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着海明威的足迹

2019-07-30 18:03少鸿
湖南文学 2019年7期
关键词:老城哈瓦那海明威

少鸿

二一○九年一月二十二日,上午九点半,从迈阿密飞往哈瓦那的航班起飞之后,我就拉起遮光板,一直盯着窗外,心中波澜起伏:机翼下面,就是横亘在美国与古巴之间的佛罗里达海峡,就是《老人与海》里的海,老人早已不在了,可海还在,并将永远在。蔚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空气透明,蓝天之下铺陈着碧绿的海面,可清晰地看见海面泛起丛丛白色浪簇,规则而密集。我和家人是从洛杉矶坐了红眼航班先到迈阿密,再转机去哈瓦那的,人已相当疲乏,但我仍精神亢奋地盯着舷窗之外。恍惚之间,我似乎在海面上看到了海明威的“皮拉尔”号船留下的航迹……

远在一九四二年,纳粹的潜水艇已侵入这一带,频频攻击盟军的船只,抢掠民船的生活物资,并开展间谍活动。这激发了居住在哈瓦那的海明威的战斗血性,他改装了皮拉尔号,在船上加装了机关枪,从美国大使馆借来了无线电测向器,带上他那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沿着古巴西北海岸巡逻搜索达数月之久。他浪漫地想抓一两个纳粹间谍,甚至俘获一艘德国潜艇,或者干脆往潜水艇舱盖里扔炸弹炸毁了它。他們还真遭遇到了一艘纳粹潜艇,但正当海明威要将自己的想法付诸实施,潜艇露了一下头后,很快就溜走了。别说发起攻击,他根本无法追上潜艇,唯一的收获是将情报提供给了美国大使馆,让美军几天后找到了这艘潜艇的踪迹。后来的一次巡逻中,皮拉尔号钓到了一条巨大的金枪鱼,却又一如往常遭到鲨鱼的围抢,海明威朝鲨鱼脑袋开枪时,大浪打来,枪弹便偏离方向崩进了自己的小腿。医生从他腿部取出了数块碎弹片,而最大的一块,却留在了他小腿内,一直陪伴他的余生。如果不是这次意外,也许他还将巡逻下去吧?当然,这只是我的臆想,到底如何,只有海明威自己知道。

海峡真的很峡,才喝完空中小姐送来的饮料,飞机就开始下降了。古巴的海岸线弯弯曲曲凹凹凸凸地展现开来,被海浪镶了一道白色的花边,使得这个岛国像穿上了一条硕大的裙子。因意识形态而对峙半个多世纪之久的美古两国仅盈盈一水之隔,也难怪,当年苏联把导弹运入古巴,会引起那么大的危机。这海峡简直就是古巴岛的前庭,或者说美国的后院。我不由得为兄弟的古巴人民捏把汗,美帝若真想侵略古巴,那真是太容易了,仿佛抬腿就会到。哈瓦那越来越近,地平面愈来愈宽广,或许因为正值旱季,大片的原野略显荒凉。仅花了一个小时多,波音737降落在何塞·马蒂国际机场。飞机滑行时我看到跑道不是很平整,有点失修的样子。办完出关手续,兑换了一些专供外国旅游者使用的可兑换比索(可兑换比索简称CUC,类似于我们以前的外汇券,一个CUC币值大约相当于一美元;而古巴人自己使用的古巴比索简称CUP,一个CUP约等于零点三元人民币),迈出候机楼,猛烈的阳光像一盆热水兜头泼了下来,让来自寒冷冬季的我们有点吃惊,也有点过瘾,急忙入境随俗,脱去多余的衣服,只穿单衣单裤了。

