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语[组诗]

自语[组诗]

麦豆

瓶中那些没有盛开的花朵

四天后，它才渐渐枯萎，仿佛煎熬了一生。

瓶中的水，依旧波澜不惊，像一切不曾发生。

因为要开的花没有盛开，作为上帝的我非常

难过。

难过的仿佛还有它的灵魂——

一只黑色的小虫绕着它的花枝飞来飞去。

看着枝头的花骨朵想象一下，若干个春天之后

——我们也可能在他乡的苦闷中，死不瞑目。

我不知道父亲今天在哪个工地打工

越过草坪跑过来的那些

男人，没有留意路边的警示语

他们饿。

你看他们满是油汗的脸，你看

他们身上的衣服脏得，你看

他们，许多人头发都白了。

我不知道父亲今天在哪个工地打工

但我知道，此刻，他正匆匆越过一块草坪。

生病的母鸡

疾病来自于小小的卵巢

来自于一个小小的宇宙。

母亲从它的胸腔取出

一枚软壳蛋，透明，静止。

活着的忧伤

更来自于

我们没有把它弃置荒野

我们把它端上餐桌。

自语

从花木市场把你带回

就像从孤儿院领养一个孩子

就像多年前母亲把我从另一个世界领回

给它洗澡

给它起一个吉祥的名字

你是我的孩子，树

我把你从一个喧嚣的世界领回了孤独的家

我们的生活没有比喻

没有雄辩和荣耀

我们取用阳光和水

把身子洗净，保持优雅

我们在孤独中收获智慧

从不绝望——

如果生活不用锋利的刀

没有人知道我们多么脆弱

大圣湖

不知为何，又来到湖边

昨日受伤的那只喜鹊，今日不可能已经痊愈。

自行車骑一段，推一段，道路并不平坦。

远处的山顶升起白云，天快黑了。

沿途有山羊，老人和孩子，有野花，也有

牛屎。

也有和我一样住进单元楼的农民，在散步。

也许我只是想吹吹湖边的风

看看天慢慢黑下来，覆盖住群山。

也许，这个世上，没人知道孤独是什么

也没人知道孤独在哪里。

糖鼠

一只白鼠

让我们停下脚步

掏五元，它给你作揖。

掏十元，它竟给你磕头——

聪明的小白鼠

总能吃到更多的赏糖

在海南观澜湖民主街

观众笑得很勉强——

一只听话的糖鼠

仿佛知道我们的忧伤

乡下来的母亲

就在火车站，就在镇江火车站

一位抱着孩子的母亲突然哭了起来

旅途中的人们

怀着悲伤安静下来

一位乡下的母亲

头发还是青的

抱着她身患绝症的孩子

不停哭，不停哭

正方形

黑夜中，那些正方形的窗口

正方形的眼睛

正发出正方形的光

照亮一个正方形的世界

虚无中，一个正方形的诗人

用两只正方形的手

将一只圆形的灯泡

轻轻捻亮，多么迷人的夜晚

默问的诗[组诗]

默问

老了

怕和人说年龄

怕看悲剧电影

怕化验单

怕人体秤

怕醉了一觉不醒

怕爱

也怕没人爱

其实

我很会爱

爱上一个人

也会死去活来的

只是这些

没有人知道

她们信奉的不是一个老天爷

小夫妻闹离婚

两个亲家母吵架

一个给女儿争理

一个为儿子辩解

她们一会儿怒不可遏

一会儿拍手打掌

她们同时仰头问

老天爷

天理何在

不小心

灶台上忙活的母亲

田里耕作的母亲

连夜赶制棉衣的母亲

借一碗面做面汤的母亲

全家吃完才会饿的母亲

病床上呻吟的母亲

总是不小心

把七个孩子的乳名

挨个儿叫一遍

专一

两个老酒鬼

对坐着喝了二十年

这期间

房子没换

老婆没换

唯一把蹬了半辈子的三轮

装上了电瓶

田野里没有苞谷了吗

提着一袋垃圾

走到小区并排的

大号垃圾桶前

有两只小鸟

“扑棱棱”从桶里飞出来

逃走

白发

有次给妈妈盛小米粥

刚放在桌上

一根粘着米粒的白发

那么显眼地

搭在碗边上

妈说：是我掉的

我说：是我掉的

失眠

这个世界的失眠

一多半

都怪写诗的人

他们没事

就写诗

看诗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

看完

都睡不着了

芬芳的引力[组诗]

