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又是一个炎热而聒噪的仲夏夜。周凤岐摇着一把蒲扇,坐在自家二楼晒台的破竹椅子里,和母亲吃着西瓜,乘着凉。他刚刚埋怨今年的蚊子特别多,咬到后起的包特别大,就听见楼下有人客客气气喊着他的名字。
来人自称姓李,单名一个贤字,是一户人家的老管家。此次是奉了主人之命,来请周凤岐过去一叙,有要事相求,而且事关紧急,希望周凤岐可以即刻动身,他家主人就在离此地不远的一家饭店里等候。还说因为有些难言之处,所以他家主人没有办法亲自登门邀请,请周探长谅解,担待。
周凤岐看李贤神态谨慎,老成,谈吐周全,有礼,就已经有了几分好感。又问起他家主人的情况,李贤知无不言,唯独对主人所求之事一无所知。周凤岐略一思考,就答应李贤去见他家主人。
周凤岐是在一家颇为有名的饭店里看见他的委托人的。一番寒暄过后,得知对方姓陆,名再卿,是贝当路上一个隐名埋姓的富商。陆再卿点了好些菜,要请周凤岐喝酒,周凤岐推辞几句后,直接问起为什么要找他。
陆再卿放下酒杯,略一沉吟,说道:“实不相瞒,最近我确实遇到一点棘手的事。久闻周探长心思缜密,我想委托你,帮我调查一桩谋财害命的失窃案。”
周凤岐一听,马上就凝神追问:“不知道陆先生丢了什么贵重东西?是什么人遇险了?而且假如这样,你应该去巡捕房报案才对。直接找我,我也有所不便,毕竟我不是私家侦探。”
不料陆再卿连连摇头道:“我所委托的,是一件很可能会发生的失窃案。之所以我加了可能两个字,是因为失窃案还没发生。”
周凤岐打量着对方,仿佛是要看透对方是不是在开玩笑,但对面的陆再卿一脸正色,不像是在说着玩。
周凤岐便又说道:“陆先生,好端端的,你怎知可能会发生失窃案?”
“因为当事人已经有过被谋害的预兆,还好侥幸脱险。”陆再卿神色认真,说道。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陆再卿耐心说道:“实不相瞒,我有一批古董,准备送往南京去。但我老是担心会在半路上出事。这批东西都很贵重,大多数是从清朝内宫流出来的。这次我准备在南京谋个官职,这些都是用来疏通关节的。”
“东西既然贵重,陆先生就多请几个人护送么。”周凤岐说道。
陆再卿摇摇头说:“这件事我不想声张。而且我还得防着我的老母亲。要是被她知道我偷偷把祖传东西拿出去,那还了得?所以我想过了,我只能让我的大儿子带上东西,简装上路,这样是最合适的。”
“你就不怕你儿子把事情泄露给你母亲知道?”周凤岐问。
陆再卿摆摆手道:“这件事也只有我那两个儿子,跟我是一条心。其他人我就一概隐瞒。我之所以愿意跟周探长亮底,一则当然是信任你的为人,二则,既然想要委托你,就必定要让你知道一些情况,所以才直言相告,还望周探长替我保守秘密,并接受委托。我也不想惊动巡捕房,所以还是私下里恳请周探长好些。事成之后,我一定重金酬谢。”
周凤岐想了想,很是纳闷,问道:“当事人已经有过被谋害的预兆……这话什么意思呀陆先生?”
