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峰
(上海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人文学院,上海 200234)
二战时期,我国的华北战场与太平洋战场之间保持了复杂而紧密的联系,也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重要组成部分。从日本的侵略政策来看,他们所实施的侵华政策与太平洋战场上所实施的南进政策相互影响,实际上也将两个战场紧密地关联了起来。
对于这一课题,长期以来国内外学界曾有过关注与讨论,并取得了大量研究成果。譬如,武汉大学的胡德坤教授就曾在《中国战场与日本的北进、南进0政策》中较早地利用日方解密公开的史料文献,对中国战场的形势发展与日本北进、南进政策的战略取舍进行了初步的梳理与分析。(307)胡德坤.中国战场与日本的北进、南进政策[J].世界历史,1982(6): 15-23.在此之后,又有姚鸿、李小白、周颂伦等学者先后发表论文,对战争时期日本北进与南进政策的形成与发展展开了进一步的考察。他们通过研究认为,中国战场不仅与太平洋战场保持着十分紧密而有机的联系,而且中方的抗战亦有效地发挥了牵制、延缓日军“南进”步伐的作用。(308)姚鸿.论中国抗日战争对日本实施“南进”战略的影响[J].教学与研究,1996(2): 38;李小白,周颂伦.日本北进、南进战略演进过程述考[J].抗日战争研究,2010(1): 93.不过,北京大学的徐勇教授却对此提出了不同方向的见解。他指出,延缓之说或许并未真正揭示出日本南进政策的被动性质。既然它是日军在无法打开中国战场局面的情况下所采取的被迫抉择,那么自然也就不会存在所谓的“牵制与延缓”了。(309)徐勇.论日本侵华战争与其南进北进战略的关系[J].抗日战争研究,1995(3): 213-214.可以看到,我国学界研究的不断发展,以及在这一过程中所产生的思考与讨论,推动着相关课题的考察走向了具体、深入,某些历史事实的原貌也逐渐得以展现。
另一方面,日本学界对于该课题的考察亦在近年逐渐呈现出活跃的趋势。但其大多倾向于纠结一些比较细节的问题,抑或是日本内部体制运作上的问题。譬如,笠原十九司就曾在《日军的治安战》一书中对日军在华北的组织结构、决策体系与政策变迁等展开了系统的梳理。(310)[日] 笠原十九司.日本軍の治安戦[M].東京: 岩波書店,2010: 1-20.而芳井研一则在2012年的论文中利用新发现的史料: 时任日军参谋本部第一部长田中新一的《业务日志》,站在日本国内决策紊乱的角度对中日战争扩大为太平洋战争的具体经过展开了考察,从侧面折射出了两个战场在政治、外交层面的逻辑联系。(311)[日] 芳井研一.日中戦争と日米開戦·重慶作戦: 田中新一『業務日誌』を通して[J].環日本海研究年報,2012(3): 89-93.同时,还有一些研究将目光投向了“内蒙古自治运动”“日华同盟条约”等个别事件,并基于此分析了太平洋战争时期日方的对内蒙方针等具体政策。(312)ガンバガナ.内モンゴル自治運動と太平洋戦争期における日本の対内モンゴル政策について―『日華同盟条約』を中心に[J].東北アジア研究,2012(16): 232-235.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在既往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关于中国战场与太平洋战场间的深层逻辑关系仍有待进一步的考察。比如,以往的研究大多集中于论述日本南进政策本身的发展,抑或是中国战场对南进政策的影响,这难免会让人产生疑问: 南进政策对于中国战场的影响又当如何?尤其是,当时基于南进政策的考虑,日方对华北战场的战略目标和作战计划曾进行过怎样的调整,希望达到怎样的效果?为配合“南进”,华北日军大致从何时开始了政策研究,是怎样进行研究的?其研究的结论,给华北日军的侵略政策带来了哪些变化?这些变化与此前的政策相比,带有哪些特点?而在“南进”受挫之后,该政策又进行了怎样的调整,面临着怎样的困境?两者之间的互动关系又能说明什么?对于这些问题,既往研究并未进行深入的探讨。鉴此,拙稿拟基于学术前辈的宝贵成果,综合利用各类文献史料,特别是一些尚少使用的日方原始档案,从日军侵略政策的角度入手对上述问题展开考察。
