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初现
——无锡解放前后的片断回忆

2019-08-29 08:33黄俊卿
银潮 2019年8期
关键词:无锡解放军国民党

文>>>黄俊卿

图为无锡靖海门城楼老照片

19 48年的冬天特别冷。夜自修结束后,我冒着寒风,冲进宿舍里。因为没有热水,所以连脚也没有洗就钻进了被窝。床上垫的还是夏天用的草席,一条薄薄的被子,半条垫在身下,半条盖在身上。好在宿舍里住的人多,有些热气。我年纪小,一会儿就睡着了。到了半夜,我又被饿醒了,听到肚子咕咕地叫。唉,那真是饥寒交迫、令人难捱的时光啊。

说起学校里的伙食,也令人愤慨。江苏省无锡师范是公立学校,我之所以从几百里外的偏远农村来报考锡师的初中,也是因为这里供吃供住,免费上学。1947年刚入学时,伙食还可以,午餐和晚餐有荤菜。后来伙食质量每况愈下,餐桌上碗里的肉块变成了肉片,薄得连风都吹得走,而且只有面上一层有,下面都是萝卜,现如今连萝卜也不见了。桶里的饭,每个人盛一碗,就桶底朝天了。学生食堂是王老板承包的,这位头发本就不多的中年人近来头发愈见其少了。一谈起伙食,他就连连摇头叹苦:“物价涨得太快了,一年不到,米价涨了一千多倍,我乘飞机都赶不上。”

学校有个膳食委员会,我的堂叔黄德金就是这个委员会的学生代表,常为伙食问题与校方、与老板交涉,交涉来交涉去,伙食仍然没有起色,“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嘛!

冰雪封盖大地,但是封不住地下的烈火。课余饭后,操场上、树林里的人倒渐渐多了起来。师范部的大哥哥、大姐姐东一簇、西一窝的,开始还是小声议论,说着说着声音就大起来。看到有人走近,都不吱声,似乎在讨论什么秘密事情。但有些活动是公开的。近来学校里常有讲座,有一次请上海复旦大学的教授讲《大众哲学》。哲学是什么?我感到很神秘,想去听听。不料里面人很拥挤,连地上都坐满人,我只能“知难而退”。最热闹的地方是音乐教室,歌咏队天天在这儿练习,唱得最多最响的是《黄河颂》,那汹涌澎湃的气势,似乎要摧毁人世间一切黑暗和邪恶。还有《团结就是力量》,那“向着太阳,向着自由,向着新中国,发出万丈光芒”的嘹亮歌声,给人以无限希望和力量。

学校里还有一个地方很吸引我,就是钟楼二楼的图书馆。新的报纸、刊物一到,马上被人借去看了。奇怪的是,夜自修结束后,图书馆的灯仍然亮着,有时甚至通宵达旦。出于好奇心,我在夜自修后到图书馆去看看,门反锁着,只见里面的大哥哥大姐姐们有的在刻钢板、印材料,有的在写标语,忙得不亦乐乎。

“校长被扣留了!”这个消息像一声惊雷,在全校炸开了。校长施仁夫,稍瘦的中等个子,白皙的脸上戴着一副银色边框的眼镜,下颔稍微突出,给人一种威严的感觉。实际上,他很平易近人。我们这些“小孩子”学生见面称呼“校长”,他都答礼说:“你好!”当时国民党特务、军训处主任傅之苏等在学校里盯梢、威胁、迫害进步学生,当校长的也无可奈何。但当国民党警察局到学校里来逮捕进步学生时,施校长挺身而出,赶到县政府要求释放这些学生,不料反被反动当局扣押。这下激怒了全校师生,大家立即行动起来,提出强烈抗议。迫于群众的压力,反动当局只好让施校长回校,被捕学生也全部释放。

此后,关心时政的人越来越多,歌咏队、话剧队、舞蹈队和文学社等组织纷纷成立,连我们这些初中学生都卷了进去。师范部的大哥哥、大姐姐们常来组织我们参加活动。有一次,话剧队排练一个剧目,内容是国民党军官在饭店里调戏女招待,激起众怒,引发了一起抗议事件。或许是女同学害羞,不愿意扮演女招待。于是,要我男扮女装担当这个角色。我参加排练了几次。演出前向女同学借了服装,头上裹了一块绸巾就上台。好在台词不多,情节也不复杂,居然演了下来,还得到了掌声。

