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袁祖志的海上吟咏

2019-09-03 01:01花宏艳
铜仁学院学报 2019年4期
关键词:楼台杨柳文人

花宏艳

( 暨南大学 文学院,广东 广州 510632 )

袁祖志是洋场文人的典型代表。一方面,咸丰年间,他目睹和经历了太平天国运动亲友罹难,颠沛流离的战乱生活,他因战争而失去亲友、失去家园,流落沪滨;而另一方面,他目睹着上海近代化进程,目睹了纷繁靡丽的通商口岸的崛起,在这个万花筒般的现代都市中,他以风流名士的身份适应并享受着都市休闲生活。

一、海上吟咏:战争创痛与都市景观

袁祖志(1826-1899),字翔甫,浙江钱塘人,为著名文人袁枚之孙,自号“仓山旧主”,因在上海筑有杨柳楼台而自称为“杨柳楼台主人”。光绪九年(1883)曾随同轮船招商局总办唐廷枢出洋考察,著有《谈瀛录》六卷。曾担任《新闻报》主编,同时与申报馆文人相交甚契,是《申报》早期主要的唱和作家之一。

作为一位资深报人,袁祖志的生卒年都可以从《申报》和《新闻报》等史料上获得。1876年11月10日,袁祖志在《申报》发表《丙子九月秋五十初度述怀六律录请诸大吟坛粲正》一诗,1886年10月14日,袁祖志适逢六十大寿,并在《申报》上刊登《今届九月六日六十初度贱辰,蒙薄海内外诸大君子惠过泰和馆,自朝至暮,踵趾相接,并有素未相识亦劳下降者,盛矣哉!自顾何福可以当此,欣幸之余,敬赋八绝登诸日报,遍谢云情,仍求宽其不恭之罪》,向海内文坛求赠和作。因此,根据这两组诗歌,可以推断出袁祖志的生年为道光六年(1826)丙戌九月初六日。袁祖志发表在《申报》的最后一篇作品是1890年7月26日刊登的《大人先生论》一文。据考证,袁祖志的卒年在1899年1月9日之前。[1]

和大多数洋场文人一样,袁祖志世居南京,因 江南地区多次战乱而不得已迁居沪上,其一生遭际,在1876年11月10日《申报》所刊袁祖志的《丙子九月秋五十初度述怀六律录请诸大吟坛粲正》一诗中有真实呈现:

已是人生半百身,有才无命例沉沦。传家岂必科名重(余五次应试不售),入世惟存面目真。牛马凭他为月旦,鸾凰独我困风尘(亲友同侪中乱后多膺显秩)。一言慷慨逢人说,廉吏儿孙不讳贫。

生小园居二十秋,人夸淸福几生修(余生长随园中读书二十年)。狼氛瞥眼弥江国,雁序伤心殉海陬(金陵失陷,余奉母就养上海县署,是秋上海亦陷,仲兄祖德殉焉)。八口难为风两蔽,一官竟效斗升谋(乱后举家飘泊无归,因投营筮仕)。乌纱局内浮沉苦,壮志从玆付水流。

小人有母奉晨昏,出险偏惊雪夜魂(壬戌春,正贼逼上海,天大雨雪,先慈以避难,卒于舟中)。己抱终天无限恨,遑言避地尚图存(余奉榇至江北,几无着足处)。烟云作幻迷前路(旧交有歴至上台者,多方尼之),烽火虽消失故园(金陵克复,故山己成焦土)。万种牢愁何所遣,安排花下酒千尊。

壎声远隔锦官城,卅载重逢万里行(伯兄祖惠远官四川,三十余年以入觐,故两度南旋得晤面焉)。抛得郡符官兴淡,含来饴味老怀倾(伯兄卸署夔州守,后即罢官不仕,目下一子四孙)。音书迢递心常系,骨肉飘零梦屡惊(余弟兄三人,姊妹三人,今惟伯兄在川,三姊在泰州)。回首钓游如泡幻,买山何处掩柴荆。

瑶琴几度断危弦,垂老分飞更怆然(余失偶两次,上年一妾一子同亡)。我觉蒙庄何太忍,人言伯道最堪怜。萧萧两鬓浑如雪,草草三生莫问天。有酒如淮聊自寿,故交多少赴重泉(近年来故人零落不少)。

自诩平生不等闲,横行直欲绝援攀。误将眼界高天外,着甚勛猷补世间(半生来以慷慨多言,获戾不少)。篱菊笑人犹似昔,径松待我未曾还(十余年来未晋一阶)。从今学得安心法,富贵功名一例删。[2]

袁祖志世居金陵,有三兄弟和三姊妹,其中包括后来官居上海县丞的袁祖德和担任夔州吏的袁祖惠。袁祖志在二十岁之前,一直住在金陵随园,与大多数传统文人一样,过着读书应试的生活,除举业之外,并无他想。然而战争的烽火却打破了平静的乡居生活。

