏暖。二溪北出,行三里,至徐村,合成一溪,广五丈余,而温凉又杂,盖《山海经》所谓苕水也。北径罗浮山,而下注于太湖,故言出其阴,入于具区也。”[20]《水经注》记载古会稽山“宜直湖南”已指明其在太湖正南方位。以太湖而不以钱塘江为坐标参照,实际上排除了古会稽山远在绍兴或诸暨的可能。这里与《吴越春秋》“至勾践迁都山阴”的“山阴”,都指古会稽山的北面,而非绍兴的“山阴县”;从地图观察和现场踏勘,“又有山阴溪水入焉”包括德清县下柏、新亭、新门头等古会稽山北侧的小溪北流,上杨村的禺溪东流后北折,均汇入今天的湘溪,再继续北上注入太湖。根据现场踏勘,“山阴西四十里处”(约16.6公里)确有东、西两条溪流,与金山直线距离5公里左右,均由南往北流;两溪的上游分别为长青水库、芮家坞水库;两水库到东西溪交汇处,分别为1.5公里、2公里左右;这与上文所述东溪、西溪长度相符;东溪“冬暖夏冷”,西溪“冬冷夏暖”,两溪交汇处“温凉又杂”的自然特征与这两条溪径流长度、集雨面积的差异相吻合。至于“徐村”,也许因为历史太过久远而不复存在,但周边确有徐姓村民,是否古村遗民不得而知。郦道元受当时条件所限难以考证,只能猜说“盖《山海经》所谓苕水也”。
《水经注》中“北径罗浮山”的“罗浮山”何在?与远在广东惠州的罗浮山有何关系?德清县有很多含有“余不”的古地名,如余不溪、余不乡、余不弄、余不亭。千百年来人们对“余不”这一名称的由来难解其详。“不”古音通“浮”或“否”,“罗浮山”与“余不溪”隐约有着某种不解之缘。在我国现有地名中,罗浮山位于广东惠州市博罗县,以苏轼的“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杨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而名噪天下。《百度百科》“罗浮山”词条有其得名的传说:“广东博罗的罗浮山,是罗山与浮山的合体……《后汉书·地理志》刘昭注‘有浮山自会稽浮往傅罗山’……袁宏《山记》称:‘罗山自古有之。浮山本蓬莱之一峰,尧时洪水泛海浮来傅于罗山。’”[25]此外,《后汉书·郡国志》“南海郡”有注曰:“有罗浮山,自会稽浮往博罗山,故置博罗县。”[26]
公元前337年楚威王伐越,越国灭亡后,其王室后裔纷纷南逃,相继散落福建、湖南、江西、广东、广西等地立国,名为闽越、东越、瓯越、骆越、南越、西越等,史家又称之为“百越”;缚娄古国即为其中一个小国。网络“凯迪社区”有文《广东惠州人是浙江越王后代,不是客家人》:“战国中后期,江南的越国灭吴后,曾是华夏数霸之一,后惜亡于楚,几个越国王子带着余部流转于福建和岭南,先后建立了几个小国。但在南方霸主楚国的强大军势威迫下,风雨飘摇,最后在现在的广东惠州,跟当地的岭南土著结合,开创缚娄古国,流传数代,后又诡秘地隐灭。这在史书上虽罕有记载,在当地却有着大量的民间传说。近年来,在惠州及附近地区发掘出大量的战国古墓,从墓制来看,显然属于战国时期中原大夫级别的贵人。”[27]
河源李焘文化研究理事会《史地探微——“罗山”与“浮山》的观点与此相合:“考罗浮之说,皆言罗山自古有之,浮山本蓬莱之一岛,从会稽浮海而来与罗山合体。‘浮海’一词,古时多言乘船航海,浮山或是犹如浮在海中之船……越国人从会稽浮海来到今称‘博罗’的地方,把他们的文化、生产方式也带到这个地方,连他们的‘三神山’文化也带到了这个地方。越人意境中的蓬莱山,也随他们一起浮到了罗山。这也是越人远离家乡,寄托对故土的思念之情,为延续其故土的地名,才有‘缚娄’‘浮罗’之称。”[28]