近代日本所讨论的“南进”,主要是指“向日本南面尤其是东南亚方向发展势力”的意思。从广义上说,它甚至还包括了日后向太平洋诸岛、澳大利亚、新西兰等地发起的进攻。1874年出兵台湾、1879年吞并琉球,都说明“南进”曾作为国家政策一度付诸实施。然而,所谓的南进政策作为近代日本某种意义上的“海洋政策”,却又与北进政策或大陆政策存在着显著差异。其最大的特点便是缺乏一定的连贯性。换言之,它并不像大陆政策那样按照“朝鲜、满洲(中国东北)、中国与俄国(苏联)”的战略路线环环相扣、逐步推进并贯穿于整个日本的近代。而是经常根据国内外情势的变化,充分发挥日本帝国主义趁火打劫式的对外行动特色,站在机会主义的立场上断断续续试探性实施的。
事实上,从“征韩论”到甲午战争,再到日俄战争和后来的九一八事变,日本帝国主义对外侵略的矛头大多指向了北面。尤其在1922年的华盛顿会议时,日本因为中国的抵抗和列强的压力暂时停止了全面膨胀政策,放弃了一战时期凭借“二十一条”所攫取的在华权益,被迫将其对外侵略的矛头收缩集中指向了“满蒙地区”。而“北进”本身又能够使战略前线向意识形态相左的苏联方向推进,既可回避与英美列强的矛盾,也能充分满足日本帝国主义膨胀的野心。在此情况之下,“北进”自然占据了优先位置。相对而言,所谓的“南进”只可能作为一种旁流,以“南进论”的形式而存在。它走向主流化和政策化,并真正成为一种有组织、有计划并连续不断推进实施的国家策略走上前台,应该是后来的事情。
虽然在巴黎和会上取得“南洋群岛”(313)即广泛分散在西太平洋赤道附近的北马里亚纳群岛、帕劳群岛、马绍尔群岛、密克罗尼西亚群岛,等等。的委任统治权后,日本便开始积极在东南亚方面发展势力。但这种发展却并非是直接的武装侵略,而是凭借外交、经济等手段,以获取资源为目的进行的。甚至到了1939年底这一方针也未曾发生过动摇。譬如在该年12月28日,日本陆、海、外三省大臣研究制定的《对外施策方针要纲》中就曾再度确认: 在对华战争之际,“对于南方仍要实施策略以便获取我国所需资源”,尤其要“通过缔结通商条约来调整与列强的经济关系,振兴出口贸易并致力于获取帝国不足的物资”。(314)[日] 陸海外三省大臣会議.対外施策方針要綱[A].1939-12-28,外務省編.日本外交年表並主要文書: 下卷[M].東京: 原書房,1955: 421-422.这说明直到此时,日本当局仍未真正制定以武力向南方膨胀势力的具体策略。可以说,其“南进论”开始发展为“南进政策”并真正决心以武力与英美为敌,应始于1940年的夏季。
该年6月,德军攻陷巴黎,法国投降。这种欧洲战局的变化让日本当局兴奋不已。他们在7月26日的《基本国策要纲》中认为:“目前世界已迎来历史性的一大转机……必须要把握这一世界历史性发展的必然动向。”(315)[日] 閣議.基本国策要綱[A].1940-7-26,防衛庁防衛研究所戦史室.戦史叢書: 大本営陸軍部(2)[M].東京: 朝雲新聞社,1968: 5.同时又在次日召开的“大本营与政府联络会议”上进一步指出:“帝国为应对世界形势的变局,改善国内外的情况,将尽速促使中国事变解决,并捕捉良机解决南方问题。即便中国事变未能解决,亦要考虑内外情况,向以南方施策为重点的态势进行转换”,尤其谋求在法属印支、香港、缅甸等地截断援蒋通道,“为解决中国事变,只要内外形势允许,就应捕捉良机行使武力以解决南方问题”。(316)[日] 大本営政府連絡会議.世界情勢ノ推移ニ伴フ時局処理要綱[A].1940-7-27,防衛庁防衛研究所戦史室.戦史叢書: 大本営陸軍部(2): 58.
显然,这里所说的“转机”“变局”“良机”就是指当时纳粹在欧洲取得的一连串胜利。日本当局所期待的,正是利用此次机会夺取英美列强在亚洲的殖民地,从政治上确保在东南亚的立足点和前进基地,在经济上攫取战略资源,巩固持久战的物质基础,从军事上控制中国西南与东南亚之间的战略据点,切断援蒋通道,以打破中国战场的僵局。(317)参见[日] 瀬島龍三.瀬島龍三回想録[M].東京: 産経新聞社,1996: 85.此外,关于南进的目的,当时日方打出的旗号是“自存与自卫”。即进占荷属东印度是为获取战略资源,是“自存”;而控制法属印支和泰国,是为截断援蒋通道并防备英国,是“自卫”。参见[日] 井上清、衛藤瀋吉編.日中戦争と日中関係[M].東京: 原書房,1988: 190.该政策的制定,意味着与中国问题紧密挂钩的,带有武力背景的南进政策开始形成,它将成为日军的战略主攻方向。同时也意味着中日两国之间的战争将进一步走向国际化,与世界反法西斯战场形成更为密切的联系。而长期以来不断受中日战争影响的华北侵略政策,亦将随着南进政策的出台,开始直接或间接地受到太平洋战争的影响。
