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基民
1948年3月25日清晨,寒风朔朔,天色未明,但在宣武门外北平第一监狱门外,却已人声鼎沸。近百位中外记者堵着紧闭的监狱大门等候入狱,外面還有数百位民众,举着“严惩汉奸国贼川岛芳子”的横幅标语。
这一天是法院宣布处决川岛芳子的日子,心急的记者迫不及待地想要冲进监狱的刑场抢头条新闻。但大门紧闭,门口几排警察宪兵持枪肃立,一言不发。
6点30分左右,突然从监狱内传来一声沉闷的枪响。
“执行了?”“不是说好要当着大众的面公开执行的吗?”记者们嚷嚷起来。但大门依然紧闭,肃立的宪兵警察把枪端得更紧了。
7点左右,天色大明,突然从监狱的边门走出一位军官,招呼记者们跟随他走到监狱的后门。只见从后门扛出一块门板,上面躺着一个女囚,她的头侧向一边朝南而卧,灰色的囚衣下有红色的衬衫和蓝色的毛呢裤,两眼之间有弹孔,满脸血污,死者的容貌已很难辨认,军官说:“这就是川岛芳子。”“这真的是川岛芳子吗?”记者们一边拍照,一边窃窃私语——最不满的是中央电影第三厂的摄影师们,原本当局是答应他们拍摄执行死刑的全过程的。
川岛芳子死了。但没过几天就有人揭发,说被处死的是替身。紧接着揭发者又失踪了。然而到了上世纪80年代又有人撰文,说川岛芳子化名“方姥”,一直居住在吉林长春市的远郊……这个被外人称之为“男装丽人”“青
藤之女”“东方魔女”“蓝色妖姬”……的川岛芳子,生前神出鬼没,连死也显得扑朔迷离,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1906年5月24日,在北京东郊民巷附近板船胡同肃亲王府内,第十代肃亲王爱新觉罗·善耆的四侧妃生下了一个女孩,取名爱新觉罗·瑞玗。善耆有一正妃,四侧妃,子女众多,膝下共有21子、17女。但说来也怪,他对这个漂亮的女孩十分喜欢,给她取了个小名叫“东珠”,意为东方的珍珠。
肃亲王身世显赫,他的第十一世祖是大名鼎鼎的皇太极,十世祖为豪格,父子俩为大清王朝建立下了赫赫战功。但到了善耆,清王朝已经没落,瑞玗出生5年后,辛亥革命爆发,溥仪退位。但在退位协议上拒绝签名的皇亲国戚中,挑头者就是善耆。他是强硬的复辟派。为了借助日本人的力量,由于王子是不能过继给外国人的,于是善耆就把爱女、当时年仅7岁的东珠送给很有势力的日本浪人川岛浪速当养女,取名川岛芳子。同时善耆还与浪速结拜为兄弟,共同谋划“满蒙独立”。
川岛芳子被带到日本,住在川岛浪速的家里。川岛浪速住在东京赤羽,家很大,花岗石的门柱内,光园子里就种了200棵树。浪速没有孩子,视芳子如同女儿。她先是在丰岛师范附小读书,后进入松本高等女子师范学校。但说来也怪,芳子性格怪癖,不爱女红,男孩喜欢的柔术、击剑、射击、骑马等倒是样样精通。
很快,川岛芳子长到17岁,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当时肃亲王家的两个男孩也寄宿在浪速家里读书。一天,浪速对芳子的哥哥宪立讲:“令尊肃亲王是一位仁者,我是一个勇者。单凭仁者不能取天下,仅靠勇者亦将失败。如果使仁者与勇者在血统上结合,则所生子女必智勇双全,对此,不知您赞成与否?”宪立听出这段话的含义,就是川岛浪速要追求芳子。他想,浪速是芳子父执辈的人物,当时已经59岁了,此话不可当真,于是便一笑了之。哪晓得不久后,川岛浪速便将芳子奸污了。这件事对川岛芳子的一生影响极大,第二天她在日记中写道:“大正13年(即1924年)10月6日,夜晚9点45分,我永远清算了自己身为女性的部分。”次日一早,她头梳日本式的发髻,身穿底摆带花的和服,拍了一张少女诀别照。随后亲自动手,绞去一头青丝,换成一个男式分头,改着男装,改用男语(日本男、女用语不同)。
