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旭垚
摘要:郭嵩焘是中国近代著名的思想家,他的经学考据思想在其为学、为政中起着重要作用。郭嵩焘经学考据思想立足于“调和汉宋”,主要包括两个方面,一是在治经过程中,强调经世致用;二是在训诂考订方面求准求通。郭嵩焘经学考据思想中训诂考订思想以及对经世致用的重视,既发挥了传统中国学问的内涵,也结合了近代以来的时局特点,同时还针对中西文化进行了一定比较,首开中西汉学交流,具有借鉴意义。
关键字:郭嵩焘;经世致用;训诂考订
中图分类号:K256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CN61-1487-(2019)08-0114-03
郭嵩焘(1818年-1891年),学名先杞,后改名嵩焘,字筠仙,号云仙、筠轩,别号玉池山农、玉池老人,湖南湘阴城西人,晚清官员、知名学者,湘军创建者之一,中国首位驻外使节。郭嵩焘一生著述颇多,主要有《养知书屋遗集》《史记札记》《礼记质疑》《中庸质疑》《使西记程》《郭侍郎奏疏》《养知书屋文集》《郭嵩焘日记》等,对后人影响极大。本文主要对郭嵩焘的经学思想进行评述。
一、通经致用,立身制行
郭嵩焘认为治经的“本原”在于“立身制行”,所以他在治经和治史过程中,特别强调经世致用。在这方面,他既有理论,又有实践。
(一)力主通经史以致用
在郭嵩焘看来,古代的学校就是以《诗》《书》等经典培养士人,以达到“节民性而兴民德”的目的。自周王朝衰落之后,三代的典章制度虽然不存在了,但还保存有记载这些制度的文献,人们通过这些文献,便可以了解“质文升降之数、因革损益之宜、国家所以治乱兴衰”的原因,进而把握社会发展的规律。把握了这种规律,便可以“察人伦、明庶务”,乃至“起居日用之常、进退揖让之节”,这说明通经是为了致用。
郭嵩焘对一些主要儒家经典的作用进行过分析。例如,他认为《春秋》之义,“正伦纪而已矣”。郭嵩焘不赞成宋儒说“《春秋》尊王黜霸者”,是因为这样做便将孔子删《春秋》的意义,局限在当时正王霸之名分这一狭小的范围内。而他强调“春秋之义,正伦纪而已矣”则扩大了《春秋》的应用范围,认为不仅在当时可以正王霸之名分,而且对后世纠正各种膺越现象都具有普遍指导意义。
郭嵩焘对《易》的作用亦很重视。他指出:“夫《易》者何?阴阳而己矣。圣人错综阴阳之数,以尽事物之变。用舍、进退、动静、语默、得丧、穷通,因乎时义以消息天地之大用,而四时鬼神莫能违焉。”[1]40这些都充分表明,郭嵩焘是十分重视通经致用的。
(二)通经史以治身心
这是就治经史对个人修养而言的。对此,郭嵩焘十分重视。他曾说:“于朱子之书,沉潜有年,而知圣人尽性以尽人物之性,统于明德、新民二者,而其道一裕之学。学者,致知、诚意,极于修身,止矣。”[1]这说明为学、治经,首先必须用以修身、齐家,然后才能达到治国、平天下的目的。同时他又说:“圣人之学,成己成物而已,而无待外求。”指出圣人的学问最为重要之处是“成己”,即自身涵养德行,其次才是“忠人”。这些都说明,读经治史,首先必须用于修身成己。
郭嵩焘不仅在治经时注意用之于修身,而且在读其他子、史类著作时,也注意与“成己”相结合。他在署理广东巡抚期间,有一日在友人处见到黄石公《素书》,马上借来全文抄录。他在日记中写道:“黄石公《素书》六篇,其言亦出于老氏,而有可为身心之助者,为全录之。”该书的确有不少有助于人们立身行事的警句,如:“夫道、德、仁、义、礼,五者一体也。”又说:“用人不得正者殆。”“自疑不信人,自信不疑人。”等等。郭嵩焘说:“此书出后人之伪托,意味亦浅,然其间多有切中鄙人之隐病者,因录一通于此,以时备省览焉。”[2]这些情况足以说明,郭嵩焘在治经和读子书时,总是不忘自己的身心修养。