然而在此时期,日本陆军中央却尚未下定“同时对英美作战”的决心。他们主张所谓的“英美可分论”,即认为向两国中的一国发起进攻,应该不会把另外一国牵扯进来形成大规模的战争,故期望在东南亚实施针对单独一国的有限作战行动,并同时防备苏联在北面的突然攻击。因此,他们并没有考虑从华北方面抽调兵力。这一点,能够从当时日本陆军省的兵力计划中看得出来。即1940年7月,陆军省曾对1939年12月制定的《修正军备充实计划》加以修订,制定了新的《更改军备充实计划》。其中拟定: 1940年的驻华(不包括伪满)平均兵力为77万,(318)1940年初侵华日军总数约为85万,至下半年被削减至约73万。此处的“77万”是指全年的平均数量。这一数量到了1941年将被削减至65万(华北25万、华中30万、华南10万),到了1942年再进一步削减至55万(华北25万、华中15万、华南15万),以图最终在1943年达到50万的目标。(319)参见[日] 陸軍省.更改軍備充実計画.1940-7,防衛庁防衛研究所戦史室.戦史叢書: 北支の治安戦(1)[M].東京: 朝雲新聞社,1968: 451.可以认为,该方案的意图是要在三年内将驻华日军的总数削减约35%,从而在维持中国战场现状的同时为“南进”储备足够的兵力。但“华北方面军”却是个例外,出于“后方治安”和防备苏联的需要,其兵力将不被抽调,继续保持在25万左右。
就在方案拟定后两个月,日军便开进法属印支北部,迈出了“南进”的第一步。进而在几天之后,日本当局又与德、意法西斯签署了三国同盟条约,正式明确了与英美对立的立场。在这一背景下,日本御前会议于11月13日开始专门研究新形势下的中国战场作战方针。他们在《中国事变处理要纲》中强调:“除坚持武力作战之外,还应进一步制止英美的援蒋行为并调整日苏国交,竭尽一切政治军事手段,全力削弱重庆政权的抗战意志,以图尽早迫其屈服。同时积极地改善国内外态势,以配合长期大持久战的实施……特别要灵活运用日德意三国同盟。”(320)[日] 御前会議.支那事変処理要綱.1940-11-13,防衛庁防衛研究所戦史室.戦史叢書: 北支の治安戦(1)[M]: 420.这说明日军接下来在中国战场上将要实施的战略重点在于: (1)为解除后顾之忧,配合“南进”,要千方百计地向中方施压,使中国战场形成“定局”;(2) 实施“南进”时,对华作战将会进入“大持久战”的态势,因而要提前做好准备确保战局的稳定,以免给“南进”造成障碍。综合两方面来看,显然日本当局此时以南进政策为基础所确立的对华侵略方针,与其说是从“诱降工作”转向了“迫降工作”,(321)参见[日] 芳井研一.日中戦争と日米開戦·重慶作戦: 田中新一『業務日誌』を通して[J].環日本海研究年報,2012(3): 91-92.不如说他们希望在中国战场看到的是一种“带有主动性的持久态势”。(322)这里所说的“带有主动性的持久态势”,即指在与中方抗战力量保持战略相持态势的情况之下,争取获得政治、经济、军事行动的主动权,而不再一味追求短时间内迫使中方投降。
领会到高层的这一意图之后,日军大本营陆军部便随即展开了研究。他们于1941年1月16日制定了具体的作战计划,将对华战略任务定为两期:“在1941年秋季之前,将毫不松懈地继续对华施压,在此期间要竭尽一切手段,尤其利用国际形势的变化谋求中国事变的解决;在1941年秋季以后将转入长期持久态势,并在数年后确立起在华50万兵力的体制。作战的主要目的是维持治安、肃正占领区,将不进行大规模进攻作战。必要时可发动短时间的突袭作战,但以返回原驻地,不扩大占领区为原则。”(323)[日] 大本営陸軍部.対支長期作戦指導計画(要旨)[A].1941-1-16,防衛庁防衛研究所戦史室.戦史叢書: 北支の治安戦(1)[M]: 453.