当时川岛芳子已经有了个男朋友叫岩田爱之助,是日本贵族家庭出身。但被奸污后的芳子性格大变,她多次向岩田爱之助表白:“我不想活了,我应该了此一生。”这引起了岩田爱之助的不满。而后,川岛芳子竟以自杀相威胁,写下了“绝命书”:“有家不得归,有泪无处垂,有法不公正,有冤诉向谁?”她拿起手枪,对着心脏部位,扣动了扳机。子弹擦过心脏,射穿左肋,血流如注。浪速心存愧疚,便将她送到风景秀丽、气候温和的鹿儿岛疗养。但川岛芳子的性格变得更加暴戾。
1924年,冯玉祥发动了“北京兵变”。11月15日将溥仪赶出故宫。1925年2月13日,溥仪领着皇后婉容、皇妃文绣等人,偷偷地从躲藏的日本大使馆逃到天津租界的静园,一住便是6年。当时肃亲王在东北和张家口等地有大量的土地,还有森林与牧场,是八大铁帽子亲王中最富有的。1927年,川岛芳子从日本回国,自己取名金碧辉,她拿父亲遗下的财产作资本,就此走上了一条“满蒙独立”谋求复辟的不归之路。
1927年秋的一天,川岛芳子突然回到家里,对她的哥哥宪立讲,说是要和当时的蒙古王爷小儿子甘珠尔扎布结婚。甘珠尔扎布,生于1902年,家族世代都是蒙古的王公贵族,其父是蒙古鼎鼎有名的“草原之狼”巴布扎布。1916年,巴布扎布战死于林西荒野中,甘珠尔扎布作为他父亲遗志的继承者,被送到了日本,进入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学习。
宪立听后大吃一惊,他晓得芳子小时候在川岛速浪家里时,年幼的甘珠尔扎布与他的哥哥也在浪速家住过一阵子。两人相识,但谈不上有什么感情,而且甘珠尔扎布名声不好,是有名的花花公子。但芳子讲,这事已经定了,我来不过是通知你一下。
没过几天,芳子就只身去了蒙古。但3年后,突然又回来了,说是承受不了丈夫的脾气——其实他们结婚没办过什么正式仪式,也就无所谓离婚了。川岛芳子与甘珠尔扎布结婚,无非是想借重蒙古人的力量,帮助她实现“满蒙独立”的幻想。而在蒙古3年,她彻底想明白了,想要实现她的梦想,还是要借助日本人的力量。
1928年6月,皇姑屯事件发生,张作霖被日本人炸死,芳子随即成立了一个“满洲青年联盟”,谋划独立。她忽而打扮成妖艳的女子,忽而又以男装出现,整天在奉天(今称沈阳)一带活动,放浪形骸,与日本关东军的大小头目以及日本特务土肥原、头山满、板垣征四郎、多田骏、本庄繁等鬼混在一起。日本人贪图她的美色,更主要的是看重她纯正的爱新觉罗皇室血统,一个个都成了她的裙下之臣,肃亲王善耆于是便有了“东方魔女”“男装丽人”“蓝色妖姬”的称呼。
1931年,“九一八”事变发生,她以“金碧辉”的名义迅速组织了一个“安国军”(充其量不过千人),召集原先满清王朝的旧部,投靠日本人,与抗日同胞作战。她自封为安国军司令,挂大将军衔,骑着高头大马,呼啸而过,抢掠商店,杀害同胞。她自称还打过仗,在热河战役中负过伤。
其间,川岛芳子办的一件重要事情,便是把皇后婉容从天津偷渡到东北。
