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浩瀚星空之下,海水借着夜幕掩盖正悄悄上涨。
沙滩上,一位穿警服的女人,赤裸着双脚陷在细沙里,一动不动。海浪开始不动声色爬上脚背,冲跑一些意志不够坚定的沙子,然后奄奄一息般吐出白沫,假意撤退,等待与随后赶来的海浪汇合再杀一个回马枪。如此反复,海浪阴谋得逞,把沙子赶跑后完全占领了那双脚,开始顺着小腿螺旋向上攀爬,逐渐浸入警裙。膝盖、大腿,臀,腰……被海水淹没的身体逐渐失去知觉,打在脸上的浪花却异常疼痛、冰冷……
快,拿盆……中医院骨科905病房,从睡梦中惊醒的岳来不顾一切大声喊着。
佟喆没睡,一直在密切盯着,闻声迅速拿起便盆塞到岳来身下,动作连贯迅速。特警嘛,显然训练有素。
嗯,好了好了,真畅快啊。这次夫妻完美配合,终于擒住稍纵即逝的尿意,岳来不禁喜极而泣。
岳来是M城禁毒支队女警,被称为禁毒之花,习惯了跟男警一样熬夜、出差、抓人,看着文静秀气,实则不折不扣女汉子一枚。
一个月前,岳来从外地押解人犯回来,感觉腰部不适,当时赶上经期,以为是痛经也没在意。女人这点儿事,岳来早把它忽略不计了,总不能每个月都去跟那个不近人情的男支队长汇报“大姨妈”来了,我得请几天假陪陪她老人家吧。一天晚上,岳来做了噩梦,梦见自己孤零零地站在黑夜笼罩下的沙滩,海水上涨,被淹没的身体随之失去知觉,惊醒时发现身下湿漉漉一片。她懵了,这怎么可能?从有记忆开始,就没有过半夜“画地图”经历,简直令人哭笑不得。
在单位一整天,岳来精神恍惚,别人打招呼,或是不经意一瞥,都让她脸红心跳,不知所措,总感觉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好容易熬到下班,岳来急急忙忙逃出单位,赶着去见一位闺蜜。闺蜜叫陈放,是心理医生。陈放详细询问了她的梦境和工作、生活情况,又做了心理沙盘游戏,然后分析说,成年女性在过度兴奋、大笑、咳嗽等情况下,偶尔也会有尿失禁情况发生,这是正常的。从梦境和沙盘看,可能是工作过度疲劳,心理压力巨大,才出现了这种情况。岳来担心,问这种情况还会不会发生。陈放说先休养一段时间,尽量放松精神,一般不会有什么问题。还开玩笑说,你家警察不是喜欢熬夜值夜班吗?让他睁眼盯着,到点叫你起来嘘嘘呗。
几天后,岳来感觉双腿越来越麻木,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她犹豫着,要不要跟领导说一声,休息两天,又觉得大家都挺忙,真不太好意思开这口。就在这时,同样的噩梦又不期而至,尿失禁再次发生,这就太尴尬啦,即使面对丈夫她也无地自容。
在佟喆陪同下,岳来去中医院做了腰部核磁共振,这才发现腰椎骶骨处出现一条横裂纹,像粘着根细细的头发丝。正是这条深达髓核的裂纹,造成马尾神经继发性损伤,膀胱内发出的副交感神经元与额叶尿神经中枢发出的交感神经元传输受阻,进而导致膀胱逼尿肌、尿道括约肌功能紊乱,于是出现遗尿和下肢渐进式麻木症状。
这是住院以来第一次睡眠状态下,由交感和副交感神经协调配合催醒排尿,看来令人痛苦不堪的治疗终于有了效果。
2
岳来的名字是岳爸爸起的,其中大有来头。
岳爸爸是老家镇上片警。“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打地洞”,岳来小时候据此总结出来一个规律,当警察的这些大老爷们一般都有个毛病,就是喜欢生小子,那意思很明显,将来好接班呗。岳爸爸也不能免俗,头胎生了女孩没太随愿,想再来一个男孩,于是就给她起了这个名字,大有越战越勇、重头再来的意思。结果天不遂人愿,第二胎还是个女孩,也就是妹妹岳好——用岳来话来解读,那就是“打掉牙往肚子里咽,不好也好”。
岳来小时候营养好,能吃能睡,个头比同龄孩子高出半头,上学时没少欺负男生。学校举行体育比赛,她硬要参加男生组,照样拿第一。像长颈鹿一样,迈着大长腿在操场上奔跑,不断超越那些上气不接下气的男生,那感觉实在棒得不要不要的。
岳爸爸看她这么争气,开始鼓动她将来报考警察院校,继承他的衣钵。岳来不客气地反驳他:现在警察多怂,骂不还口,打不还手,什么白加黑五加二的,镇上屁大点儿事都找你,比镇长都忙,俺的小心脏可受不了。继承啥衣钵?看你们一年四季穿一身蓝不拉叽的衣服,分不清是城管还是保安,对女生来说得多亏呀,白瞎俺这模特身材大长腿啦。
岳爸爸早上固定冲个冷水澡,三下五除二扒拉几口饭,然后在镜子前一件一件穿警服,系领带,戴上大盖帽,再用两手使劲扑棱一下衣服前襟,随后右手“啪”地一抖,标标准准地敬个礼。这是岳爸爸上班前必做的一套仪式,岳来看了捂嘴直乐,哪有这么自恋的,天天给自己敬礼。
怎么样姑娘,你老爸一穿上这身衣服是不是特精神?岳爸爸美滋滋地说,你妈当年镇上第一大美女,有钱的不嫁,有权的不嫁,凭什么非嫁我这个小警察?