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到,以武力为背景的南进政策最初是与欧洲战局紧密相关,于1940年7月形成的。它从全盘决策到对华具体方针的更新,历时约半年时间。在这半年时间里,日本当局不仅对“南进”本身展开了讨论研究,(324)参见[日] 小谷賢.日本陸海軍と南進: 「自存」と「自衛」の戦略[A],防衛省防衛研究所編.平成20年度戦争史研究国際フォーラム報告書[R].東京: 防衛省防衛研究所,2008: 127.也结合战局形势的变动,对驻华兵力、战略目标、作战计划进行了规定,考虑了中国战场与太平洋战场的联动关系。这说明伴随着战争的长期化,原本发端于中日两国之间的战争在此时已愈发与国际局势牵连在了一起。日本当局已被迫开始花费更多的人力、物力将对华方针放在国际形势下进行考量。在这一背景之下,日军在华北的侵略政策也就势必会受到影响,从而迎来新一轮的变动。
按照战争期间日本军方下达命令的一般流程,1940年11月御前会议决定的《中国事变处理要纲》,原本应在1941年1月由大本营陆军部进行研究并制定具体计划之后传达给下属的“中国派遣军”,再由该军总部向“华北方面军”进一步发去指示。然而,通过考证日方文献却可以发现,在御前会议的方针确定后不久,“华北方面军”便在大本营陆军部草拟具体计划之前获悉了政策的相关内容。即根据战后由美方返还,现存于日本防卫省的文件档案《华北方面军政务负责人会议文件集》能够得知,1940年12月17日至19日,“华北方面军”曾在北平的司令部召开过一次高级别的政务负责人会议。当时出席会议的除了“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参谋长、副参谋长、各部部长、参谋部各课课长、各地特务机关长等人之外(见附表),在成员名单中还特别标有“陆军省中佐大西一”“参谋本部中佐尾川勘治”的名字。由于大西时任日本陆军省军务局军务课高级课员,尾川时任参谋本部第二部中国课课员,在工作业务上能够直接参与对华重要政策的讨论、研究与立案过程。故而可以认为,当时华北日军至少通过大西和尾川的渠道也已经提前得知了御前会议所做的重要决定。
附表 日本“华北方面军”政务负责人构成
注: 该附表参考资料可参见注释。
不仅如此,会议中该军副参谋长平田正判、参谋长笠原幸雄先后下达的指示内容,也能够充分地佐证此点。他们首先在《一般方针》中开宗明义地表示:“日德意三国同盟条约缔结后,帝国前途已定。我现地军队应努力强化轴心同盟,为实现大持久战而向前迈进”,(325)北支那方面軍司令部.政務将校会同席上ニ於ケル方面軍参謀副長口演要旨.1940-12-19. 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JACAR: C11110950300;北支那方面軍司令部.北支那方面軍関係職員表綴(1939—1941年).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 JACAR: C11110930700,以及北支那方面軍司令部.政務関係会同者名簿.政務関係者会同着席要図.1940-12-19.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 JACAR: C11110950300.进而指出了司令部高层对配合南进政策所做的考虑: (1) “目前对英美关系尚未完全决裂,但在经济关系上却十分微妙,故应慎重考虑在华第三国人及其权益的处理方针”,尤其要“考虑万一与英美开战的情况……提前进行准备研究”;(326)北支那方面軍司令部.政務将校会同席上ニ於ケル方面軍参謀副長口演要旨.1940-12-19. 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JACAR: C11110950300;北支那方面軍司令部.北支那方面軍関係職員表綴(1939—1941年).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 JACAR: C11110930700,以及北支那方面軍司令部.政務関係会同者名簿.政務関係者会同着席要図.1940-12-19.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 JACAR: C11110950300.(2) 因为现在及将来,极有可能颠覆日军对华北侵略控制的是中共及其领导的抗日武装力量,故需进一步强化“治安第一主义”的方针,对其发起进攻;(3) 在经济上,“要提升华北的自给自足能力……考虑到英美的制裁将会导致华北对其他地区的经济依存面临困难,且还需承担对日本本土经济支援的负担,故鉴于国际形势应保留余力”。(327)[日] 北支那方面軍司令部.政務将校会同席上ニ於ケル方面軍参謀長口演要旨[Z].1940-12-19.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JACAR: C11110950300.尤其对于第三项内容,该军参谋部负责政务的第四课高级参谋还在随后的发言中特意强调了具体要求:“在会计事务上绝对禁止出现赤字……要极力减轻对东京中央的依赖”,同时必须将各类伪机关的经费预算“控制在最小限度”,精简机构并加强经济封锁。(328)[日] 北支那方面軍司令部.政務将校会同席上ニ於ケル第四課高級参謀口演要旨[Z].1940-12-19.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JACAR: C11110950300.