“九一八”事变后,日本人推出的第一个傀儡是溥仪。1931年11月13日,日本大特务土肥原贤二亲自出马,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将溥仪从天津静园偷运出来。据当时身为关东军高级参谋片仓衷《回想的满洲国》一文记载,溥仪由郑孝胥父子、祁继忠、吉田忠太郎、上角利一、工藤忠、大谷猛等人陪同,头戴浅顶软呢帽、脸挂黑眼镜,乘暗夜逃脱,由白河河岸搭乘小蒸气船,11日(应为13日——笔者注)黎明发船,经塘沽改搭大连汽船淡格丸号前往营口,由关东军接应,送到了旅顺大和旅馆。但他的皇后婉容依然留在天津静园。租界当局与国民党军统特务加强了对婉容的监视。经奉天(今称沈阳)特务机关长土肥原、关东军高级参谋板垣征四郎与驻上海特务机关长田中隆吉的共同谋划,决定让川岛芳子到天津将婉容秘密接到旅顺。
半个多月后,一身旗人服饰盛装打扮的川岛芳子带着一个男扮女装的随从开着汽车来到了天津静园。此时的婉容已经染上鸦片毒瘾,身形消瘦。肃亲王的十四格格与婉容自然是认识的,两人聊聊家常后,将仆人支开,川岛芳子告诉她这次前来的使命,是要把她接到东北“伪满洲国”,婉容听后异常兴奋,但对此次旅程还是将信将疑。11月26日晚,北平驻日使馆的参事给日本外相发了个电报:“从宣统皇后近侍处打听到,最近川岛芳子受关东军板垣参谋委托,秘密来京欲将皇后带往满洲,皇后方面有所迟疑,特向土肥原询问情况……”在获得肯定的答复后,川岛芳子加快了行动。
关于川岛芳子是如何将婉容偷运出去的,有两种不同说法。一种说法是,婉容是躺在棺材里被抬出张园的,由川岛芳子化妆成随从扶灵,从塘沽坐海轮到旅顺。一日静园突然传出消息,说是前来探望皇后的肃亲王十四格格瑞玗突然暴病而亡,遗体要送回“龙兴之地”东北长白山安葬。于是婉容躺进了棺材,川岛芳子带来的随从却装扮成婉容……但是一个皇后再落魄,怎么肯躺在棺材里出逃呢?所以,又有一种说法,川岛芳子将婉容如同货物般直接塞进了汽车的后备箱,一旁还躺着一条与人般大小的狼狗,芳子开车疾驶而去直奔塘沽,然后登上开往营口的日本汽轮。婉容最终有惊无险与溥仪会面。她对川岛芳子非常满意,还送给她一副十分名贵的翡翠耳垂。
据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担任过上海文史馆员的薛畊莘介绍,抗战胜利时他曾陪同戴笠一块儿审讯过川岛芳子,他回忆道,婉容确实是坐芳子驾驶的汽车离开的。她女扮男装,化妆成芳子带来的随从,什么行李都没带,坐在车上。而那条大狼狗倒是打了麻药,放在了车后备箱里。
1932年3月1日,滿洲国成立,傀儡溥仪称为执政。1933年3月1日,溥仪改称满洲国皇帝,作为对川岛芳子的奖励,她被封为满洲国的女官长。
日本发动“九一八”事变后,占领了中国东北地区的大量土地,激起了中国人民的强烈反抗,世界上也是一片谴责之声,行动刚开始,就受到了以国际联盟为代表的国际社会的普遍反对。日本军国主义者急需制造一个新的事端,以转移国际视线,使日本对中国东北地区的侵略与控制行动能够顺利进行。他们把目光转向了上海。
当时日本人在上海负责特务工作的田中隆吉,是和川岛芳子相处最久的情人。他特意在虹口买了套日式公寓“金屋藏娇”。川岛芳子被板垣征四郎、土肥原贤二等派到上海以后,便与田中商议:要在日本浪人中招募“死士”(为了国家不惜牺牲的人)。同时,对率领舰队驻扎在上海的盐泽幸一将军挑明:这次事端,要么不搞,要搞就搞个大的。
1931年时,在上海外国侨民总共有6万多人,单日本人就有2万,而日本人中相当一部分是“日俄战争”中退伍下来的老兵,十分凶悍。板垣为这次行动,特意给田中汇去了2万日元,这在当时是一笔不小的数目,约合今天2000万日元。芳子一到上海,田中便给了她1万日元,作为活动经费。