岳来说,还不是您假公济私,连哄带骗把我妈抢来做了压寨夫人。
哈哈,岳爸爸被逗乐了,你以为警察是土匪啊。
那是啥?
给我记住了,岳爸爸神情严肃地说,警察不仅是一种职业,更是一种精神,是公平正义、无所畏惧的化身,最能体现人的社会价值。说完这些,他似乎也觉得过于严肃,又换了轻松语气,说,姑娘,当警察吧,我看好你呦。
岳来撇撇嘴,说,太深奥啦,不懂不懂,什么公平正义、无所畏惧,还拯救人类呢。这些事儿责任太重大,非俺一个小女子所愿。要不你老实告诉俺,当警察还有啥实惠?比如鱼肉百姓、横行乡里、欺个男霸个女什么的。
岳爸爸没搭理她胡说八道,一本正经地说,如果硬要说好处,那也不是没有,比如你个女孩子,当上警察就没人敢欺负,还有警察队伍里好小伙多啊,将来找对象都容易。
岳来说,谁稀罕找警察?要跟你似的,一天到晚不着家,俺可受不了。再说有老爸在,哪有人敢欺负你姑娘?还有俺这花拳绣腿也不是白练的。她嘴里喊着呼呼哈嘿,两只小拳头在岳爸爸身上一通比画。
唉,岳爸爸没笑,轻轻叹了一口气,抓住岳来的手,说,老爸会老的,不能陪你一辈子。到底是女孩子,迟早要嫁人,要真能嫁个警察我和你妈都放心。
岳来之所以下定决心当警察,除了受岳爸爸多年言传身教,耳提面命,还有上大学时听了老师一番皇皇巨论。
人类社会将在一百年内会由父系社会重新过渡到母系社会——只这一句话,就把那些刚迈进大学门槛的新生雷得外焦里嫩。
做出这一惊世骇俗论断的,不是生物学家,也不是社会学家,而是教授行政管理学的某男教授。他的论证依据是基于过去几届选修行政管理课程的本科生百分之九十是女生,愿意追随他继续攻读研究生的,更是清一色女生,这不免让他有些气恼。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是早晚的事。他无奈地说,现在社会正经历着性别角色的大转换,过去由男人把持的领域,几乎都被女人挤占,甚至取代。就像在座各位女同胞们,你们在毕业后都将进入政府或大型企事业的管理机构,由此可以预判将来的社会管理权限,绝大部分会转交到女性手中,女人当家做主的时代即将真正来临。
女生们倍感欢欣鼓舞。一位不太服气的男生站起来问,那男人都干什么呢?
男人不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吗?某男教授说。
全场哄堂大笑。
如果说有一个职业可能会例外,那就是警察。某男教授继续满脸严肃地说,男女平等的一个标志,就是随着社会发展,伴随女性社会角色意识觉醒,经济地位提高,女性犯罪率也越来越高,大有赶超男性犯罪趋势。简单说,过去以盗抢杀奸为主导的冒险、暴力型犯罪,逐渐转型为经济领域的集资诈骗、电信诈骗、婚恋诈骗等轻型犯罪。《笑傲江湖》里不是有句台词吗?越是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与之不相应的是女警人数严重短缺,尤其是漂亮女警更是凤毛麟角。究其原因,这是当前男权体制下,依然顽强保留着最后一块社会职业领地,以免颜面尽失。当然,我们也不能完全排除一些心理、生理因素,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女警录取,比如说生理期,比如说保守秘密的能力。据考证,女人在一起,能保守秘密的时间只有72小时。而警察是需要严守秘密的职业,普通等级机密保守期限最低也要3年。
课堂上一片嘘声。这次某男教授笑了,他说,那么请问在座各位,你们职业规划里有谁考虑过警察职业吗?女生们齐齐地举起手。教授无奈地摇摇头,说,非也非也,四年后咱们见分晓,希望不要让我在有生之年看到母系社会到来。
现实果然如教授所料,那届女生,在经过四年大学生活后,都有了各自更好的人生选择。只有岳来还没忘记那位教授的高谈阔论,把人生目标铆在了唯一一个女警名额上,以争取母系社会早日到来。
3
这次岳来意外受伤,是之前去C城抓捕女毒犯小颖子时遭遇到围攻所致。由于当时情势危急,加上后来粗心大意,延误了最佳治疗时间。
小颖子原先是一名夜总会小姐,陪客人唱歌时被暗中下药,染上毒瘾,后来被诱使走上贩卖毒品这条歧路。这个案件线索来源还有点儿故事。岳来原来是派出所户籍警,为了推进公安安全文化建设,两年前市公安局筹备成立安全文化宣讲团,“防诈一姐”“消防小哥”都就位了,就差一名形象好气质佳的“禁毒之花”。选来选去,就把岳来选中了,有任务时随团开展禁毒知识教育宣传,平时随男警办案。前段时间正逢世界禁毒日,岳来参与了为期一周的“珍爱生命,远离毒品”进社区宣讲活动。有个中年女人场场不落,活动结束后还迟迟不肯离开,似乎有难以启齿的隐情。经过岳来耐心询问和引导,女人终于打消顾虑,说女儿这几年混迹于夜总会,染上了毒瘾,还开始贩卖毒品害人,她知道后吓得要命。她打听过,贩卖毒品达到一定数量就是死罪,所以希望警方能早点把女儿抓起来,也许还能有条活路。