“再过三天,我大儿子就要动身。不料就在昨天,他站在一幢高楼底下时,突然从楼顶掉下来一只花盆,好像是瞄准了他一样,直愣愣地朝他砸过来。要不是他刚好想点支烟,临时停下脚步,这大花盆必定就砸在他头顶上了。”陆再卿说着这话,脸色都白了。
“你大儿子差点被花盆砸中,这件事虽说惊险,但跟古董失窃有什么关系?”周凤岐不解地问。
“当然有关系了。你想呀,就在他要出发的前一刻,突然就莫名其妙遇险,这不是明摆着有人要加害他吗?”陆再卿急着辩解道。
周凤岐冷冷盯着对方,暗暗觉得这个陆再卿,逻辑思维真的很差。
“陆先生,即便是有人要加害他,那这跟古董安全也没有关系呀。就算把他砸死了,古董还在你手里。”
陆再卿听到这里,开始犹豫,似有难言之隐,最后才鼓足勇气说道:“周探长有所不知,如若我大儿子受伤无法成行,那么这批古董我只能委托小儿子送到南京去。真要是落到这个地步,古董就危险了。”
“你不是说你跟两个儿子是一条心吗?让小儿子送去,你也应该放心的呀。”周凤岐说道。
陆再卿摇摇头说:“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让小儿子送去。虽然他也是知情者,但我对他却不放心。”
“这是为何?”周凤岐纳闷地问道。
“因为……因为我这个小儿子,不学好,爱赌钱。特别是以前,时常入不敷出,还偷拿家里或公司的钱出去还债。所以如果最后不得已让他去送这批古董,我这心里面,总是有个疙瘩。”陆再卿说到这里,神色黯然。
“你是害怕小儿子会在中途把古董私自吞掉?”周凤岐好像有些听懂了对方的心思,问道。
“是的是的。我就怕他旧病复发,藏匿宝贝,然后拿着去赌场。如果这次我大儿子的遇险,是小儿子在暗中作祟,那么整件事就复杂了。所以我才会说我那批古董有可能失窃。因为一旦大儿子出了事,那这批古董多半会让小儿子送到南京去。这件事我没有其他可靠的人,自己更不方便出面。”陆再卿擦着汗说道。
“那陆先生让我来,是想让我做什么?”周凤岐继续问。
“我想让周探长查一查,我大儿子这次遇险,是不是小儿子在暗中捣鬼?这样我心里也好有个数。”陆再卿说道。
周凤岐大致明白了陆再卿的心思。
“而且就在这一两天里查清楚,越快越好。”陆再卿焦急地说道。
“这么短的时间,我不一定有把握。而且如果巡捕房找我有事,我就更没有时间啦。”周凤岐心里其实挺愿意查清楚这件事的。因为他也被这件事给吸引住了。
“拜托拜托。”陆再卿态度极其诚恳,拱手说道,“周探长,我实在没有其他办法了,你就帮我一把吧。”
“好吧,那我就试试。不过一旦查实这件事真的跟你小儿子有关,陆先生你又该如何是好?”周凤岐问道。
陆再卿沉吟良久,最终长叹一声,无言以对。
二
周凤岐接下陆再卿的委托,向巡捕房请了两天假,开始调查。
他首先着手对陆再卿的小儿子陆栋进行一番背景调查。结果发现这个陆栋,跟他父亲所说的基本一致,多年来一直沉溺赌博,最近半年好像才有所收敛。听说陆家小少爷在赌场叱咤风云,风光时赢过人家几家公司几家钱庄,甚至还赢到手过一艘轮船。走麦城时,也会一条弄堂一条弄堂地输。所谓输一条弄堂,就是输掉了整整一条弄堂两边的所有房子。
所以陆再卿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这样的人,手里面只要有了些带响的玩意,总爱拿到赌场去碰碰运气。让这样的人去送古董,确实够玄乎。
关键是陆再卿说他怀疑陆栋有意陷害哥哥陆斌,然后便可以取代哥哥,获得送古董的机会。这一点周凤岐最为在意。所以,核实一下上次陆斌遇险跟陆栋有没有关系,这一点至关重要。
周凤岐来到上次陆斌遇险的那栋高楼底下。这大楼名叫彼得大厦,高度足有七层,要是被从顶层落下来的一只沉甸甸的瓷花盆砸中脑袋,根本没有活的机会。
之前陆再卿说他大儿子遇险的时候,他的轿车刚刚驶近彼得大厦,亲眼看到那个掉落下来的花盆砸在大儿子跟前地上炸裂开来,触目惊心。那天他接到大儿子的电话,正准备接他去办事,恰巧看到大儿子遇险的一幕。
周凤岐打听到,这个大厦的顶层,是一个屋顶花园,会不定期举办些屋顶音乐会,或者派对,是有钱人玩的场所。
周凤岐找了个理由,来到顶楼,一眼发现沿着四周屋顶边缘的矮墙下面,的确放置着很多的盆花。那些花盆有大有小,全是陶瓷质地,加上还有满满一盆泥土的重量,要是扔一个下去,砸中人非死不可。
周凤岐当时就站在屋顶边缘朝下面望去,眼前一下子就浮现出陆家少爷站在这个地方,拿起一个花盆,咬牙切齿,用力扔下去的幻景。
随后他又向工作人员打听,在前天下午,这个屋顶花园上有没有举办过什么活动。
