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的“革命”

徐高阳

每个人都喜欢在干净舒适的环境中生活，不愿与垃圾为伍。但人们在享受生活的同时，也无时无刻不在制造着垃圾。多数人只想着把垃圾丢掉，来保持小空间的整洁，却很少有人关心自己制造出的垃圾去了哪。

我国人口众多，是垃圾产生大国。据统计，每年我国城市垃圾产生量已经大于两亿吨;还有1500多个县城产生了接近0.7亿吨的垃圾;加之村镇垃圾，保守估计我国生活垃圾年产生量已经在4亿吨以上。

今年以来，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又一次出现在我们面前——垃圾分类。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的垃圾分类不仅是倡议，而是已经升级到了具体的制度建设，随着制度的落地也在推动着这一产业的完善。垃圾分类俨然已经成为了一场垃圾的“革命”。

前世

1957年10月，《北京日报》曾登载过这样一则报道：“本市城区就要全面实行垃圾分类收集的办法。目前，西城区和西单区已经全面实行了这一办法，崇文区已经进行垃圾分类的试点，就要在全区推行。前门区、东四区在本月进行试点，在本月内或明年初在全区推广。各区在推行垃圾分类收集办法或进行试点的时候，都注意了宣传教育工作。他们利用组织展览会、参观、给街道积极分子讲课、 印发宣传提纲和开群众片会等办法，向群众深入地讲清推行垃圾分类收集的好处。”

“根据调查，在实行垃圾分类收集的地区里，绝大部分居民都能按要求倒垃圾。西四区99%的住户能经常保持把垃圾分清。”这篇报道还介绍说，当时的垃圾被分成三类：一、破布头、烂铜铁、玻璃和书报全部回收再生;二、煤渣、破碗盆用来制砖铺路;三、菜根菜叶、鸡肠鱼肚、蛋壳鸡毛及落叶-杂草沤成了成本低、肥效高的好肥料。

到了上世纪70年代中期，受到垃圾问题困扰的西方国家人士在中国发现了垃圾分类回收、变废为宝的办法，对此给予很高的评价，认为中国是当时世界上最成功地解决了垃圾问题的国家。此后西方国家先后制定了严格的垃圾分类回收的法规，但他们不是简单地照搬北京的做法，而是运用市场规律，把垃圾减量化、无害化、资源化等工作变成“垃圾产业”了，从此他们的垃圾量开始逐年减少，有的国家甚至开始把过去填埋的垃圾挖起来回收处理 。飞速发展“垃圾产业”带来了垃圾科学的发展，欧洲为此产生了一门专门的学科——“垃圾经济学”。

不久，日本人也兴起了“垃圾产业”，目前世界著明的早稻田大学也开设有“垃圾经济学”这个专业。在当时，我国也有一批人在专职做这一专业的研究。可惜的是，正当西方国家的人们开始淘汰那一种一用即弃的生活消费方式 ，学习中国人的节约、回收和再利用废物的时候，我们却放弃了自己的传统，大量使用一次性用品，丢掉了垃圾分类回收的习惯。

中国已经成为世界上垃圾包袱最沉重的国家之一。据统计，全国城市垃圾历年堆放总量高达70亿吨，而且产生量每年以约8.98%速度递增。垃圾堆放量占土地总面积已达5亿平方米，约折合75万亩耕地。中国的耕地面积有20亿亩，相当于全国每1万亩耕地就有3.75亩用来堆放垃圾。其中，全国工业固体废物历年贮存量达6.49亿吨，占地面积5.17万公顷。全国600多座大中城市中，有70%被垃圾所包围，所谓“垃圾包围城市”。城市垃圾绝大部分是露天堆放，不仅影响城市景观，同时污染了与我们生命至关重要的大气、水和土壤，对城镇居民的健康构成威胁，垃圾已成为城市发展中的棘手问题。

由此可见，生活中最不起眼的垃圾如今已经让我们不得不重视，如何在经济飞速发展的同時妥善处理垃圾，已经成为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

今生

网络上流传这样一个段子，居住在上海的人每天下楼扔垃圾的时候都会接受一句“灵魂拷问”：“你是什么垃圾？”