有了这些初步的考量,再加上百团大战后对中共领导的华北抗战的重新认识,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华北方面军”司令部又反复进行了讨论研究。1941年1月13日,他们召开兵团长会议,提前将政策向全军做了传达。在会上,司令官多田骏首先透露:“在向长期持久战策略调整的问题上,近期有决定与指示(指前述1941年1月16日大本营陆军部要出台的具体计划——引者注)”,进而下达命令:“要逐渐在占领区划分出重要场域并进行彻底肃正,以促进民生、安定民心,同时还应设法充足国防资源……进度一定要加快,采用各种措施迅速取得效果。”同时,“还应在国际转机下整顿国家态势,扶植新中央政府发展,向重庆政权施以重压”并将重点集中在中共抗日武装之上,使高度分散的配置能“积极发挥进攻的能力”。(329)[日] 北支那方面軍司令部.兵団長会同席ニ於ケル方面軍司令官ノ訓示[Z].1941-1-13.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JACAR: C11110953100.而参谋长则进一步补充强调了增加用兵弹性与机动力、珍惜武器装备、厉行节约、就地“征用”物资等问题。(330)[日] 北支那方面軍司令部.兵団長会同席ニ於ケル方面軍参謀長口演要旨[Z].1941-1-13.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JACAR: C11110953100.可以看到,华北日军早在东京方面依据南进政策确定对华行动方针之后不久,便已提前开始考虑具体政策的调整了。虽然“治安第一主义”的方针并未发生改变,但它无论在力度上还是在进度上都有十分显著的变化。其核心意图在于: 筹备积极行动全力对国民党施压,对中共领导的抗日武装力量发起扫荡的同时,提前考虑对辖区内英美权益的接收问题;强调迅速行动并尽快取得效果;同时为了配合“南进”的需要,将在“稳定治安”的基础上进一步确保兵力和财力上的余力,实现“总兵战基地化”以减轻“南进”的负担。特别是为了消除赤字、降低成本、节约经费,还鼓动各地部队就地“征用”物资。这势必意味着华北日军的侵略政策将会在此后展现出更为野蛮、残酷的掠夺本性。
明确上述方针一个月后,“华北方面军”才于2月14日按正常流程从“中国派遣军”收到了东京方面下达的正式指令。有了这份正式指令,新的侵略政策也就正式出台了,即所谓的《1941年度肃正建设计划》。该计划颁布于2月26日“华北方面军”的参谋长联席会议,其中以文件形式对此前做出的决定进行了确认:“要继承以往以治安第一主义为基础的肃正建设各项措施,并进一步彻底贯彻,要迅速恢复治安、安定民生,促进重要国防资源的开发与获取,同时确立军队的自给能力。”进而又在作战行动上提出了具体要求: (1) 对中条山地区的国民党部队发起进攻,完全根除其在华北的势力以取得战场之“定局”;(2) 尽速攻击中共的抗战势力,综合发挥军、政、民及各类机关的能力,攻击其弱点,尤其对其根据地“要不论地形、时间如何,都进行连续不断地讨伐扫荡以使其无法恢复实力”;(3) 准备逮捕“第三国”重要人物并清除相关国家势力,封杀其地下进行的敌对性谋略行为。(331)[日] 北支那方面軍司令部.昭和十六年度粛正建設計画[Z]、昭和十六年度粛正建設計画別冊: 剿共施策要綱[Z].1941-2-26.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JACAR: C11110955300.
基于这一政策,华北日军于同年5月开始向中条山地区发起大规模的作战行动,同时不断向开滦煤矿等地的英美官商施加压力、加强监视,并在达成预期目的之后开始集中考虑应对中共的问题。而7月出台的《肃正建设三年计划》便是这一措施的集中反映。虽然因为很多文件已在日本战败时被销毁,既往研究未能对其深掘,但我们仍能从其他相关文件中考证出实情。譬如,该计划的核心意图在于: 要将华北划分为治安、准治安、未治安三类地区,以期分别配属相应的兵力,实施有所区别的政策。(332)参见[日] 北支那方面軍司令部.粛正建設三年計画[A]、占拠地域の三区分に応ずる治安状況の基準概見表[A].1941-7,防衛庁防衛研究所戦史室.戦史叢書: 北支の治安戦(1)[M]: 528-531.这一举措看似是首次提出,但通过考证另一份日军文件可以得知,实际上早在1940年12月19日的政务负责人会议上,相关构想就已经形成了。即在会议的讨论中,驻山西潞安特务机关长深尾幸次曾提出过场域划分的必要性,主张“设立治安、准治安、中间、敌性四类地区,以便在经济上防止战略物资外流”。(333)[日] 北支那方面軍司令部.懇談参考事項[Z].1940-12-19.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JACAR: C11110950300.显然这一构想在半年后得到了充实,发展成了“华北方面军”全军的政策方案。