1932年1月18日上午,5个和尚打扮的日本人手里敲着扁鼓,身披袈裟,手托香钵,肩扛白幡,口中念念有词,进行所谓“严寒修行”,要为在东北乱军中死于非命的日侨亡魂祈祷。他们从闸北马玉山路(今双阳路)一路走来,一直走到三友实业毛巾厂的门口(这家厂以生产“三角牌”毛巾闻名,红军长征抢夺泸定桥的英雄,红军总部发给他们的奖品就是三角牌毛巾一条)才停下来。这个厂里的工人十分爱国,“九一八”事变后组织了“三友抗日义勇军”,厂门口还挂着大幅宣传画,画上写着“定要收复东三省!”这5个日本和尚中,为首的叫天琦扇升,他企图冲进工厂,要把宣传画撕下来。而守护在厂门口的“三友抗日义勇军”的工人拦住他们,双方起了争斗。
这时,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了一群手持铁棒的工人,对着日本和尚劈头盖脸地打了起来,将几个和尚打倒在地便扬长而去。等警察赶到,发现倒地的日本和尚中,天琦扇升已死,另有两人重伤。这便是著名的“日僧事件”。其实这5个和尚与突然冒出的所谓工人,都是川岛芳子暗中组织起来的日本浪人。
1月19日,日本驻上海总领事当即向上海市市长吴铁城表示了抗议,要求“缉拿杀人凶手”。事情远未结束。川岛芳子又把一笔经费交给由日侨组成的“支那义勇军团”,委任重藤千春宪兵大尉,指挥这批侨居上海的三十名青年同志会会员,对三友实业公司进行报复性的袭击。1月20日清晨4点,经过周密布置后,由身着便服的日本大尉重藤千春指挥的60余名日本浪人突然冲进三友实业毛巾厂,把机器悉数砸坏,并与护厂的工人发生激烈的打斗。当闻讯过来的警察前来镇压时,这群浪人不退反进,打死华警一人,打伤二人,扬长而去。拥有上千名职工的三友公司厂房在这次事件中被日本人放火烧毁。
当天下午,千余名日本侨民上街游行,疯狂叫嚣要“灭绝抗日运动”“杀尽中国人”。21日上午,日本总领事再次照会吴铁城市长,不仅要求“缉拿凶手”,还要“赔偿损失”,保证今后不再发生排日行动。
这样,中日两国间的对立,已发展到一触即发的状态,世界各国的注意力也确实由东北转移到了上海。
22日,上海各大新闻单位发表了日本驻上海第一舰队司令部恫吓性的声明,声称:“上海市政府如不能圆满答复,日本海军将采取严厉手段。”随后,吴铁城答复了四项要求,对此予以认可。但日本第一舰队司令官盐泽幸一少将,还是在当夜给陆战队下达了出动命令,开进日本警备区域外的闸北,与十九路军展开激战——“一·二八”战争终于爆发了。
有史料记载,战争刚一开始,田中隆吉带着川岛芳子到了第一舰队司令部。盐泽司令官宣称四个小时内即可占领上海,芳子以为复辟大清的美梦很快便可变成现实了。离开司令部后,她只身潜入吴淞炮台,查清了该炮台的实力。由于十九路军爱国官兵的顽强抵抗,日本军队六次增援,三易其帅,始终无法将十九路军击退。于是,川岛芳子假扮男子潜入十九路军,充当士兵,侦察地形,并结识了一位姓王的旅长,探知中国军队的侧面浏河一带较为空虚。日军便从这一带进攻,十九路军才被迫退出了闸北江湾。
可见,川岛芳子在事变中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一·二八”事变后,川岛芳子依然回到东北,担任她的安国军司令与伪满洲国女官长。但久而久之,她越来越感到伪满洲国的傀儡性质,与她的复国梦想相距遥远,难免口出怨言。更重要的是经过日本国内的“二二六”兵变,用武力侵占整个中国的想法已占上风,川岛芳子桀骜不驯的性格越来越成为日本人的障碍。于是东条英机下令,将川岛芳子弄回日本国内,将她软禁在新认的所谓干爹多田骏的宅邸,一关就是6年。