我爱好文学,曾经写过一篇小说,题目是《从军梦》,内容是一位贫苦农民的儿子为了替父母还债,冒名顶替富豪子弟当了壮丁,历尽坎坷。本想从前线抽身逃回来,不料被国民党军官发觉,惨遭枪杀,成了南柯一梦。我把这篇小说交给进步刊物的编辑老师,他看了以后说写得好,要我以后多写些文章。后来我又写了几篇,都在进步刊物上发表了。

学校激起的热情被学生们在寒假里带到了家乡溧阳上黄镇。不仅是我,许多回乡的学生都满腔热情地想做些有益的事情。带头的是那些大学生。他们组织大家出黑板报和墙报,到茶馆里演讲和读报。演讲这类高难度的活动由大哥哥、大姐姐们承担,读报就由我们这些初中生出场了。一次,在上黄镇桥北村一家茶馆里,我先读了报,然后大家唱了几首歌,其中有《团结就是力量》。这些消息和歌曲,茶客们从来没有听到过,非常感兴趣,纷纷议论起来,茶馆里显得格外热闹。

开学以后,起初似乎一切如常。随着春天的到来,同大自然的节奏相呼应,人们的情绪逐渐活跃起来,各种社团的活动也多了起来,在同学中传唱着《山那边哟好地方》这样的进步歌曲,舞台上演出的是揭露国民党腐败的话剧《升官图》。北方不断传来战事消息,连国民党掌握的报纸也不得不披露:天津失守,北平失守,徐州失守……但是他们反复宣传“长江天险,固若金汤”。国民党能不能守住长江?解放军能不能横渡长江?大家议论纷纷,莫衷一是。连校刊《晨号》都发表题为《长江能成为天险吗?》的文章,公开否定长江不可逾越的观点。

时局越来越紧张,我从老师的脸上读到各种表情:有的焦虑,有的烦躁,有的困惑,有的期待,有的高兴。那位头戴大盖帽、身穿黄色呢制服一脸凶相的军训教官傅之苏,近日背也弯了,脸上蒙上了阴云。教我们历史课的蒋老师,最喜欢讲正义凛然的故事,那阵子显得特别忙,常找老师或高年级同学商量事情。我在班上年龄比较小,班主任许老师常喜欢和我开玩笑说:“又想家了吧?”现在,他不说玩笑话了,对我和其他小同学更加关心,一再叮嘱我们没要紧的事不要到校外去。我的堂叔黄德金也关照我少上街。

图1是由美国RYAN公司生产的由拖拉机牵引的草坪打孔机,幅宽1.8m;机架上安装有12个轮盘,两个1组,每个轮盘上安装8个孔径为19mm的打孔齿,设计工作深度为102mm,生产率为1.2hm2/h[12]。该公司生产的打孔机多用于家庭草坪和高尔夫球场等人工草坪。通过地表形成的孔洞,增加土壤的透气、透水性能,从而使营养物质能够进入到土壤中,促进草坪草根系的营养繁殖,达到改善草地的作用[13]。

他们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进入四月以后,不断有前线下来的国民党伤兵在街上骚扰市民,搞得人心惶惶。

大约15日,在无锡青年中学读高中的大姐夫秦安庆来找我,说他们许多老师都走掉了,课上不下去了,他明天回宜兴老家,问我回去不回去。我说,我们还在上课,堂叔他们也在这里,我不回去。临走时他留下三块银元,作为我回家的路费。

转眼之间就到了20日,军训教官傅之苏忽然不见了,有的老师也离开了学校。

21日,这天上课不大正常。据有的同学说,国民党军队匆匆忙忙地向西北方向撤走了。当天晚上,天空灰蒙蒙的,刮着西北风,远处隐隐约约传来打炮的声音。“知不知道在哪里打?”有的同学问。有的同学肯定地说:“总是在北边呗。”大家七嘴八舌地猜测一通就回宿舍了。

22日,学校里忽然来了一些陌生人,一问,原来是江阴那边过来的老师的家属。他们急匆匆地说:“解放军昨天晚上过江了。”这个消息很快传遍全校。

课虽然照样开,但是师范部的许多学生没进课堂,忙他们“自己的事情”去了;我们这些初中学生人虽然在课堂里,心也飞到远处去了。我想,解放军渡江以后,一路打过来,今天就要打到无锡了。但是,令人纳闷的是,怎么听不到枪炮声呢。下课以后同学们都在议论这事,但是谁都没有答案。