最近上海人不谈股票，不谈房价，一门心思统统扑在垃圾上。“今天你垃圾分类了吗？”俨然代替“你吃了吗”，成为了邻里街坊们的日常对话。#快被垃圾分类逼疯的上海居民#登上热搜，干湿垃圾究竟怎么分？小龙虾是干垃圾还是湿垃圾？奶茶瓶和珍珠该怎么分？“铲屎官”又该如何处理宠物便便？简直满满都是“知识点”，各种垃圾分类段子走红网络。

这一切都是源于7月1日，被称为“史上最严”垃圾分类措施的《上海市生活垃圾管理条例》正式实施，根据规定，个人或单位未按规定分类投放垃圾都将面临处罚。与此同时，全国多地也陆续进入垃圾分类“强制时代”。

住房和城乡建设部发布消息称，到2020年底，先行先试的46个重点城市，要基本建成垃圾分类处理系统。

习近平总书记高度关注垃圾分类工作，在2016年12月21日召开的中央财经领导小组第14次会议上，明确要求“推行垃圾分类制度”。

2019年6月2日，习近平总书记再次对垃圾分类作出重要指示，从国家战略和国家高质量发展的高度，深刻阐明垃圾分类的极端重要性，阐明做好垃圾分类工作的指导方针、治本之策和工作目标，思想深邃、高屋建瓴、内涵丰富，具有很强的科学性、针对性和指导性。既是做好当前形势下全国垃圾分类工作的总指针，也是新时代深入推进全国垃圾分类工作高质量发展的根本遵循。

截至目前，134家中央单位、27家驻京部队和各省直机关已全面推行生活垃圾分类;46个重点城市分类投放、分类收集、分类运输、分类处理的生活垃圾处理系统正在逐步建立，已配备厨余垃圾分类运输车近5000辆，有害垃圾分类运输车近1000辆，并将继续投入213亿元加快推进处理设施建设，满足生活垃圾分类处理需求;各重点城市开展生活垃圾分类入户宣传覆盖家庭已超过1900万次，参与的志愿者累计超过70万。

近日，北京市委书记蔡奇就推进垃圾分类工作，分别到东城区崇外街道、西城区德胜街道进行调研。他强调，推行垃圾分类，是缓解“大城市病”的重要任务，是社会文明的重要体现。进一步做好垃圾分类工作：要因地制宜，确定实施路径;要服务为先，以服务促管理;要政府引导，健全政策机制，培养居民习惯，吸引全社会参与;要务求实效，以质取胜，使垃圾分类成为社会广泛参与的新时尚。

垃圾分类是社会关注的热点话题，更是一场需要齐心协力打赢的持久战。从居民个人来讲，垃圾分类就是要让大家改掉“一锅烩”的习惯，让每一类垃圾都能以最环保的方式消纳处理。目前，最常见的垃圾处理方式是填埋和焚烧，就北京市来说，每年垃圾填埋需要消耗两三个村庄的土地面积，而垃圾焚烧将释放出大量的二噁英等，对空气造成严重污染。现在，垃圾分类工作已经成为迈向文明进步、实现和谐宜居，必须跨过的一道坎。

商机

在这场变局之中，垃圾桶卖家和生产商无疑是最大受益者之一。

数据显示，6月份，关键词“分类垃圾桶”在天猫的搜索量同比增长3000%以上，分类垃圾桶当月的销售额同比增长500%，仅淘宝和天猫平台的个人消费者就在分类垃圾桶上花了2.5亿元。淘宝企业服务平台上，分类垃圾桶成交增长超七成。

“每秒卖1个垃圾桶。”淘宝极有家数据显示，整个6月垃圾桶销量达到300万件，尤其是在6月24日到30日这一周，垃圾桶的销量同比去年大涨五成，有商家由于销量火爆不得不限购一人一件。

垃圾分类回收，也催生了新职业，“代收垃圾网约工”便是其中之一。所谓代收垃圾网约工，顾名思义，客户通过线上预约，线下废品小哥上门回收。

支付宝华东城市经理王亦菲表示，“代收垃圾網约工”主要有两种，一种是全职，一种是兼职。“支付宝垃圾分类回收平台目前有50多家垃圾回收服务商，规模大的有几十名代收垃圾工，少的有七八个人。”有的“代收垃圾网约工”已经能做到月入万元。

