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虹 李宝龙 张寿
[摘要] 从跨文化视角而言,朝鲜族文化可属于交叉文化论的范畴。在朝鲜族移居、定居、繁衍和发展这一过程中,朝鲜半岛文化与中国文化相互碰撞,交叉融合,从而形成了朝鲜族文化。朝鲜族文化具有变迁性、融合性和流动性,拥有自身独特的文化既有形式和传承方式,是中华文化不可缺少的重要组成部分。
[关键词] 跨文化视角;朝鲜族文化;朝鲜半岛文化;中国文化
[中图分类号] G1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2-2007(2019)-03-0039-05
[收稿日期] 2019-01-10
[作者简介] 1.裴虹,女,朝鲜族,博士,延边大学朝汉文学院朝鲜语言文学专业讲师,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朝鲜族文学;2.李宝龙,男,博士,延边大学朝汉文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教授,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為中国古代文学;3.张寿,男,朝鲜族,博士,理学院物理学专业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量子信息学和量子光学。(延吉 133002)
一、学界对朝鲜族文化的不同观点
中国朝鲜族属于跨界民族,从明末清初开始至今已有上百年的移居历史。目前,朝鲜族主要分布在东北三省,保留着传统风俗,其祖辈大多是在19世纪末到20世纪移居到中国境内的朝鲜人。历经近一个半世纪,这些朝鲜移民在党的领导和民族政策的关怀下,从原来的无国籍越境者成为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融入到了中华民族大家庭中。在民族区域自治政策的引领下,如今的朝鲜族不仅很好地将自己的语言、习俗等文化保留了下来,还在岁月的变迁和社会的发展过程中,尤其是在与中国文化的接触过程中,形成了独具特色的朝鲜族文化。那么,作为跨界民族的朝鲜族文化及其特点究竟为何呢?这个问题始终困扰着学界人士,暂没有达成共识。而解决这一问题,对加深朝鲜族的民族自信心,打造民族文化品牌具有重要的意义。
国内外学界对朝鲜族文化的定义和特点研究已有不少成果,赵刚在《朝鲜族文化的性质、特征及其发展前景》[1](103~106)中谈到了目前学界对朝鲜族文化定义的几种观点,即“双重性文化论”“边际文化论”“边缘文化论”“边缘复合文化论”以及“综合性特点论”。他在对以上观点进行简明概述的同时,表示了对“双重文化论”的认同。总体看来,这些主张的出发点基本一致,均从朝鲜半岛和中国文化出发,但又各有不同。主张“双重性文化论”的学者认为,朝鲜族文化兼属于中国文化和朝鲜半岛文化,注重的是两种文化的并肩性;[2](62~64)而主张“边际文化论”或“边缘文化论”的学者,则更注重研究朝鲜族文化介于两种文化之间的转换能力;[3](35~43)主张“边缘复合文化论”的学者,将研究重点放在朝鲜族文化在两种文化的交流中所承担的媒介作用和复合特征;[4](15)而主张“综合性特点论”的学者,则试图从民族性、时代性、科学性、群众性、创新性等方面阐释朝鲜族文化,将其定义为中国特色朝鲜族文化。[5](25~27)
以上每一种观点都有自己的科学依据,在充分借鉴上述观点的基础上,本文从交叉学科视角出发,将朝鲜族文化的定义归结为两种文化交叉的新产物,即交叉文化论的范畴。换言之,在朝鲜族移居、定居、繁衍和发展的这一过程中,朝鲜半岛文化与中国文化从相互碰撞到交叉融合,才形成了如今的朝鲜族文化。
二、经典理论的交叉与新理论的诞生
“文化”一词是“人文化成”的缩写,出自于《周易·易经·贲卦》中的“分刚上而文柔,故‘小利有攸往,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6](167~168)从广义上讲,“文化”包括“物质文化、非物质文化、精神观念文化和制度文化等,只要是人类创造发明出来的、自然宇宙原本没有的新事物,都可以纳入文化概念范畴之内”。[9](69)而从狭义上讲,“文化”则指“自创造文字以来人们在生活实践历史中养成的思想意识、知识理论、情感心理、观念意志、伦理道德、精神魂魄和品质作风”。[7](69)