对方想了想说对,那天这里有个派对,而且人还不少。周凤岐问来的都是些什么人,你有没有所有人的名单?对方摇摇头说,来的都是有钱人吧。那天不是他当班,如果想打听详情,就应该问小庄,但他今天轮休。
然后周凤岐又问,说你屋顶上有没有少了一个花盆?对方说这里有多少花盆,谁都不太清楚。周凤岐把一张名片交给对方,说你帮我核实一下,看那天来玩的人群当中,有没有一个叫陆栋的年轻人。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去向谁打听,只要你打听到了,我给你这个数的赏钱。
周凤岐说完,张开一只手掌,在对方眼皮子跟前晃悠了一下,然后轻轻说道:“五块大洋,决不食言。委托我办事的是个大老板,这点小钱人家根本不在乎。”
对方听说有五块大洋,激动得不得了,连声说好好好,一言为定。说完就接过他的名片。
就这样一来二去的,头一天很快就过去了,而周凤岐却一无所获。但彼得大厦屋顶的那些花盆,却令他印象深刻。他凭借直觉,觉得陆再卿的担心并非空穴来风。但是眼下这些线索,是明显不够拿来让陆再卿安心的。
傍晚时他拨通了陆再卿的电话,准备把一天的收获跟他交个底。因为时间非常有限,后天陆斌就要动身坐火车去南京了。但当他接通电话后,却意外得知,就在今天下午,陆斌又差点丢了性命。
周凤岐连忙赶到医院,看到陆再卿带着家人守在病房门外,神色焦急。一问才知道,陆斌今天下午误食了老鼠药,现在医生刚刚给他洗胃抢救。据医生说,毒药的吞入量不大,命是可以保住了,但必须在医院里待一段时间。
“唉,真的是祸不单行哪。陆家这是碰到什么倒霉运了。”陆再卿愤然说道。
“怎么会这个样子的?”周凤岐也很吃惊。
“今天午后,我看到大少爷坐在客厅里休息,就给他备了一份点心,一壶茶。少爷吃了点心后马上就喊肚子疼,我就急忙喊老爷下来,大家一起把大少爷送到医院……我也不知道点心里怎么会有老鼠药的。”一个年轻佣人吓成一团,站在墙角里一边发抖一边说道。
“我们一开始就怀疑点心有问题,所以把点心和碟子都带来了。医生检查后说,放点心的那个碟子上,沾有老鼠药。”陆再卿说道。
周凤岐狐疑地盯着佣人,刚想着问点什么,一边的陆再卿扯了扯他衣袖,低声说道:“这件事在外面先别声张,周探长,回去你一并查查,拜托了。”
“按照行程,大少爷理应明天就出发去南京的,对吧?”周凤岐心里牵挂着那件事,问道。
“是呀。但陆斌现在这个样子,明天也只能让陆栋去跑一趟了。”陆再卿不无遗憾地说,“但愿我对陆栋的担心是多余的。希望他不负所托吧。”
“但是现在还不知道大少爷是怎么中毒的,你就放得下这颗心吗?”周凤岐问道。
陆再卿摇摇头说:“你以为我不担心吗?但现在我没有别的办法了。周探长你可不可以在明天之前,把这两件事都搞清楚呢?”
周凤岐不敢这样保证,但他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陆栋想要代替哥哥陆斌去南京送古董,唯一的机会就是哥哥因为某种原因,无法成行。循着这样的理由,那么陆栋就完全有作案的动机。
但证据呢?
周凤岐连夜赶去陆家,反复盘查,却始终无法确定老鼠药是怎么沾到点心碟子里去的。陆家最近确实在厨房里下了老鼠药,但都很谨慎,不可能掉到碟子里去的。
而且事发时陆栋也不在家里,几个佣人都看不出有加害大少爷的任何动机,所以周凤岐一时无法判断。
晚上周凤岐还跟陆栋见了一面。从交谈中周凤岐感觉到这个陆栋看上去挺正经的,不像是个赌徒。对于明天去南京的事,陆栋也很重视,一直在做着准备。
“周探长,从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觉得你注视我的目光里,有一股深深的敌意。我没说错吧?”陆栋收拾完,跟周凤岐坐下来喝茶时,开门见山地说道。
周凤岐听他说得这样坦然,倒也有些不好意思。的确,每次看陆栋时,他都会用那种审视嫌疑人的目光去凝视。
“不过这也难怪。我这个人名声不太好,以前闲下来就想碰碰运气。周探长见笑了。”还没等周凤岐回答上一句,陆栋又说道。
“你倒是个爽快人。那我也不在你跟前掩饰了。不错,我的确听说过你的一些传奇故事,不过这是你个人的事,我无权过问。”周凤岐也坦然说道。
“我父亲把你请来,除了让你调查我大哥中毒的事,还有别的原因吗?”陆栋注视着周凤岐说道。
“他觉得你大哥中毒蹊跷,就托我好好查查。”周凤岐当然不会把老爷子让他查陆栋底细的委托说出来。
“唉——”陆栋瞟了一眼周凤岐,深深叹了一声,丢下周凤岐,自顾自重新去收拾了。
周凤岐感受着陆栋这一声叹息里的含义,多少有些意外。他隐隐觉得陆栋完全了解自己出现在陆家的真正意图,但他似乎也无意说破。
这个陆栋,给他的印象居然还挺不错的。这究竟是自己的错觉,还是外界对陆栋有误解?