此外，垃圾分类的相关职业薪酬也很可观。根据猎聘大数据研究院的数据显示，2019年上半年猎聘平台上与垃圾分类处理相关岗位的平均月薪达1.6万元。

其中，生活垃圾焚烧发电工程师相关岗位平均月薪为2.2万元，固废垃圾处理开发相关岗位的平均月薪为1.9万元，垃圾分类市场经理相关岗位平均月薪1.4万元，水处理和有机垃圾设计工程师相关岗位平均月薪1.4万元，生活垃圾综合处理工程师相关岗位平均月薪1.2万元。

某商家表示，“垃圾代分类代扔是每月收费320元，你只需要把垃圾放门口，我们会上门收，然后分类好进行投放。一般建议你自己分好类，我们代扔，因为收费便宜一些，每月只需要120元。”

除了代扔垃圾外，垃圾分类App、小程序的开发也成为一个新商机。

“这是什么垃圾”“小龙虾是什么垃圾”“湿纸巾是什么垃圾”，用户可以通过垃圾分类App或者小程序一查便知，非常方便。

截至7月初，支付宝平台上的垃圾分类小程序累计新增用户数已突破百万，用户分布也从上海逐步扩散至浙江、广东、北京、天津等全国多个区域。仅华东地区就有超过60名个人开发者在支付宝平台上申请开发垃圾分类相关小程序。

模式

81天，651家企业。

市场将动，数据先行，创业者和资本一向嗅觉灵敏，执行快速。4月底，住建部发布了关于生活垃圾分类的工作通知，企查查数据显示，从4月26日到7月15日，81天时间内，就有651家垃圾分类相关企业注册成立。

对新兴创业企业来说，要在沸腾的池水里掘金并不容易，社区垃圾回收服务此前始终受制于成本问题，在投资界看来，市场上具备完善的商业逻辑的项目并不多。在未来一段时间内，行政力量在领域内的推动作用很可能会远大于市场化力量，这种市场环境里，是否能够催生出新的商业模式？

小黄狗环保科技有限公司曾是垃圾回收企业估值最高的一家。2018年年末，这家公司估值一度被传达到150亿元，该公司因控股股东暴雷事件后进入破产重组，但就其垃圾回收业务来说，单纯赚取垃圾转卖差价的商业模式也始终难以跑通。此外，更早之前用类似模式做垃圾回收的再生活App也已经被证实了失败。

峰瑞资本副总裁马睿认为，互联网公司做社区垃圾回收难点在于降低成本，在拾荒者体系里，他们就近在垃圾站挑选可回收垃圾，能够保证用最低的成本实现每单都有净收益，但互联网公司重建一套系统来替代这些人的话，最大的问题就是成本，很多公司每天都在烧钱。

值得注意的是，新政推进的红利也已经开始在市场上显现，最近智能回收服务平台“我爱收”回收量增长了30%左右。“我爱收”主要在社区场景放置智能回收柜，其用户可将废纸、塑料瓶、旧衣服等可回收产品扫码投入回收柜，回收柜自动计算重量与价格，确认后会直接打款给用户绑定的账户。并且，“我爱收”自建有回收车队与云服务物流体系，各点位的回收品会被统一转运到分拣厂处理，与前述几家公司类似，主要收入同样来自回收品在社区回收与后端出售间的价差。

“我爱收”创始人李光认为，“政府的引导、对市场行为的直接参与，对于行业会有怎么样的影响，不好说。”他能预想到的是，环卫系统相关的公司会赚越来越多的钱，政府长期购买服务的第三方公司也会受益颇多，在这之外才是市场行为公司包括创业企业能够发挥作为的空间。

国内目前的垃圾处理方式以填埋与焚烧为主，混合处理不仅本身是一种资源的浪费，还对土地、大气等资源造成污染，而分类回收则能提高垃圾的资源属性。

环卫公司启迪桑德董事长文一波此前对媒体表示，目前真正进入垃圾分类领域的环保企业并不多，市场规模整体不足10亿元。据安信证券6月19日的行业分析报告，随着垃圾分类服务项目逐渐增加，政策的助力将带来市场需求的释放，测算预计到2020年垃圾分类服务全国市场规模超过610亿元，可见市场广阔。

