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龙泉青瓷在日本 茶道文化中的地位和影响(上)

2019-08-08 05:56雷国强李震
东方收藏 2019年6期
关键词:茶道饮茶茶文化

雷国强 李震

茶道是日本人生活的规范、心灵的寄托,是日常生活中应用化了的哲学,是艺术化了的精致生活境界的一种体现。茶室、茶庭遍及日本各地,茶事、茶会已成为各种文化活动中的一个主要项目。在茶事、茶会活动中千姿百态的茶道具,已经成为展示日本美学与生活观念的象征之物(图1—图4)。

●  日本茶道发展的三个历史时期

日本古代本无茶,也无饮茶的习惯。大约在奈良时代(710—784)、平安时代(784—1192),相当于我国古代的唐朝中晚期,日本向中国派遣大批的遣唐使学习当时的先进文化。中国的栽茶技术与饮茶习惯也被视作大唐先进文化的代表传到日本,并受到以天皇为首的贵族阶层的广泛欢迎。一时间,品茶吟诗蔚然成风,成为日本贵族上流社会的一种时尚。引领日本这一时期饮茶文化的代表人物是嵯峨天皇。嵯峨天皇仰慕中国文化,汉学修养极高,不仅精于诗赋,而且擅于书道。在嵯峨天皇的带动之下,吃茶在日本上流社会普及开来,茶文化迎来了平安时代的鼎盛期。这一时期是9世纪前期的弘仁年间(810—823),日本茶道界称这一时期的茶文化为“弘仁茶风”。

玄圃秋云肃,池亭望爽天。

远声惊旅雁,寒引听林蝉。

岸柳惟初口,潭荷叶欲穿。

肃然幽兴处,院里满茶烟。

这首《凌云集·秋日皇太弟池亭赋天子》,就生动记述了弘仁五年(814)八月十一,皇太弟即后来接皇位的淳和天皇(786—840)在自家池院亭中为嵯峨天皇所赋的诗。但是这一时期的茶文化,只不过是日本上流社会复制中国大陆唐代中晚期饮茶生活方式的一种表现(图5、6)。由于缺乏本土文化的参与和民众的支持,因此,随着平安中后期日本遣唐使的废止,日本贵族文化的衰败,饮茶之风便逐渐退潮。

自宽平六年(894)日本废止遣唐使之后,中日两国的商业往来并未停止。中日文化的交流凭着商业贸易的商船以及前往中国大陆学习佛教的僧人的增加而得以继续深入展开。12世纪中叶之后,随着日本新兴的武士阶级的代表——平氏政权的建立,在平氏家族尤其是平清盛的推动之下,开往南宋的日本商船也与日俱增。两国之间的民间交流因此呈现活跃之势,僧侣往来尤为频繁,中日文化交流迎来了新的发展阶段。这一形势的出现,为已进入鼎盛繁荣发展时期的中国南宋茶文化再次传入日本创造了条件。

荣西禅师,这位被日本人奉为“茶祖”的人物,就是这一时期学习和推广大陆饮茶文化的杰出代表之一。荣西两度入华研修佛教,此时中国茶文化正值蓬勃发展的时期,南宋饮茶习俗颇为普及,斗茶南北成风。这使他体验到饮茶之于修禅以及健身的种种功效,于是使他产生了将茶引入日本并推广普及的弘愿。1191年荣西第二次归国,从浙江天台山带回了一批茶树、茶籽及茶具。荣西回日本之后,广种茶树,写就日本第一部茶书专著——《吃茶养生记》(图7)。荣西禅师在普及日本饮茶文化的策略之上,巧妙地利用了当时流行的佛教“末法”之说,倡导佛众饮茶养生保命,同时借助镰仓幕府的将军的力量与影响来推广饮茶的文化。

镰仓早期在荣西禅师等人的倡导之下,茶作为“末法”时代养生良药被介绍到日本,继而禅院茶礼也随入宋日僧传入东瀛。然而,这一时期茶文化并未被普通民众广泛接受,依然只是外来文化的一种表现形式(图8、9)。

