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罗萌萌
《哪吒之魔童降世》(以下简称《哪吒》)到底有多火?如果单从它创造的近乎天文数字的票房上来看,可能还不足以表现其在国人心目中的地位。人们把它的出现及其产生的效应命名为“国漫元年”,甚至宣传出品方参照好莱坞的“漫威宇宙”,开创一个中国的版“封神宇宙”,堪称现象级事件。
在我开始写这篇影评的时候,动画电影《罗小黑战记》也已经引发了广泛讨论,因为其同样涉及“哪吒”元素,甚至被《哪吒》出品方指责为蹭热度。伴随这一国漫内讧事件出现的,则是后者注册上千个商标的新闻,除片名外,魔童哪吒、熬丙、太乙真人、殷夫人、混天绫、江山社稷图等原有或创新的概念,一夜之间都有了主儿。
捍卫知识产权,本来天经地义,但像这样的吃相,实在过于难看。尽管如此,有专业人士还是指出,这种在神仙名字上撒尿占地盘的作派,“在法律层面上属于防御性注册,防止被他人蹭热度损害自身利益,是正常的市场行为”。
这真是,年轻人为文化的裂变欢呼,商业却借法律获得了对文化的解释权。那么“元年”跟“宇宙”,我们到底还搞不搞了?其实这两个商标,也是可以注册一下的。
经历了《哪吒》上映两个多月以来的喧嚣,当拍脸的热浪终于冷却下来,如今重新回过头来看这部电影,许多问题都已变得清晰。
比如电影上映之初,被人们交口称赞的视觉特效,大多数人着眼于光影上的革新与想象力,却明显忽略了一点,这些特效到底是谁做的?随着媒体对影片开发团队的深度挖掘,人们才知道,居然有60多家公司(国内20家,据搜狐网)参与了不同动画的制作。
电影制作水平是一个国家工业水平的直接体现,从这个意义上来讲,要想进入“国漫元年”,我们其实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分包模式当然可以完成一部优质影片,但太缺乏效率,这也正是《哪吒》的点子早已出现,成片却花费了数年之久的原因。
我并不想在此讨论电影技术,只不过技术问题,确实是许多人的执拗所在。如果换个角度看《哪吒》,在中国工业一直在创造奇迹的现实语境下,一部电影提供合格的特效,难道不是理所当然吗?特效的种种,并不值得过分夸奖。这部电影所展现出来的故事和精神内核,才是值得分析的内容。
哪吒,老生常谈的经典,老生常谈的原型。其实最初看到电影海报时,我的本能反应是厌恶,这个哪吒太像我的一个表弟,在似是而非的英伦风眼影下,长着一双受尽指责却很不服气的眼。我并不厌恶我的表弟,我厌恶的是这一形象的所指,它给我概括出一个不被理解的熊孩子的面部特征:顽劣、邪性、愤世嫉俗、吊儿郎当。我也不厌恶熊孩子,我厌恶的是人们将孩子标签化。
这离我心中的哪吒形象相去千里,它所讲述的新故事也是。
《封神演义》中太乙真人徒弟灵珠子下凡为哪吒的掌故,一开始就被二元论劈成两半,一半是灵珠,一半是魔丸,灵珠孕育出龙太子敖丙,魔丸则孕育出总兵之子哪吒。哪吒带着原罪降生,不被百姓理解,李靖却为他的性命操碎了心,上天入地,无微不至。哪吒蹂躏城镇,哪吒结交敖丙,既没有扒他的皮,也没有抽他的筋。敖丙肩负复兴龙族的重任,却选择与哪吒一同面对天劫……看着敖丙那精致的模样,我暗暗揣测,这部电影叫《霹雳布袋戏》不是更合适吗?
出戏了,让我们回到《哪吒》中的哪吒形象。与过去的哪吒不同,一个是笼罩在父母之爱中却不自知,一个是愤然斩断人伦之情。新版的英伦哪吒自然更符合这个时代的需要,尽管我们周遭也有“虎爸”“狼妈”的大刀阔斧,但对于育儿来说,爱与陪伴,已成为一代年轻家长的共识。影片很敏感地捕捉到了这一点,所以为人父母的看到片中李靖与殷夫人的百般牺牲与付出,很难不共情到自己身上,进而哭得一塌糊涂。
但是,对于儿童成长来说,哪一个哪吒更能塑造一代人呢?
一个以自戕的方式与生父划清界限,他抽龙筋的残忍,斩妖魔的决绝,在曾经年幼的“80后”心中构筑起一个向死而生的少年英雄形象,虽然难以描述,却能用来对抗必须经历的残酷青春期。
另一个生活在一片大爱之中,一无所缺,美中不足的,仅仅是得不到邻人的关注和点赞。一个是在与一小部分的社会做对抗,嗷嗷咒骂粗糙的天命,一个对抗的是整个时代的精神,一无所有,也全不凭依。
哪个哪吒更能影响一代人呢?这其实是个伪问题,因为影响已经发生了:电影给我们展现了一个普遍的家庭模型,一对细致的家长,一个有问题孩子(是的,还没有隔代亲呢),也展现了这个模型的运作方式——根据故事指南去实践,记得,无论环境多么险恶,只要孩子记得反抗他的天命,结局大致不会坏。
然而,这只是英伦哪吒的速成攻略罢了,至于卢旺达的哪吒,他可没有一个当总兵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