太平洋战争爆发以后,芳子觉得自己东山再起的机会到了,她直接打电话给东条英机,表示要再回中国大陆。她对接电话的东条夫人胜子讲:“蒋介石手下的许多将军都是我的熟人,我一定可以帮助阁下促使日中和谈早日实现。”东条英机一面十分厌恶川岛芳子,认为日本还没堕落到非要用这种女人不可;但一面又觉得禁闭她也不是办法,不如放手一试,于是便把她送回天津。东条还亲自打电话给驻北京的宪兵司令田宫,让他保护川岛芳子的安全。
川岛芳子回到天津,立刻强占了位于哈密道42号的东兴楼饭庄作为据点,当起了“老板娘”,同时频繁出没于京津两地,与各式人等广泛接触。其中最有意思的是她在北京碰到汪精卫的那一幕:汪精卫卑躬屈膝称她为“珍格格”,说没有她的父亲就没有他的今天。说起来,川岛芳子的生父善耆还和汪精卫有些渊源。宣统二年(1910年),汪精卫秘密潜来北京,图谋刺杀溥仪的父亲、清王朝摄政王载沣。汪精卫行刺不成被捕,朝廷責成善耆负责审理此案。他认为此时杀几个革命党人无济于事,不如以怀柔手段对付之。在其力促之下,汪精卫得到从轻发落,仅以“误解朝廷政策”之罪名,被判处永远监禁。不久后又得以释放。
1945年8月,艰苦卓绝的抗日战争终于胜利了。同年10月11日,马汉三手下的军统特务张霈芝闯入东四九条胡同内川岛芳子的私宅,以汉奸、间谍罪将她逮捕,关进了大牢。
1946年初,正在北平视察的戴笠,在当时担任军调部国民党方面随员薛畊莘(实为军统特务——笔者注)的陪同下,秘密提审了川岛芳子。据薛畊莘讲,戴笠一直听手下讲此人如何妖艳美貌,但带上来一看已是40多岁的妇人,人老珠黄,根本说不上美貌。但既然来了,就随便敷衍了几句。但川岛芳子一上来便主动提到,担任军统北平地区的负责人马汉三被田中隆吉在1940年逮捕过,随即叛变。为了活命,还把孙殿英盗墓时窃取的乾隆宝剑献给了田中。1945年初,田中指挥作战失利,使日本当局不满,要调他回国,临行前,将宝剑交由她代为保管。
戴笠一听大惊失色。原来当初孙殿英掘开了乾隆、慈禧的陵墓,举国哗然,孙为求解脱,从赃物中挑选了一部分稀有的珍品偷偷送给了蒋、宋,请其代为缓颊。接着,又将乾隆的宝剑送给了戴笠。戴笠当时恰在北平,感到带着剑四处行走太过招摇,便让马汉三代为保管,日后再替他送到南京。不料,七七事变爆发后,军情紧张,此事就搁了下来。有时戴笠问起,马汉三便敷衍说:为安全计,宝剑仍留在孙军长处。
送走了川岛芳子,戴笠一直阴沉着脸。薛畊莘知道他起了杀机……马汉三听说戴笠提审了川岛芳子,心感不妙,当天夜里就把乾隆宝剑送给了戴笠,但双方都没提到马汉三1940年被日寇捉住叛变的事。
1946年3月16日,戴笠坐飞机从北平出发飞回南京,马汉三到机场送行。戴笠的飞机停在机场,除了机场工作人员,还有当地军统派员值守。如果说有人在飞机上动手脚放定时炸弹的话,最有可能的就是马汉三。当天下午,戴笠所乘飞机在南京附近的岱山失事。
1947年10月15日,华北高等法院对川岛芳子举行公审,围观者达3000人,审判厅里里外外都挤满了人,于是法官草草问了一下,半小时便宣布退庭。第二天再次开庭,看热闹的人竟来了5000人,法庭根本无法开庭。再过了一天,法院换了一个审判庭,仅通知媒体参加旁听,才把审判进行了下去。主审法官为吴盛涵,检察官为贾秉铨。审判从下午1点50分开始到4点10分结束,全过程为2小时20分钟。