第二天一大早,周凤岐就接到彼得大厦顶楼花园服务生小庄给他打来的电话。周凤岐连忙去跟小庄会面,小庄直接就把一张单子交给周凤岐。
“那天屋顶花园有个舞会,你提到的那个陆公子也在场。他是我们这里的常客,有贵宾卡,所以我们会有登记名字。”小庄指着名单解释道。
周凤岐顿时就紧张起来。这样一来,当陆斌在楼下被花盆差点砸中脑袋时,陆栋刚好就在楼顶,完全具备作案条件。
另外陆家在彼得大厦底楼有个门市部,陆斌经常会去那边巡视,所以作为兄弟的陆栋,自然也知道兄长会经常在那边出没。这种信息上的知晓度和可控性,也是作案条件的一部分。
这样看来,自己之前对陆栋的种种好感,也是被他的外表所迷惑到了。这个人内外差别巨大,城府极深,心理素质又极好,想必是个很不好对付的人。
周凤岐马上把情况跟陆再卿汇报。而这个时候,陆栋已经收拾停当,准备出发。这批古董事关陆再卿前途,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必须按时送出。
但现在周凤岐突然送来这个情况,就令陆再卿进退两难。万般无奈之下,陆再卿突然提出,让周凤岐跟着陆栋,一起上路。这样名义上是让周凤岐护送,暗地里,则是监视陆栋的一举一动。周凤岐想了想,也同意了。他打了个电话,跟总探长安德烈续了几天假,随后就跟着陆栋一起上了火车。
上车时陆栋见父亲突然要让一个巡捕房探长跟随自己去南京,心中亮堂,难免有些愤慨。
“父亲,你这是什么意思?”陆栋指了指周凤岐,质问父亲。
“栋儿,这一路上吉凶难料,让周探长跟着一起去,路上也好有个保障。周探长这方面有经验……”陆再卿含糊地说道。
“恐怕父亲心里不是这样想的吧……”陆栋说着说着,眼眶里居然有些闪闪烁烁起来,说道,“父亲,你就是不信任我。既然如此,又为何不另选他人去送这些东西呢?”
一看到陆栋这副表情,周凤岐也有些出乎意料。陆栋这个人,一方面是他眼里的重大嫌疑人,更是他父亲眼里的问题儿子;但另一方面,陆栋的目光之中,似乎还隐隐怀着一股非同一般的隐忍和委屈。
“事到如今,我还有选择吗?栋儿,时间不早了,赶紧上车吧。你记住,把东西安全送达,比说什么都强。”陆再卿话里有话。
陆栋欲言又止,最后放弃。于是大家各怀心事,一起上了路。
三
周凤岐和陆栋被安排在一间双人卧铺,床对着床,中间一张小搁台,只要把门一关,就是一个密闭小天地,看上去还算隐秘安全。
上车后陆栋就把存放古董的檀木箱子放在一个大拎包里,再把拎包放在列车窗户跟前的搁台上,然后两人一左一右,拱卫着拎包,各自在床沿上坐定。这样的架势,应该不会有大问题。就算是现在有人破门而入进来抢,也得先问问周凤岐腰里别着的手枪答不答应。不过仔细想想,周凤岐破案,极少使用枪支和暴力,这也是他作为一名智慧型探长的特色。
火车驶出上海市区,窗户外开始出现空旷的乡村景致。这种景致让两人原本紧绷的情绪开始有了些舒缓。两人各自喝了口水,周凤岐又拿出点心,分给陆栋一些,随后自己先吃了几口。陆栋原本不想要他的东西,后来想想,也觉得没必要跟周凤岐较劲,就接过来胡乱咬了几口。一来二去的,对周凤岐的那点抗拒心理也稍微有了些松懈。
“陆先生,你想什么呢,一言不发的?”周凤岐故作轻松问道。
陆栋拍了拍拎包,说道:“我还能想什么?我现在就是想把东西安全送到。不然的话,我父亲永远都不会改变对我的偏见。”
“偏见?”周凤岐重复了一句,就当是对陆栋的反问了。
“是呀。他对我一直怀有偏见。不过我倒是不怪他,我只怪我自己。”陆栋说道。
“怪你自己?这话从何说起?”周凤岐问。
“我是个赌徒,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吗?我曾经只要身上有什么,就拿什么当作赌资去跟人赌。我输掉过很多家产家业,就像你听到的那些传奇故事一样。所以在我父亲眼里,我自然是个不靠谱的逆子……”
“你既然承认自己是赌徒,那么我觉得你父亲现在这样看待你,并不算偏见吧?”周凤岐进一步说道。
“但那是我的过去!周探长。我现在已经改了,我决心痛改前非,已经半年多没进赌场了。”陆栋突然大声冲着周凤岐喊道,“我已经不是赌徒了,他却还依然用那种眼光来看待我。这不是偏见是什么?”