(三)读经治史以为政
郭嵩焘用丰富的历史知识和熟练的考证方法为其从政活动服务,这是十分突出的。为了论证其某一政见言之有据,他常常在日记、书信乃至上皇帝的奏疏中,不厌其烦地引证历史资料,分析其源流和变革。
在咸丰、同治年间,为了筹集镇压太平军军饷,郭嵩焘在湖南首倡实行捐输和厘金。为此,他对这两项制度的起源和沿革进行了详细考证。在他这个时期的日记和书信中,有关内容几乎随处可见。同治三年(1864年),他在上奏朝廷的《各省抽厘济饷历著成效谨就管见所及备溯源流熟筹利弊疏》说:“总计十余年以来,筹饷之方,名目繁多,其大要不过二端:一日捐输,一曰厘金。”
郭嵩焘在这篇奏疏中谈到厘金时,首先指出它起源于《周礼》:“厘金之制,盖原始《周官》。”接着,郭嵩焘说:“今之厘金,与汉之算缗、唐之除官钱宋之经制头子钱异名而同实。”从而说明厘金之制古已有之,不过是“异名同实”罢了。不只如此,郭嵩焘在驳斥那些反对实行和保留厘金的论点,如“病商”“扰民”“中饱之弊太深”“休养之政宜讲”等时,同样也是运用历史的分析和比较方法,从而有力地驳斥了论敌。这一事例清楚地表明,郭嵩焘的确是既善于“考古”又善于“知今”,观今不忘鉴古,鉴古更能知今。
在署理广东巡抚期间,郭嵩焘与前后两任两广总督关系都比较紧张,他认为导致这种不协调的根本原因在于督抚同城的制度不合理。所以他在解任之际,向朝廷上了一道《请酌量变通督抚同城一条疏》。疏中通过考证指出:“窃查明永乐初浔、桂、柳三府蛮乱,遣给事中雷填巡抚广西,为巡抚之名所自始。景泰三年,浔、梧瑶乱,廷议以两广宜协济应援,乃设总督。是总督、巡抚二者,皆肇端于两粤。”接着他说,在明代巡抚、总督尚末成为定制,“大率与兵事相终始”,而且“其时督抚駐扎地方,从无同城者”。到了清代,“总督、巡抚,著为定制”。郭嵩焘对设立总督、巡抚本意的探讨,揭露了督抚同城有乖原来立法宗旨。这一例证说明,郭嵩焘善于利用他掌握的丰富历史知识,通过考证分析,以加强自己论点和政见的说服力。
(四)引经证史论对外开放
郭嵩焘还十分善于利用他的经史知识,为论证和宣传其对外开放的主张服务。这里,从他上朝廷奏疏中引经证史的情况,稍作一些分析。
第一,他指出,中国古代各强盛的朝代都是实行对外开放政策的。光绪三年(1877年),郭嵩焘在《请纂成通商则例折》中说:因查西洋通商,起于隋唐之世,已历一千五六百年。……而自通商至今,未尝一日停罢。这段话说明中国与西洋通商的历史是十分悠久的。因此他的结论是:“窃度西洋通商之局,一成而不可易。”[3]在光绪八年(1882年)的《法扰越南宜循理处置折》中,为了论证他关于应允许法国要求开放云南蒙自一口通商的观点,他又指出:“臣因考自古经国之计,专务招徕商贾,无以闭关绝市为义者。”这说明对外开放、开展边境贸易不仅在经济上有利,而且在政治、军事方面同样是有利的。
第二,郭嵩焘更重视清代对外开放历史经验的总结和运用。光绪二年(1877年),他在《办理洋务宜以理势情三者持平处理折》中说:“窃惟圣祖(康熙)绥定区宇,规模远大。其时俄罗斯、准噶尔皆用敌礼相接,而于准噶尔之暴虐则征之,于俄罗斯始终书问款待,与通情好,审时度事,一出至诚。自道光之季办理洋务,圣虑深长,酌古准今。曲示周旋,权衡至当。中外诸臣无能仰窥此意,相为猜议。”[3]郭嵩焘说在办理洋务过程中,道光皇帝开明,只是群臣“相为猜议”固然是为尊者讳。但他所说的康熙之态度,大体上是符合实际的。这不仅表现在郭嵩焘所说的对待俄罗斯、准噶尔的“用敌礼相接”,而且表现在对外通商的态度上。康熙二十四年(1685年),清朝统一台湾之后,第二年下令开放海禁,允许中国商民出洋贸易。这都说明郭嵩焘善于利用历史经验来宣传自己的政见。