1947年10月22日上午11点,河北省高等法院在第一监狱再次开庭,由吴盛涵法官宣布:审判终结,金碧辉(川岛芳子)被判处死刑。判处死刑的主要理由是:一、被告自称为中国血统,日本国籍。其父肃亲王为中国国民,金碧辉当然为中国人。二、是“一·二八”的主要策划者。三、“九一八”事变后,参加关东军,帮日本人偷渡伪满洲国皇后婉容,任安国军司令,残害百姓……坊间盛传,1928年“皇姑屯事件”前,川岛芳子曾潜入张作霖大帅府,色诱张学良的贴身副官,从中获得张作霖的火车专列从北平回奉天的准确时间。但笔者查遍案宗,均无发现;而法官几次审判,都丝毫不曾提及,可见是当时的某些“八卦媒体”高估了川岛芳子。
当时川岛芳子唯一的救命稻草便是证明自己是日本国籍。与芳子同样有名的有一个大名鼎鼎的女歌手叫李香兰。当时国人皆曰可杀,但有着中国名字的李香兰却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日本人,最后被遣返回国。于是,川岛芳子在狱中不停地写信给当时已经年过八旬的川岛浪速:第一是要他帮自己修改年龄,将她的出生日期改在1916年,这么一来,“九一八”事变时她不过15岁,许多事情她都不可能参与。但芳子出生在满清王爷家里,谱牒上的出生年月记载得清清楚楚,减去10岁根本没有可能。
芳子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说1906年她的父亲肃亲王与四侧妃是在日本生下她的,因此她是日本人。这就更荒唐了。善耆是清王朝的重要大臣,出不出洋,何时出洋均有明确记载,自然无法篡改。于是她就只好在自己送给川岛浪速当养女时,即已加入日本国籍上做文章。她在狱中多次写信给浪速,都提到这样的话:“此次来信需要父亲协送户籍抄本。如果我有日本国籍,便可无罪释放……请急速送来。”但此时的川岛芳子已毫无利用价值,就如一位获准采访川岛芳子的美国记者所言:“现年四十二岁的姿容,看不出过往魅惑诸多高官的妖艳身形,毛衣包裹着干瘪的胸部,面带怒容牙齿脱落,简直就是秋风扫落叶般的样貌……见到我连声抱怨:在监狱这么久,没人来探望过我……”(见1947年11月16日《读者》)
川岛浪速不胜其烦,终于复了封长信,他回忆芳子到东京赤羽的家里是如何调皮,到校读书又是多么的捣蛋云云,但最关键的语句是:你认我作干爹的所有户籍资料,都在关东大地震引发的火灾中烧毁了,我好不容易拿到的,是现在的乡村组织出具你何时来我家的目击证明……这等于是一页废纸,川岛芳子彻底绝望了。
1948年初,她在一张中国100圆邮票的背面写下了遗书:等我死了不愿同人埋在一起,请把我的骨头与阿福(川岛芳子养了多年的一只猴子,芳子常让此猴骑在肩上招摇过市)的骨头同埋吧……关于这个遗愿有两种解释,一是她可能觉得自己的一生,无论是复国还是当汉奸,都像是在耍猴一样,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还有一种可能是因为她觉得自己的一生都在欺骗中度过,所以想在死后与猴子埋葬在一起,远离人类。
川岛芳子被枪毙以后,尸首一直停在第一监狱后门外的空地上,任由市民参观与记者拍照。一直到中午12点后,才由日本临济宗僧侣古川大航,在日本莲宗本山妙法寺僧侣深泽世传师等的帮助下,到监狱收殓尸体,替遗体裹上三层白布,盖上绣有五色花的盖布,举行简单仪式,送到火葬场。由于薪柴准备不足,遗体又在火葬场停尸一个晚上,由古川大航等念经超度一直到26日下午1点火化。骨灰由古川大航回日本时带回交给川岛浪速。