刘强

风

吹点儿什么呢

比如尘土

比如柳絮

比如枯叶

比如水面上细小的波纹

它在吹

一直在吹

没有憧憬

不懂得怀念

吹醒的就醒着

吹灭的就灭去

误会

在山中，在草木之间

我向它们致敬，它们向风点头

我喊松树，柏树;我喊兰草，野棉花

如果命该如此，我继续大喊悬崖，白云

蚂蚁，猫头鹰

如果命该如此

我继续给白云灌输白云，给石头添加石头

给风一点小味道

给草一点小颜色

我答应你去西山看菊花

你不想看电视，逛街

我们又找不到消磨时光的话

越坐越觉得我们都快死了

还不如去西山看菊花

是啊，西山和菊花

我们走公路，石头路，爬坡

你指给我看白的菊花，黄的菊花

我指给你看弯弯曲曲的花瓣

西山和菊花

确实可以成为我们生活的

负氧离子

我有一把钉子

今天，我买来一把钉子

把墙上松松垮垮的电线

牢牢钉住

然后就写了这首

我有一把钉子的诗

然后我一边喝茶一边抽烟

我想起吃肉的你

哈哈大笑的你

说梦话也毫不遮拦的你

你和钉子

我想出去散步了

芬芳的引力

梅花细小，琐碎

如此年少，就彻底开了

在清冷的世界，我近视的眼睛

看不出梅花的花瓣和花心

要是在春天，大朵的桃花开了

花蕊像吐出的舌头，我还是看不见花心

但那时，绵延的花朵会覆盖世界

会用各种芬芳的引力

把我吸空

忧伤

突然想起喝过的酒，说过的话

在春风送来的旧信上隐现

残雪下模糊的地址

像南来北往的目光投下的阴影

就要抚摸到自己

日月的长，心灵的短

天地的大，肉体的小

残雪的自由，伤疤忘记的痛

无神的大眼睛还在飘飞的雪花身上

暴雨将至

时空昏暗

蜻蜓们乱写乱画

乌云快速翻转

把风甩到我跟前

蜻蜓不在了

废纸也没留下

雨水哗哗

想到灵魂

雨水更加哗哗

人不见了

山谷里有人在说话

我转过一道弯

转过一道弯

山谷里有人在说话

我转过一道弯

转过一道弯

声音还在

声音始终在

抚摸

我的某种不安正伸出柔软的手

去摸黑夜的皮肤

妄图从皮肤的手，到

皮肤的后背，皮肤的前胸

黑夜仿佛会在我疲惫的时候醒来

像我抚摸它那样

抚摸我

山顶上的雪

雪落在山顶

如果問为什么

因为那是山顶

如果还问为什么

我会去山顶看看

如果我变成雪花

就知道了

光阴入怀[组诗]