对此周凤岐有些始料未及。陆栋立志痛改前非,已经不再涉赌,这个陆再卿倒是没有提及过。
或许是陆再卿并不十分相信儿子能够痛改前非吧,所以才无法信任这个儿子。
而此时此刻,陆栋说完这几句话以后,突然变得沉默起来。目光之中,再次隐隐有些闪烁晶莹。周凤岐对此也深有感触,也隐隐体会到陆栋心里似乎涌动着一股难以抑制的委屈。
“我知道我有个荒唐的过去,所以大家对我的成见,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消除的。不过我不怕,我知道终有一天我会让所有人相信,我真的是想改过自新。”最后陆栋缓缓说道。
周凤岐听到这里,忽然有些相信陆栋了。但随即他又想起陆栋身上所具备的种种嫌疑,便又重新对他戒备起来。毕竟人心隔肚皮,他其实并不了解陆栋。所有对于陆栋的那一点好感,也只不过是被陆栋的外表和言谈所影响,而这些恰恰都是表象,也是很不可靠的。
“到走廊里抽支烟去吧。”陆栋提议道。
周凤岐看了看拎包,犹豫道:“那这包……”
“我们就站在门外的走廊里,丢不了。”陆栋说着就起身从外套里拿出香烟和火柴。周凤岐想了想,觉得也是,小小卧铺只有一扇小门,而他们两人就站在门外抽烟,应该没事。
两人站到门外走廊里以后,各自点了支烟,周凤岐轻轻把卧铺间的小门虚掩上。
这个时候,列车缓缓进入无锡北站,并停了下来。按惯例列车会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等上下客以后再启动。
整个卧铺车厢里也有人上下车。每当有人经过他们所站位置时,周凤岐就会格外警觉。而事实上那几个人都是匆匆经过,根本没有任何异常行为。而他们卧铺间的那扇小门,也始终虚掩着。
按照这样的局面,只要周凤岐紧随着陆栋,一刻不离,即便陆栋有窃取古董的想法,也根本无法在火车上动手。而事实上到目前为止,周凤岐也丝毫没有察觉到陆家小少爷有任何不轨。
就在这个时候,周凤岐似乎听见卧铺内有一点声响。起初他并不在意这种声音,因为他一直没有离开过房门口,所以就以为这是外面站台上发出的声音。
但随后他突然意识到了某种不测,便马上丢掉烟头,迅速推开卧铺房门。
有个人影正从卧铺车厢的窗户外面,探身进来,伸手拎包,把那个檀木箱子拿出来。
周凤岐大喝一声,迅速冲进卧铺,去抓那个人。但那个人身手敏捷,看到周凤岐进来,早已经拿着檀木箱子,翻身跃下车窗。周凤岐随即也钻出车窗,就看到有个人影正在急速朝着车站外逃窜,就紧紧追赶。
两人跑出车站,一前一后,沿着铁路疾奔。周凤岐远远看到对方用一条围巾蒙着脸,但步子很快,自己一时根本赶不上对方。周凤岐边跑边暗暗后悔,自己其他地方都很谨慎,怎么唯独就忘了留意车厢的窗户呢?或许是当火车在行驶途中,这个窗户根本就不具备任何危险,因为除了电影中的情节,没有人可以在飞驰中的火车上从窗户外面进入行窃,但他还是疏忽了火车中途还会停车这个环节。
周凤岐一边懊恼一边飞跑,却被对方拉下好长一段距离。但对方也始终无法彻底甩脱周凤岐。周凤岐追了一阵,觉得这样不行,就绕到铁路另一边去,在四周茅草的掩护下,悄悄紧随。
而那个人影边跑边回头看着,很快发现身后追赶自己的人已经不见,就以为是已经被自己甩脱,不免得意,就放慢了脚步。
周凤岐发现前方出现一座铁路桥。而那个人影上了铁路桥以后也蹲了下来,开始用石头砸那个檀木箱子。周凤岐估计对方拿着那个箱子跑不快,也太惹眼,所以就想着打开箱盖,把东西倒出来携带,这样更方便逃遁。
周凤岐趁机逼近对方。而对方很快砸开箱子,并把东西全部倒进一个布袋子里。刚想站起身来,周凤岐猛然从茅草里显身。
“别跑了,把东西放下。”周凤岐拔出手枪,喝道。
对方看见了周凤岐手里的枪,有些慌张。但随即又不甘心,把手里的布袋子高高举起,变着声音说道:“滚蛋!不然我就把宝贝扔河里去。”
周凤岐发现脚下是一条水流很急的宽阔大河。那些东西要是被扔下去,根本就别想着再找回来。
“你把东西丢河里,你自己还是逃不掉,而且罪行更大。还不如听我的,把东西放下。我要的是东西,可以不抓你,怎么样?”周凤岐开始迂回地说道。
对方显然是被周凤岐的话所打动,因为他也觉得根本没有机会从周凤岐的枪口下面带着东西完美逃离。
“那也行,你后退二十步,等我跑远了你再过来拿东西。”那个人说道。
周凤岐缓缓后退,紧盯着对方。对方看到周凤岐后退,目光一闪,扬起手,就把布袋子朝桥下扔了下去,然后转身就逃。