到了晚上,周围一片静寂,仍然听不到枪炮声音。抬头看天,稀稀朗朗的几颗星星在眨眼睛。有的同学似乎很有经验地说:“静是动的前奏,可能解放军准备半夜里攻城。”想到炮轰枪鸣的战争情景,心里难免忐忑不安。环视四周,图书馆里仍然灯火通明,学生宿舍的灯也亮着,其他房间都没有灯光。我们再议了一会,就回到宿舍,本想再听听有什么动静,但禁不住哈欠连连,钻进被里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经大天白亮了。我不知道夜里发生了什么,便连忙起身,简单漱洗一下,就和几个同学走出宿舍。

我们稍稍迟疑了一下,看出解放军并没有阻止的意思,就走出校门,沿着河边,经过虹桥,来到中山路。这是闹市区。

时间尚早,但是王兴记、拱北楼这些饮食店已经开门,食客们有的在店里面吃,有的在店门口买了食品提着走,崇安寺里的小吃摊有许多客人光临,这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世泰盛绸布庄这些大商店开门时间未到,但是里面已经有人在做准备。一些大商店的墙上贴着五颜六色的标语,走近一看,是欢迎解放军的、庆祝无锡解放的,而且有些标语上的落款名是我的母校省锡师。

马路上行人渐渐多起来,也有小队伍的解放军在走动,有位解放军拉了一辆拉着伤病员的板车向南走去,过路的行人驻足看了一下,又向前走了,并没有围观。凌晨出去贴标语的同学也往回走了,我们这才想起还没有吃早饭,于是就一同回到学校。这时,校门口和钟楼前面聚集着许多同学,纷纷交流解放军进城后的所见所闻。

23日没有上课,下午师范部的许多同学和一些老师在操场上排队。我和一些同学都赶去观看。只见队伍前面有人举着毛主席的画像,有人拉着“庆祝无锡解放”的横幅,许多人手中拿着彩色标语。队伍浩浩荡荡走出校门,去参加全市的大游行。

后来听说游行队伍走到北塘地带,遇到国民党的飞机扫射,幸亏没有人受伤。

第二天,我们初中部的同学和老师也参加了游行。第一次参与这样的活动,我按照口令,一边挥动小红旗,一边喊着口号,唱着刚学习的《你是灯塔》《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等歌曲。一路上我感觉很新鲜,也很兴奋,并不害怕也没有遇到国民党军队飞机扫射之类的事情。

不久,学校就恢复正常上课了。

但是,国民党的飞机并没有忘记我们,三天两头来光临,又扔炸弹又扫机关枪。我们这些孩子不害怕,家里的大人着急了,捎信来要我们回家。

往常我回家,要先坐一天的轮船,到达宜兴的杨巷镇,住上一宿,第二天再走十五里路,才能到达故乡上黄镇。现在轮船停航,怎么办?几个家长一商量,决定雇一条木船到无锡来接。我和同在锡师读书的族兄黄国华、堂叔黄九如等向学校请了假,凌晨就上船。我不习惯坐这摇来晃去的木船,没有多远就头晕呕吐,只好在船舱里待着。木船摇了一天,到了和桥镇,停靠在大桥旁边。后来有人提出,大桥目标大不安全,就移到远处一棵树下。果然,不一会儿,国民党的飞机来了,它俯冲下来,朝着大桥一阵扫射,打得尘埃飞扬。大家都捏了一把汗,要是船停在大桥下就糟糕了,好险啊。后来,我写了《返乡历险记》,记述了这段经历,发在校刊上。

不久,上海解放了,形势逐渐稳定,我们又回到学校上课。

暑假结束,新学期开始,发了新课本,开了新课程,来了新教师,一派新气象。可是我却因病不得不回家休养。一年后我带着健康的身体回校,开始新的学习生活,并且投入了轰轰烈烈的抗美援朝活动。我和同学们报名参加军事学校,可惜我未获批准,只能带着钦羡的心情欢送被军校录取的同学踏上征程。不过,我已经成了一名光荣的共青团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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