江飞泉

沿着河走

立于源头，沿着河走，是唯一的方式。

河流的方向是明朗的，

它有着忠贞不渝的朝向和远方。

有时，它如此笔直，是两颗恒星的连线

如利刃劈开的模样。有时，

碰到旋涡、沼泽、岩，它必须对抗。

很多时候，它得改变身体的形状，

揉成诡异的曲线，或突兀的不规则图形

它有时会被阻断，就像风中被折断的树枝

它偶尔也会妥协于风沙的摧残，

太阳的焦烤让它无法喘息

它都那样不息，沿着自己的路径

像扑向遥远母亲的游子，

它是虔诚的。

它和高山和大地成为一体，

此时，它是静寂的。

它压住心室的澎湃，沿着某条路径走

谁也说不清远处藏着什么。

寒禅寺

某次徒步，临近黄昏，走过某村尽头

寒禅寺出现在眼前，烟火稀疏

这个并不兴旺的庙宇，如此孤独

它的名字亦是如此，让我想到噤若寒蝉

这个偶发的念头倏地闪过，我有点罪过

有个女人跪在里面，在那里磕头祈福

她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声音中渗透出焦虑

逆光中瘦弱的背影，像我故乡的母亲

我的母亲也曾在佛前祈福，在艰难岁月

某次，我看到母亲跪得肿胀的膝盖

心疼不已，对于她，却是如此值得

寒禅寺里的女人，也让我心疼

我无能给她安慰，我不知她为谁祈福

她那样安详与执着，夕阳的光芒将她包裹

她的身子颤抖晃动，也许她正泪流不止

爱的缄默

在船上

失去爱的鸟群

如葬礼般沉默

我曾想说的那句话

像落在悬崖的石头

像一阵风，度过最后的秒针

一只鹰隼正仰望天空

一只蜘蛛趴在石缝里

织着破碎的网

我曾如花朵对着枝叶

如白鸽对着橄榄枝

毫不羞涩地深吻你

不，那是我停滞不前的动作

我惧怕时间穿透胸腔

如果可能

我愿收起逝去的光阴

让一只软毛小花猫钻进童年

我要重回那年紧挨着你的

那棵苦楝树

如树根攫住大地

而命运像流水冲刷河床

只让我们活着

却没告诉我们如何相爱

贤德街

午后的贤德街安静的模样

让我暗暗欢喜。三点零一分的街道

建筑，围墙，铁栅栏，建筑里曲折的

楼道，反射着阴冷。

这是休假期间特别普通的一天

没有具体日期，是我们口中说的“那一天”

我在一位朋友家楼下等他

他说给我看流年，“顺便看看你的桃花运”

他认真地说，“要摇卦才准”。

人到中年更容易被说服

更容易屈服于八卦无形的

摆布与启示：听天由命

街道上，一些建筑外，有红漆刷的“拆”字

这个字让我慌张

它似乎用手指着我，怒斥我

将我质疑成偷窥的人。

街上冷清，一家超市外坐着三两人

逗着短腿犬，猫，或彼此逗着。

另一些建筑外，贴着春联

“喜气盈盈”“步步高升”

笔迹格外有力

夕阳余晖俯视着这安静的街道

这里躺着无数个普通的角落

它们从没辽阔过

也不具备宏大叙事的资质

它们与偶然闯入的我一样

显得那么渺小

夜读特朗斯特罗姆

花两小时读老特，是不够的

他这样的神，读一生都不够

黑色眼睛，雪白鬓发

深邃的海，反射的灯光

沉静的月亮的反面

他递给我匕首和蜡烛

和经历的苦痛

我却只能睁着眼睛

看时光消失在他紧锁的眉间

在词语森林里，无比艰涩

他去挖掘矿藏。金属的黑色是血

表面隐忍的银色是

雕刻的火光

这个夜，褪色的底片中

只有一位老人

反复踏着地板的脚步

摇动在地毯与天花板

那无法合拢的

裂缝之间

冬日笔记[组诗]