从以上对文化的定义来看,朝鲜族文化、朝鲜半岛文化和中国文化的相互关联是毋庸置疑的。追溯朝鲜族人民的生活历史可知,首先,他们的祖先曾生活在朝鲜半岛,拥有朝鲜半岛人民普遍具有的文化特征;其次,他们移居到中国并在中国繁衍生息后,其后代在中国生活了一个多世纪,潜移默化中受到了中国文化影响。这种文化的碰撞不是简单的“1+1”,或者既是“甲”,也是“乙”,因为在长期的文化交叉中他们已经产生了“化学反应”。以物理学为例,牛顿认为,光是从发光体发出的,且以一定速度向空间直线传播的微粒,被称为“光的微粒说”。惠更斯认为,光是在“以太”介质中传播的球面纵波,被称为“光的波动说”。19世纪末经典物理学上空飘浮的两朵乌云——“以太”和黑体辐射问题困扰了科学家们。经过普朗克、爱因斯坦、玻尔、德布罗意、薛定谔等科学家们的创新性研究终于拨云见日,人类认识到了光的本性——光具有波粒二象性,“微粒说”和“波动说”的交叉学科“量子力学”进而诞生(见图1)。而今,量子力学与信息学相互交叉,诞生了量子信息学等等。
量子力学的诞生可以说是交叉学科领域一个典型的成功案例,也为当代科学研究带来了新的思维方式。如今,学科交叉研究、跨学科培养等越来越受到人们的关注,具体体现在教育、科学等多方领域。在2018年6月21日召开的“新世纪本科教育工作会”报告的第三部分“写好‘奋进之笔,建设高水平本科教育”中提到,要加强新工科建设、加强医学教育创新发展、加强农林教育创新发展、加强文科教育创新发展以及加强创新创业教育。其本质就是加强新工科、新医科、新农科、新文科的创新建设,全面推进覆盖全学科的“六卓越一拔尖”计划2.0(见图2)。
这种通过学科间的交叉产生的新学科既源自传统学科又区别于传统学科,因为其具有自己的理论体系、规律和特点等。我们用这种视角和观点来评析中国朝鲜族文化,在诠释其定义、特点及规律等方面将是一个新的突破口。
作为跨界民族的朝鲜族文化亦是如此,它诞生于朝鲜半岛文化和中国文化的交叉中。如同一个物质在不同的实验条件下,显示出粒子的特性或是波的特性,但在物理学理论中它们既非粒子也非波。同样,朝鲜族文化既保留了朝鲜半岛文化的特性,也存在中国文化的烙印,但它又区别于朝鲜半岛文化,也不同于中国文化。确切地说,朝鲜族文化是独立存在的又一个民族文化范畴,属于中国少数民族文化亦或中华文化。
三、朝鲜族文化的产生和发展
对于从朝鲜半岛移居到中国的第一代移居民族来说,在定居初期,他们遭遇的更多是文化冲突,而不是文化交融。最典型的示例就是水稻的种植传播问题。朝鲜人移居中国东北的初期,水田与旱田的种植冲突,可以说是朝鲜农民和中国农民最直接且最尖锐的矛盾。中国东北拥有广袤的土地,适宜水稻的种植,但当时的中国农民以种植高粱为主业,从来未曾有人在此灌溉过水田,也不懂得此项技术;而朝鲜移居民懂得水稻的种植技术,并且发现东北土地肥沃,适合水稻种植,产量相当可观。
然而,对于文化的陌生总是伴随着抵抗,如同《万宝山事件》史料记载,一个世纪前中国农民和朝鲜农民在东北的文化(农耕文化)冲突十分激烈,这种文化抵抗涉及面广而深,加之被帝国主义别有用心地利用,造成无数伤亡和一个地区的沦陷。而如今东北已成为享誉国内外的稻米之乡,这一路的心酸历程也许只有亲历过的祖辈们才能感同身受。
不仅如此,起初来到东北的朝鲜人,无论从气候、水土等自然条件到穿戴住行都深感不适,他们是带着一种对异国风情的好奇与试探的心理接触中国的。安容纯的散文《北满巡旅记》[8](879~885)中就有一段对长春澡堂的描述,作者将自己在长春澡堂里的洗澡体验描写得非常详细,从入门的描写到洗澡桶等设施的介绍,还有搓澡、刮脸等一系列包含在洗澡项目的每一个细节,以及洗完澡还可以回到休息间的床上睡上一觉,作者都描写得非常细腻生动。这种体验对于作者来说是新奇和陌生的,是带有异域体验性的。作者的初衷是听闻长春的澡堂与朝鲜国内很不相同,带着好奇和试探的心理进去的,而不是因为喜欢或者享受。作者最终将这种澡堂文化总结为带有浪漫主义的大陆性文化,与朝鲜半岛文化很是不同。而如今,无论是在朝鲜族居住的延边地区还是韩国,这种文化现象已不稀奇。其实,这也不难解释,对于第一代移居民来说,中国是异国他乡,文化上有陌生感是难免的。可以说,他们的文化既有形式只能是单一纵向的朝鲜半岛文化,对于中国文化则是处在接触和试探阶段,并没有达到交叉和融合的程度(见图3)。