过后,岳来经过一段时间秘密“经营”,发现问题确实严重,于是通过禁毒支队集中统一行动,摧毁了一个以小颖子为首、以夜总会为据点的贩卖毒品团伙。遗憾的是,小颖子提前得到消息,逃过一劫,潜至C城藏匿起来。
出门那天,岳来正患流感,发烧咳嗽流鼻涕,浑身难受得要死。也是祸不单行,刚巧赶上生理期,这让她想起当年某男教授说女人在生理构造上不适合做警察的话,心情愈发烦躁。没办法,队里能外出抓人的女警就她一个,为了抓住稍纵即逝的战机,岳来还是和另外两位男警开着一辆警车赶到C城。
到达C城时已经是深夜,三个人随便找了家旅馆住下,准备第二天上午寻机抓人。
世界上有两样东西让人无法掩饰:一是爱情,你要是真正爱一个人,再伪装也没用,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再一个就是咳嗽,因为这是由植物神经控制的,即使你意志力多强大,也不能把咳嗽憋回去。这一夜,岳来对这个说法深有体会,放下爱情先不说,剧烈的咳嗽震得脑瓜仁“嗡嗡”直响,一晚上没合上眼。没想到旅馆间壁墙太薄,一点儿不隔音。一大早起来集合,住在隔壁的两位老兄见到岳来就抱怨一夜没睡好觉,还戏谑地说,咳嗽成这熊样还来干啥,一会儿去抓人,你这要一路咳嗽过去,不等于给敌人发信号吗?
到达小颖子藏身的郊区村子时,天色刚刚放亮。他们把车停在村路口,徒步进了村,摸到小颖子住处。行动前,岳来把剩下的半瓶甘草片都塞进嘴里,又戴上三层口罩,但还是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引得两条牛犊子般大的狼狗狂吠,铁链子被挣得“哗哗”直响。小颖子闻声出来,见到装扮成农村妇女的岳来,正冲她咿咿呀呀、比比画画。小颖子显然没什么防备,把狗呵斥住,然后走出院子问话。这时,待在几米外的两名男警冲过来,架起小颖子就跑。
人刚刚押上车,一些不明身份的人突然冒出来,前后拦住警车,还有个大肚子孕妇,脸上抹得血糊淋剌,躺在警车下面,抱着车轱辘死活不肯撒手。
岳来见情况不妙,跳下车,弯腰伸手想把孕妇拽起来。不料,孕妇反应更迅速,一把抓住岳来手,朝着手背“吭哧”就是一口。岳来细皮嫩肉的手背立刻留下两道白牙印子,晶莹剔透的红血珠很快从破了皮的肉里渗出来。孕妇见了血更加疯狂,用力抓着岳来手继续往嘴里送,样子像饿狼见着肉。好在岳来身体素质好,往后猛地一挺腰,把孕妇从车底拽了出来。
这时,一个穿迷彩服男子冲上来,朝岳来腰部猛踹一脚。岳来身体失去控制,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
这一脚踹得又快又狠,岳来清晰地听见“啪”的一声脆响。这声响,音质纯净,空明澄澈,丝毫不受外界嘈杂环境影响。它不是通过耳朵听到,而是脊椎神经直接传输到大脑听觉中枢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
堵车的人群立刻聚拢过来,把岳来团团围在中间。有人高喊:警察打人啦!有人认出居然是个女的,又喊:他妈的,是个母的,真晦气。
岳来奋力爬起来,顺势掏出枪,冲天“砰砰砰”连放三枪。围攻人群被镇住了,随后“哗”地退到路两边。趁这工夫,岳来跳上车,飞奔出村。
人在健康时感觉自己是囫囵个的,一旦某个器官出现疾病,这个器官就从身体里游离出来,成为投射在脑子里的一个阴影。岳来自从被诊断出马尾神经出问题后,脑子里随时浮现出一条长长的马尾巴,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如刷屏一般,挥之不去。
医生说,马尾神经由脊髓圆椎以下10对腰骶神经根组成,负责支配盆腔、会阴及下肢功能,每一根神经受损,都会出现相应的功能障碍。受损的马尾神经一旦不能短期内得到恢复,可能造成永久性不可逆转的损害,后果很严重。手术治疗创伤大,最少需要半年恢复期,而且有失败风险;中医治疗可能要承受更多痛苦,症状缓解能快些,但也不保准。
半年不能正常活动,这等于要了岳来的命。权衡利弊,她最后选择接受中医保守治疗,赌一把吧。
每天必须长时间保持平躺姿势,后背肌肉因疲劳引起强烈酸痛,让岳来心情焦躁不安。那些治疗用的针灸刮痧板拔火罐,都变成一件件杀人兵器,被龇牙咧嘴的妖怪们挥舞着,朝手无寸铁的岳来杀将过来。
4
M城离岳来老家小镇尚远,坐火车要7个小时,佟喆老家也在外地,岳来受伤住院的事没敢惊动双方父母。妹妹岳好在外地法院工作,平时很忙,告诉她也没什么大用。
住院这段时间,刚好赶上佟喆休年假,两人24小时在一起,用佟喆的话说,除了那啥,比度蜜月还腻歪。就是苦了5岁大的儿子小冬瓜,没人照管,只好在幼儿园办了长托。
这天,佟喆接到单位电话,要他立刻归队,上车参加一次特殊执勤任务。
岳来刚因为病情缓解带来的好心情立刻灰飞烟灭,他这要是一走,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怪谁呢?都是自己找的。当初鬼迷心窍,三百六十行,干哪行不好,干吗非要当什么警察呢?自己当也就算了,干吗又嫁了个警察?