康承佳

武汉笔记

江汉滩两岸静寂，远处

城市随潮声缓缓消解

长江从此中借道

集结着城池南北的危险

楚地西倾，承担了

古中国千年一叹。武汉未老

也曾走出我遥远的祖先

风起时，荆州荡开四月

樱花顺势而开

听候鸟描述北方的雪山

认识你的时候，是冬天

芒果依舊带着热带的气候

在口齿间，丝丝地甜

我知道，你喜欢反季的水果有甚于冬天

尤其是一个人的时候，你会误以为

整个盛夏曾在一颗芒果身上失眠

亲爱的，感到吃力的时候

你其实可以更颓废一些

我爱你脆弱的疲惫和孤独的样子

就像是听候鸟描述北方的雪山

青苔

青苔长得很好

覆盖着风刮过去的疼痛

青苔喜暗，用力

生长着，和影子缝合

你不知道的，其实

有阳光的时候它也会

轻轻地疼

你曾听见，一场雨在人间等得太久

等过了秋天，等老了父亲

另一场雨还在枝头

只有祖父墓碑上的青苔记得

它曾经来过

晚归

你必然遗憾

他乡白鸟黄昏不回

下午，无人认领的情绪把你占据

他仍然在唱

今年新雪离人未归

珞珈山下，你也算不上是城市人

说起回去，像是事物

从凋零开始逆向生长的过程

晚风慈悲，一如故乡的冷

你把衣服裹了又裹

似乎，外套上还留着母亲的体温

想起故土，陷入一种悔罪

重庆没有雪，月光分行代替着凛冽

碾过家乡的事物再一次碾过我

风更大了一些，借风声

盖住一些往事和情绪

禄森

夜色在晚归的人群身后丢下寂静

日子总是因为你陷入了无端欢喜

禄森，写下你名字的时候，梧桐在落

如你所见，它们的体内为这场浩劫

储蓄了整整一个秋天

你依旧热爱着速朽的事物

像今晚月光碎成湖面一般漫不经心

你教我善待每一株植物，只有你懂

它们是我们所需要的另一种启蒙

美好的万物都认真地美好

你，尤其如此

野草

野草及腰了

风起时，声音很大

簌簌当归，代我喊魂

当年，我还不及满地杂草

那时候，祖父还在

只有他高于野草

他会教我指认每一株植物

辨识节气和山川

我是他手间的温度

是他肩上的暮年，坟上的草

祖父老了，野草漫过秋天

祖父走了，野草便是乡关

日子

可以言说的越来越少

风在黄昏，把我们彼此推向沉默

海岸线遥相呼应，又一次

把你我卷入了水声之中

光，剥落出万事万物的年轮

你我也身在其中

都秋天了呀！关于秋天

我所知道的并不比一片银杏更多

有关生活的消耗，只不过

是涌向你的那一部分潮水

让我为你指认每一片星辰和黄昏

终于懂得沉默

多年以后，我将以此表达疼痛

一棵树什么都不会说[组诗]

刘永军

开过的花们

已经开过的花们

被门卫铲倒

一捆一捆放在花园里

开过了

它们的工作就结束了

现在，它们聚在那儿，整装待发

似乎不是去被焚烧

而是要去另一个地方

再开一遍

这一次，它们下决心要不顾一切地开

要从生

一直开到死

“嗨！”

一个腋下夹着蛇皮袋子的

疯子

突然喊：“嗨！”

提公文包的干部，戴眼镜的教师

骑三轮车的农民工

还有挤在水果摊上看热闹的

软柿子

同时愣怔了几秒钟

一个塑料袋像一个不守规矩的毛孩子

从人群中蹿了过去

“说的就是你！”

疯子一边喊，一边去追那个塑料袋

从后面看

就像一个人在追赶巨大的黄昏

指月亮

不能用手指月亮

妈妈说：“谁指了月亮，晚上

月亮就来割谁的耳朵。”