坐上出租车,神秘国度的景色迎面而来。棕榈的影子次第扫过车顶,似乎知道我们远道而来,想要掸一掸我们身上的灰尘。对于古巴我知之甚少,只晓得它也是社会主主义国家,多年来与我们称兄道弟。我六岁时曾停学一年,原因是没有饭吃,去江西舅舅家蹭饭去了,可我记得当时家中存有深棕色的古巴红糖,据说还是国家配给的,所以印象深刻,至今难忘。暖风劲吹,阳光金黄,三角梅红得耀眼,椰子树高不可攀。热带风光令我心旷神怡。偶有工厂宿舍飘移而过,四四方方红砖墙,整齐划一不带阳台的窗,竟与我当工人时住过的宿舍楼并无二致,给人一种久远的集体主义情怀。但很快,我们的注意力就转移到甲壳虫一般满街跑的老爷车身上了。它们多如过江之鲫,而又古老得令人惊讶,各种的款式,各种的颜色,有的破旧斑驳,有的色彩鲜艳,只是无一例外的噪声很大。据说,大都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产物,而它们之所以不得以存在,是美国多年的封锁和经济制裁造成的结果。在接下来的几天,无论城市抑或乡村,也无论高速公路还是乡间小道,我们都看到它们奔忙的身影,或者停在路边被大卸八块,开膛破肚地进行修理。到达哈瓦那市郊预订的小酒店,但见周围民居旁都停有老爷车,看来,它是人们最常用的交通工具了。很自然地,老爷车也成了我们的拍照对象,特别是我女儿,一遇到漂亮的老爷车,忍不住就要与其合影,乐此不疲。不知当年海明威在哈瓦那,也是使用老爷车否?

入住之后,我迫不及待地登上楼顶露台。小酒店在一个山头上,视野开阔,举目远眺,几乎整个哈瓦那都尽收眼底。革命广场一侧的纪念碑隐约可见,像一枚耸立的尖刺。东北方向,大约七八公里远的地方,就是哈瓦那老城。有着灰色圆顶,形似美国白宫的国会大厦遥遥在望。在一片密集的楼房后,露出一线深蓝色的海面,那就是哈瓦那港,是海明威的皮拉尔号停泊和出没的地方。

午餐后我叫了辆老爷车,载了全家去哈瓦那老城,花了十个CUC。老城区域并不算大,但街巷纵横,四通八达。此后的两天我们都是在老城的街巷转悠。其实,要真正参观好,体察好,半月都不够。这座由西班牙人一五一五年开始建设的城池太古老,也太丰富了。虽然很多地方呈现出破旧之态,但仍算得上保存完好,也因为如此吧,它在一九八二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评为世界文化遗产。它就是一部以建筑形态存在的历史,它的每一块砖石、每一个窗棂、每一处骑楼和拱廊,都纪录着沧桑岁月与人文故事。但另一方面来说,它的教堂、剧院、商店和博物馆,又和欧洲等地的新古典主义和巴洛克风格大同小异,所以看得多了,免不了有审美疲劳。最与众不同的,可能是楼房的色彩了。我发现古巴人是色迷,几乎所有房屋都刷上了五颜六色的墙漆,白、橙、蓝、绿、粉、黄、棕,相互夹杂,斑斓悦目。也不光是城市,乡下也如此,即使荒郊野地,那房子必定刷得鲜艳无比,我们后来穿村过镇的经历证实了这一点。或许,这也关联着某种生活态度吧?所以说来,人才是最有活力也最具魅力的风景。老城各色人等气闲神定,悠然自得,又开朗乐观,粲然一笑,深棕色的面孔上雪白牙齿的闪光能透入你的心底;没来由的,你就能看到她或他在路边扭动屁股跳起莎莎舞来。经过老城广场时,我们遇到了踩高跷的游行队伍,人人浓妆艳抹,袒胸露肚,或扮成小丑,或装成水手,加勒比风情十足;又手舞足蹈,且歌且行,前呼后拥,煞是热闹。据说这是老城的传统,数百年来民间艺人们一直这么游行着,这么愉悦着游客,愉悦着自己,可能也愉悦着那些曾经血风腥雨的历史。转了几圈,我发现,除了小摊贩的T恤衫上印的切·格瓦纳的头像外,革命时代并没有在哈瓦那老城留下更多的痕迹,不像我们,一场运动过后,墙壁上总会留下一些难以洗刷的标语口号,等待着另一些标语口号来覆盖。似乎,在老城,该留下的,他们都留下了,不该留下的,他们都没有留下。

就像海明威离不开哈瓦那一样,哈瓦那也避不开海明威。老城街巷里三转两转,就遇到了海明威住过多次的地方:“两个世界”饭店。这家饭店上个世纪二十年代就开业了,为纪念海明威,他住过的511号房间改成了一个小型博物馆。房间位置很好,东北两个方向都有窗户和阳台,即可看到街景,也可看到海明威热爱的大海。房内的陈设还保持海明威使用时的原样,连他钓鱼用的鱼杆和写作用的桌椅和打字机都摆放在原处,只是在打字机上套了个有机玻璃盒子。著名的长篇小说《丧钟为谁而鸣》就是在这里写成的。看着打字机上磨痕斑驳的按键,你似乎感到海明威的指头刚刚离开,而此时听到远处传来的教堂钟声,你就晓得,丧钟不是为某个人而鸣,是为所有人而鸣,只不过是被海明威用小说指出来而已。