“狼氛瞥眼弥江国,雁序伤心殉海陬”,咸丰三年(1853),太平天国攻陷金陵,袁祖志陪伴母亲一同寄居在上海县署,其时,其兄袁祖德正担任上海县丞。但不幸的是,这一年秋,袁祖德因小刀会起义而被难。王韬的《瀛壖杂志》中对此有简略记载:

“袁明府又村,名祖德,浙江钱塘人。祖枚,以诗文雄海内,即世所称为子才先生者也。君寄家金陵,以名祖父得遍交当世士大夫。家居好读书,顾屡试场屋不得售,乃入资为丞。曾丞宝山,不一岁去,既去而民思之。需次上海,当道知君才,辄委君以剧任。……咸丰三年春,前邑令姚君以漕事詿误,遂以君代。履任甫五月,而会匪乱作,君遂及于难。”[3]

同治元年(1862)春,太平军第二次进军上海,袁祖志的母亲因避难而卒于舟中。当他扶母亲灵柩回到江南的时候,故园已在战火中被焚为焦土。而他们兄弟姊妹六人最后只剩下远在四川的长兄袁祖惠和在江苏泰州的三姐。“烟云作幻迷前路,烽火虽消失故园”,“音书迢递心常系,骨肉飘零梦屡惊”,骨肉离散,故园已失,是袁祖志等洋场文人深刻而惨痛的战争记忆。

对袁祖志自身而言,除了战乱带来的骨肉分离,他还不得不面对自身价值的难以实现的问题。他曾五次参加科举考试而不售,自嘲为“有才无命例沉沦”,最后不得不放弃了帖括之学,同时也放弃了儒家价值与理想,终其一生,只能在上海洋场中谋求生路。

和蒋其章等人不同的是,袁祖志于1853年金陵陷落之后因躲避太平天国战乱而来到上海,他比蒋其章等人几乎早了二十年来到上海租界,且看惯了上海洋场各种繁华靡丽,天魔睹艳式形形色色的人与物,并发诸笔端,遂有洋洋洒洒的洋场竹枝词之 作。徐润在为他的《瀛海采问》所作的序言中谈到他的洋场竹枝词的创作缘由为:

“钱塘袁翔甫先生为简斋太史文孙,挟其家学,游寓于海上者二十余年,目击夫靡丽纷华于斯为极,故凡于人心之儇薄、风尚之淫奢,无不托诸歌咏,而闵世伤时之感时流露于其间,俾阅者得所惩劝。”[4]

1872年5月18日,刚刚创刊的《申报》刊登了署名“海上逐臭夫”的《沪北竹枝词》和“忏情生”的《续沪北竹枝词》:

沪北风光尽足夸,门开新北更繁华。出城便判华夷界,一抹平沙大道斜。

丽水松风杰阁齐,评茶有客日攀跻。绕楼四面花如锦,遍倚红栏任品题。

肠肥脑满说津津,浦五房经买醉频。毕竟金陵风味好,新新楼上馔尤新。

丹桂园兼金桂轩,笙歌从不问朝昏。灯红酒绿花枝艳,任是无情也断魂。

富贵荣华四里名,十分春色斗雏莺。何须艳说丁家巷,花径三三别有情。

廿四间楼景色酣,寻春先向此中探。也知身价今非昔,尚可逢人说二三。

簇簇三层歌舞楼,娇娃强半产苏州。檀郎偏爱天津调,一曲终时一饼投。

梳头掠鬓样争奇,立侍兰烟火暗吹。别有风情惹怜惜,皱纱马甲俏娘姨。

轻绡帕首玉生香,共识侬家住五羊。联袂拖鞋何处去,肤圆两足白于霜。

一曲琵琶四座倾,佳人也是号先生。云仙绝技谁堪比,黄爱卿同吴素卿。

时样新翻堕马妆,月华折叠作霞裳。随身别有银奁具,方寸菱花豆蔻香。

传神端不藉丹青,有术能教镜照形。赢得玉人怜玉貌,争模小影挂云屏。

抛球看惯不须称,拍卖商量到泰兴。听说明朝大跑马,倾城士女兴飞腾。

二分起息认招牌,质库如云处处皆。休笑阮曩羞涩甚,玉钗典尽到金钗。

当街巡捕气何骄,赤棒宣威路一条。最是侵晨春睡美,恼人万马响萧萧。

千门万户好楼台,曲卷长街绝点埃。底事路人频问询,问从何处便旋来。

火轮坊转木桥西,马路迢迢草色齐。流水是车龙是马,一鞭争逐夕阳低。

大自鸣钟轰碧霄,报时报刻自朝朝。行人要对襟头表,驻足墙荫子细睄。

竿灯千盏路西东,火自能来夺化工。不必焚膏夸继晷,夜行常在月明中。

星昴虚房礼拜期,西人有例任游嬉。今朝掮客兼通事,定向花间醉一卮。

不谙诵读不躬耕,镇日寻欢结队行。夕照渐低新月上,担心此际要关城。

一任腰缠百万缗,未堪买尽上洋春。归真返璞知何日,愁煞旁观冷眼人。

(《沪北竹枝词》)[5]