当年岳来把佟喆领回家,岳爸爸大喜,把珍藏十多年的一瓶好酒拿出来喝。五迷三道时,两人开始搂脖抱腰,称兄道弟,相互切磋起抓贼心得来。这还不算,赶上镇上大集那一天,岳爸爸领着两人到处显摆,见着熟人就介绍,那感觉就像买一送一,简直赚大发了。
结婚后,尤其有了儿子,岳来才感觉到有点儿不是那回事。一个家里要是有两个警察,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开口闭口都是这个案子那个逃犯,正吃着饭呢,那边来电话说发现一条大腿;越是节假日越忙活,一年到头不是你出差就是我值班,聚少离多。尤其佟喆,经常要上火车走班执勤,或者进京安保维稳,一走少说三五天,多则一两月,惹得岳来经常忍不住冲他发点儿小脾气。没办法,双警家庭都这德行,想通了也就释然了。在单位,那些女警嫁的老公清一色都是警察,真不知道是好男人都当了警察,还是女警除了警察就嫁不出去?
可这次不一样。岳来因伤住院,既没敢告诉家人、朋友,也没好意思和单位领导明说是因公受伤,想着能挺挺就过去了,怎么也没想到问题会这么严重。积压已久的烦躁情绪就像堰塞湖,正好需要一次彻底宣泄,不然她会憋疯。
啥意思,我都这样了,你还惦记去执勤?今天你给我说明白,到底工作重要还是老婆重要?
佟喆一脸无奈,过来想抱抱岳来,这是他一贯打法。没想到这次不好使,被岳来气哼哼地一把推开了。
怀孕时,你不着家,一走几个月,我没说什么吧?生孩子时你不在跟前,我也没说什么吧?我这生病了,医生都说恢复不好没准得瘫痪,你又着急慌忙要走,你到底啥意思?
啥啥意思,这不是赶上了嘛。
什么赶上了,你这是伺候烦了,嫌弃我是不是?岳来倔强劲上来了,不想过了是吧?好,咱们今天去把手续办了,你爱去哪去哪。
两口子吵架,岳来还是头一次说出这么狠的话,自己都感觉心里一阵疼。
上次你感冒、来事,逞能硬要出门,我不是也没劝住你,不然能弄成现在这样吗?佟喆好脾气,只要岳来不是太过分,都能忍。
提过去的事还有意义吗?我腰这样,以后什么家务活都不能干。岳来喉咙发紧,有些哽咽,你这一次最好想清楚,说不定以后连性生活也不能过,我可不想耽误你。
噗呲,佟喆气乐了,那就戒了呗,省得饥一顿饱一顿的。
少嬉皮笑脸,我说的可是认真的。
够了,能不能好好说话?佟喆也有些生气,你知道警察的工作纪律,谁让当初咱们选择了这一行?
