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色·戒》看张爱玲小说创作的突破与因袭

2019-08-13 06:53孙燕
青年文学家 2019年20期
关键词:女性形象

孙燕

摘  要:张爱玲作为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极富传奇色彩的作家之一,其生平与作品都受到世人广泛关注。张爱玲的小说创作有鲜明而突出的特点,主要表现在时代和社会背景的选择、女性形象的塑造、文本结构的设置等方面,作品中清晰可见独属于其自身的创作手法。而短篇小说《色·戒》由于其特别之处在张爱玲创作历程中具有独特的价值与意义,本文试图通过对《色·戒》的分析,进一步探讨与总结其小说创作中惯用的手法,发现《色·戒》中的突破与因袭。

关键词:题材风格;女性形象;文本结构;突破因袭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9)-20-0-02

《色·戒》创作于1950年,成为张爱玲小说写作史上创作时间最长的一部。它在因袭张爱玲惯用手法的基础上体现出一系列大胆的突破与创新,无疑是张爱玲最为出色的短篇小说之一。

一.题材风格的突破与因袭

张爱玲出生后的时代,正是政局动乱、世道不平的特殊时期,“战争”成为当时中国社会的主题。与她同时期的文人作家,鲁迅、闻一多、夏衍等无不把目光与笔头聚集在对时代、社会和民族问题的探讨上,力图为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中华民族谋得一条可行的出路。如若用这些太过于有民族意识和社会责任感的文人来与张爱玲作比较有失公平,那我们也可以从萧红、丁玲的作品中发现张爱玲作品中不曾有也绝不会有的革命情怀与热血沸腾。“政治”一向是张爱玲避免触碰的话题—— “我写的文章从来没有涉及政治,也没有拿过任何津贴”。她也确实将这样的原则应用到了小说创作中,《沉香屑》《茉莉香片》《心经》等作品都避开了政治话题,将关怀焦点放在普通人身上。尽管现实环境中充斥的战争因素迫使张爱玲不可避免地对时局进行关注,但在主观创作中,她仅为时局和政治留一个虚名,起到为故事的开展提供背景、创造条件的作用。正如她很少正面书写战场,而主要描绘人们在战争环境下的日常生活及心理动态。即便是《倾城之恋》这样涉及了较多的战事与时局的作品,她也只是将其作为一种介质,通过战争去发掘人性中更深层的东西。

《色·戒》中题材的选择给了人耳目一新的感觉。小说的诞生有其偶然性,张爱玲的私人信件中曾表明故事蓝本源自好友宋淇讲述的一个关于“间谍圈”的故事,而当时上海轰动一时的“郑苹如刺杀丁默邨事件”也为其提供了素材。小说创作的年代正是“文艺为政治服务”成为文学创作指导方针的时代,虽然张爱玲宣称自己不愿意受流行文风左右,但为了生计她不得不顺应社会时局而作出应对之策,这便使得小说涉及政治题材存在一定的必然性。由此,与张爱玲其他作品相比,《色·戒》显现出不同以往的现实性,它是对“汉奸特务头子与爱国女志士”小说题材的一次应用和改写,是以邝裕民为首、以王佳芝为主要和先锋人物的一群青年与一个冷酷无情、狡猾残暴的汉奸之間的周旋。无论是从故事走向、人物设置还是整体框架来看,间谍故事成为了潜在而关键的推动力。尤其是结尾处站以易先生的口吻对整件事情和时局所做的分析更是透彻,具有浓厚的政治色彩,这无疑是一种对自我的突破。张爱玲用万字篇幅将现实内外的暗流涌动与冰冷残酷刻画地入木三分,具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

但从故事的叙述风格来看,张爱玲依旧延续了她的通俗手法。尽管“反奸灭特”的题材给《色·戒》提供了本可以写得惊心动魄、扣人心弦的元素,但小说却心甘情愿将其弱化,转而将笔墨更多地滞留在日常生活的细节以及主人公的心理活动上。就连最后悲惨的结局“爱国学生被赶尽杀绝”也只是被轻描淡写带过——“那些浑小子经不起询问,吃了点苦头全部都说了”。张爱玲将时代、国家、革命等浓缩到个人生活中的一幕一角上,但又非出于“以小见大”反映社会问题的目的;尽管加入了“间谍故事”的政治因素,但小说并没有朝着一般“间谍故事”的方向发展,而是将更多的关注点放在人性上。她将具有传奇色彩的特工故事化为对普通人性的开掘,坚守了“在传奇里面寻找普通人,在普通人里寻找传奇”的信念。