周凤岐眼见着布袋子直直地朝河里掉落,心里愤恨,抬手就朝对方开了一枪。他看到对方的身体似乎晃悠了一下,随即就跑开了。周凤岐无心再开第二枪,转身就朝河岸边跑下去,想去找布袋子的踪迹。但此时河流湍急,哪里还能看到布袋子的影子。
就在这个时候,陆栋急匆匆赶到现场。他显然也看到对方把布袋子扔进河里,神色焦急,跑到河边就要朝河里扑下去,却被周凤岐一把拉住。
“陆少爷,你会不会游泳?”周凤岐问道。
陆栋摇摇头,一边说不会,一边挣脱周凤岐的阻拦。
“你不会游泳,那跳下去会很危险。这么宽的河面,流水也急。不行不行。”周凤岐坚持说道。
陆栋的神态突然变得极其的哀伤,大喊道:“要是不找回这批东西,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啦。”
对于陆栋这样的神态,周凤岐也是非常意外。他稍微一愣神,陆栋趁机挣脱,纵身跳入河里。周凤岐暗暗叫苦,随即跟着跳了下去。
周凤岐刚刚跳到河里,陆栋的一名贴身随从李丰也急匆匆赶到河边。这次出门李丰也被安排随行。火车上每个卧铺只有两个床位,所以他被安排在隔壁卧铺。而事发时他不一定会马上察觉异常,所以才来晚了吧。
四
那袋东西最后还是没有找到。
但周凤岐却像是被当头一棒,猛然醒悟:自己多半是上了陆栋的当。
不是么?当时他们在卧铺里面对面坐着,拱卫着桌上的拎包。按理说这是万无一失的做法。但偏偏陆栋却提出,要去门口跟周凤岐抽几支烟,随后窃贼就趁着停车,从车窗外面潜入作案。这要不是陆栋的调虎离山,说出来都没有人信。
也怪自己,这么容易就被他骗了。
而且那个蒙面人也必定是陆栋的搭档了。陆栋在把周凤岐成功带出卧铺后,搭档就实施行窃,否则窃贼怎么知道卧铺里没有人呢?要知道当时车窗是拉上了窗帘的,外人根本不知道里面究竟有没有人,怎么敢轻易闯入?而且车窗的插销都是在内部的,如果没有内应,外人是没法打开窗户的。想必就在他们走出卧铺时,陆栋就悄悄拔下了窗户插销。
陆栋身上本来就沾有谋害兄长的重大嫌疑,现在又出了这档子事情,在周凤岐的眼里,所有的事情都顺理成章,一目了然。陆栋成功获得护送宝贝去南京的机会,然后又设下计谋,半路上成功化解周凤岐的监控,果断出手。只不过那个搭档被周凤岐咬住不放,为了脱身,才不得已把东西扔进河里。但总之,这确实就是一次有动机,有预谋,又有具体行动的完美犯罪。
现在宝贝丢了,周凤岐的护送计划也算失败。而陆栋,也因为跳下河去后溺水,至今还在医院昏迷。
事后周凤岐打听到陆栋确实不会游泳,所以在周凤岐看来,陆栋不管自己不会游泳,也无视那时布袋子已经沉没,根本无处寻找,却一定要跳下河去找宝贝,也只剩下做做样子给周凤岐看这个理由。因为周凤岐就在身边,所以陆栋在跳下河去时,也料定周凤岐一定会救他。
陆再卿很快得知消息,并且在听完周凤岐的分析以后,大为感叹。对于周凤岐的歉意,他也丝毫没有责备。
而为了核实周凤岐所说的一切,陆再卿还暗地里找了李丰,询问了当时发生的情况。
“因为卧铺只有两个床位,所以我当时就呆在少爷隔壁的卧铺里。火车到了无锡北站后停下没多久,我就听见隔壁有动静。等我赶到隔壁卧铺时,早就不见了少爷和周探长。我从车窗探出头去,远远就看到少爷正在朝车站外面跑,而周探长跑在更前面。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跟了过去。跑出好长一段后,我就在一条河边看到周探长和少爷。这个时候我就看到少爷挣脱周探长的拉扯,鞋子也没脱,就跳入河里去了。后来我就跟周探长一起,把少爷救了上来,但他呛了好多水,幸亏周探长懂得急救,这才保住他一条命……”李丰断断续续说道。
陆再卿暗暗心惊。这一次为了去南京送东西,差点就把两个儿子的性命给搭进去。
但他随后又想到,所有这一切,都应该是因为陆栋引起,便马上就对这个小儿子咬牙切齿起来。这个不成材的东西,为了达到目的,竟然如此不择手段。
而陆栋随后在医院苏醒过来。陆再卿和周凤岐一起过去看望。
陆再卿走进病房,就看到陆栋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在看到父亲以后,他突然睁大眼睛,奋力坐起身体,神情急迫,冲着陆再卿大喊道:“父亲,对不起,我太不小心了。”
陆再卿端详着这个问题儿子,既心疼,又愤怒,沉默不语。
陆栋望着一脸嫌弃的父亲,神色更加绝望,说道:“父亲,你是不是觉得,整件事都是我在捣鬼?”