你够了,我也早够了。岳来仰头望向天花板,还是止不住泪水流下来。你说那些没有用的都没有用。散伙,散了大家都痛快。
病房里,岳来和佟喆你一言我一语,把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翻腾了一遍。眼看局面要失控时,红叶出现了。
红叶化了些淡妆,脸上有些类似贫血的那种苍白,显得清清爽爽。这种感觉让岳来对她有一种说不出的好感。她介绍自己是护士专业毕业,没有找到合适工作,临时在医院做护工。佟喆此时巴不得有人来解围,没想到主动送上门来,于是简单交代下情况,敲定了薪酬,就急匆匆赶回单位报到去了。
红叶言语不多,跟现在年轻人总爱摆弄手机不一样,没事时她就安静地坐在床边小板凳上发愣,有时还从背包里拿出一本书翻来覆去地看。
红叶看的是法律书。
你这是准备律考还是打官司?岳来不免好奇地问。
都不是,大姐。红叶合上书,脸上的表情有点儿尴尬。
要是有事你就吱声,我可以帮你参谋参谋。岳来就是这么个人,好管闲事,见不得别人有半点儿委屈。
红叶听了直摆手,说,大姐,真没事,我就是闲着没事看着玩。
一安静下来,红叶就蹙着眉头,像是在想着什么深奥问题,看岳来的眼神也有点儿躲躲闪闪。
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念头一闪,岳来不免为自己职业过敏症犯了感到好笑,自己这看谁都是坏人的毛病该改改了。
5
前一阵子,医生让完全卧床休息,为减少排便次数,不敢吃喝。现在马尾神经功能得到初步恢复,岳来被允许起来稍微活动活动,也可以放开量吃饭了。
午饭后,岳来让红叶扶着站起来,在病房里来回踱步。躺了这么多天,腿上一点儿劲都没有,身子轻飘飘的,腰部还感觉有些不适,但比起死人一样一动不动躺着要好多了。
走了几个来回,岳来额头上开始冒出密密麻麻一层细汗。红叶见状说,大姐,休息一会吧,刚见好别累着。待坐下后,红叶又投了一把毛巾,给岳来轻轻揩去脸上的汗。那样子要是别人看了,会以为这是一对亲姐妹。
大姐,我看出来了,你们两口子都是警察吧?也许是有些熟悉了,红叶的话多起来。也是,病房里没有电视,除治疗时有医护人员偶尔进出,两个无所事事的女人都想制造点儿话题交流几句,免得屋里没什么动静。
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们警察就是感觉和一般人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这不都是饿了吃饭,生病住院,难道还有三头六臂?
那倒也不是,是做派。你家先生走起路来挺胸抬头,还呼呼带着风。说着,红叶居然模仿起佟喆的样子走了起来,逗得岳来哈哈大笑。这个看起来有些腼腆的姑娘,居然还有模仿别人的天赋。大姐,你可别笑大劲了,再闪了腰。红叶停下来,过来扶住岳来肩膀。
没事没事,岳来连声说,你这孩子真逗。
红叶有些得意,说,我小时候就梦想当演员,可惜家里太穷,就上了护校。
岳来说,那真可惜,要是你早认识大姐,我可以资助你,没准你现在就是大明星了。
嗯,上学时我们还演过英语版的话剧《雷雨》呢。
哦,你演哪个角色?
四凤。
这是个苦命的丫头。
夜聊开始了。
大姐,说说你们的恋爱故事呗。
有啥好说的?说起来都是眼泪。
不会吧,你们都是警察,有共同语言,生活肯定很幸福。红叶样子很认真很期待地说。
好吧,你要有兴趣,我就说给你听听。
身体有所康复,加上红叶悉心照顾,多少抵消了佟喆执意离开带来的不快。一晃十年过去,入警时的兴奋,与佟喆从相恋到结合时的幸福,以及儿子出生时的喜悦,这些女人一生中最难忘的时刻,似乎已经淹没在日复一日疲于奔命的工作和生活里。
毕业后,岳来先在临江派出所当户籍警。临江派出所真不是白叫的,地处偏远的电厂厂区外边,一条宽阔的大江就在派出所脚下缓缓而过。推开户籍室窗口,就能看见滔滔江水奔流不息,让岳来不时生出“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感叹。人生就剩下两件事,白天办户口,忙得昏天黑地,把历年积存的户口底子录入微机,好像这些债都是她上辈子欠下的;晚上想家,对着江天水月背唐诗宋词,背着背着,岳来不知不觉已经是泪流满面。
就在岳来为自己当初的选择动摇时,一个“没素质的高个男”趁虚而入,一切从此改变。
夏天的一个早晨,岳来正在所里拖地,两名男子急匆匆走进临江派出所,留下两行带着大泥巴的脚印。
对不起,我们还没到上班时间,请在外边稍等会儿。岳来虽然嘴上客气,但心里别提多来气,什么人啊,好容易拖的地,满脚泥巴上来就踩,一点儿素质没有。
走在前面的高个男拿出证件,焦急地说,我们是铁路派出所警察,需要调取一个盗窃摩托车嫌疑人的资料,你们户籍警什么时候才能来?
还以为是办事群众呢,原来是同行。岳来撩起垂在脸上的刘海,狠狠盯了一眼没素质的高个男,你们也太不讲究了,没看见我在辛苦擦地吗?你们这大脚丫子“啪啪”一通乱踩,一点儿不知道珍惜别人的劳动成果。你们自己说说,这是什么素质?