二.女性形象的突破与因袭

女性形象是张爱玲作品中最值得玩味的,她用华丽的辞藻叙述着沪港两地女性的千疮百孔的经历。她们中无论有怎样的故事、经历了怎样的爱恨情仇与悲欢离合,都有着显著的相通性。

1.人物身世和家庭背景

张爱玲笔下的女性多为循规蹈矩、恪守妇道的家庭妇女,不论是否有觉醒意识,她们都在不同程度上成为旧式家族封建伦理制度的受害者。正如曹七巧被兄嫂以“包办婚姻”的方式嫁给姜家而造就了自我毁灭的一生;白流苏在遇见范柳原之前也在封建大家庭中饱尝痛苦。

《色·戒》的创新就在于简化省略了家庭与身世的介绍:小说中并未出现王佳芝的父母,读者对她的成长环境并不了解,这样就可以保证她在回忆中揭示自己真实任务时,读者能不受其他因素影响而很快承认她“爱国青年”的身份。作为一名大学生,她在学识与见识上本就强于“曹七巧”、“白流苏”等形象;而作为学校话剧团的当红花旦,她的思想又是相对开放而自由的。王佳芝几乎没有或者说是较少受到封建思想或礼俗的戕害,其命运的发展具备一定的不确定性,读者难以根据以往的阅读经验作出判断。

然而小说结尾处交代“有个亲戚住在愚园路”,又给了人新的暗示——为什么不到自己家躲避而是到亲戚家?为什么不向自己最亲近的父母来请求帮助?从书中无法看出她是否是为了避免连累父母,那么想必是有家归不得或是根本没有家,如此一来,王佳芝的成长经历便又是不幸的了,也就始终没有脱离张爱玲小说中“不幸家庭”的固有写法。

2.人格境界与思想格局

张爱玲笔下的女性几乎都是困顿于亲情、爱情、家庭和婚姻的,仿佛感情就是她们生命中永恒的主题,一旦抽离了这部分,这些女性也就没有了血肉。她们置身于主流话语的边缘,不曾关注与自己没有直接利益接触的事物,作品也主要通过衣食住行等琐碎的日常生活和电梯、街道、菜市场等细小的活动空间来塑造其形象,使得文本在主题上存在一定的封闭性。

《色·戒》为女主人公设置了与以往不同的立场。在战争成为社会主题的动荡年代,明哲保身也许是在乱世中生存的最好办法。可是作为“当家花旦”,演的又都是慷慨激昂的爱国历史剧,王佳芝势必会在一定程度上对国家前途命运担忧。也正是这份爱国激情推动着她加入了色诱和刺杀易先生的计划,同时让她在这条凶险的路上为她自己和大家的初衷与热血牺牲了太多。小说中女主人公行为选择的出发点是国家民族,她兼有“革命者”和“女间谍”的双重身份。张爱玲赋予了“王佳芝”更多社会性思想和行为意识,突破了以往她对家庭婚姻关系中女性生存地位的关注,从而将视野放大到战争背景下女性的脆弱和悲哀,以及世俗道德观念和男权社会对女性的双重压迫。

但张爱玲并不是为了写一位深明大义、不惜牺牲自我的革命青年才塑造了“王佳芝”,而是把她作为女人来描写。她以其独特的女性视角忽略了革命与女性的关系,解构了“革命加恋爱”的创作模式,将宏大的社会题材转化为个人叙事。既为女人,就无论如何也逃不出一个“情”字。小说虽然没有明确交代她对邝裕民的感情,但一句“有一阵子她以为她可能会喜欢邝裕民”就使得王佳芝加入计划的动机不是“爱国”这样的单纯了。反观王佳芝的“叛变”,根本原因也还是为“情”。无论她爱不爱易先生,易先生给了她物欲、情欲的享受,甚至是补偿了同学们曾经对她造成的伤害,所以她才会在粉色戒指戴在手上的那一瞬心理防线全盘崩溃。邝裕民和易先生作为小说中对王佳芝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冲淡了她身上的“热血的激情的革命的牺牲的”成分,并将杂乱的情丝缠绕在她身上,使王佳芝的“色诱”成为明处执行任务而暗处纠结于两份感情之间的行动。张爱玲没有在女性形象的塑造上舍弃“情”的因素,但也正是她的这种坚持,造就了更加人性化和丰满化的人物。

