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上被骚扰，网络暴力是与非

青剑

一名新浪微博用户名为“冷月”的女大学生，发表了一篇题为《飞机上被性骚扰，我要维权！》的博文，文中讲述了她在航班上被“咸猪手”袭胸的经过。然而，事件在发展过程中，却出现令人意想不到的走向，有人“黑”这名女大学生是为了出名而“炒作”。究竟谁是这起事件的引导者？谁又该承担相关的侵权责任呢？

微博谴责“咸猪手”，被指恶意传播

2017年1月2日下午2时许，冷月在南京飞往北京的航班上昏昏欲睡，蒙眬之中似乎有人触碰她的身体。起先，她并没有在意，不一会儿，她感觉胸部有幅度较大的异动，冷月被惊醒，只见右边的男性乘客，头靠着她的座椅，身体朝左倾斜，把手伸进了她的上身内衣，并轻轻地摸索。冷月当即从座位上起身，大声呼喊：“流氓！他摸我。”她向乘务人员求救，随后乘警和两个空姐赶了过来。飞机降落后，有好心的乘客将拍下的男子照片发给了冷月。男子和冷月被带至机场派出所问话。

面对民警，两人各执一词。男子出示的身份证姓名是赵辉，说冷月的指证纯属主观臆想，当时他也在睡觉，由于座位紧靠对方，身体发生倾斜是正常现象，但他绝没有故意接触女子的身体和把手伸向她的胸部。在民警再三追问下，他承认把手靠近了女子的胸部，但没有猥亵她的故意。赵辉摆出受到冤枉的架势，对冷月说：“我是上市公司的高管，从南京赶来处理重要业务，不要耽误了我的工作。”

3天后，公安机关作出行政处罚决定书，认定赵辉在南京飞往北京的航班上，趁女性旅客冷月睡覺时，用左手触摸其胸部，冷月被赵辉摸醒后报警。决定给赵辉以行政拘留的治安处罚。虽然赵辉受到了公安机关的惩戒，但冷月仍然气愤难平。课余时间，冷月还是一名活跃的微博用户，并且拥有数万名粉丝，于是，她把事情经过写成文章，《飞机上被性骚扰，我要维权！》在网络公开。为达到“有图有真相”的效果，文末还配上了赵辉的照片。

此文迅速引来网友围观，大家纷纷留言谴责赵辉。有几家视频网站还采访了冷月，并进行网络传播。有的平台为了博取大众眼球，在标题上大费周章，如“惊悚！男高管在飞机上袭胸女乘客”等。

见到自己的照片被无遮挡地公开，还被贴上“咸猪手”的标签，赵辉非常恼火。经过短暂的沉默，他决定开设微博新号，发表题为《无端的炒作，婶可忍叔不可忍！》的博文出手反击。文中开门见山指称冷月为了出名，进行无底线炒作，“该女子自称21岁，是北京名校的在读学生，还威胁要人肉我，并让我身败名裂，失去工作。”“警官做完结案手续，然后让我签字收好我的东西，并准许我自行离开。”

实际上，赵辉也是微博活跃用户。他的博文发出后，掀起了新的热度。短短两天时间，跟帖者纷至沓来，转发近2000次，评论1万多次，点赞将近3000次。事态似乎有反转的迹象，赵辉再次出击，发表真相告知书宣称：所谓女大学生被骚扰事件，纯属恶意传播。提醒善良的网友，不要因没有实名认证博主的一面之词，而以讹传讹。对方以小女生示弱大众，造谣中伤本人，并成功引起大众兴趣和媒体报道，“有人意图借机炒作，但我的人生不能够，也决不允许为她背锅！”

个人信息被公开，法庭上告侵权

冷月的真实姓名是李娜。冷月发布博文本是为了解气，赵辉作出回应后，她见有人站队在对方立场上，言之凿凿指责自己为了想出名而恶意炒作。不仅如此，她还遭到“人肉”搜索，姓名、年龄、籍贯、就读学校等个人信息被公开到网上，不时接到陌生人的电话和手机短信，言辞夹枪带棒，对她诋毁和贬损。冷月正在大学读三年级，要忙着功课和实习，又要搜集资料准备毕业论文，不期而至的干扰让她苦不堪言。

2017年1月17日，冷月在微博上发表声明：“我删除了私人号的所有微博照片视频，因为遇到了猥亵事件的我，不想被人肉。舆论很厉害，很快，我被扒得精光，真的假的，虚的实的，我被冠上了各种各样的头衔，谩骂声接二连三，各种试图蹭热度的公司也冒了出来。”当天，冷月再度向赵辉亮剑：“如果不是你的行为太过分，如果不是你死不认账，如果不是你倒打一耙，我至于扛到现在吗！”她要求赵辉在网上公开道歉，删除个人信息等。

对于冷月的要求，赵辉没有回应。2017年9月，冷月在完成实习后，径直向北京市朝阳区人民法院提出民事诉讼，请求判令赵辉在主流媒体上向她公开道歉，消除影响，恢复名誉，并赔偿精神损失费10万元。

接到冷月的起诉状副本后，赵辉迅速应对，打印万言答辩词，从南京市快递给朝阳区法院。赵辉声称，没有证据表明他有公布冷月信息的主观恶意和客观事实。相反，他并不知晓也从未试图了解冷月的个人信息，更没有公开或引导公开对方信息的行为。同时赵辉还提出，网络大众无从得知用户“冷月”就是李娜，况且该账号还是她的微博小号，即便是在网络上关注事件发展的用户，也难以得知其真实身份。但冷月接受过媒体或平台的采访，其个人形象并没有进行遮盖处理，因此，冷月应该追究泄露其信息的人，而不是起诉自己。