高个男回过味来,立刻从岳来手里抢过拖把,说,对不起,女警官同志请息怒,我们是沿着铁道线追过来,刚下过雨,路上泥泞。我替您擦地,拜托您赶紧给调一下呗,时间晚了就来不及了。
气也出了,活也有人干了,岳来痛快地给调出嫌疑人资料。
能不能留个手机号?高个男有点儿得寸进尺地问。
赶紧去办案吧,有事打单位电话就行。岳来就怕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套瓷,直接婉拒了。
拒绝了啊,那岂不是没戏了。红叶听得入迷,忍不住惋惜道。
是你的跑不了,不是你的强求不来。岳来说,几个月后的一天,高个男再次出现了。他说,还认得我吗?我看了看他脚上的鞋,说,怎么,又想来帮我拖地?进门前我已经到江边把鞋刷干净了,瞧瞧合格不?他尴尬地笑了笑,还把两只脚轮流抬起来给我看,又说,这次特意登门表示感谢,上次那起案件,幸亏你及时帮忙,晚一点儿嫌疑人就把摩托车扔江里了。说完,他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我。我接过来打开一看,里边装着一个像玉雕的动物小摆件。啥意思?我说,大家是同行,相互协作都是正常工作,这么贵重的礼物我可不敢要,你快拿回去吧。他见我这样,显得有些得意,说,你仔细看看,这哪是什么贵重礼物,是我自己雕的。我把小摆件拿出来仔细一看,才发现这是用红萝卜雕刻成的生肖猴。这猴子雕刻得太绝了,通体晶莹剔透,两只前爪举着用萝卜缨子雕刻的绿芭蕉叶,还有用萝卜皮雕刻的两个红屁股蛋,太可爱了。
岳来沉浸在往日场景中,脸上洋溢着幸福和喜悦。
你说的这个“没素质高个男”就是你家先生吧?红叶迫不及待地问。
对,除了他还有谁。后来我问过他,怎么知道我属猴?看来没少在背后打听啊。你猜人家怎么回答——我哪知道你属猴?那天在铁路上巡线,捡了个红萝卜,感觉很像你的大脸蛋子,突然来了灵感,就随手雕个红屁股猴送给你喽。你瞅瞅,什么人啊?真是没素质。
噗嗤。红叶笑出声来,你家姐夫真逗。
逗什么逗,就是抠门,捡个萝卜都能换个媳妇,真是没谁了。岳来说完,两个女人情不自禁哈哈大笑起来。
6
恋爱、怀孕、生孩子,这些都是女人永恒的话题。
在医院住院的病人,容易卸下自己各种社会身份,回归到一个简单的需要人照顾的角色。对于岳来来说,难得有这样清静时光,倾诉一下心里多年积压的故事和情绪,而红叶又恰恰是一位好听众。
今天周末,岳来让红叶去幼儿园把小冬瓜接来。
住院这些天,母子俩始终没见面,只能每天通上一次电话。不愧是警察家的孩子,小冬瓜很快适应了长托生活,在电话里说起话来像个小大人:妈妈,你好好养病,不用担心我。我现在长大了,能自己照顾自己,晚上我还帮老师管理不听话的小朋友呢。
岳来站在病房窗前看着,小冬瓜在前面拉着红叶的手,穿过医院前车来车往的马路,朝住院部大楼跑过来。
病房门开了,小冬瓜高兴地大呼小叫,飞快地朝岳来扑过来。为了避免冲击给腰椎破裂处带来二次伤害,岳来向旁边闪了闪身,张开手想去拦一下。毫无防备的小冬瓜用力过猛,一头栽倒在地,疼得哇哇大哭起来。岳来一手扶着床,慢慢蹲下身子,用另一只手抚摸儿子头发,嘴里说着“摸摸毛没吓着,揪揪耳疼一会”,眼泪也跟着流下来。随后进来的红叶赶紧把岳来扶起坐下,又把小冬瓜抱起来,发现孩子额头、鼻尖擦破了一层皮。
小冬瓜很坚强,嚎了几声就停下来,脸蛋上挂着眼泪,说,妈妈,你这是在考验我吧,对我进行挫折教育,让我不要相信任何人,对吗?
