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没有坏学生,只有坏老师

2019-08-02 06:03王食欲网络
时代人物(新教育家) 2019年2期
关键词:北京四中四中辅导班

文_王食欲 图_网络

麻黄山乡中心小学迎来了“互联网远程支教”

前不久,有关成都七中网校的新闻沸沸扬扬。云南大山里的孩子通过“一块屏幕”的直播课方式获得了参与名校名师课堂的机会,几年来考出了数十名清华北大及其他著名高校的学生。面对这样一件事情,却有不少“鸣不平”冷言冷语:“自家孩子这么努力才考进七中,那些连补习班都没上过的小孩,却得到了与自己孩子同样的学习权利。”

本文作者是本刊曾采访过的一名北京四中的学生,目前在国外读研究生。如上的言论让她感到“触目惊心”。她的受教育过程,恰恰经历了“极坏”与“极好”学校的对比。

在文章中,她引用了四中校长在开学典礼时说过的一句话,振聋发聩:“在座的各位并没有比其他人强到哪里去,你们只不过拥有更富裕的家庭,和更愿意为你们规划未来的父母而已。在北京四中,你们享受到的是同龄学子三十倍的教育资源,因此,在你们成为别人眼中的‘精英’后,我希望,你们至少可以三十倍地回馈社会。”

我的高中是在北京四中念的,但大概没人知道,我的初中却是在一所排名极差的民办中学读下来的。我家住在北京市朝阳区。这虽然是个时髦的区域,但几乎没什么特别好的中学,排得上名号的无非陈经纶中学和八十中了。

我小升初的那年,教委刚刚出台了“电脑划片”政策——你家住在哪儿,电脑就把你孩子划送到就近中学读书。我的户口在团结湖,这里共有两所中学可以接纳我——团结湖三中和呼家楼中学。团三的师资水平简直让人感到抱歉,而呼家楼中学居然有高中生因斗殴而被警察带走的恶名。

为了不让我“沦落”到这两所学校,我妈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就为我报满了补习班:从金钥匙到学而思,从陈经纶的周六班到八十中的周日班。周五晚上还要去二中上个突击班。妈妈以这种方式期待我能在电脑划片前直接被好学校提前录取。于是,我几乎从八岁开始就没有了周末和完整的寒暑假。

然而,这些补习班似乎是不够的。小学生能学的知识也就那么多,学会了,大家的成绩差不了太多。因此,为了从众多好学生中突围,父母们还要“懂事”才行。我记得那时我身边的同学们家家都准备了三五万块钱准备去“打点”这些重点中学的校长老师。还有很多家长根本送礼无门——用当时流行的一句话来说——“提着猪头找不到庙门”。

侥幸,陈经纶中学的某位“主任”就住在我家楼下。为了我的前途和未来,我爸揣着三万块钱登了对方的家门。对方收下我爸的钱后,拍着胸脯保证能让我进陈经纶,但最终我却莫名其妙地被拒绝了。我那时在班里排名前五,而十几名开外的同学却进了学校。我不理解为什么在我自己付出努力、我爸又给了钱的情况下,还是失去了入学资格。但我记得很清楚的是,那一年的六月份,学校里的同学之间都不怎么说话了,每家父母都叮嘱孩子,绝对不能把家里送礼的事情说出去,即使拿到提招入学的资格,也千万不要告诉其他同学。

那位主任把我爸给的钱退了回来,告知他:“你们准备得太晚啦,学校领导们早就把名额内定好了!”年仅11岁的我对那个“主任”和我爸恨得牙痒。我总觉得是这两个男人的无能断送了我的学业。随着小学毕业的时间不断推进,我越来越焦虑。我爸则“破罐破摔”地说:“那你就电脑划片去团三算啦!”我对他的放弃感到愤怒,仿佛他轻飘飘的一句话,便把我几年来的补习班和睡不上觉的努力给抹去了。

妈妈也对爸爸失望了。她开始想办法到处找渠道让我进好一些的中学。

然而提招早已结束,稍微好一些的中学都已经关闭了报考通道。“上民办吧。崇文区有一所民办外国语学校,可以跨区招收学生。教育质量比团三好一些。” 有一天妈妈无奈地告诉我。

六月底的一天,我被我妈领着,开车45分钟从朝阳区到崇文区,参加了那所位于天安门广场附近的民办外国语学校的入学考试。我只用了半小时就答完了理应一个半小时才能完成的试卷,在全考场其他考生的注目下提前交卷离开。