除了海明威,我另一个关注点是古巴的国营商店。连逛了几家之后,我惊奇地发现,它们与我们四十年前的供销社几乎没有差别:柜台格局一模一样,商品都放在玻璃柜里,要查看必须叫营业员帮你拿;商品种类之少之单调一模一样,有些柜台空空如也;营业员的服务态度也一模一样,爱理不理的。唯一不同的,是商品上的文字与营业员的肤色。一时我的感觉非常奇妙,好似穿越时空回到了从前。毫无疑问,纵使人种不同,国家有别,人的本性是一样的,他的工作若与他的利益没有直接关联,怠慢和低效是必然的,你尊称他一百年主人翁也没有用。一切都是体制使然,什么样的体制造就什么样的人;当然,什么样的人也造就什么样的体制,是一种互为因果的关系。个人也好,民族也罢,选择决定命运。好在,古巴也开始了某种程度的体制改革,允许某些私营经济体的出现了,老城街巷里,那些门楣上镶有铁锚标志的古老民居就是明证:它们就是私营客栈,也是我们说的民宿。只是,你只能临时上门入住,却还不能上网预订,否则,我女儿就事先直接上网订了。她向往的就是住在哈瓦那老城,以便感受那种古老的人文气息。这种情形,不知是政府规定的原因,还是网络不通造成的结果?顺便说一句,古巴的通讯业还相当的落后,特别是网络,欲通不通,有时,商店里都刷不了银行卡。

乘老爷车环游老城是游客们的必选项目,我们也不能免俗,花了十五个CUC,租了一辆体形稍大又款式漂亮的西瓜红老爷车。司机是个戴着墨镜和窄边草帽的帅小伙,一看就是个能进入任何一部电影与女主角谈恋爱的角色。他开车的姿态随意而潇洒,为人热情又健谈,边开车边用英语做简单的导游,载着我们驶过哈瓦那大剧院,让我们看到了剧院门外美仑美奂的石雕群像;驶过修缮中的国会大厦,令人感受到与众不同的庄严;驶过革命博物馆,便又瞧见了陈列在广场旁边,当年卡斯特罗用来指挥猪猡湾战斗的苏制SAU—100型坦克。我们走马观花地穿行于历史之中,享受着现实的阳光抚摸与海风吹拂,一时竟爽快之极。

在海滨大道下车时已近黄昏,登上防波堤四下观望,但见晚霞满天,弧形的海堤如长长的手臂搂着蓝色的海湾。海鸥在盘旋,安详地啼叫,而巨大的海浪不断地扑向礁石与堤岸,溅起雪白的浪花,发出阵阵轰响。堤坝上有人在拍婚纱照,有三个拉美姑娘在跳舞并拍下视频,还有两个本地人在垂钓。扑鼻而来的浓郁海腥味令我醺醺然如酒到酣处。看看右侧的哈瓦那港,那里正停泊着一艘山一样高大的邮轮,它的出现表明来古巴观光的人越来越多了;我又眺望对面的卡巴那要塞,眺望莫罗城堡,眺望岬角另一边金枪鱼出没的那片海域,浮想联翩。除了写作、恋愛与喝酒,海明威最喜欢的事就是捕鱼了吧?当年,就是在这里,海明威结识了小渔村柯希玛尔的一帮捕鱼的朋友,向他们学习了海上捕鱼的技巧,感染了他们的生活态度,并延续了多年的友谊。他将其中一位叫卡洛斯·古铁雷斯的聘为自己的船长,和他一起捕他最喜欢捕的蓝鳍金枪鱼,还和他一起追踪他最恨的纳粹潜水艇。而另一位被他聘用为大副的叫格雷戈里奥·富恩特斯的老人,便是《老人与海》的主人公圣地亚哥的原型。海明威先是将富恩特斯捕获大金枪鱼却又被鲨鱼追咬,在海上与鲨鱼搏斗挣扎两天两夜,所捕金枪鱼被咬去大半的经历写成通讯,发表在一九三六年四月号的《老爷》杂志上。后来,他又根据这个故事写成了小说《老人与海》,并因此而获得了一九五四年度的诺贝尔文学奖。很显然,如果海明威没有这些朋友,没有海上捕鱼的切身体会,没有屡次冒险出海的经验,很难有《老人与海》的问世。当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圣地亚哥就是海明威,因为这之前,他早已将朋友的事迹内化于心,通过写作,他又与笔下的人物融为了一体。世界文学史如没有《老人与海》,是不可想象的,所以,我们要感谢哈瓦那,感谢这片水域,感谢那些捕鱼汉子,甚至于感谢将海明威手掌勒出血来的钓鱼线与转线轮,以及那些只有本能没有思想的金枪鱼和大鲨鱼。