但是，尽管池水被搅动起来，但对资本来说，市场上具备完善的商业逻辑的项目并不好找。因此，一个完整的商业模式仍需继续探索。

顶商投资合伙人刘玲表示，她最近接触到的相关项目中也没有值得投资的——这些项目基本围绕环卫工具、互联网+垃圾分类的小程序展开，尚未形成完整的商业模式。在她看来，领域内有两类创业机遇，一是垃圾分类细分化，二是从源头把握把控垃圾的产生，比如减少产品的过度包装、增加垃圾分类的标识。

而在星瀚资本创始合伙人杨歌近期接触的几家创业公司中，也尚未出现值得投资的标的。他认为近期出现的一些相关项目，于C端而言，由于在这一逆向物流过程中所获得的价值远低于付出的劳动，大众对垃圾分类鲜有付费意愿;对B端的垃圾处理厂商而言，仅是提供了些许便利条件，尚未能提供有效的增值服务，利润空间并不可观。

风口？

关于垃圾分类的讨论热火朝天，甚至一度有“风口”之说，在业内人士看来，垃圾分类回收领域顶多算是“社会话题风口”，与真正的商业风口则相距甚远。

奥北环保创始人汪剑超认为，最近很热的一些垃圾分类知识问答、智能识别等小程序多是为迎合短期风口式需求而產生的，但从长久来看，在大众学会分类后，收取、处理、变现等环节还是需要持续的资金投入、技术沉淀才能实现良性发展，“垃圾行业的风口没那么容易飞起来”。

一个经济闭环必须有独立的产供销端与增值出入口，而现阶段，垃圾分类行业是否出现明显的增值出口？杨歌对此存疑，“现在推行垃圾分类了，但有多少人愿意每个月多花几百元支付给线上垃圾回收公司？有多少垃圾处理厂的负责人愿意每年为此多支付几百万元的费用？”

买单方且悬在这里，商业闭环尚未达成。或者，当监管严格到乱倒垃圾的成本高昂，令无论个体还是企业都难以承担的时候，闭环机会就出现了。

业内人士表示，在市场化行业中，企业有进行商业模式、供应链等的创造与重组的机会，但垃圾分类回收并不属此列，其挂靠节能环保，属于非典型的市场化行业，与政策密切相关，由此，在一段时间内，行政力量在领域内的作用将远超市场化力量。

通常，政府会对关乎社会环境与人文的行业予以补贴，补贴一般会以政府采购的形式进入市场环节，形成市场化经济价值，而具体到垃圾分类回收领域，新政刚落地推行，这一过程将如何演进还待观望。

“不建议把垃圾分类这件事情当做一个当下的市场化风口，还是要看在经济周期中这个领域如何演化。”在星瀚资本创始合伙人杨歌的分析中，当下的垃圾分类回收讨论热度是跟从政策而起，若想在商业上具备一定价值，就一定需要经历从热点话题向产业行为再向商业行为的逐层进阶。

其中，产业行为与商业行为的区别在于，前者处于由政府或是相关国家机构作为重要一员而形成的产业链条之中，这个产业链条有可能是非市场化的，对于非市场化环境而言，风口与否意义并不大，因为其中不会有太大的短期爆发可能，但在此过程中，产业逐步发展，向前迭代出商业行为，或在局部阶段形成商业闭环，这其中就可能会形成爆发。

总的来看，垃圾分类市场很大，但却是个“烫手的山芋”。环保是公共事业，一定程度上是逆市场的行为，特别是对于后端处理技术，需要大量的资本和资源驱动，对于普通创业者是比较困难的。

从西方国家的经验来看，垃圾分类是一个从他律到自律的过程，直接让大家用自发的公益心态去做垃圾分类是收效较慢的。垃圾分类企业在此间能做的事情很多，但是在垃圾分类回收领域的商业化进程中，一定需要政策推动与产业类资金的支持才能形成产业链条。商业化垃圾分类到底能否成为新的风口，我们拭目以待。

（责任编辑 李秀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