我出了教学楼,看到妈妈正坐在操场的秋千上等我。她问我:“爸爸妈妈是不是特别无能啊?这个学校还没有你的小学大呢。”我看看这所民办学校令人可怜的小操场,这里没有我小学那样青翠的草坪,也没有柔软的朱红色的橡胶跑道,更别提每年一换的崭新的运动器械了。而由于民办缘故,我不仅要忍受糟糕的师资力量和校园环境,还要每年交一万元的学费。在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教育真的可以很不公平。

成都七中的“一块屏幕”

三年来,我快被这所学校折磨死了。我们即将退休的物理老师根本无心上课,每次都带着PPT过来,给大家从头到尾念一遍,不管你是否能听懂,她便准时下课带着电脑离开。我们的数学老师,几乎不可能在办公室里找到她的影子,为了能竞选年级组长,她永远都在和校领导开会。唯一值得肯定的是我们的英语老师,毕竟这是外国语学校,她的发音还算标准,语法讲解清晰透彻,偶尔还能有外教来上课。除此以外,这里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了。

我所在的班,有因为听不懂课而崩溃的女生,也有父母是进城务工人员无法为其保障辅导班报名费的男生,甚至有被校园霸凌欺负到抑郁自残的同学。他们并不是“坏学生”,他们只是遇到了“坏老师”。并且,由于这所民办学校离我家实在太远,我每天早上五点半就要起床,妈妈送我去学校,几乎天天可以看到天安门广场上的升旗仪式。晚上我要自己坐一个半小时的公交车回到家,冬天到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三年来,我每顿早饭都是在7-11便利店买好坐在车里晃晃悠悠地吃的,每一次作业几乎有一半是在公交车上站着写完的。并且,由于这所学校的教学质量和其他好学校差距太大,我不得不每年花上万元的费用上辅导班。我不仅失去了周末和寒假,近视度数也飞速上升。我每天都在想,如果,我能坐在八十中学的课堂上,如果,我能听陈经纶的老师讲题——那么一切困难是不是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有“最美中学”之称的北京四中房山校区

等到我最终考入北京四中,我才发现,这里居然每天三四点就放学了;音乐课美术课和数学课语文课同样重要;并且,即使是高三,仍旧一周五节体育课雷打不动。

在北京四中,学生是没有加课的,因为不需要。一道复杂的数学题,优秀的老师可以一语点破题眼;一段古文,老师会为你旁征博引,不但带领你理解文章,也要带你理解人生;每天早上的英语听写最简单的段落也是复写VOA;半个班的人都订阅了全英文的《国家地理》和《经济学人》;高一就有人考出118分的托福成绩;在这里,最粗浅的课外读物是《一九八四》,人人必读的是《西方哲学史》;课间闲聊的内容是王阳明和索尔仁尼琴。

在北京四中,高考上600分是一件多么不值一提的事情;身边的同学将复旦南开作为自己的备选“保底校”;一个年级三百多人,一百个出国,近一百个清北,剩下的全部211、985。如果有同学在外面上了辅导班,就会被其他同学嘲笑:“外面辅导班的老师,有咱们学校的好吗?”有一首描述历届北京四中毕业生的小儿歌,在当年的四中很流行——“北大清华常春藤,高盛中金麦肯锡,Gucci Prada Armani!”

我时常会把北京四中与我的初中对比。我初中的同学们也不乏非常努力和聪明的,但他们却得不到与之匹配的成就。而四中呢,即使是来这里“划划水”的普通学生,也可以轻而易举获得更多的资源。那么,那些不在四中、没得到这种资源的同龄人呢,他们该怎么办?

四中校长在开学典礼时说过一句让我刺痛的话:“在座的各位并没有比其他人强到哪里去,你们只不过拥有更富裕的家庭,和更愿意为你们规划未来的父母而已。在北京四中,你们享受到的是同龄学子三十倍的教育资源,因此,在你们成为别人眼中的‘精英’后,我希望,你们至少可以三十倍地回馈社会。”

不论这些名校毕业生们最终到底有没有三十倍地回馈社会,但至少,请你在看到山区孩子得到更好的教育资源时,闭上你傲慢的中产阶级的嘴巴,别再冷言冷语,觉得自己仿佛才是那个遭受了不公平的人。你眼中所谓的“不公平”,二十年前就降临在这些孩子和他们的父母辈身上了。E

在北京四中,高考上600分是一件不值一提的事情。在2018年高考中,北京四中文科平均分为661分,理科平均分为647.2分,均列全市第一。

北京四中十分注重学生的全面发展,艺体类课程都得到相当重视,即便在高三,每周五节体育课依旧雷打不动。图为北京四中获得耐高联赛北京赛区冠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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