陆再卿冷冷望着儿子,叹息道:“事实摆在眼前,我不这样想,还能怎么想?嗯?”
“父亲,我在你心中,就这样不值得信任吗?”陆栋难过地说道。
“我也很想信任你,所以这次才冒险让你去送东西。我多么希望你可以漂漂亮亮把这件事做好,用行动来证实你自己,毕竟事实胜于雄辩。但很可惜……”陆再卿痛心疾首。
陆栋听到这里,一阵黯然,就此歪躺在床上,沉默起来。目光之中,透着一股无以言表的悲伤和绝望。
“陆栋,你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甚至连自己亲哥哥都不放过,你实在是过分了。这次康复以后,你自己找个地方,一个人生活吧,我不想再看到你。”最后陆再卿在离开病房之前,这样对儿子说道。
陆栋听罢这些话,眼睁睁看着父亲冰冷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肝肠寸断,就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动物,慢慢蜷缩在病床上,把脑袋埋在被子里,张大嘴巴,无声呜咽,泪流满面。
周凤岐看到陆栋这种表情,略微有些惊讶。因为他觉得陆栋此时此刻的表现,情真意切,并不像是刻意伪装出来的。
但一想到陆栋之前那种殚精竭虑的缜密心思和凶狠行为,他也很容易就认为,眼前的一切,同样是陆栋在博同情的演戏罢了。所以周凤岐也只是站了一小会,就离开了病房。
没有想到第二天一大早,护士就发现陆栋在病房里割腕自杀了。
五
陆栋的自杀,令所有人都感到意外。在惊讶和痛心之余,大家也都觉得,陆栋之所以要这样自寻短见,或许是因为心中有愧、无颜见人的缘故吧。
而周凤岐面对陆栋的死,却隐隐有了些别样的感觉,这种犹如切肤的体察令他突然就有些坐立不安起来。但却怎么也找不到这种不安的来源。出于一种无法言说的心情,陆栋出殡那天,他也赶到了陆家吊唁。
陆再卿老年丧子,也基本上谅解了陆栋所有的过失,转而专心悲伤起来。此时此刻他抚棺痛哭着,老泪纵横,现场所有人见罢,无不动容。大儿子陆斌刚刚出院,此刻就守在父亲身边,陪着落泪。
周凤岐站在一个角落,审视着整个现场,心里面还在努力寻找着自己那份不安的来源。与此同时,他看到陆家的好些佣人在大厅里来来往往忙碌着。
而有个男佣人走路的样子,令周凤岐突然心跳加快。
这个佣人叫李丰,之前跟着一起去南京的也是他。而眼下他走路时,偶尔会显露出某种别扭的姿势。
这马上令周凤岐想起自己在无锡北站追赶那个蒙面窃贼时,曾经朝对方开过一枪。这一枪显然没有打中,或者没有打中要害,所以对方只是晃悠了一下,就继续落荒而逃了。但周凤岐始终记着对方逃跑时的那种别扭姿势。
而现在,他却在李丰的身上,再次看到了这种别扭的姿势。
周凤岐没有犹豫,直接就把李丰喊到僻静处,上下打量。
李丰在周凤岐这样的逼迫之下,很快就显露出某种惊恐。而这马上就被周凤岐察觉。他把李丰推到墙角,让他背对着自己,两手开始在李丰身上摸索。当他摸到李丰左侧的腰部时,李丰突然跳了起来,并“哎呀”了一声。
周凤岐奋力把他的衣服撩起,就看到李丰左腰部贴着一大块纱布,纱布上隐隐有血迹渗出。周凤岐一把扯掉纱布,就看到一道擦伤的伤口赫然在目。
周凤岐二话不说,马上召集陆家人,陪同他一起对李丰突击审讯。李丰根本禁不住周凤岐的气势,很快就招供。
而真相,也委实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我这次陪同二少爷出门,事先接受了大少爷的叮嘱。大少爷让我在半路上想办法,把盒子里的东西偷走。但只需要偷走,并且直接找机会把东西销毁,不需要带回来。”李丰说道。
在场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到陆斌身上。
“胡说八道。李丰,你血口喷人。”陆斌冷冷说道。
“周探长,老爷,我没有半句谎话。”李丰咬了咬牙,继续对着周凤岐和陆再卿说道,“我之前暗地里一直帮着大少爷做事,而且很多事都是背着老爷你的……大少爷,你也不要怪我出卖你。我觉得有些事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也很过分了。二少爷的死,让我有些后悔我之前所做的一切,所以刚才周探长一逼问,我就决定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