另一方面,通过与1940年初出台的《1940年度第一期肃正建设计划》(334)详细内容可参见[日] 北支那方面軍司令部.昭和十五年度第一期粛正建設計画[A],防衛庁防衛研究所戦史室.戦史叢書: 北支の治安戦(1)[M]: 266-296.进行比较,我们还能更为明确地看到上述政策所具备的若干新特征: (1) 在以往的政策中,日军反复强调的是对中共武装力量的清除,但在新政策中要求的却是“使其无法恢复实力”“使其失去安住之所”。这显然是在谋求彻底摧毁其赖以生存的抗日根据地,等同于我们所理解的“三光政策”。它当时被日军称为“烬灭政策”,实际上是承袭了日军第一军参谋长田中隆吉、独立混成第四旅团旅团长片山省太郎等人所尝试过的做法:“对敌根据地进行彻底的烬灭扫荡,使其失去将来生存的能力甚为必要……对于敌性显著的地方村落,需要将其烧毁。”(335)[日] 独立混成第四旅団.第一期晋中作戦戦闘詳報: 戦闘詳報第十二号[Z]、[日] 片山省太郎.討伐隊ニ与フル注意[Z].1940-9-1.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JACAR: C11111403800.这种做法,此时通过文件的形式被推广到了“华北方面军”全军。其主张的无差别“烬灭扫荡”,显然意味着日方作战的对象已从军队变成了中国人民;(2) 在以往的政策中,日军计划的大规模根据地扫荡行动相对不多,甚至曾要求对“占领地以外的地区”着重进行拉拢与谋略工作。但在新政策确立以后,这种大规模扫荡行动却急剧增多了;(3) 以往即便实施对抗日根据地的扫荡行动,也不会像新政策那样特别强调对根据地的摧毁与拔除。因而从1941年后的政策来看,华北日军无论在扫荡的对象上,还是在力度上,都发生了较大程度的变化。
而这些变化的出现,显然与南进政策的影响是分不开的。换言之,(1) 正是为了配合“南进”,华北日军需要比以往更快地实现自给自足,推进“总兵站基地化建设”并在兵力和财力上保留余力。所以他们在强调节约经费、加强掠夺的同时,也强调对抗日根据地的拔除与压缩。因为这样做既可以维系“总兵站基地”后方的稳定,亦可减少日后扫荡时的军事成本,更可以掠夺到大量的战略物资,从而满足“大持久战”的需要;(2) 华北日军为提前缓解“南进”的压力打算向重庆施压,向中条山的国民党军发起主动进攻。这说明正是由于“南进”的影响,“以往默认其存在以防止中共增强力量扩张”(336)[日] 北支那方面軍司令部.昭和十五年度第一期粛正建設計画[A],防衛庁防衛研究所戦史室.戦史叢書: 北支の治安戦(1)[M]: 268.的方针在此时被完全颠覆了。当然,不论日方是否实施“南进”,其最终目的都是要完全清除中方抗战势力,此乃不容置疑之事实。但可以看到,正是因为有了“南进”的企图,这一进程被大大加速了。故可以认为,除了对百团大战的报复性回应之外,同一时期日方的南进政策亦对华北战场的局势造成了重要影响。这种影响并未局限在兵力调配的问题之上,华北日军不但不会放松进攻,反而会为了对华施压、确保战略物资而强化扫荡。其战略任务已带有更多的“经济掠夺”性质。
为贯彻上述政策,“华北方面军”直辖部队于1941年10月至1942年4月集中兵力,从冀东地区开始实施大规模扫荡行动。即先后发起了“HO号作战”和“冀东一号作战”,对该地区进行了残酷的清剿压缩,大举打压了抗日势力。进而又在此后策划向冀中方面发起攻势。对此,“华北方面军”参谋长田边盛武曾在兵团长会议上特别强调:“我军需要开发国防资源,实现自给自足并进而减轻国家的负担……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武装在山岳地带设立了大片根据地,其人力、物力资源却依靠冀中平原地带供给”,因此要“通过富有创意的研究,以有限的兵力开发出无限的战斗力(来实施攻击)”。(337)[日] 北支那方面軍司令部.兵団長会同席に於ける方面軍参謀長口演要旨[Z].1941-10-3.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JACAR: C11110952700.这既是为了夺取冀中资源,亦是为了在军事和经济上封锁八路军,为“南进”减压。正是出于这一战略考虑,华北日军在1942年2月26日和4月27日的两次兵团长会议上拟定了“冀中作战(即五一大扫荡——笔者注)”的计划,决心对中共冀中军区展开猛烈的围剿进攻,以此迈出新政策实施的重要一步。
然而就在“华北方面军”司令部召开兵团长会议对“冀中作战”的细节做最后确认之际,南进政策的影响又再度到来。4月26日,日本“中国派遣军”司令部突然发来了参加“浙赣作战”的指令,要求华北日军:“以步兵约十四个大队为基干,派出最大限度的兵力投入为期三个月的战斗。”(338)[日] 防衛庁防衛研究所戦史室.戦史叢書: 北支の治安戦(2)[M].東京: 朝雲新聞社,1968: 145.这一指示顿时让出席会议的军官们乱成一团。他们对“浙赣作战”的目的极为不解甚至颇有怨言,(339)参见[日] 防衛庁防衛研究所戦史室.戦史叢書: 昭和十七、八年の支那派遣軍[M].東京: 朝雲新聞社,1972: 112.但又只能遵照上级命令,于次日深夜紧急召集参谋们进行研究讨论,最终被迫决定: 在不影响“冀中作战”的前提下,由各部队分摊压力,先后抽调第三十二师团主力、步兵第一四〇联队等部队开往华东地区。