根据《水经注》记载的东溪、西溪交汇后“北径罗浮山,而下注于太湖”,“罗浮山”应是德清县城东的塔山。首先,塔山位于古会稽山正北面,直线距离只有7公里,是距离古会稽山最近的山,也是越国被吴国所灭后南下惠州的残部除了会稽山之外形态最美、念想最深、寄托最多的山。其次,塔山以东即为下渚湖,《水经注》记载“会稽之山……北临大湖,水深不测,传与海通”[24];塔山为一座孤山,西为平原,东临下渚湖(大湖),东北和南面现为湿地,当时水域更广、陆面更小;从古会稽山北眺塔山,就如浮在水上的蓬莱仙山,因此被称为“浮山”。第三,东溪、西溪交汇后继续北流到武康上柏,而后注入湘溪,因北面地势高受阻后绕塔山继续北流“而下注于太湖”。
3.《说文解字》对会稽山(封禺山)的空间定位。许慎《说文解字》:“嵎,封嵎之山也。在吴楚之间,汪芒之国。”[13]从战国疆界图看,今德清下渚湖街道禺溪小流域正处在楚吴之间的三角地带。但是,绍兴当时位于吴国之南、楚国之东,因此古会稽山不可能在钱塘江以南。《尔雅·释地》载“吴越之间有具区”,明示吴越以太湖为界,而非钱塘江。
《水经注》引《吴越春秋》:“勾践语范蠡曰:先君无余,国在南山之阳,社稷宗庙在湖之南。”[24]这一记载,明确了越国早期都邑与“南山”、社稷宗庙与“湖”的空间地理关系,也是探寻越国早期都邑和古会稽山的最重要线索。春秋战国时期普遍存在浓厚的鬼神信仰,出于安全考虑和祭祀便利,社稷宗庙距离都城不可能太远。因此,该“湖”要么在南山上,要么在南山周边,而不会是太湖或“五湖”。只要找到这个特定“湖”的坐标原点,越国早期都邑和社稷宗庙地望就迎刃而解。
《越绝书·吴地传》:“秦余杭山者,越王栖,吴王夫差山也。山有湖,近太湖。”[29]秦余杭山与“越王栖”有关,山上有“湖”,那么,此“湖”会不会就是“社稷宗庙在湖之南”之“湖”?余杭山确切地望也是破题的重要线索。关于秦余杭山的文献记载还有《越绝书·越绝请籴内传第六》:“居三年,越兴师吴,至五湖……越追之,至余杭山,禽夫差,杀太宰嚭”[30]。
《吴越春秋·夫差内传》:“吴王率群臣遁去,昼驰夜走,三日三夕,达于秦余杭山……越王乃葬吴王以礼于秦余杭山卑犹”[31]。但是,史书关于吴王夫差“栖山”和“自刭”之处也有不同记载:1.《史记·越王勾践世家》:“越遂复栖吴王于姑苏之山。”[1]2.《吴郡志》引《史记·正义》:“夫差栖于姑胥山,转战西北,败于干遂。”[32]3.《吴越春秋·勾践伐吴外传》:“守一年,吴师累败,遂栖吴王于姑胥之山……遂伏剑自杀。”[33]即使同一部《吴越春秋》,“夫差内传”和“勾践伐吴外传”也有“秦余杭山”和“姑胥山”两种不同的说法。这里存在几种可能:一是夫差先到姑胥山(又名姑苏山,今苏州西南十公里处的横山西北),然后到秦余杭山,最终自杀于秦余杭山。二是越国故意虚构夫差自刭余杭山的情节,以渲染会稽山之“神奇”,夫差即便“昼驰夜走,三日三夕”也摆脱不了会稽山的魔力,以此寄托於越先民的心念。三是文献流传过程中将“夫差栖”与“勾践栖”混淆了。四是“秦余杭山”与“姑胥山”两个地名混淆了。