陆斌听到这里,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
“大少爷,事到如今,有些事还是你来做个交代吧。”李丰最后说道,“你如果不说,我也会说的。”
“斌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老实说。”陆再卿听到这里,再也坐不住了,质问道。
陆斌见状,知道大势已去,只能如实交代。
原来陆斌一直算计着如何挤垮兄弟陆栋,把陆家财产全部归为己有。之前陆栋有赌博恶习,父亲非常讨厌,所以陆斌一直以为自己的梦想十拿九稳。但不料半年前,他发现兄弟准备痛改前非,而父亲对他也有些相信,就感到一丝危机。他于是就在父亲跟前挑拨说,陆栋是在我们跟前演戏,我有好几个朋友都看到他依旧在外面吃喝嫖赌。陆再卿信以为真,从此也就对陆栋绝望。
而这一次去南京送宝,也让陆斌找到了一个彻底颠覆陆栋的计划。
他事先知道某天陆栋会去彼得大厦顶层的屋顶花园跳舞,就设计了一个苦肉计。他先是电话通知父亲在某个时间段来彼得大厦,然后让李丰拿着一个花盆,偷偷躲在三楼一个阳台上。当父亲的车出现在马路上时,李丰就把花盆从三楼扔下来,差点砸中陆斌。当然,他们之间早就预演过,所以花盆砸落虽然惊险,但绝不会误伤到陆斌。
而陆斌也假装气愤对父亲说,顶楼那帮混账,怎么可以这样把花盆乱扔。所以陆再卿在周凤岐跟前说起这件事时,就直接说成花盆是从顶楼扔下来的了。
然后陆斌就开始误导父亲,说我这刚要去南京,怎么就遇到这样凶险的事情?会不会是有人故意为之,然后不让我去南京为父亲办事?陆再卿平时很信任大儿子,被他这样一忽悠,很容易就被带歪。一则他想起送宝的人选只有他们兄弟两个,再加上他一直相信陆栋依旧在外面赌博,所以也自然怀疑陆栋是因为想获取这份赌资而不择手段的。
另外,之前陆斌还暗地里把父亲托他保管的一部分古董偷偷带出去,依葫芦画瓢,伪造了一堆赝品,然后把赝品存放在保险柜里,而真品早就被他藏匿私吞。这次父亲要把古董送人,陆斌就开始担心真相败露。万不得已,他就想把两件事整合起来,一了百了。
于是他暗地里叮嘱会随陆栋一起去南京的李丰,找机会在半路上把东西偷走。而且他只需要李丰把这份东西销毁,毁尸灭迹,就能一石二鸟,既可以隐瞒住这是一批赝品的真相,又能让陆栋蒙上更大的嫌疑。
而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在临行前一天,又故意跟李丰配合,伪装成被人下药差点死去的危机。这样一来去南京的重任就只能落在陆栋身上,这样整个计划就能顺利实施了。同样,陆栋身上的嫌疑也就更加浓重了,绝没有人会怀疑自己这个被害人,居然就是整件事的真凶。
听完陆斌的叙述,周凤岐恍然大悟,深深懊悔和汗颜。本次事件前后,他全都被蒙在鼓里。
而比他更加懊恼悲伤的,自然是陆再卿。因为这样一来,他就彻底冤枉了小儿子陆栋。
原来小儿子早就不赌博了。他一直是在真心诚意痛改前非,而自己却轻信谗言,始终没有给过小儿子一点点鼓励和认可。这一次去南京,想必陆栋也是非常希望能够圆满完成托付,给父亲一个交代,也给他自己一个表现和澄清的机会。他想必也很清楚,只要这次送宝顺利完成,父亲也应该会对自己有些谅解。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他才会在看到古董沉入河底以后,顾不上自己不会游泳,一定要跳下河去找到古董。因为他很清楚,要是东西找不回来,他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想到这些,陆再卿痛心疾首,随手拿起一把扫帚,狠狠朝大儿子头上抽去。竹柄扫帚抽在陆斌头上身上,痛得他满地打滚,嗷嗷乱叫。
但有谁知道,陆再卿的心里,也已经疼得昏天黑地,失去了知觉。
后来,医院的护士还告诉陆再卿,当时她走进病房时,割腕不久的陆栋还有最后一丝气息,他嘴巴里一直在重复着几句话:
“父亲,我的确有过劣迹,但我已经改了,已经改了呀!可你们为什么不肯相信我?难道一个人想痛改前非,就真的那么难吗?父亲,求求你,不要把我赶出家门……我还是你的乖儿子呀,父亲,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