在明惠上人、睿尊、道元以及南浦绍明等历代大师以及武士阶层的带动之下,日本茶道文化由寺院茶转为普通民众也可以参与的以饮茶以资游兴的庶民茶。到了室町时代,随着庶民文化的兴起,茶终于迈出寺院与贵族的高堂,进入寻常百姓之家。此后,日本吃茶成为普通百姓的一种日常生活的游戏。为了迎合这种变化,日本出现了以斗茶为目的的会所。由于普通民众的参与,自此日本的茶文化出现了本土化的发展趋势,出现了斗茶、庶民茶、淋汗茶会、书院茶等多种形式、风格各异的茶文化发展格局。

室町时代晚期,是日本战国时代(1477—1573),大约同等于我国的元、明之际,是日本茶道史上颇为辉煌的一个世纪。日本茶文化在村田珠光、武野绍鸥等人的努力之下,发展成为融哲学、宗教、艺术、礼仪为一体的综合文化体系,现代意义上的“日本茶道”终于诞生了。在其后的安土桃山时期(1573—1598),由于以织田信长、丰臣秀吉为首的武将大名的积极参与,茶道受到了空前的瞩目,取得了异常迅速的发展。日本茶道迎来了发展的成熟期,饮茶之风普及到社会各个阶层,深入民间,融入日常生活,茶道也形成了许多流派,出现了百花争艳的局面。

●  日本茶道重唐物

考察日本茶道三个历史发展时期,对茶道之中的茶道具以及对所选用的茶道具的审美鉴赏态度的变化,也呈现出了三个不同时期的鲜明时代风格特点。但是不管是处于萌芽期的奈良、平安时代,还是处于发展期的镰仓幕府时代,亦是处于成熟成型时期的室町时代,来自中国大陆的茶具——唐物一直都处于日本茶道界最受推崇与追捧的崇高地位。

(一)平安时代的贵族茶道文化重唐物

日本古代茶文化的萌芽时期是以嵯峨天皇(809—823)为主体构成的,以弘仁年间(810—824)为中心而展开。这一时期日本的饮茶之风仅风行在日本的贵族与高级僧侣之间,是日本以嵯峨天皇为首的上层贵族显示自己的文化、艺术的风雅之举。“弘仁茶风”实则上是古代日本对中国唐代先进文化与生活方式的一种仰慕与模仿之举。在这种文化背景之下,来自中国的茶以及与茶事相关的茶道具成为了当时日本上层社会标榜风雅,显示身份与地位的象征之物。

这一时期,日本为了学习唐朝的先进文化,派遣大批的遣唐使到大唐学习。他们不仅从大唐带回了先进的文化制度,而且也从大唐带回了大量的艺术品。在奈良和平安時代,日本中央和地方以及寺院,为了保护来自大唐的珍贵艺术品,都建有一个专门收纳放置重要物品的仓库,称“正仓院”。日本正仓院博物馆位于奈良市东大寺大佛殿西北面。这座博物馆的主体建筑就是当时遗留下来的“正仓院”之一,它以收藏圣武天皇的遗物为基础构成。正仓院博物馆登记在册的文物达9000件之多,主要包括圣武天皇使用过的生活用品、书卷,以及文具、乐器、祭祀用品和武器。根据当时收纳与保管这批物件的“物台账”的记录,这些珍贵的文物主要来自三个方面:一、为唐代传入日本的中华文物;二、由中国传入日本的西域文物;三、为奈良时代日本工匠模仿中华文物而制作的器物。这批文物有严格的使用年代和物品的来由记录,是珍贵的传世之品,为学术研究提供了极为宝贵的纪年依据与研究的实物凭证(图10、11)。