综合分析,情况更可能是上述第一种。首先,“余杭山”即为“会稽山”。秦王政二十五年(公元前222年),秦灭楚,置会稽郡(因山得名);置钱唐(因江得名)、余杭(因山得名)两县,属会稽郡。秦时,古会稽山同时为所在的郡、县的镇山,对会稽郡来说是“会稽山”,对余杭县来说就是“余杭山”。秦置余杭县,如果当时县域内没有“余杭山”而用远在吴县(苏州)所谓的“余杭山”来命县名,不符常理。
其次,《越绝书》关于余杭山的记载,后人都理解为“秦余杭山者,越王栖吴王夫差山也”,实际上应断句为“秦余杭山者,越王栖,吴王夫差山也”。余杭山(会稽山)本属越地,只是勾践败于吴国,为避吴军锋芒,主动迁都绍兴后,此地归吴国所有;余杭山因此收录于“吴地传”篇下,并强调“吴王夫差山也”。“秦余杭山”的“秦”为朝代名,即秦代的“余杭山”。
再次,《吴越春秋》“吴王……昼驰夜走,三日三夕,达于秦余杭山”[31]的记载,正与从苏州到德清上杨村的距离相吻合(约135公里,同时还要考虑因慌不择路而绕道等因素)。如果秦余杭山就是姑胥山,何需“昼驰夜走,三日三夕”?
最后,《越绝书·吴地传》:“秦余杭山者……山有湖,近太湖。”[29]姑苏山虽“近太湖”,但山上并不见湖。也正因为找不到“山有湖”的余杭山,有人就认为已被太湖淹没,未免过于牵强。实际上,“高池山”顶上的湖几千年来一直存在,为今道观“太素宫”所在;与太湖直线距离仅50公里(春秋时期,太湖面积更大、距离更近),符合“山有湖,近太湖”的地理特征,也切合“昼驰夜走,三日三夕”后的空间距离。“高池山”顾名思义为“地势很高之湖的山”。
1.会稽山与“五湖”相接,在钱塘江北。《史记·越王勾践世家》记载,勾践三年(公元前494年),越主动伐吴,败于夫椒,最后“越王乃以余兵五千人保栖于会稽。吴王追而围之”[1]。《左传》:“哀公元年,吴王夫差败越于夫椒,报槜李也。遂入越,越子以甲楯五千,保于会稽。”[34]《尔雅·释地》:“吴越之间有具区”[35]。《国语》:“……果兴师而伐吴,战于五湖,不胜,栖于会稽。”[36]“五湖”距越地很近,实际上其西段已为越地,所以吴追击之兵“遂入越”。《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秦始皇“临浙江,水波恶,乃西百二十里,从狭中渡”[37]。如果吴越以钱塘江为界、会稽山在今绍兴,“吴王夫差败越于夫椒”后,勾践不可能顺利过江而“栖于会稽”。《越绝书·外传记地传》:“大越故界,浙江至就李,南姑末、写干。觐乡北有武原。武原,今海盐。”[38]越国败于吴国之前的领土横跨钱塘江,会稽山必在钱塘江之北。
2.“环会稽三百里者以为范蠡地”证明会稽山不在绍兴而在德清。《国语·越语下》:“反至五湖,范蠡辞于王曰……(越王)环会稽三百里者以为范蠡地,曰:‘后世子孙,有敢侵蠡之地者,使无终没于越国,皇天后土、四乡地主正之。’”[36](300里=124.74公里)《吴越春秋·勾践伐吴外传》:“范蠡既去……越王乃收其妻子,封百里之地:‘有敢侵之者,上天所殃。’”[33](100里=41.58公里)《越绝书·外传记地传》:“三年,吴王复还封勾践于越,东西百里,北乡臣事吴,东为右,西为左”[38]。综上,古会稽山不可能在绍兴:(1)《国语》是一部国别史,其中《越语》仅记勾践灭吴之事,成书大约在战国初年,当时苏州和绍兴都还没有被称为“会稽”。