六岁的时候，我趁媽妈不注意

偷偷指过月亮一次

以后每天晚上睡觉前

我都要支起耳朵，听月亮的动静

母亲都过世十多年了，月亮

一直没有动手

月亮有很多个

人们经常这样说——

上海的月亮

新疆的月亮

宋朝的月亮

民国的月亮……

好像月亮有很多个，无数个

无数个月亮排着队，从远古往现在走

有的去了上海

有的上了新疆

母亲只有一个。母亲在

田地里，麦场上，井台边，厨房中……

现在，母亲在一处山坡上

一小堆土，像一个瘦小的词语

被扔在风里

很多个月亮

轮流照耀着孤单的母亲

抬头看树的人

叶子早就落光了，这些树

还在努力地高举着什么

一举就是一个季节

除了一只鸟，风，比风更高的天空……

还有什么？

到晚上

它们会不会悄悄放下手臂

轻轻叹一口气？

那个站在雪地里

抬头看树的人

一定看破了树的某些秘密

当他转身离开时，一棵柿子树

突然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那棵树

我们对那个失去丈夫的人说：

节哀顺变！

———那棵树什么都没有说

她向我们一一鞠躬致谢

等人们离开后

她终于抑制不住悲伤，伏在那棵树上

失声痛哭

那棵树什么都没有说

只把一片落叶

轻轻放在她耸动的肩膀上

往南走

一粒雪

跟着我往南走

一边走，一边融化

到郑州时开始湿润

到武汉时成了一滴水

到深圳时才从我的眼角

渗出

一低头

这滴水砸在了一片叫南方的土地上

再抬起头时

我已经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异乡人

诗三首

绿蘅

蚂蚁上树

把石头烧着，烫死蚂蚁

夏天的太阳反复想

蚂蚁结队，绕过石头

爬上树。树胶，琥珀色的

生活的膏脂，多么诱人啊

我望着蚂蚁向上爬

奋力的样子，就像我攀爬脚手架

站在高处，回望

地面上的石头，就像一只

没有呼吸的蚂蚁，铆在阳光里

而村庄是一块更大的石头，铆在

古老的沧桑里。乡愁

没有回路

睡莲

我还没准备好词，睡莲

就开了

风帮我翻遍时间

仍然找不到更贴切的描述

就像湖水，既不欢乐

也不忧伤，一副超然

世事自有定数，争不得

又挣不脱

睡莲该开时，自然开放

这让我想到邻家的女孩

不恋不爱，愁坏父母

昨日遇见，她腆着大肚

一脸的阳光，一脸的幸福

我有些发蒙，就像现在

我站在睡莲面前，哑然失语

蝉声

路过夏天的树林，蝉声

浮出燥热的寂静

像一块铁的熔化，在模具中

翻卷着火焰般的嘹亮

这是中午，沸腾的生活

在疲倦中渐渐睡去

一片树林，像一个梦境

闪光的树叶，似梦中会飞翔的鱼

密集的波纹里，风

像刀，锩了锋刃

我像水底的卵石，圆润无棱

蝉声的出现，仿佛钻子凿击

时间在痉挛中，迸出火星

“知了，知了”，我暗自猜测

蝉已通晓这个世界

或者，在接受某个神谕

学会把某些事物遗忘

就像超凡脱俗的智者

蝉，在纷繁的欲念中隐匿

我们只闻其声，不见其形

“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

墨尔本博物馆前的草地[外二首]

欧阳学谦

青黄随风交接

被浅浅的异国黑影

给踏上了

不适应的力度

像弹簧般

回弹着走了整天的

脚底，奏出满身柔和

下午四时半

抵达墨尔本博物馆的外围

是一片难得的光

猛清洗干净我身上的

沙尘滚滚

我对着我旁边的紫光

鼓动出粗犷的线条

前面沿途

一两个解放的身体

以青春温暖大地

裸露的是知性的一本本

我没能耐完成的

《尤利西斯》和《嚎叫》……

她们偶尔在草地上翻滚

偶尔成为泡沫

和我一样的

被日照改动着，可我喜欢

那浅浅的变化

那不经意的互动

仿佛我

一同地跟她們摆动着智慧

一同地朝博物馆的建筑群

延伸

那墨绿的视线

浪花

呐喊着前行的

“威武！威武！”

原来背后所滚动出来的

是身上的余念，

被泡沫侵蚀着……

为摆脱依附，“集气！”

闯出了道道自由的痕迹

轨迹

风起了

地上的微小

载浮载沉地

画出了自己

在冷艳的蜡梅下

傲视着

彼此将来的

相遇

唐政的诗[组诗]