(二)日本寺庙将来自中国的茶及茶道具作为镇寺之宝

在日本被奉为“茶祖”的荣西,27岁时为求天台宗章疏,随商船入宋,参拜浙江天台山与阿育王寺,带回章疏30部60多卷。文治三年(1187)三月,47岁的荣西再度入宋,在宋停留4年,于天台山万年寺拜虚怀禅师为师,后又随师移居天童山景德禅寺,潜心修禅,终得受临济宗五十三代传承图。1191年荣西归国时,带回了一些茶树、茶籽与茶具。在其回国登陆的第一站九州平户岛上的千光寺,荣西创建了富春庵,并种下了随身携带的部分茶树,茶园取名为“富春园”。荣西也在九州背振山撒下茶籽,茶籽长势良好,背振山被称为日本茶叶栽培与生产的原产地。其地出产的茶叶被称作“石上茶”,此山茶园亦被称为“石上苑”,被奉为茶山圣地。荣西除本人身体力行种茶,推广饮茶养身修禅习佛之外,还鼓励众人种茶。荣西到京都后,拜会了开创梅尾高山寺的明惠上人(1173—1232),并送上了明惠上人一只茶壶以及用汉制瓷瓶装着的5粒茶籽。明惠将茶籽种在寺内,赖于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茶籽发芽,长势良好,茶叶味道纯正,独具风味。自此,梅尾高山寺所出的茶被奉为“本茶”。荣西所赠给明惠上人之茶壶也奉为镇寺之宝,列为茶道界传承有序的大名物(图12)。

真正将中国宋代流行于寺庙禅院的茶礼引入日本寺院的,是以道元、南浦绍明为首的一批入宗僧。道元(1200—1253),福井县永平寺的创建者,日本禅宗一派曹洞宗创始者。道元以中国唐代的《百丈清规》和宋代的《禅院清规》为蓝本,制定了《永平清规》,对寺僧日常行为中的吃茶、行茶、大座茶汤等行茶礼法作出了较为具体的规定。南浦绍明(1235—1308),九州崇福寺开山之祖(图13)。南浦绍明24岁时,随赴日宋僧兰溪道隆入宋习禅,随杭州净慈寺虚堂智愚禅师修禅(图14)。虚堂于宋咸淳元年(1265)入主经山寺,绍明亦随之赴经山修学,研习经山茶礼。临回国时,绍明从虚堂禅师处得到一套特别受法印证——经山寺点茶时用于摆放茶道具的茶台子、茶道具一式以及茶典7部。日本茶道所奉行的“和、敬、清、寂”思想即出于此。绍明由经山寺带回的茶台子,对之于日本茶道礼制的形成研究有特别的研究参考见证价值。其一,明确了日本寺院茶何时使用茶台子的时间。其二,茶台子作为摆放茶具的工具,在点茶的空间与时间之内,对相关的动作与茶道具摆放的位置作出了严格的规范与规定,使寺院茶具有了更高的庄重仪式感(图15)。

村田珠光(1423—1502)被后世日本茶道界奉为“开山之祖”,他师从“狂僧”一休宗纯禅师修禅研修佛法。在一休宗纯严格教诲之下,珠光修行日精,终于得禅之教外别传,并从一休处获得了一份珍贵的印可证书——一幅中国宋代名僧圆悟克勤禅师的手书墨迹。珠光将此珍贵的墨迹挂于茶室最显著处,开始以禅来改造自己的茶事活动。这幅圆悟克勤禅师的墨宝从此成为日本禅门重宝,而且也成为茶道至高无上的圣物(图16)。

关于一休宗纯与宋代著名禅师圆悟克勤尚有“茶禅一味”的传说。相传圆悟克勤曾写有“茶禅一味”四字真诀,赠与高徒虎丘绍隆。此四字真诀后来被日本僧人携带回国,临抵海岸之际,船体触礁粉碎,所幸四字真迹已由漆制装裱,故未被海浪吞没,漂至岸边。最终为“狂僧”一休所得,成为日本世代相传的国宝。

(三)“东山御物”与“名物狩猎”

日本茶道文化的发展推崇唐物,早期体现在皇家收藏之中,其次表现在日本禅宗与茶礼的融合发展的印证文物之中,其三体现在自武士阶层对来自中国大陆与茶相关的各种大名物的狂热追捧之中。