晚饭后,两个女人的聊天又开始了。
大姐,我真不明白,为什么给孩子起这么个名字,冬瓜冬瓜的,叫起来多难听。红叶不解地问。
岳来和佟喆结婚后,两人都很忙,忙得连生孩子时间都没有。岳爸爸先沉不住气,下了最后通牒:必须给我生个奥运外孙,不然断绝父女关系。压力就是动力,两人算准日子,各自向单位请了假。一番努力,造人计划初战告捷,岳来终于怀上了。
可是那一年,对于岳来一家三口来说,绝对是悲催的一年。
汶川地震第二天,佟喆撇下怀孕6个多月的岳来,带队奔赴重灾区。由于灾区没信号,人就像泥牛入海,杳无音信。那些天,岳来在电话里听到的都是“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真是讨厌死了那个留言女声,机械呆板,毫无感情,惹得岳来有一次忍不住对着“滴滴”空响的电话破口大骂。
一个月后,佟喆回来了。人又黑又瘦,胡子拉碴,看着像五十多岁大叔。一肚子委屈的岳来见到佟喆这副模样,鼻子一酸,眼泪先掉下来了。
到了8月初,离岳来预产期还有几天,佟喆再次奉命入京开展夏季奥运安保。8月8日,奥运会开幕那晚,正当四射的烟火照亮北京夜空时,腹痛难忍的岳来独自走入产房,产下一个5斤重男婴。
由于两口子聚少离多,岳来产前一直处于焦虑状态,导致儿子出生后上下眼皮粘连,一直无法张开。岳来看着儿子,圆圆的脑袋,眼睛那连个缝隙都没有,像一个没熟的小冬瓜。她心里惶恐不安,忍不住给佟喆发了个信息:老公,对不起,我可能没完成好任务,给你生了个冬瓜。
医生建议实施手术分离。但孩子太小,手术风险极高,岳来自己不敢做主,还是等佟喆回来再做决定吧。安保任务结束后,佟喆心急火燎赶到医院。他抱起儿子,满怀愧疚地轻轻呼唤着,小冬瓜,小冬瓜,对不起,爸爸回来了。
神奇的一幕出现了:小冬瓜眨眨眼皮,眼睛竟然睁开啦。
7
通过这些天的相处,岳来和红叶的关系变得更加亲密起来。两个原本毫不相干、各方面天差地别的女人,在一个特殊环境里,竟然可以无话不谈,这大概是女人天性使然。岳来不禁又想起某男教授谬论,女人间保守秘密的时间不超过72小时。
这几天尽听我唠叨了,也说说你的故事吧。岳来对红叶说,你们年轻人故事肯定更精彩。
对于朝夕相处的人,双方都有必要建立起足够的信任。而这样的交流,比起平时通过机械地盘问,更自然放松,其中还挟带着女人间相互交流秘密的亲昵。
我的故事嘛,怎么说呢?红叶有点儿难为情,咽了下口水,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我家境不太好,父母在我小时候就离了婚,我是在姥姥家长大的。毕业后,我租了房子,在几家医院做护工,没事时偶尔上网聊聊天,一来二去认识了一个退伍军人。他说自己以前在空军当飞行员,现在复员转业在家。他很会聊天,没多长时间我们就见面了。他长得很帅,个头比我高出一头,穿着一身蓝白灰花色的迷彩服,给人一种说不出的神秘感。当晚我们就住在了一起。
说到这,红叶苍白的脸蛋染上了一抹红润,眼睛放射出动人的神采。
大姐,我和你说这些,你不会以为我轻浮吧?
一见钟情嘛,现在的年轻人不都这样吗?你接着说。
嗯。男女之间的事其实我一点儿都不喜欢。但他很热衷,而且真的很会,让我跟着了魔一样上瘾,完全失去了自我。时间一长,我发现他这个人挺怪,不出去找事做,一天到晚宅在家里,除了睡觉就是上网聊天,有时说出门会战友,一走就是十天半个月的,还不让我打听去了什么地方。
你可能遇上了一个骗子。岳来一听这事就着急上火,忍不住打断她的话。
是的,他的确是个骗子。红叶说,有次他出门,一个月毫无音信,以为这个人再也不会回来,我也正好死了心。这时发现我……怀孕了……红叶羞愤难当,把头抵到床沿上。
你怀孕了?岳来惊讶地说,你的意思是你现在正怀着孕?
是。
怎么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岳来看了看红叶的腹部,摇了摇头。
才两个多月。
那你怎么还出来做护工?
对不起,大姐,我不该瞒着你。一个人呆在家里,心情更烦躁,想死的心都有。你们吵架那天,我下了很大决心来医院做流产,可等轮到我进去时又舍不得……红叶两手捂着肚子,眼泪刷地流出来。
你可以去他老家找他呀。岳来提醒说。
去找过。先前他曾让我给他母亲汇过款,我就按照那个地址找过去。接待我的也是一个怀孕女人。她说她是他妻子,也有几个月没见到人,只知道在C城做生意,偶尔寄来一笔生活费,还拿出结婚证来给我看。
这个可恶的骗子,真该千刀万剐。岳来气愤地说。
可,我可怜的孩子哪……红叶闪着泪花恨恨地呢喃着。
8
火车上,临窗位置坐着一个穿迷彩服的男子,英俊挺拔,和身边一位年轻女乘客相聊甚欢。
你这身衣服是什么装啊?蛮精神的。女孩嗲声嗲气地问。
这是空军训练服。男子声音磁性十足,嘴角上扬,脸上带着成熟男人自信的微笑。
你是空军?飞行员啊。女乘客眼睛里透着发现新大陆般的惊喜,情不自禁伸出手,摸了摸男子胸前图标,说,飞机经常坐,飞行员还是第一次见着活的呢。
呵,你说的是民航飞机员。我开战斗机,歼二十,听说过吗?男子用修长的手指做出飞机样子,在女乘客头顶盘旋了两圈。
听过听过,是不是杨利伟开的那种呀?女乘客像被催眠了一样,带着一脸崇拜,眼神痴迷,高挺的上身已经不自觉贴在男子胳膊上。
验票了。
列车长带着列车员一路查验过来,佟喆也过来了,后面跟着两名乘警。
门开了,红叶领着小冬瓜进了病房,并随手反锁上房门。
快过来,大宝贝,让妈妈好好亲亲。岳来坐在床沿上,高兴地向儿子伸出双手。小冬瓜怯怯地叫了一声妈妈,没有急迫地扑过来。他或许还想着上次摔的那个跟头,或许怕伤着妈妈,小心翼翼向前迈着小步。
突然,红叶从背后把小冬瓜一把抱住,另一只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一把水果刀,横在孩子脖子上。
岳来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
红叶,你疯啦,不要开这种玩笑,快把刀放下!岳来一边大声呵斥,一边费劲地站起身。小冬瓜被吓着了,开始大哭,手脚并用地用力挣扎,刀子几次险些碰到他。红叶情绪失控,大声喊,不许动,都不许动,再动我就杀了他。
为什么要这样?岳来问。
我要报仇,给我的孩子报仇。红叶面部扭曲,咬牙切齿地说。
你的孩子?岳来奇怪地盯着红叶的肚子。
对,我的孩子,就是因为你流产了。红叶哭喊着,你难道忘了,你手背上的伤疤?