二、训诂考订,成就斐然
郭嵩焘在训诂考证方面成就十分突出,其经学、子学、历史、地理等方面的训诂考证之作很多,仅以现在仍保存下来的著作为例,在经学方面有《礼记质疑》《中庸章句质疑》《大学章句质疑》等。在子学方面有《庄子评注》,原书虽不存,但郭庆藩在《庄子集释》中引证者近150条,保存了其主要内容。在历史、地理方面有《史记札记》《湘阴县图志》以及对王闿运所著《湘军志》的评论。此外,他的训诂考订成就,散见于其日记和诗文集中者,还有很多。在这里,我们主要从训诂考证方法上分析其特点。
(一)训诂、注疏求准求通
所谓“训诂”,是解释古书中词句的意义;“注疏”则是解释古籍和疏通文义。它们都是中国古代学者治学的重要手段。正因为如此,所以许多古代的典籍注家很多,同一字句或篇章在不同的注者那里,理解也不完全相同,歧义颇多。郭嵩焘在研究经学时,能够做到不循古,即在借鉴前人优秀成果的基础上提出自己的观点。在这方面,他的原则就是力图使注释符合古代典籍的原意:按照他自己的说法,就是“即经以求之,而后儒所以为离合得失,可循考而知也”[1]。
首先,是注意准确地理解词义。《礼记.丧大纪》:“禫而从御,吉祭而复寝。”郑玄注:“从御,御妇人也。”郭嵩焘则指出:“从御者,尽乎事役之辞也。”因而认为郑注“非也”。《礼记质疑》的校点者之一陈戍国在该书《前言》中曾肯定郭氏这一“独见”。他说:“以礼言,当以郭说为是。《檀弓上》‘孟献子禫,县而不乐,比御而不入。比御何以不入?盖吉祭未行也。‘吉祭而复寝。未吉祭,则尚未复寝;其地其时,皆不可言及‘御妇人。”又如《论语.八佾》:“或曰:‘管仲俭乎?曰:‘管氏有三归,官事不摄,焉得俭?”,什么是“三归”?注家历来莫衷一是。郭嵩焘在《史记札记.管晏列传》中,对“三归”进行了详细考证。杨伯峻在《论语译注》中亦肯定郭嵩焘“这一说法很有道理”[4]。
其次,正确理解经典的文句。《礼记.间丧》:“然则秃者不免,伛者不袒,跛者不踊。”郑玄注:“将踊先袒,将袒先免。”郭嵩焘指出:“盖免所以约发,秃者无发,则免无所施,当遂去冠而袒踊,故谓之‘不备礼。若以其不能免,并踊袒去之,是废礼矣。此各据一端言之,注意非也。”这说明,在秃、伛、跛三种人那里,可以根据自己的情况免去一种礼,或不踊,或不袒,或不免。但郑玄却认为“此三疾俱不踊、不袒、不免”,这样做,就是郭嵩焘所说的“废礼”了。陈戍国在《礼记质疑.前言》中也曾肯定郭嵩焘这一说法:“经明言‘秃者不免,则袒、踊可也;‘伛者不袒,则免、踊可也;‘跛者不踊,自可免、袒。若以其各有一不能,并去其所能者二,是废礼矣,乌乎可?郭氏云:‘此各据一端言之,注意非也。郭说是。”
再次,全面准确地把握全篇主旨。其一,《中庸》:“子曰:‘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郭嵩焘对其中知、仁、勇三达德有一个全面把握。他说:“知、仁、勇之为达德,尽人所能言也。……《中庸》于此三者言之详矣,这表明,郭嵩焘是十分注意从总体上把握知、仁、勇“三达德”的辩证统一的。通观《中庸》全篇,知、仁、勇三达德始终是并提的,并无轻重轩轾之意。朱熹自己也说:“以知仁勇三达德为入道之门”,可是他在具体分析时,又的确有轻视勇的倾向。郭嵩焘批评这一倾向,强调“要合三十三章为一章读之”,对于人们全面准确理解《中庸》原意是很有助益的。