夜幕降临,我们返回老城内,找家餐馆用了餐,然后欣赏老城夜景。逛着逛着,在大教堂广场附近,与“五分钱酒馆”不期而遇。这是海明威经常光顾的地方。店内人头攒动,店外狭窄街道上也挤满了人。他们来自世界各地,人手一杯朗姆酒,热烈地交谈着,灯光照亮了不同肤色的脸上相同的兴奋与激动。而酒馆墙壁上,龙飞凤舞地写满了我看不懂的各种语言,大概都是表达崇敬与缅怀之情吧。据说,海明威最早来古巴是一九二九年,吸引他来的原因之一,就是这里有他喜欢的朗姆酒,而美国当时正实施禁酒法。我侧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挤进酒馆内,先欣赏了一会海明威的照片、名人们的题辞手记,再点一杯海明威喜爱的莫希托酒。酒保熟练地将柠檬汁与薄荷叶放入杯中,轻轻捣搅,加入朗姆酒、冰块与苏打水,再在杯口插一片青柠檬做装饰,放入吸管,然后递给我。酒精度不高,但有种特别的淡淡的清苦味,回味绵长又十分的爽口。酒液也许带了某种情愫,进入体内后,就让你脑门发热,太阳穴微胀,人也高度地兴奋起来。有个像海明威一样蓄了大胡子的男人与我碰了下杯,冲我笑了笑。我也冲他笑了笑,就像对上了暗号。

第二天在老城又逛了几圈,我们来到中央公园街口,寻找到了同样被海明威喜欢的小佛罗里达酒吧,想进去晚餐,同时品尝一下同样为海明威所爱的黛琪莉——它与莫希托一样,也是一款用朗姆酒调制而成的鸡尾酒。一九五三年,《老人与海》获得普利策奖时,海明威就说过:“我的莫希托在五分钱酒馆,我的黛琪莉在小佛罗里达酒吧。”但酒吧里的人实在太多了,不但没了座位,过道里也挤满了人,我钻进去后连转身都很困难。几个拉美女郎夹在人群中扭动腰肢又歌又舞,技艺实在高超。海明威的铜像笑眯眯地坐在她们身后柜台的最里面,我想挤过去与他合个影,几经努力,都没能如愿。无奈,只好与海明威对一下眼神,怏怏离去。

来到古巴的第三天,我们离开哈瓦那,去了古巴第二大城市西恩佛戈斯,接着又去了特立尼达小镇。出租车越过了大片广袤的平原,没想到这个岛国竟也给人一种地域辽阔之感。这两个地方都在古巴南岸,面向加勒比海,风景都很优美,人文历史也很深厚。在西恩佛戈斯,我们特地到国营冰淇淋店体验了一把。店子陈设简陋,桌子上有苍蝇起落,这是在热带,本无可厚非,可厚非的是我们买单时,交了钱半天没人理睬,后来去问服务员才被告之,因没有钱找,就当给了小费了。至于特立尼达,没说的,它太美了,所有房屋都是彩色的,数百年前卵石砌就的街道现在还跑着马车。它完整地保存了西班牙殖民时期建筑的原始风貌,整个小镇就是一个博物馆,被称为全世界一百个即将消失的古镇之一。所以它也被联合国列入了世界文化遗产名录。海明威在古巴多年,不知也来过这两个地方没有?