众所周知,日军在1942年发起“浙赣作战”的主要原因乃是因为不断推进的“南进”在此时开始遭到了美军的主动反击。尤其是东京、名古屋等城市曾在4月18日首次遭到了美军B-25轰炸机的空袭。这些美军飞机在轰炸完毕后,因油料不足只得在中国东南沿海尚未被日军占领的玉山等地迫降。为了阻止其再度袭击日本本土而“造成国内战斗意志的消磨”,(340)[日] 芳井研一.日中戦争と日米開戦·重慶作戦: 田中新一『業務日誌』を通して[J].環日本海研究年報,2012(3): 99.日军大本营决定: 尽快在浙赣地区组织一次大规模作战行动,以占据那些机场。可以说从此时起,战局已开始发生显著的变化。华北日军只能被迫分出兵力支援华东战场,从而导致自身在华北方面的军事行动与战略政策受到严重的束缚,并进而在这一系列的连锁反应中逐渐展现出“本土防卫”的色彩。换言之,日军在此后策划并实施各项政策时,其战略任务和作战目的已开始有所变化: 原本在太平洋战争爆发初期,或者说南进政策刚刚付诸实施的一段时期,日军在东南亚和太平洋方面战事顺利,并未给华北的“治安”带来超乎预想的负担。这使其能够充分研究政策并按计划推进“总兵站基地化”。(341)当时日本陆军中央甚至还乐观地认为: 太平洋战争开始以后,随着英、荷的屈服和苏联对德投降,战争的负担将会在一年之后大幅减轻。但实际情况却恰恰相反。参见[日] 小谷賢.日本陸海軍と南進: 「自存」と「自衛」の戦略[A],防衛省防衛研究所編.平成20年度戦争史研究国際フォーラム報告書[R].東京: 防衛省防衛研究所,2008。对此,西方学者巴恩哈特曾评价称:“(在战争中,)日本当局总是惯于做出这种一厢情愿的,对自己最为有利的战略判断(the Best Case Analysis)。”参见[美] Barnhart, M. Japanese Intelligence Before the Second World War: best case analysis//E. May, ed. Knowing One Enemies: intelligence assessment before the two world wars.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84: 424-55.但此种情况却随着“南进”的受挫,以1942年4月为界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在那以后,日方为保卫其本土不受攻击,有必要分出兵力来采取策应性的行动。而出于这一目的所进行的作战部署和兵力调配,又将对华北日军“25万稳定兵力”为前提的“治安”与经济掠夺政策造成极为严重的影响。因此其侵略政策绝不仅仅是“从年度一开始就遭到严重削弱”(342)[日] 防衛庁防衛研究所戦史室.戦史叢書: 北支の治安戦(2)[M]: 118.的问题,还极有可能进一步陷入困境。
1942年6月,日本海军在中途岛败北之后,战局开始愈发向日本不利的方向发展。日本当局鉴于军队主力将被抽调至太平洋战场,中国方面的“治安”压力急需有人分担,日本当局决定实施“对华新政策”,(343)关于“对华新政策”的具体分析,参见[日] 波多野澄雄.太平洋戦争とアジア外交[M].東京: 東京大学出版会,1996: 77-101.让汪伪政权正式参战。12月24日,新上任的“华北方面军”参谋长大城户三治亲自前往东京的大本营领受了这一指令,进而在返回华北之后与隶下各兵团长召开了紧急会议。他们在会上讨论认为:“以往的日本尤其是部分军队,曾在行政和经济等方面采取了僭越的态度,无视了中方(指伪政权——引者注)的立场,挫伤了其自主性。这一情况必须予以纠正。”(344)[日] 防衛庁防衛研究所戦史室.戦史叢書: 北支の治安戦(2)[M]: 311.进而又在翌年1月11日通过媒体对外公开宣称:“毋庸置疑,以“汪精卫政权”的参战为契机,华北方面军的责任愈发重大起来。故将发挥野战军的本领,对重庆政府施加更大的压力,并集中向中共领导的抗日武装力量发起攻势。”(345)[日] 同盟旬報[N].国立国会図書館蔵,1943-1-11.这些表态,无疑体现了其侵略政策的重大变化。即,为了使日军能够集中力量从事纯军事作战,为“南进”提供更多的机动兵力,他们开始放弃长期以来所坚持的,军事作战与政治攻势相结合的作战模式,而将后者完全移交给伪政权和伪军处理。
可以看到,随着南进政策的一系列影响,“华北方面军”在“治安”问题上对伪政权和伪军的依赖呈现出了不断上升的趋势。后者所承担的,已不再是以往单纯的“部分警备任务”,而是“在负责警备的同时,全面接管政治工作”,扮演的角色开始变得愈发重要。但是这样做,“治安”效果就会比以前更好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日军不过是在日趋严峻的形势下做出了这一被动之举。更何况中共强大的政治攻势连日军都无法抗衡,伪政权和伪军则更是毫无招架之力了。因而在此后的一段时间,其的抗战实力又得到了迅速的发展。尤其是在1942年最为艰难的时期之后,其力量从1943年开始又呈现出了上升的趋势。(346)参见杨奎松.抗日战争相持阶段中国共产党对日军事战略方针的演变[A],张海鹏编.第二届近百年中日关系史国际研讨会论文集[C].北京: 中华书局,1995: 270.这种力量的提升,主要得益于此时期延安方面所实施的各种有效政策,但日军政策的困境亦是一个重要原因。换言之,此时太平洋战场上南进政策的受挫已使华北日军的政策陷入了被动,而恰恰是这种困境与被动,使得中共抗日武装力量的发展恢复并发展实力的进程大大加快了。以至于在一年后的1944年,日军已开始担心起“中共总反攻”的问题来。他们在报告中认为:“中共将要发起的反攻,其方式将与重庆截然不同……目前对实情进行探查乃当务之急……届时,战场将不会由固定的战线构成,而会在我方占领区内部各处同时爆发。其反攻时间将由我方区域内民众的反抗态势、反轴心国阵营的总反攻情况,以及北方形势(指苏联的对日态度——引者注)的某些突变而定。”且根据目前情况来看,中共的反攻可能已“随着现实的发展而逐渐临近”。(347)[日] 北支那方面軍司令部.剿共指針: 第一巻[Z].1944-4.防衛省防衛研究所蔵.JACAR: C13070344000.