会稽郡于秦王政25年(公元前222年)设立,郡治苏州;东汉永建四年(公元129年)会稽郡治山阴。(2)勾践给范蠡的封地如此之大,如果是在绍兴的话,连整个皇城都要圈进,官绅富豪的私有土地关系很难处理。越王不可能把周长“三百里”的越国繁华中心分封给范蠡。(3)当时正值勾践灭吴返越,位于德清县与余杭区交界处的“环会稽三百里者”刚刚收复主权,勾践将这块地分封给范蠡并非难事,完全可能且符合实际。更为重要的是,勾践与范蠡商讨建城时说“将遵前君之意,复于会稽之上”[39]。说明勾践始终有解不开的“会稽情结”;把先祖托付自己的“神山”分封给自己“心腹”范蠡来守卫,更是情理之中的事。但是,范蠡最终还是告诉勾践“君行制,臣行意”,独自泛舟五湖了。今德清县城关镇附近有蠡山和有关范蠡的遗迹,现存范大夫祠。
3.“北临大湖”即为下渚湖。《水经注》:“又有会稽之山,古防山也,亦谓之为茅山,又曰栋山……又有射的山……北则石帆山……北临大湖。水深不测,传与海通。何次道作郡,常于此水中得乌贼鱼……东带若邪溪……”[40]这里北临的“大湖”即为下渚湖。“石帆山”与下渚湖南缘的四都村直线距离仅7公里,与下渚湖最核心区也只有8公里,况且当时的下渚湖面积比现在要大得多,很可能已经接近现在下渚湖街道办事处驻地的东苕溪支流一带(3.8公里)。
(五)地名传承基因随着越国败于吴国迁都绍兴后,古会稽山的山名也随之南移附会。但是与越国早期都邑及会稽山相关的古地名,仍然像基因一样深深烙刻在上杨村的山山水水,若隐若现于历史记忆和地名传承中。
1.高池山。《越绝书》:“秦余杭山者,越王栖,吴王夫差山也。山有湖,近太湖。”[29]正因为高山之巅的湖,因此该山一直被称为“高池山”。
2.乌焦山。《水经注》:山南有嶕岘,岘里有大城,越王无余之旧都也。考《广韵》,“山颠曰嶕”;查《辞源》:“嶕,高耸貌”。《集韵》:“岘,山小而险,一曰岭上平也”;《辞源》:“岘,小而高的山岭”。“嶕岘”是指“小而高”、似“嶕”似“岘”,形态特殊的小山脉。“嶕”与“焦”相通,后人称之为“焦山”。乌焦山顶“岭上平”的特征明显。
3.金山。《山海经》记载:“会稽山四方,其上多金玉,其下多砆石,上有禹冢及井,勺水出焉,而南流注于湨”[20]。“四方”就是美好的意思。这里“金”指的是铜(《墨子》描述大禹铸九鼎“使蜚廉采金于山川,而陶铸之于昆吾”[41]);实际上是指富含金属矿物质的石头,这往往与火山爆发有关。“砆石”,据郭璞注:“砆,武夫石,似玉”。“南流注于湨”就是南山之水,向南注入“湨”(今东苕溪)。禺溪小流域最高峰就有“金山”。
5.獐山。《吴越春秋·夫差内传》:“越闻吴王久留未归,乃悉士众将逾章山、济三江,而欲伐之”[31]。这里“章山”即“獐山”,余杭区原有“獐山镇”(《杭县志稿》载“属于五四区云会之章山”)。2001年,獐山镇、东塘镇、云会乡合并为仁和镇,下设獐山社区。獐山位于禺溪小流域喇叭口东3公里处,即今余杭区仁和先进制造业基地核心区。“獐山实际上只是一个相对高度只有20多米的小山丘;人们将边上绝对高度134米的陡山沿用了獐山这个名字,以至于被误为獐山。今天,真正的獐山还在,就是被獐山石矿老工人称作‘河东小山头’的那座形似獐子的小山,被一排排低矮的老旧房子覆盖着。”[45]