这里有一个关键的细节:古川在收殓遗体时发现川岛芳子右手紧握,他小心掰开手指,发现掌中握着一张纸条,上面用日文写着她17岁遭川岛浪速奸污后写的诗:“有家不得归,有泪无处垂。有法不公正,有冤诉向谁?”这是涉及自己隐私、非常私密化的一首诗。临刑前握有这首诗纸条的,必为芳子本人无疑。据日本作家上坂冬子所写的《乱世的牺牲者》中所说,以后这
纸条以及川岛芳子最后写的日记等,均保存在美国公文书馆中。也据此书记载,川岛芳子的亲妹妹、肃亲王十七格格默玉称:她在芳子枪毙后的第二天,就收到好友送来从外国记者处得到的川岛芳子的几张遗照,5公分见方,满脸血污,赤手赤脚。她说,脸部是看不清了,但从手脚的细部辨认,肯定是芳子姐姐。
但是这些证据都被漠视了。川岛芳子行刑后的第二三天,就传出一个名叫刘凤贞的女子向南京方面检察院起诉,说是她的姐姐刘凤玲身患绝症,外型与川岛芳子相近,于是有关方面以十根金条的代价将刘凤玲在24日送入狱中与川岛芳子调包被处决。但因典狱长只肯付4根金条,并百般威胁,她心中不服,因而上诉。但当有关当局正式启动调查时,刘凤贞却失踪了。
然而4月1日一些报纸还是刊出了一条惊人的消息:说是川岛芳子被人调包了。当局放弃了公开执行,在天亮不久的6点多行刑,就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行刑者一枪从后脑射入,眉心偏右穿出,就是要让污血盖脸,让人无法辨认……那么究竟谁在花重金行贿以救川岛芳子一命呢?有人说是满清皇室遗族,有人说是曾经与她成过亲的蒙古王爷的儿子,更有人说是东北民主联军重要将领周保中,他为此出了一百根金条。且不说周保中是否拿得出一百根金条,但凭川岛芳子这么一个明日黄花的没落皇族、汉奸、间谍,她还有多少利用价值?由于文章的发表恰恰是西方愚人节,于是几乎所有人都把它当作愚人节玩笑,一笑了之。
30多年过去了,2006年的一天,一位居住在长春的女画家张钰在报上披露,说她的姥爷临死前对她讲:那个居住在长春远郊名叫方觉香,被诸人尊称为“方姥”的人,就是金碧輝(川岛芳子)。不过她已于1978年去世了。一个吉林省公安厅调研员台禄林,以个人身份发表自己的研究报告,说他根据川岛芳子生前照片,以及被枪毙女子的照片,反复对比,认为绝非一人。死者骨骼大,尤其是肩胛骨,明显干过农活;骨盆大,生过孩子,绝非川岛芳子。他们还去了日本,根据日本人用现代科技电脑合成,两人相差巨大。2009年3月12日,张钰还前往东京,拜访了88岁的李香兰,时间仅15分钟。听到张钰介绍了方姥的居住布置后,李香兰即说:“是哥哥(这是李香兰对芳子的一贯称呼——笔者注)”同行的日本记者问:方姥是川岛芳子?李香兰回答:没别的可能。
这引起了台湾当局的极大愤慨。台法务部门公布了当时的档案,检察官三次复检,替死传闻为“乖违事实之虚构”,金碧辉(川岛芳子)为著名间谍,多人关心,无不认识,没人敢李代桃僵。
川岛芳子之死成了一桩历史悬案。如果研究者结论与历史真相吻合,当年的国民党政府中是谁放掉川岛芳子,为什么这么做,被枪决的女子又是谁,川岛芳子隐居在长春城的几十年中,又在做什么……这些问题,恐怕只有留待时间来回答。
(作者系文史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