唐政

奔命

许多小路

都从荒凉处引申而来

所有的动物和植物都在奔跑

动物奔远，植物奔高

天上的雨水，奔的是人间所需

而我们奔命

草木的命在根上

动物的命，在与其他动物的追逐中

我们的命在无限的苍穹之下

被无限放大

又被无限缩小

从仰望开始

习惯了低着头

与草木一起弯腰迎风

习惯了在低洼处的积水中

看草木和自己的影子

如何混乱不堪

坐在一块普通的石头上

把脸埋在双手中

像石头埋在泥土里

有一种被隐藏的力量

泛着黑黝黝的光

如何把更高的事物

降低一个档次

与内心的愿望平行

从仰望开始

我们就已经把许多的幸福和悲凉

都移到了高处

绝对的黎明

黑暗是相对的

只有黎明才是绝对的

窗外站着一个

被黑暗洗劫了的身影

我多么想出去拥抱她一下

有亮光的地方

只是还原了白天的一小部分

我也想还原一小部分的爱给她

黑暗临终的时候

还是喜欢听见一些迷路者的对话

而黎明，往往更喜沉默

彼岸有光

我不知道

如何从这一日胜过一日的虚无中

逃离。彼岸有光，影影绰绰

这一河的倒影

我都曾经

在一面镜子中反复看见过

你们尽可以想象

甚至给我化很浓很浓的妆

让我也和大家一样

从时光中退出来

等到人过中年

才秘密地返回

彼岸有光

我把一箱子的过去都沉入河底

现在，我冰清玉洁

但不识水性

谁把我扔过河去

我今后，就是谁的石头

空杯子

很多时候

我只是沉默

我把自己的渺小

放到了桌面上

一只受过伤的鸟

它呈现出来的

不是翅膀的软弱

而是对飞行路线的犹豫不决

我眼前

就有这样一只空杯子

我想给它蓄满水

但又担心它会有别的用途

暗桩

有许多神一样的人物

在我们心中

立下了许多暗桩

这些年来，一直在隐隐作痛

每一根暗桩

我们都要经过很多年才能拔掉

人生，就是不停地

把这些暗桩拔掉的过程

拔一根，如释重负

我们又为自己立下一根

又拔，拔了再拔

像沙地里拔萝卜，一拔一个坑

拔到最后

所有暗桩都拔完了

我们自己，却成了另一根暗桩

再也无力拔掉

假如秋风再起

假如秋风再起

有一个熟透的果子砸在头顶

一颗卑微的心

就像真的遇见了贵人

而福音再大

也大不过一树的果子

一个人走着走着

就有许多同病相怜的人结伴而行

像由许多小路合并而成的大路

像由许多花和草

合并起来的寂静的心灵

一万次抚摸，没有一次像抚摸自己

所以，现在有很多人向我喊话

我一句也不想回答

有许多果子降落

我一个也不想回报

诗三首

潘海青

流水之上

我说过的流水

不是今天的流水

我说过的流水

早已不知所终

这一袭流水

流得太久

流走尘埃也流走巨石

直至把一切流空

直至某一天

把一个人置于水面

我要这一刻停止

让这一刻

在空白中开一朵花

之后

让流水继续流

流向明天，流走我……

桃花白

山门无人，空旷

每一朵桃花都是人面

杨玉环，西施，貂蝉，王昭君

香郁中伴着悲凉

风一吹，一样孤单，剥落，飘零

我始终相信

自己就是其中一朵，白色，含苞

吐蕊，花瓣里有你的爱情

也包含着不忍和渴望

多年以前，多年以后

这片花，这片树，这片暮色

都一样，印在山色里

走在春风中，轻轻呼吸和挣扎

终有一天，桃花尽随尘埃，枝丫分离

我不知道，你是否依然

会梦见桃花

那么白，那么红

夏天也许就是这满地的野草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色

一大片不知名的野草沿着河边奔跑

野菊花和小树高举着手

除了灰与白，你甚至可以看到它们体内

燃烧的渴望

夏天也许就是这满地的野草

如此任性

如此疯狂

很像二十年前的样子，给这个热烈的人间

绘出无尽的遐想

请原谅我是个懒惰的人

我只在迷途时张望这片苍茫

———在野草的后面

除了一颗起伏的童心

只有那只小小的蝴蝶，云雾中，多么张扬

诗三首

雷焕春

以垂钓之名

有人投食打窝，为诱鱼

我无食可投

坐在湖边，就钓湖

躺在地上，就钓云

走在路上，就钓夕阳

把钓来的鸟鸣送给森林

把钓来的风声送给草原

波涛送给湖水，夕阳送给山峦

我该送你什么呢？我的爱人

等你把鱼钩甩过来时

我把自己挂上

午夜的山水

昼夜交替，我坐落于黑暗面

提笔起义

在空白处修篱养荷

敲一排紫竹，种两岸杨柳

划一叶扁舟，把自己送进午夜的山水

捞起一轮明月，救出深渊的残藕

假山移到白纸上，长出青苔

再写一阵急风，画几许小雨

说情话给等我的桃花，开出殷红

有多少个黑夜，就造多少个相同的城池

夜夜立于岸埂，看两排杨柳送出新芽

倒影处，一串蛙声跃向天空

我至今都缺乏下一场雪的勇气

雪勇于篡改任何色彩

而我，紧紧捂住心口的秘密

惊蛰

雨絲轻轻飘落在彼岸花的幼苗上

你可听见春雷滚滚

生命都在蠢蠢欲动

只有我，安坐一隅

百年的古树，在做百年的挣扎

它见证的风花雪月，谱出无数赞歌

我也应着雷神的初音

取石灰几钱，撒于四周

防虫防蚊，不防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