3.悲剧结局与深层思考

无论是被毁了一生、自己不曾得到幸福还要被读者憎恶的曹七巧,还是失去了清白在时间的流逝中再也回不到过去顾曼帧,亦或是机缘巧合下得到了范柳园的人却最终会失去他的心的白流苏,哪怕是年级轻轻 、涉世不深的小寒,作者都以苍凉、悲戚的结局收尾。《色·戒》的悲剧写作显然继承了张爱玲对女性世界的深刻的披露、揭示与告诫:依附别人,尤其是依附男性从而获得爱与温暖的道路是行不通的。

张爱玲之前的小说,无论是《倾城之恋》、《第一炉香》还是《半生缘》、《怨女》,都是在反映女主人公委曲求全、失掉面子的屈服,而《色·戒》却突破了这种对人性中卑微屈服的探讨,转而借助“王佳芝”对“背叛”进行思考——为刺杀老易付出了巨大代价的王佳芝在计划即将成功时抛弃了家国思想,屈从了感情,背叛了组织;而老易在脱身后并没有念着王佳芝的救命之恩,冷酷无情地下了枪决的命令。这种背叛实则是一种反讽,是对女性为了爱能死心塌地、放弃一切,而男性则在紧要关头放弃爱情的一种嘲弄。

三.文本结构的创新与因袭

《色·戒》的创新在于采用了双重叙事技巧。张爱玲将主体结构设置为“打麻将——约会——刺杀——打麻将”,在仅仅几个小时的事件中,通过回忆、第三人称视角对“出演话剧”、“制定计划”等故事进行了必要的补述,使文本立足于当下,却能够前后贯通,在逻辑和情节方面形成缜密交错的多維度的结构实体。

张爱玲对于封锁情节和回环式结构的应用情有独钟。贺国光认为其作品的结构是一种循环内指的圆形结构,张兰生认为其作品从意向结构、人物结构的塑造和章法结构的布局都具有一种独到的圆形美。她的很多作品都是前后照应、采用了相同或类似的情景,在构成“回环”的同时使得故事时空极具延展性,也使得这些情节有些“物是人非”的意味,增添了悲剧色彩。《色·戒》依然因循了这种写法——以打麻将开始,以打麻将结束,只是最后这桌上再也不会有王佳芝。

此外,“反高潮”结构手法在《色·戒》中也有体现。张爱玲宣称“我喜欢反高潮——艳异空气的制造与突然的跌落”,她在高潮时刻,以别具慧心的隐喻和暗示象征人物命运的陡转——王佳芝放走易先生后坐三轮车去愚园路的途中遇到了封锁,但是小说在此处却用对封锁时的街道环境和三轮车夫的描写取代了对后续故事发展的叙述,也再未提及王佳芝,以此避开封锁场面的正面描写,留下了极大的空白空间供读者想象。

结论:

《色·戒》在题材背景、女性形象、文本结构等方面都做出了一定的突破性尝试,同时也保留了一些固有风格,使文本显示出独特魅力,成就其在张爱玲创作生涯中的独特地位。也正是这些或突破或因袭的地方,显示了张爱玲独具天赋的创作才能。

参考文献:

[1]姚昌美.张爱玲小说中的几种女性形象剖析[J].湖南科技学院学报,2005,(1):230-231.

[2]方胜、邵泽明.张爱玲小说《色戒》的叙事特点评析[J].电影文学,2009(05).

[3]周丽妤 .张爱玲<色戒>中女主人公形象探析[J].《芒种》,2015(10):1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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