就如同上图所示,作为跨界民族的朝鲜族,其文化的发生也是带有跨界性的。可以说,起初的朝鲜族文化等同于朝鲜半岛文化,而在中国的移居生活过程中,人与人的接触逐渐成就了文化与文化的接触,为文化的交叉发展提供了有利条件。由此,朝鲜族从移居第二代开始,对于文化的接受有了新的改变和认识,尤其是在新中国成立后有了根本性变化。他们与第一代人不同,都是生于中国、长于中国的朝鲜后裔。而朝鲜后裔这种称呼,在这些人正式取得中国国籍、确定为中国公民后也很少提及,如今人们更为熟悉的称呼是中国朝鲜族。
尽管身份发生了明显变化,但是民族基因、文化基因并没有因此削弱或消失,恰恰相反,在新中国成立后的民族政策关怀下,这些民族基因和文化基因得到了更好的保护和传承。同时,因为朝鲜族第二代及之后的移居者本身生长在中国,与中国文化发生交叉融合、相互影响,形成了自己特有的文化属性。需明确的是,这种文化属性不是两种文化简单的叠加或累计,而是两种文化交叉之后的新产物。也就是说,朝鲜族文化是朝鲜半岛文化与中国文化交叉的产物,本文中将其界定为交叉文化论的范畴(见图4)。
如上图所示,这种文化的交叉逐渐成为了移居第二代及以后中国朝鲜族的文化既有形式,且这种交叉在不断加深和创新,朝鲜族文化的日益丰富和多样,不仅使其成为中国少数民族文化的品牌,同时也享誉世界朝鲜民族文化圈,进一步增强了朝鲜族作为中华民族大家庭一员的民族自信和文化自信。
四、朝鲜族文化的特点
中国朝鲜族与朝鲜半岛人民源于同一民族,在血统、气质、文化、风俗、心理素质上保持着多方面的共性,但是在与中华文化交叉中,又有着中华民族新的共同要素。[9](135)敬春淼就在《中国特色朝鲜族文化的特点》一文中将朝鲜族文化风格特点归纳为朴素性与源文化性、地域性差异和复合兼容性。[10](14~15)
基于上述观点,本文认为,历经了一个半世纪后,在文化的交叉中发展的朝鲜族文化已经形成了变迁性、融合性、流动性的特点,且与汉文化及其他少数民族文化兼容并蓄、多元共存,共同形成了中华文化圈。
第一,朝鲜族文化具有变迁性。文化变迁(cultural change),是指民族社会内部发展过程中与其他民族交流碰撞,文化与意识形态、物质层次等发生改变的过程,[11](194)可分为自然变迁和计划变迁两类。在社会发展历程中,朝鲜半岛文化受中国传统文化影响颇深,尤其是明朝时期儒家思想的传播对朝鲜半岛社会的影响至深。如果说古代这种文化变迁属于上层阶级对政治体制有意识的转变,属于计划变迁,那么,近现代朝鲜族文化的变迁则是因人口移动所导致的自然变迁。且这种文化变迁更具大众文化、庶民文化成分,这与移民对象大多为社会底层农民有关。
第二,朝鲜族文化具有融合性。文化融合(cultural fusion),是指民族文化在文化交流过程中以其传统文化为基础,根据需要吸收、消化外来文化,促进自身发展的过程。[12](9)一个民族的文化,既不能全盘外化,也不能排斥外来文化。朝鲜族文化发展之初就面临着与中国东北文化、周边少数民族文化的相互碰撞和交流,经历了从碰撞抵触到融合共创的发展过程,在保留自身优良传统的同时,又融入了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形成了源于朝鲜半岛又不同于朝鲜半岛文化的朝鲜族文化,在文化交叉中更加丰富了自己。
第三,朝鲜族文化具有流动性。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朝鲜民族经历了前所未有的一场集体大移民,当今中国朝鲜族也大多是在这个时期移民中国的,民族本身的物理移动也直接导致了其精神文化和意识形态层面的变化。朝鲜族社会存在着三个主要地方文化,即咸镜道风俗区域、庆尚道风俗区域和平安道风俗区域,[13](36)文化的流动既表现在这三大风俗间的内部流动,也表现在整个大中华文化圈内的流动。表现方式从起初的通婚、移居等直接接触到现在的新媒体趨势下的间接接触,表现得更加丰富多样。尤其是改革开放带来的国内人口流动和中韩建交以后的朝鲜族人口跨国移动所带来的文化交叉和融合,显现出文化接触方式多样而复杂,这也成为朝鲜族文化发展的双刃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