公元1338至1392年,是日本历史上的南北朝时期,社会动荡不安,武士阶层为了争夺统治权,在各自拥戴的两个系统的天皇号召之下发动了全国范围的60年的内战。虽然日本国内战事连连,但是与中国的贸易并未受到太大的影响,大量的来自中国大陆的珍奇异宝流入日本,上层武士凭借权力和财力获得了可观的舶来品。新兴的武士新贵借用悄然兴起,由入宋僧侣从宋朝传入的斗茶游戏来展示他们获得的这些奢侈的进口品,由此来展示他们的身份与地位,以克服因为文化上不如贵族阶层而产生的自卑心理(图17、18、19)。

这种畸形文化形态下的斗茶茶会的炫耀斗富的场境如何呢?根据《太平记》记录的当时颇有势力的守护大名佐佐道誉(1306—1373)的一次斗茶茶会便可知一二。来自国内外的奇珍异宝摆满各个房间,屏风和墙壁上悬挂着绘有人物、山水、花鸟的宋元名画,锦缎金斓装饰的椅子上铺着豪华的虎豹皮。主人准备、客人自带的赌物,有进口的布匹、锦缎、香料、陶器、茶碗、扇子、书画等,争奇斗艳,光彩夺目。斗茶会上的茶器基本上来自中国的建盏或是龙泉青瓷茶具。由此可见,当时这样的茶会实则是一场展示新兴的武士新贵所收罗的来自中国大陆奇珍异宝的展览大会。

从14世纪的镰仓时代末期到明德三年(1392)南北朝统一,武将出征时,都随身带有大批僧人随行。其用意有三,其一由僧人为战死者作法送终;其二,为受伤者治伤;其三,作战间隙,由多才多艺的僧人表演歌舞,提供战地服务,让武士暂时忘却对死亡的恐惧。到了室町时代,这些随军的僧人有了固定的职位与称呼,叫“同朋众”,主要是在幕府将军的身旁从事各种艺能活动,并协助将军处理府中的一切杂事,包括唐物的收集、整理、鉴定和管理等。

能阿弥(1397—1471),就是当时最为著名的随军僧人“同朋众”代表之一。他深受足利义教(1394—1441)和义政两代将军的器重,精通连歌和水墨画,在唐物鉴赏方面具有极高的造诣,曾对义政府上收集的历代中国工艺美术品,如书画、香盒、香炉、烛台、茶碗、花瓶等物进行整理鉴别,选出其中的优秀者,定为“东山御物”。

织田信长(1534-1582),是日本战国时代崛起的一代枭雄,他年轻时喜欢歌舞、能、狂言等艺能。信长喜欢收罗茶器,在他的带领推动之下,日本在此时掀起了一场名为“名物狩猎”的大名唐物收藏高潮。其事记录在织田信长幕僚大田牛一所著的《信长公记》之中。

在永禄十一年(1568),信长攻入京都,掌握了政权。十月,大和国武将松永久秀(1510—1577)投降信长,献上曾为村田珠光使用过的“九十九发茄子”茶叶罐(图20)。取得京都政权的信长发令要求堺市交纳两万贯钱的军用资金,意在使堺市屈服。对此堺市出现“主和”和“主战”两派。在信长“血洗堺市”的威吓之下,主和派占了上风。著名茶人武野绍鸥的女婿、商人兼茶人今井宗久(1520—1593),向信長献纳了珠光和绍鸥使用过的,颇为名贵的松花茶壶及绍鸥茄子(图21、22)。松永久秀和今井宗久的奉献,激起了织田信长对收集茶器的强烈兴趣,一场名为“名物狩猎”的强制征购名物行动在京都、堺市等地展开。

在织田信长“名物狩猎”行动的刺激之下,日本全民兴起了收集名物的运动。名物不仅有巨大的经济价值,更是财富、权力和知识的象征。献上一件名物意味着臣服,下赐一件名物则意味着权力的下放与信任。信长不时地将自己收集到的茶器名物作为奖品赏赐给手下立有卓越战功的将领。信长倡导和推行的“名物狩猎”活动,使茶器名物,实现了权威化和贵族化,更进一步扩大和提高了来自中国大陆的唐物的尊贵身份与地位。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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