这种局面的出现,是由南进政策的受挫而引发的。这恰恰印证了“华北方面军”参谋山崎重三郎在最早开始的担忧:“强化新政权(指伪政权——引者注)的政治能力是我军长期以来重点推进的工作,各部队亦曾不分昼夜地应对共军活跃的政治游击战。一旦我军暂时地,哪怕是略微地后退到纯军事行动上去,那么擅长政治工作的共军势必会发起激烈行动……尤其目前下层机关功能尚不完备,无论是在军队的自给自足上还是在促进民生、开发重要物资等经济政策的实施上,都仍旧需要军队的积极努力。”(348)[日] 防衛庁防衛研究所戦史室.戦史叢書: 北支の治安戦(2)[M]: 301.但最终,山崎的这种担忧无法左右政策的变动,更不可能改变日本的失败的命运。1944年以后,日军在华北的形势已完全陷入了绝望。在经过多次抽调和改编之后,华北日军的战斗力和控制力进一步下降,以往拟定的各项措施也更加难以有效实施了。他们的某些部队,甚至还在几个月后开始承担起了防备美军登陆的任务。(349)譬如日军第五十九师团等部队被派往山东研究对美作战,独立混成第九旅团则准备在塘沽附近修筑防御工事。参见[日] 防衛庁防衛研究所戦史室.戦史叢書: 北支の治安戦(2)[M]: 542.这一切充分地表明,全面加强对伪政权和伪军的利用,尽可能腾出兵力来防备美军登陆与中共反攻,确保控制重要交通线和重要资源产地的安全并维持对日本本土的物资运输,已成了战争末期“华北方面军”的核心战略任务。(350)即便是日军取得胜利的一号作战(豫湘桂战役),由于其战略目的在于确保大陆交通线,维系战略资源运输,清除美军驻华机场,实际上也只是“战术进攻,战略防御”而已。
可以说,南进政策的受挫对华北侵略政策的推进与实施造成了极为重大的影响。正是这种影响,导致华北日军不仅在兵力上被大量抽调,兵员素质迅速下降,而且还在政策执行的过程中不断受到干扰与牵制。因此他们在这一被动形势下逐渐放弃了对政治工作的参与,放松了对“治安”的控制,进而接受了战略任务和作战目的向“本土防卫”发生变化的事实。显然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日军的最终崩溃已只是时间问题。
综上所述,拙论基于既往研究的宝贵成果,结合日方的各类原始文献档案,尝试考察了抗战时期日本南进政策对华北侵略政策的战略影响及其作用,以期通过这一角度的考察,来反映华北战场与太平洋战场之间的某些逻辑联系。可以看到,以武力为背景,决心与英美为敌向东南亚发起侵略行动的南进政策,最初是与欧洲战局相关,于1940年7月确立的。为配合这一政策的实施,日本当局曾对华北战场的战略目标、作战计划进行过一番修订,以期在大陆造成一种“带有主动性格的持久态势”。在此背景之下,华北日军高层通过陆军省、参谋本部的某些中坚幕僚把握到了战略动向,于同年年底开始提前进行了政策研究。他们为协助减轻“南进”的负担,决定在对华施压的同时,在华北实现“总兵站基地化”以确保兵力和财力上的周旋余地。尤其在应对中共抗日武装力量的问题上,强化了军事打击的手段,开始强调对根据地的大规模扫荡与摧毁行动。这意味着在南进政策的影响之下,华北的侵略政策无论在对象上还是力度上,都有了较大程度的调整,并带有更为残酷的掠夺本性。
虽然在太平洋战争初期由于日军的战事顺利,华北侵略政策得以按计划进行,但这种情况却在仅仅半年的时间里便随着“南进”的受挫,以1942年4月的浙赣作战为契机开始发生根本性的变化。在那以后,华北日军的兵力和兵员素质不断下降,对伪政权和伪军的依赖性呈现出显著上升的趋势并在行动上倍受牵制,从而导致各项措施无法有效实施而最终陷入了困境。甚至在太平洋战场的影响下,日军的战略任务也开始愈发带有“本土防卫”的色彩。结果华北的抗战力量在此时期迅速发展,反过来为盟军的进一步挺进做出了贡献,加速了日本军国主义走向灭亡的进程。从这层意义上说,在太平洋以英美为主要对象所实施的南进政策,与在华北以中共为主要对象所实施的侵略政策之间,显然存在着复杂而有机的联系。正是这种联系,意味着中国战场作为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重要组成部分,占据着不容忽视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