就吟咏的内容来说,举凡茶楼、饭馆、烟馆、戏园、妓院、马路、照相术、抛球场、典当行、大自鸣钟、电灯以及妓女、巡捕、买办等等,这两组竹枝词反映了形形色色的上海洋场的西洋器物、新兴行业与新的风俗。作者在文后的附录中谈到这两组竹枝词是在十年前的旧作基础上的扩展:“前作竹枝词近将十载,时移物换,小有沧桑。同人怂恿续成醉后依数作此,时在壬申春仲忏情生草稿。”[6]这两组诗后来都收入袁祖志的《谈瀛录》中,其内容只与《申报》刊登的组诗略有字句上的修改,因此,可以肯定“海上逐臭夫”与“忏情生”都是袁祖志早期的笔名。

袁祖志洋场竹枝词的发表掀起了海上文坛第一次唱酬高潮,1872年5月至1874年间,《申报》上刊登了大量的洋场竹枝词。袁祖志本人也意识到这一点。在1875年1月4日的《申报》上,袁祖志又刊登了一组《和沪北竹枝词》,其附录中谈到,三年来,由他肇始的《申报》洋场竹枝词至此已臻唱和高潮:“自壬申年三月十二日第十五号《申报》中创载《沪北竹枝词》四十八章,从此好事者更唱迭和,累牍连篇,迄今三年尤未已也。因查其时有山左蔡宠九公子见和八章,较诸作尤觉可存,特为补录,以志一时之盛,仍祈贵馆不惮琐屑,一刊是幸。”[7]

二、杨柳楼台:上海租界的文化符号

袁祖志是典型的洋场文人,他不但完全适应了上海租界的休闲都市生活,同时也享受着上海近代化过程中所出现的各种新鲜事物。当越来越多的传统文人汇聚沪滨,袁祖志作为袁枚之孙的头衔和他的名士身份以及他熟悉地运用着《申报》等新兴报刊媒体的能力,不断地强化着他洋场才子和风流名士的身份。同时,越来越多的海内外传统文人因报刊传播空间而认识了这位风流名士——仓山旧主。

1881年,袁祖志在上海福州路西部接近胡家宅附近,租赁了一所小楼,因为楼前有杨柳一株,遂将小楼改名为“杨柳楼台”,成为海上文人竞相拜访唱酬之所。孙玉声在《退醒庐笔记》中记载曰:

“仓山旧主袁翔甫先生祖志,为随园老人之孙,著作等身,才名遍大江南北。晚年赁庑沪北四马路之胡家宅,适其地有杨柳一株,临风摇曳,图画天开,先生因颜其居曰‘杨柳楼台’。一时骚人逸士争相过从,诗酒留连,殆无虚夕,居数载,下至贩夫走卒无不知有杨柳楼台者。夫以区区半弓之地、一角之楼,设他人居之,虽有杨柳安足萦怀,虽有楼台谁为注目,乃以先生之故,竟而地以人传,始知人杰地灵,古人言确有见地。今虽沧桑变易,杨柳为摧,楼台已渺,而过其地者犹时忆先生当日折柳怀人、倚楼觅句时也。”[8]

一株普通的杨柳,一座不起眼的小楼,正是因为袁祖志不断发起的文人唱和而成为海内外文人竞相拜访的文化胜地,成为上海租界的文化符号,这一切不得不归功于袁祖志对于《申报》等报刊传播空间的熟练运用。

袁祖志熟悉新兴的报刊媒体,他的杨柳楼台唱和诗正是通过《申报》的公共空间传播出去,并建立起文化形象的。1881年5月17日,龙湫旧隐葛其龙首先在《申报》上发表了《辛巳暮春仓山旧主得 小楼于城北绿柳深处,颜其额曰杨柳楼台,集同人觞咏其中,因成四律以志其盛,录尘郢政并请诸吟坛玉和》七律四首,掀起了海上文坛关于杨柳楼台第一次主题唱和的高潮:

仓山旧主最风流,垂柳荫中作小楼。一片烟波剪淞水,二分明月借扬州。闲情聊复调鹦鹉,近局还堪约鹭鸥。此日冶春里结社,要将佳话播千秋。

秦淮冷落蜀岗荒,艳迹都教付夕阳。别有楼台阁世界,可无裙裾启词场。青衫莫叹香山老,红粉能知杜牧狂。待看新诗题满壁,好凭彩笔写芬芳。

绿荫深处倚阑频,一室能藏大地春。未向东山管别墅,且教苏小结芳邻。琴樽檀板梁园客,鬓影衣香画阁人。一种风情谁领略,任他匹马逐红尘。

闲邀胜侣擘吟笺,听到莺声画槛前。一角园林供眺望,四时风月尽流连。旗亭画壁留新咏,邗上题襟续旧缘。愿祝春光常不老,红灯绿酒醉年年。[9]

随后曾钰发表了《读龙湫旧隐题杨柳楼台四律即用其韵吟赠仓山旧主并乞诸吟坛均正》七律四首,秣陵林竹君发表了《偶登杨柳楼台赋呈仓山旧主》,南湖杨伯润发表了《辛巳暮春过杨柳楼台呈仓山旧主教之》,扫花仙史映雪发表了《赠仓山旧主杨柳楼台题壁和龙湫旧隐韵》,第一时间回应了葛其龙发起的杨柳楼台唱和。在海上文人看来,袁祖志建立的杨柳楼台不仅仅是为海上文人提供了一个唱和的场所,更提供了一种文化认同。地处热闹的四马路的杨柳楼台是传统文人在上海租界承续名士风流的文化象征,因此,海上文人的蜂拥而来,他们的日日宴饮,唱和往来都是在上海都市中保持文化身份的必要行为:

开筵日日宴群流,绿树春浓绕画楼。宦迹棲迟留歇浦,酒痕约略忆杭州。结来名士原如鲫,话到闲情欲付鸥。重整诗坛谁健将,清和时节麦初秋。

名胜随园惜已荒,空嗟春草与斜阳。新居占得繁华境,雅集宜开翰墨场。醉后放歌真磊落,吟成击节学癫狂。酒龙诗虎浑无敌,记取旗亭姓字芳。

昕夕良朋往复频,垂杨影里艳阳春。怕教飞燕来窥幕,喜共流莺结比邻。四面笙歌皆到耳,一样 风月最宜人。丝丝遮断斜阳路,清绝真堪避俗尘。

新词分写薛涛笺,三月莺花到眼前。槛外烟笼迷眺览,樽中酒满共流连。不徒丝竹留清赏,尽与琴书证夙缘。羡煞袁安饶逸趣,好将琐记续当年。[10]

1881年6月12日,杨柳楼台主人袁祖志在《申报》刊登《自题杨柳楼台请同社诸君子暨大吟坛正值》七律四首,将文人唱和的气氛推向高潮。在袁祖志看来,出入于四马路的烟馆花丛之中,不断地邀约海内外文人诗词唱和,在你来我往的觥筹交错之间写下一首首题壁诗歌,正是洋场文人浮生行乐的日常生活的写照:

要把繁华俗转移,大张旗鼓日吟诗。春归杨柳千条尽,人在楼台四顾宜。十里笙歌花簇簇,六街灯火漏迟迟。贫来百事从人借,借得园林景更奇。

买邻偏近可儿家,柳色深藏幕不遮。但有才人皆入座,断无骚客不停车。拓开几案争评画,倚遍栏杆为赏花。尽把风光共消遣,胜他俗吏唱排街。

偶然平地学神仙,胜友良朋尽有缘。百首新诗题壁上,一樽清酒醉花钱。才看棋局争双劫,又听琴声动七弦。也是浮生行乐处,何须十万买山钱。

绿荫浓覆画沉沉,到此应无俗虑侵。蜗角客盈疑广厦,马蹄声碎出疏林。吹人衣袂风常送,旷我襟怀月更临。笑指三山森海上,空濛蜃气未须寻。[11]

从1881年5月17日,葛其龙首次在《申报》上发起杨柳楼台四首七律唱和诗,到1881年6月12日,袁祖志发表四首和作将此次文人主题唱和推向高潮,随后,《申报》上刊登了大量的杨柳楼台唱和诗,杨柳楼台一时成为上至文人士大夫,下至贩夫走卒都知晓的文化标志,越来越多海上文人登临杨柳楼台,与文坛盟主袁祖志会晤;还有更多不在上海的文人通过《申报》的公共传播空间发表唱和作品,表达对于杨柳楼台这个文人胜景的仰慕之情。从1881年5月至1883年6月,《申报》上刊登的杨柳楼台唱和诗数量庞大,因此笔者以表格的形式作直观呈现如下,大致可见当时海上文坛唱和的盛况(见表1)。