经过多次调解，冷月与赵辉不能达成和解。2017年12月，法院进行公开开庭审理。坐在原告席上的冷月，气愤地谴责赵辉在飞机上的行为，并把个人信息被公开的问题指向赵辉。赵辉反问道，飞机上发生的事件与冷月提出的名誉侵权没有关联，而且，在公安机关已经结案的情况下，冷月又在网上发布微博文章，用意何在？受博文的影响，他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压力，被迫从南京市一家上市公司辞职，已经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在此情况下，发表微博文章进行反击，这是任何人都会做出的正常反应。

庭审时，赵辉言之凿凿：“恶意传播个人信息的是冷月，不是本人！”他提出，即便公安机关给他行政处罚，冷月也不应该通过网络散布，法律没有授予她权利，让他再承受网络大众的无端指责。冷月所谓的网络维权，不仅没有合法依据，还超出了必要的限度，这比行政处罚给他带来的后果更严重，伤害更大。

是非曲直有定论，侵权必有责

一起侵权案件，双方各执一词，形成真伪难辨的阵势。赵辉在法庭上声称，冷月恶意散播的行为，既是对他的报复，也导致她自己名誉受损，“她也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而面对冷月不理智的报复行为，他有权在微博上进行合理的反击。但事实上，即便冷月散播他的信息后，自己也从未针对冷月发布博文，更无侵害冷月名誉权的事实。

针对赵辉的当庭答辩，冷月反驳道：由于维权不在公安机关的处理范围，因此她先在网络上发布博文公开此事，却被赵辉的博文指称“炒作”。而赵辉的微博内容否认客观事实，混淆视听，造成网友和学校、家人、社会对她产生误会，形成负面的评价。有媒体为博取眼球，用露骨的标题追踪报道，致使她反复回想起飞机上的噩梦，精神受到严重损害。对此后果，赵辉是始作俑者，必须承担责任。

法院审理期间，冷月确认赵辉在博文中没有提到她的真实姓名，是网友将她“人肉”到网上，之后因她接受采访，其声音、模样因没有打上马赛克而被暴露。她当庭提交了公安机关的行政处罚决定书，证明其受到赵辉骚扰的事实。赵辉的微博截图，证明他歪曲事实，混淆视听。并提供了赵辉微博粉丝的跟帖，以及因個人信息泄露而多次被“人肉”的相关证据。赵辉在质证时，仅承认公安机关对其处罚的行政行为，但辩解说，处罚决定书认定的不是全部事实。

在法庭调查阶段，办案法官依职权从公安机关调取了询问笔录，其中记载赵辉承认在飞机上触摸到座位旁边女乘客的胸部，但辩解是出于好奇，想弄清楚女乘客胸部位置是衣服还是别的什么。当着民警的面，赵辉表示已认识到错误，愿意承担责任。

一审审理认为，网络用户利用网络侵害他人民事权益的，应当承担侵权责任。赵辉在微博文章中使用“无端的指责、以讹传讹、借机炒作、造谣中伤”等表述，虽然未指出冷月的真实姓名等个人信息，但其发表的文章系直接回应冷月在先发布的微博。阅读微博的网友根据冷月、赵辉的微博内容，分别披露两人的个人信息。赵辉未能就其微博中表述的内容真实性提供证据，且其微博内容与其在公安机关承认的事实，以及公安机关在行政处罚决定书中认定的事实均不符，故认定赵辉发布的微博文章存在失实。

鉴于赵辉公开传播虚假事实，且其中所表现的冷月个人行为具有明显的可受非难性，足以让虚假事实的受众对冷月作出道德上的负面社会评价，对其名誉造成一定程度贬损。另从查明的事实中，部分网络用户选择相信赵辉，并对冷月作出负面的社会评价。因此，可以认定赵辉系通过诽谤方式侵害冷月的名誉，应承担一定的侵权责任。

因赵辉的诽谤行为在网络上形成广泛的不利传播，势必给冷月造成精神上的损害，故关于冷月精神损害赔偿的诉讼请求，予以支持。但考虑到冷月系首先发布微博引发赵辉回应，冷月亦自认是网友将其暴露在网上，故冷月对自身受到不良评价亦有责任。

2018年7月，朝阳区人民法院作出判决，赵辉在其新浪微博上持续发布致歉声明10天，向冷月赔礼道歉，如拒绝履行，法院将在网络媒体或全国发行的纸质媒体上刊登本判决书主要内容，费用由其负担;赵辉赔偿冷月精神损害抚慰金2万元。

赵辉不服一审判决提出上诉。北京市第三中级人民法院终审落槌，驳回赵辉上诉，维持原判。

（文中人物为化名）

点评

网络诽谤是指借助网络等现代传播信息手段，捏造、散布虚假事实，损害他人名誉的行为。网络与传统诽谤相比，有其更为鲜明的特性，其传播速度更快，影响范围更广，给当事人带来的名誉伤害就可能更大。最高人民法院、最高检察院已明确“网络诽谤”入罪，即在网络上造谣诽谤他人者可判刑，明知诽谤仍提供帮助以共同犯罪论处。

网友在微博、微信等自媒体社交平台发布有关他人的言论，如果内容虚假，就会构成名誉侵权，并且需要承担相关的侵权责任。名誉权更多侧重保护当事者的人格利益，可通过赔偿精神损害抚慰金、赔礼道歉、消除影响等方式，弥补当事者因加害行为导致的社会评价降低。因此，当人们遭遇了网络诽谤时，一定要拿起法律武器维护自身的正当权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