6.计筹山。越大夫计然文子(又作计倪,通玄真人,范蠡之师)为春秋战国时期著名玄门十子之一。《文子缵义》引《寰宇记》《吴兴志》记载:“馀英东南三十里有计筹山,越度地形,因名焉。今山阳白石顶通玄观,乃故隐处也。其紫云关升元观,即古常清观,宋乾道问改赐。”[46]《吴兴志》说:越大夫计然尝计筹于此,故名计筹山。计筹山自古就是文人雅士怀古探幽的好去处,留下很多与计然、范蠡相关的诗文。如陈斌的《计筹山览古》:“计然脱履遁椎苏,范蠡藏弓泛五湖。淅淅秋风千载恨,区区越国两狂夫。”刘基《送岳坚入计筹山》:“浮云富贵非吾愿,此意陶公可与论。”吴康侯的《秋日计筹山怀古》:“书成越绝人何在?梧冷吴宫岁几秋。霸业烟消弹指梦,神仙安事觅封侯。”林德芳的《计筹山》:“凄凉旧事成陈迹,唯有青山枕碧流。”
7.山阴。《越绝书·外传记地传》:“无余初封大越,都秦余望南,千有余岁,而至勾践。勾践徙治山北,引属东海,内外越别封削焉。”秦始皇三十七年,“……徙大越民置余杭、伊攻、故障。因徙天下有罪适吏民,置海南故大越处,以备东海外越,乃更名大越曰山阴”[38]。大越的核心之地在绍兴,秦始皇认为“东南有王气”,忌讳此名,改名为山阴。《史记正义》引《吴越春秋》:“……至勾践迁都山阴……”[2]山的北坡为阴,“山阴”之名源于“勾践徙治山北”。绍兴城虽在今会稽山北面,但并不在北坡上,并非严格意义的“山阴”。《吴越春秋》所记“山阴”,实指“会稽山北侧”,而非“会稽郡山阴县”。秦始皇改大越为山阴,意在要越民归正守规矩,重回“山阴时代”定位,忠于“奉守禹之祀”使命,而不再怀称霸中原之野心。
8.禺山、禺溪、禺桥。为了怀念古越国的开山鼻祖无余受封会稽(封禺),德清县上杨村住民把村北的山称为禺山,把自西向东穿越村庄的溪涧叫作禺溪,上杨村与下杨村的界桥叫作禺桥。
9.亭子头。《越绝书·外传记地传》:“山阴故陆道,出东郭,随直渎阳春亭。山阴故水道,出东郭,从郡阳春亭。”[38]渎阳春亭、郡阳春亭、亭子头自然村,其间似乎有着某种联系。
(六)“走南山”作了注脚。如前引《越绝书·外传记地传》:“无余初封大越”条[38]。《水经注》引《吴越春秋》云:“勾践语范蠡曰‘先君无余,国在南山之阳,社稷宗庙在湖之南。’”[40]《吴越春秋·勾践归国外传》:“越王曰:‘……今欲定国立城……孤不能承前君之制,修德自守,亡众栖于会稽之山,……幸来归国,追以百里之封,将遵前君之意,复于会稽之上,而宜释吴之地。’”[39]勾践被吴王释放回国后,仍然想效法先祖,复建都城于会稽山上;难以释怀的“会稽情结”、败于吴国后的“保守心态”、对在吴王所封“百里之地”建都的“排斥心理”溢于言表。
《越绝书·外传记地传》:“无疆子之侯,窃自立为君长。之侯子尊,时君长。尊子亲,失众,楚伐之,走南山。”[38]战国后期楚攻占琅琊以后,部分於越人民又开始“走南山”迁徙,回归会稽山深处,追随始祖无余和先祖勾践去了。越国残余力量在会稽山“老巢”延续了近百年,一直到秦将王翦“定荆江南地,降越君,置会稽郡”[37](此为会稽郡首见于史籍)。
纵观越国1800年历史,古会稽山是於越先民走向文明的萌发之地、於越建国壮大的初创之地、勾践开疆拓土的起航之地、越民流离失所的难舍之地、勾践雪耻称霸的复兴之地、末代君王“亲”的归宿之地。无论越国怎么兴衰荣枯,不管越民怎么南迁北征,会稽山始终是他们敬仰的“圣地”,是感情之所系,精神之所托,灵魂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