除了1881年5月至1883年6月间的主题唱和之外,杨柳楼台主人袁祖志还会在各种节日,邀约王韬、何桂笙等众多海上名士朝夕聚会,诗酒唱和,成为一时文化胜景:“当时文坛耆宿如王紫诠、何桂笙诸先生,每逢春秋佳日,辄于楼中觞咏留连,乐数晨夕。裙屐风流,一时称盛。”[12]

而袁祖志因杨柳楼台而确立了他海上文坛盟主的地位,他和他的杨柳楼台除了吸引海上文人前来拜访,甚至还引起了海外文人的关注。陈无我在《老上海三十年见闻录》中曾提到日本人柴田义桂讬友人前往杨柳楼台寻访袁祖志之轶事:

“仓山旧主袁君翔甫,骚坛耆宿,一时推重。风流文采,照耀淞滨。日本国贤士柴田义桂君,与旧主相契,在沪时唱和之日甚久。别后不得消息,颇深念忆。适该国文部大臣禾原高尚君政仕后,朅来上海。从事邮船公司。柴田讬其一访旧主踪迹。到埠即访之于杨柳楼台,相逢握手,欢若平生,并于座上抽毫书一绝句为赠。其词曰:‘相见尤欣惬素闻,骚坛旗鼓久推君。小楼一角垂杨外,细爇炉香共论文。’推襟送抱情见乎词,亦足见旧主之名重鸡林矣。”[12]

袁祖志的杨柳楼台不过是一株普通的杨柳,一所不起眼的小楼,在短短几年之内,竟然能够成为海内外文人争相拜访、吟咏的对象,杨柳楼台既是仓山旧主与海上诸名士评花、饮酒、顾曲、徵诗之所,更是海上文人在现代都市中寻找身份认同的一个文化符号。正如叶凯蒂所说的,袁祖志他们是摩登时代的“形象制造者”(image maker)。[13]

三、域外行旅:一次报刊传播的文化事件

光绪九年三月十二日(1883年4月18日),轮船招商局总办唐廷枢受李鸿章派遣,前往欧洲考察商务,当时在海上文坛享有盛誉的袁祖志以随从身份同往。按照唐廷枢在为袁祖志的《瀛海采问》所作的序言中的说法,“按此行也,以光绪九年三月十有二日自上海启轮,以是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归抵上海,计时则十阅月,计程则九万八千余里云。”[4]也就是说,这一次域外行旅历时十个月,行程九万里。

表1 《申报》刊登杨柳楼台唱和诗一览表①

(续)表1 《申报》刊登杨柳楼台唱和诗一览表

袁祖志海外归来之后,著有《瀛海采问》《涉洋管见》《西俗杂志》《出洋须知》《海外吟》和《海上吟》六卷,辑为《谈瀛录》,交由上海同文书局出版。对于晚清中国人而言,袁祖志的这一次域外行旅并非开先河之行,早在道光二十七年(1847),福建人林鍼就曾因商远赴美国担任翻译,归而作《西海纪游草》;此外,王韬也曾于1867年随同传教士理雅各前往英国、法国等欧洲各国考察,不过王韬的《漫游随录》的刊行要略晚于袁祖志的《谈瀛录》。然而与前人不同的是,袁祖志除了是传统文人之外,还是一名典型的报馆文人,他的域外行旅从倚装出发到归家,途中所见的异国风情、往来应酬的人物以及形形色色的西洋事务,都通过报刊公共空间第一时间传递给了广大读者。因此,袁祖志1883年的域外之行成为了一次在报刊公共空间上的同步直播,并有着众多文人参与的文化事件。

袁祖志于1883年4月18日从上海出发,仅仅在两日后的4月20日,《申报》上即刊登了齐学裘的《癸未三月中澣,翔甫大令应聘出洋,壮游各国,诗以送之,即用其祝寿原韵》。随后在1883年的四、五月间,《申报》上又陆续刊登了多首海上文人的赠别之作,如孙世瀛的《仓山旧主应唐景星观察之聘,将有泰西之行,赋此赠别,即请诸大吟坛正和》、张兆熊的《暮春之初仓山旧主有海外之行,诗以送之,即希政和》、钱塘卧霞逸士的《仓山旧主翔翁明府大人素擅诗才,久为沪邦所共仰,今应唐景星观察之聘游历海邦,见有友人送行诗三章,因步其韵,录请诸大吟坛正之》、吴县徐邦逸的《苕溪红蕉馆主人子美陈鼎甫草送仓山旧主之欧洲即请诸大吟坛指正》、吴县管斯骏的《袁翔甫大令应聘出洋,登程匆促,余得信稍迟,未获恭送诗坛领袖遽赴长征。回首当时,益增离索,衷怀惓惓,不能无诗》等。

由于视野的限制,在当时的海上文人看来,袁祖志的域外之行一方面是“果到中华以外天”的壮游,另一方面,“中朝柔远和邻国,大令徵奇访物华”,传统的夷夏观念仍然限制着他们看世界的眼光。这种矛盾的世界观在管斯骏的赠别诗中有典型体现:

利涉羲爻筮大川,寻源探宿迈张骞。鲸涛激雨供诗料,蜃气成楼悟画禅。一镜遥飞青海月,双轮稳送夕阳船。袁丝妙句今成谶,果到中华以外天。

携将书剑惯离家,志壮何辞路太赊。几万里程囊健笔,一天星斗泛灵槎。中朝柔远和邻国,大令徵奇访物华。真个长房能缩地,与君同渡水之涯。

当年偶现宰官身,卓有循声著海滨。难得殊邦资识见,快从异境洗风尘。冠裳大雅来名士,肴核纷陈饗远宾。一统河山扬帝德,碧瞳蛮语笑相亲。

不让前人汗漫游,此行直到海西头。采风去日携吟杖,大箸归时压浪舟。似我棲迟山陇笑,如君气度野云俦。遥期拏棹还申浦,快述奇闻浣客愁。[14]

“遥期拏棹还申浦,快述奇闻浣客愁”,朋友们希望袁祖志归来之后能够述奇览胜,袁祖志却借助报刊媒体,不断同步更新着他域外行旅的闻见,使得沪上文人能够跟随他的脚步共同体验晚清文人走向世界的过程。

1883年8月5日,袁祖志在《申报》发表《癸未季春唐景星观察招游欧洲倚装漫成即呈诸大吟坛正之》一首,用以回赠沪上好友:

掉头不顾九万里,男儿壮志当若此。矧我苍沾独立身,牵裾挽袂无妻子。斯时不游更何期,招邀情重尤难已。一诺甘轻海外行,几人默喻此中旨。蠖伏春申三十年,世事过眼如云烟。楼台一角栖迟便,杨柳数株情绪牵。撑胸块磊何堪忍,日把酒杯浇不尽。且喜此去海天宽,吐向沧溟鎭蛟蜃。心无渣滓气愈豪,高吟不觉青天高。更挹洪波洗双眼,明察所歴及秋毫。不愿空赋壮游什,不侈旷观万顷涛。但期归来身健在,一任纵谈倾香醪。[15]

“撑胸块磊何堪忍,日把酒杯浇不尽。且喜此去海天宽,吐向沧溟鎭蛟蜃”,这个时候的袁祖志意气风发,整装待发。对于他而言,此次行程九万里的汗漫之游,可以一洗胸中多年来有志难伸的块垒,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对自己长期抑郁屈居海上的补偿,是人生价值的另外一种体现。后来,葛其龙在为他的《海外吟》所作的序言中亦证实了这一点:

袁君翔甫,负不羁才,尝有志出游天下,困于 遇,郁郁居沪上者有年矣。去年春,唐景星观察有泰西之游,招君偕往,君欣然就道。由南洋而达西洋,绕赤道、逾红海,番舶所经、车轮所至,见夫风云之变幻、波浪之惊骇、山川之怪奇、人物之诡异,或记以诗篇,或著为论说。足迹所及者,凡十有余国,足以补《拾遗记》之未详、《山海经》之不载,可不谓奇观欤?君所至,彼都人士既群聚而观我天朝之名卿大夫出使于其国者,亦争相延致,授餐适馆,饮酒赋诗,坛坫盛事,行于海外,此诚亘古所未有也。盖君以才人之后,而又夙负盛名,宜乎识其面者倾心推毂,尊为上宾。君虽不遇于时,而生平之抱负至此而一吐其奇,亦可以无憾矣。[4]

和一般的海外行旅者一样,袁祖志从离开中国海域开始,便用他者眼光捕捉“异”的景象。1883年4月18日,袁祖志一行从上海出发,途经香港而发出“雄图当外户,失算付他人”[16]的慨叹;他们入越南,感叹西贡口岸的热带风情“树列葱笼名不识,人饶妩媚语难通”[17];他们随后绕经新加坡,被当地人民充实的农耕生活所吸引:“不必移民民自至,不须移粟粟常盈。四时雨露无霜雪,草木欣欣总向荣”[18];他们登陆锡兰岛,惊叹于当地的佛教文化之盛“殊形疑佛子,异宝出蛟宫”[19];他们在南洋中航行三十余日,苦于热带气候的骄阳似火“洪波如鼎终朝沸,赤日行空似火添。不惯趋尖才泛海,谁知海外更炎炎。”[20];他们经过亚丁岛,惊叹于当地人对于恶劣环境的改造:“重叠作沟池,百倍千金堰。汲饮既有资,居民乃安宴。廛市日以兴,甲兵及时缮。”[21]