哦?岳来镇静下来,向前缓缓挪了两步。你先放开小冬瓜,有仇找我报就是。
小冬瓜用力伸着手,几乎就要够着妈妈了。
别过来,再走一步我就……红叶抱着小冬瓜后退,后背倚在门上,刀子更加逼近小冬瓜细嫩的脖子。小冬瓜挣扎得也更加厉害,嘴里喊着妈妈、妈妈,小身子像泥鳅一样扭来扭去,两只手胡乱扑棱着。
岳来说,小冬瓜,别害怕,这只是一次实战演习,红叶阿姨不会伤害你的。
小冬瓜很听话,停止了挣扎,有点儿昏昏欲睡。
岳来和红叶对峙着。病房里安静下来,只听见墙上钟表秒针发出“咔咔”的转动音。
岳来腰部开始感觉酸痛,不得不用两只手支撑着腰部,做了几个深呼吸。
红叶忽然泪如泉涌,一松手,放下了小冬瓜。
小冬瓜立刻精神起来,扑到妈妈身上。
红叶,你知道吗?你这是在犯罪啊。岳来稳稳地站定,把小冬瓜揽到身后。
咣当,刀子掉到地上。红叶颓然软下身子,匍匐在地,开始大口喘气,然后歇斯底里大哭起来。
对不起,大姐,对不起。红叶双手捂着脸,我就是想犯罪,可是我下不了手啊!
红叶说了谎。她是市里一家初中学校英语老师,那个穿迷彩服男子其实是她男人。两人打小是同学,相互知根知底。后来红叶考取师范学院,男人去C城打工。一次同学聚会,多年没联系的两人再次见面,并很快发展成恋人关系。结婚后,男人C城M城来回跑,即便两地分居,感情还是相当不错。直到有一天,一个自称小颖子的女人找上门来。
我叫小颖子,是你老公情人。女人大言不惭、直截了当地自我介绍道。
红叶挺着6个多月的肚子,吃惊地打量着眼前这个陌生女人,难以置信。
他带着我贩毒,简直害死我了。小颖子说,现在我被人举报,暴露了。他让我来接你,咱们一起去C城会合。
红叶说,贩什么毒?那是你们的事,跟我无关,我不走。
小颖子轻蔑地笑了,说,怎么和你无关,你住的大房子,开的豪车,还有这一屋子摆设,凭你一个小教师能享受得起吗?现在咱们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蹦不了我,也跑不了你,谁被抓了都是一个死。
就这样,我和小颖子一起连夜跑到C城藏匿起来。你们去抓小颖子时,是我抱着车轱辘,想尽量拖延时间,好让他们把小颖子劫走。没想到你那么拼命。就是因为你,我早产了,孩子死了,男人也跑了。红叶痛哭流涕,我现在什么都没了,只能来找你报仇,大不了一起死。
尾声
电话响了,是佟喆。
这几天没尿床吧?
讨厌,别废话,没事挂了。岳来余怒未消,尤其是现在这种情况,不想和他多啰嗦。
等等。红叶在旁边吧?
嗯。
刚才在车上抓到一个逃犯,你猜是谁?佟喆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我上哪猜去?别绕圈子,赶紧说。岳来眼睛一直盯着地上那把水果刀,哪有心情和他兜圈子。不过,她知道,这是佟喆最得意的时候,就像母系社会那些外出捕猎的男人,碰巧逮着一只肥美的兔子,偏要挂在篱笆上炫耀一番。
是你们打掉的贩毒团伙头目小颖子上家,C城最大的毒贩子。那小子交代,两年前他通过与女同学红叶结婚为掩护,开始开辟M城毒品市场。在夜总会,他与当领班的小颖子结识,引诱她吸毒上瘾,然后指使她从C城向M城携带、贩卖毒品。在抓捕小颖子时,他指使一些手下暴力抗法,还亲自上前踹了警察一脚。
真是冤家路窄,终于逮到这条漏网的大鱼了。岳来长舒一口气,顿时感觉郁积于胸的块垒消融殆尽。
挂断电话,岳来看着仍然坐在地上抽泣的红叶,心生怜悯。
唉,岳来叹了口气,别哭了,你男人……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