其二,是对《庄子》一书的理解。郭嵩焘尝云“《庄子》不待注”。他在评论郭象的《庄子》注时说:“象注《庄子》,多为元(玄)语,然多无当于《庄子》之意。《庄子》不待注也。”“字诠句释”,是历代训诂家、注释家的看家本领,其优点是精于文字的训诂、考订,其缺点则是难以把握全篇的要旨,即往往是只见树木而不见森林。这一缺点不仅表现在注《庄子》上,也往往表现在注儒家经典之上。从历史上看,汉代古文经学家就是长于训诂,其流弊则是烦琐哲学。两汉经学的衰落,导致了魏晋玄学的兴起。郭嵩焘认为,郭象是以注《庄子》的形式宣传其玄学思想,故“多无当于《庄子》之意”,但他认为郭象不拘泥于字句,力图把握《庄子》的要旨的做法是值得肯定的。郭嵩燾是力图从《庄子》各篇的相互联系中,去把握庄子立言之旨的。如郭象在注《逍遥游》中“去以六月息者也”时说:“此比所能则有间矣,其于适性一也。”郭嵩焘则认为“‘去以六月息,犹言乘长风也,与下‘时则不至而控于地对文。”[5]。显然,郭嵩焘这一理解是联系上下文得出的,较郭象“专于字句求之”为优。这样的例证很多,此处不一一列举。总之,通过以上分析,可以看出郭嵩焘在训诂考订方法的独到之处。
(二)首开中西汉学交流
在中國近代,郭嵩焘是第一位开展与西方汉学交流的学术使者。这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在国外与西方汉学家直接进行交流。光绪四年(1878年)六月二十四日,郭嵩焘在一次宴会上与一批法国科学院院士相见,其中有一位“多通中国典籍”的学者。席间,法国学者说“凡学问皆缘始中国”“学问分门别派,中国亦最繁”,并且论及中国与埃及的关系。同年十二月二十七日,他又与英国东方学者贝尔治讨论过埃及、巴比伦文化与中国古代文化之异同。
其次,着力探讨中西古代文明之异同。光绪二年(1876年)十一月二十三日,郭嵩焘一行赴英途中经过埃及,刘锡鸿等购得克莱奥帕特拉方尖碑图两幅。郭嵩焘认真观察其文字,发现“其中为‘口而中画繁重者颇多”,有似鸟者,有似马者,亦有竟作马首者,有似眉眼者。他由此得出结论:“乃知文字之始,不越象形、会意。泰西始制文字与中国正同。”这说明郭嵩焘一踏上赴西方的征途,就注意探讨中西古代文化的异同。
再次,用对西方的历史知识解释中国古代的历史记载。例如,他在论及《后汉书.西域传》上的古地名时,指出:“其远隶欧罗巴者,大秦一国。大秦者,自西汉通西域时,闻其政教风俗而为之名,其所云‘一名犁鞬,则当时所传之名也。罗马记载,并无此名。其初立国曰刺丁,后曰罗马,其本名则意大里也,似犁鞬为语言之讹。奄蔡一国,在今里海、盐海之间,其地无可考;而自《后汉书》已改名阿兰聊,当即今波兰国。”郭嵩焘的这些分析,显然是根据他长期对西方地理的研究和出使西方的亲身考察后得出的。
参考文献:
[1](清)郭嵩焘.郭嵩焘诗文集[M].长沙:岳麓书社,1984.
[2](清)郭嵩焘.郭嵩焘日记(第2卷)[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3.
[3]熊月之.郭嵩焘卷[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3.
[4]杨伯峻.论语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0.
[5]郭庆藩.庄子集释[M].北京:中华书局,19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