从南洋到红海,至大西洋,最后由苏伊士运河而至意大利,袁祖志等人经过三个多月的海上航行之后终于抵达欧洲。在欧洲大陆,他们参观了维苏威火山、庞贝古城、罗马大教堂、巴黎凯旋门、瑞士日内瓦湖、英国泰晤士河以及葡萄牙山城等域外风景名胜。异域文化和西方文明所带来的强烈冲击给袁祖志等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1883年8月15日,《申报》上刊载了袁祖志的《仓山旧主海外杂诗》,作者以组诗的形式完整呈现了19世纪末一个晚清士人眼中的欧中文明与异域景观:

○火轮车中作

每食峨眉皆列坐,今朝有女更同车。问卿促膝谈何事,笑我凝眸误当花。作态全凭腰束素,忘形奚必面笼纱。留将芗泽匆匆去,犹自回头整髻鸦。

○意大利国花地观剧作

也宗优孟竞登场,尽相穷形百样妆。看到动人情绪处,一回鼓掌一回忙。圑团列坐圆如月,中有嫦娥杂几行。帏自卷舒屏幻景,却从台下奏笙簧。

○登教堂石塔

直欲青云置此身,千盘石级大嶙峋。登不绝项留余步,偏喜回头顾后尘。渺渺毫颠犹有路,茫茫眼底竟无人。填胸多少生平恨,差幸凭栏气一伸。

○瑞土国乘小轮车登湖上诸山

地以湖山胜,邦原藤薛同。登峰车有齿,入雾客无踪。瀑布垂垂白,岩花簇簇红。者般幽绝境,偏遇绮罗丛。

行至云深处,刚逢雨意酣。浓皴山泼翠,淡抹水拖蓝。楼阁千重列,裙钗几辈探。乡心凭触动,归梦到江南。

○巴黎四咏

万生院

院方广十余里,罗致各种鸟兽鳞虫花草树木,分类蓄植,供人游玩。多有不识名者,惟犬类大繁,嗥嗥群吠,殊无谓也。

飞潜动植尽收藏,类别群分任倘徉。最是恼人游兴处,嗥嗥犬吠太猖狂。

蜡人馆

以蜡土抟人形状逼肖,凡往昔近今智能勇功之士,皆摹像其中,分室装点,纵人平视。虽君后之尊,亦杂置而不以为亵。

但从民望把形图,君相舆儓一例摹。抟土为人何太巧,亲承馨欬直无殊。

……(节选)[22]

袁祖志笔下的异域风光,跳脱不了他作为传统文人的认知结构与知识谱系,因此,他只能以同化的方式描绘意大利的剧院、巴黎的凯旋门、法国的 动物园以及蜡像馆等等。这使得他笔下的异域风光又带有浓厚的中国传统园林山水的趣味,并成为一种想象的异质空间。

然而,对于袁祖志来说,域外风光虽然足以带来强烈的震撼,然而,在地景书写之外,更重要的事情则是保持和维护他的传统文人交际圈。

袁祖志在沪上棲息三十年,最引以为豪的就是他以诗词唱酬所建立的庞大的沪上文人交际网络。在域外行旅的这一年,他一方面与海外的传统士人主要是大清驻西方各国的参赞、使节等进行诗词唱酬活动,如德国柏林的钱德培、法国巴黎的陈季同、荷兰的顾友笙等,如《曾劼刚袭侯召饮使馆即席赋呈》《巴黎喜遇刘康侯观察庆蔼堂刺史曹益斋,翼堂昆玉张听帆,太守潘景周、谢智卿诸君子,朝夕过从更番导游赋此志谢》《康侯参使赐读尊公霞仙中丞蓉诗文各集赋此志谢》《陈松生远济、杨商农书霖两参使、凤夔九观察仪招饮酒楼,即席赋谢》《德意志国柏林都城赠钱琴斋参赞德培》《刘康侯参使叠前韵见赠三叠前韵以报即乞郢政》《荷兰国赠顾友笙少尉祖荣》《陈敬如都督季同远自柏林见寄二律,依韵奉和》《西班牙喜晤朱苕原参使和钧,流连亦宿,倚装赋谢》《寄呈郑玉轩星使藻如》等。与此同时,袁祖志巧妙地借助《申报》的公共传播网络,以“怀人诗”的形式进一步维护海上文人的交际网络。