之后我们离开特立尼达去了旅游胜地巴拉德罗,为参观切·格瓦纳博物馆,中途还绕行到圣克拉拉,停留了一个小时。我不仅在众多的历史照片上见到了或戎装或便服的切·格瓦纳,居然还见到了一台手扶拖拉机,很像是那个时代的中国特产,不知它与我们有没有什么关系?巴拉德罗离哈瓦那只一个半小时车程,是一个狭长的半岛,沿着海滩,全是密密麻麻的已在营业或正在建设的高档宾馆。这也是古巴开放的象征,旅游业已成为古巴早重要的经济支柱。

在古巴的最后一天,我们去了瞭望山庄。它是海明威于一九三九年买下来,经过修缮和扩建而成,位于哈瓦那西南方向约十五公里的一个小山头上,被木棉、棕榈、芒果等热带乔木簇拥着。《老人与海》就是在这里写成的。山庄有十几间房,据说海明威一家请的佣人与厨师就有十几人之多。一九六一年,海明威的第四任也是最后一任妻子玛丽·海明威将瞭望山莊连同内部物品赠送给了古巴政府。二○○二年,古巴政府又与海明威亲属及有关美国研究机构商定,筹集资金对山庄进行修整保护,并利用科技手段开展海明威研究。卡期特罗总统出人意料地来到瞭望山庄协议签订现场,发表了热情洋溢的演说,并亲自在协议书上签字。在古巴,到处可以看到海明威与卡斯特罗的一张合影,两位大胡子男人相对而笑。人们以为这两个著名人物来往密切,其实,他们只是在海明威举办的一次钓鱼比赛现场见过一面。卡斯特罗钓到一条金枪鱼获了奖,是由海明威颁发的奖杯。这张照片,就是颁奖时照下的。现在,瞭望山庄已被古巴政府设立为海明威博物馆,房子里存放着海明威所有的原物,包括近万册藏书、各类家具、动物骨骼以及各种艺术品。他的拖鞋放在床边,老花镜放在床头柜上,就连打字机也摆放一旁,似乎等着主人来敲打。所有的房门都敞开着,但所有的门口都有一根绳子横拦着,参观者不得入内,只能在绳子外引颈窥探。当然,为保护文物计,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参观者川流不息,实在是太多了。庄园的主建筑旁,有一座四方形的白色塔楼,十分引人注目。它是海明威为了欣赏风景和独处写作而自己特意设计的。如今,一楼是杂屋和洗手间,二楼摆着与《老人与海》相关的画和纪念品,三楼陈列着出海捕鱼的用具和照片,其中有一支折断的深海钓鱼竿。四楼则是海明威的写作间,桌椅及打字机均照原样摆放,地上还铺着一块原有的狮皮地毯。据说,塔楼建好之后,海明威却很少在这里写作,他嫌太静,他在写作的同时又想听听家里的各种声音,这也是蛮奇怪的。塔楼高出了四周的树梢,站在楼顶,肯定可以看得到大海与哈瓦那港。毫无疑问,没有出海而又怀念大海的时候,海明威一定会来楼顶眺望和沉思。顶楼不许上,我便停留在四楼写作间门口,端详良久。我举起黑卡相机欲拍照,伫立门内的女工作人员忽然一笑,几乎是夺过我的相机,嚓嚓嚓嚓,从各个角度连拍自拍,让我心里感激得不行。但随后我就尴尬得不行了:她一手交还相机,另一只手伸过来讨要小费。我身上没带CUC,连人民币都没有,只好红着脸连连解释,也不管她懂不懂,接着就转身而逃了,也不知她脸上是啥表情。

塔楼下面一点,就是天蓝色的游泳池。仅从庄园的设施来看,就知海明威的生活是悠闲的也是优裕的,这不稀奇,稀奇的是这样的生活并没有消磨他的冒险精神和斗争意志,以及他的写作欲望。他爱女人,却没有沉溺,他好酒,却没有醉生梦死。他即使离开了大海,海浪也一直在他胸中翻滚,并汹涌到他的作品里去了。在游泳池下方一点的水泥墩上,黑黢黢的搁置着一艘艇,它就是跟随海明威多年,闯荡过大风大浪的皮拉尔号。同样不允许上船参观,我只能在一旁与它相望。它的漆皮已经斑驳。它安静得像在思索,像在回忆,像在做梦。我想它的梦里一定有惊涛骇浪的拍打,有金枪鱼在钓鱼线上摇晃,还有海明威老爹的枪在震响。

天色在留连中向晚,我们得赶航班,去继续余下的旅程了,只好恋恋不舍地离开了瞭望山庄。当飞机再次飞临佛罗里达海峡,望着机翼下碧绿的海面,我想起了海明威说到古巴时的话:“我热爱这个国家,感觉像在家里一样。一个使人感觉像家一样的地方,除了出生的故乡,就是命运归宿的地方。”我相信,海明威的灵魂仍萦绕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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