1883年11月15日和11月17日,《申报》分两日刊登了袁祖志的两组《海外怀人诗》,这两组怀人诗中所怀的对象包括闵小农、金兰生、汪云伯、葛理斋、刘少韩、朱芸谷、谢湛卿、朱敏斋、葛隐耕、钱昕伯、金免痴、何桂笙、邹翰飞、蔡紫黼、李默庵、沈饱山、万剑盟、杨诚之、蔡宠九、周润田、高篙渔、严伯牙、王竹鸥、李小瀛、陈宝渠、翁子文、莫善徵、傅焕庭、范小蘅、吕吉垣、张叔和、管秋初、张遂生、朱梦庐、刘葆吾、陈藏旧、郭莲生、梁幼兰、孙泳甫、孙儒伯、舒春圃、黄政卿、万仰五、陈炳卿、姚敬堂、郑鹤汀、吴端甫、吴兰生、闵正帆、姚少莲、藏冶夫、金少芝、徐逸生、闵鲁孙、章肖珊、黄瘦竹、皮惠之、顾芷升、洪辛之、胡友三、周召臣、张小琴、韩稚云甥、袁家薇,共计64 人。事实上,这组庞大的海外怀人诗直观地呈现了袁祖志所建构的沪上文人交际网络,其中包括葛其龙、钱昕伯、金免痴、何桂笙、邹弢、蔡尔康、沈饱山、万剑盟、蔡宠九等申报馆文人。

汪云伯大令

一室雍和有古风,大椿垂荫气葱茏。生平所好无他物,汉代琼瑶秦代铜。

葛隐耕孝廉

脱口吟成字字安,允堪一帜踞词坛。诗名竟把科名掩,做到骚人亦大难。

钱昕伯明经

雾里看花花不老,花间酌酒酒弥香。买丝不把平原绣,君抱高才我意降。

金免痴先生

一部唐诗集不清,评红论白笔纵横。才挥十副幽兰影,又向旗亭斗酒兵。

何桂笙明经

眼底明于水一泓,胸中容得酒千斛。甜吟密咏人人服,独让高昌寒食生。

邹翰飞茂才

迟我卅年游海上,输君拔帜遽登坛。裁红晕碧天然处,好句教人击节刊。

蔡紫黼茂才

词成绝妙有谁如,白石新声此绪余。我有楼台傍杨柳,晓风残月合卿居。

李默庵先生

美人声价珠兼玉,名士风流酒共诗。一事思量忘不得,木樨花下醉子时。

沈饱山广文

三长才学识能兼,下笔千言信手拈。众口莫訾持论激,由来时事赖针砭。

万剑盟先生

独弹古调抱虞琴,压倒当前靡靡音。吟苦不嫌髭捻断,教人一读一倾心。

蔡宠九盐参

才侈千言成顷刻,更从五字耐推敲。羡君双管 能兼擅,何事卑官苦系匏。

(《海外怀人诗》节选)[23]

1883年底,袁祖志一行由原海路返回,并于本年农历十二月二十二日抵达上海,而在第二天的《申报》上,袁祖志就刊登了《今春三月十二日槖笔出洋,历游泰西各国嘉平二十二日归舟春申江上解装杨柳楼台率成二律录报海内知己并乞玉和》和《抵家作》两组诗,向沪上文人宣告自己的归来,也宣告这次由《申报》为传播平台直播的晚清士人域外行旅正式结束:

天涯有客倦游归,十万程途瞬息机。到眼江山如梦醒,回头溟淌尚魂飞。敢夸阅历恣挥尘,愿屏尘劳暂掩扉。柳往雪来无限恨,狂呼沽酒典征衣。

腊鼓敲残适解装,重新酒垒与词场。依然杨柳临官道,犹自楼台映夕阳。块垒合当消净尽,琴樽从此乐徜徉。笑他五岳游仍礙,不徧瀛寰未足狂。[24]

(《今春三月十二日槖笔出洋,历游泰西各国嘉平二十二日归舟春申江上解装杨柳楼台率成二律录报海内知己并乞玉和》)

四、小结

袁祖志是十九世纪末洋场文人的典型代表。他出生于书香世家,世居金陵,因太平天国战乱而流落沪滨。他沉沦下僚,五次参加科举考试而不中,在儒家社会始终无法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但他居于新旧嬗变之时,见证了上海由一个小渔村而发展成为天魔睹艳的繁华都市。他以竹枝词等极具通俗性的文体绘声绘色地描绘各种西洋器物和租界景观。他以名士自居,津津乐道于文人间的唱酬往来,不断地向世人展示沪上文人在杨柳楼台评花、饮酒、顾曲、徵诗的盛宴。他意气风发地跟随唐廷枢前往域外旅行,并以报刊为媒介,使得海上文人跟随他的脚步一同体验晚清一个传统文人走向世界的过程。而不论是《申报》上连篇累牍的竹枝词、四马路杨柳楼台的朝夕宴引、文人题壁,还是洋洋洒洒的《海外怀人诗》,作为报馆文人与洋场才子,袁祖志有清醒的传播意识,积极地以报刊为媒介,建立着日益庞大的文人交际网络。就这个意义而言,袁祖志始终具有现代都市的醒觉意识,并一直是上海租界的形象制造者(image maker)。

注释:

① 资料来源:《申报》影印本,上海书店出版社1982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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