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树荫[组诗]

2019-07-29 05:37
诗潮 2019年7期

七月的树荫[组诗]

神树

所谓神树

不过是一棵

活了很久的树

学名油松

至今已有

三百五十几年的树龄

相对于年过花甲的我

它的确太老了

但老得傲慢

那一簇簇的针叶

始终苍翠得

像刚刚开始

比起栽在这里的

它更像是,从

从前摇晃着走来

停在这里的

这里是北陵公园

是那座巨大的土堆

严严实实地埋着

一位皇帝的地方

每天的这个时候

我几乎都会来这里转转

都会在路的拐弯处

遇上它

它由根深和叶茂两部分组成

之间是过程,漫长得

足以让土堆里的皇帝

成为泥土

再次见到它

已是凋敝的深秋

落叶纷飞的风声里

它依旧是那副

初夏的样子

———搂不过来的树干

笔直得胜过

我所见到的任何一根柱子

表皮龟裂得好比

载有太多秘密的甲骨

我不止一次听说

有人趁夜将亲人的骨灰

埋在这棵老松下

来年,当他想要挖出来重新安葬时

却再也找不到了

这一切使它反复成为

北陵公园里没有声音的那一部分

使那颗经过它,而后

坠向天边的落日

比看到的还要遥远

同时

下午的点钞机

点出一张假币的同时

浑圆的夕阳

正俯瞰着一条峡谷

谷底有条发光的小溪

叮叮咚咚的溪水

在不厌其烦地劝着石头

放弃最后一个棱角

夕阳俯瞰峡谷的同时

点钞机点出一张假币

而我正坐在溪边的一块石头上

像另一块石头和它的寂静

七月的树荫

树荫真好

七月的树荫更好

在东北

自上而下的阳光越强迫

树荫就越结实

它常以这样的方式

反复提醒我

———只要自在

哪儿都是天堂

至于别的地方

肯定也是这样

树荫对阳光的拒绝

远远胜过一些人

对卑躬屈膝的拒绝

我喜欢在树荫下

慢慢地吸一支煙

让分开多时的肉体与灵魂

得以坐到一起

有时还会坐上很久

惬意得真想宽恕命运

和这个世界

一种叫喜鹊的鸟

北陵公园里

有许多叫喜鹊的鸟

即使心情很糟时

我也会遇到它们

一只与另一只那么相像

每一只都黑白分明得和是非

和身陷是非中的我

没有任何关系

有时,我会在公园里待上很久

并看着它们,从

一个地方飞往另一个地方

我发现它们飞得越高飞得越远

其落下来的理由就越充分

世上顾名思义的事物

从来都是不对的多

对的少而又少甚至没有

比如喜鹊,它们总是把歌儿唱得

像叫,或者嚷

它们时而把天空

抬到再也抬不动的地方

时而又把天空迅速地降下来

而我这大半辈子

就是在这忽高忽低之中

过完的

不会……

我不会再把飞鸟划出的弧线

看作是悦耳的琴弦

也不会再把密密麻麻的星星

看作是古希腊字母

还有星空下的远山

以及初衷不改的恪守

我不会再把它们

看作是静卧的骆驼

和端不走的湖

我已年过花甲

经历也已足够

我不会再把所谓命运

看作是庸医开出的方子

坐在山里的石头上

坐在山里的

一块苔痕斑驳的石头上

时间长了,像是

坐在家里的那张

脱了漆的木椅上

这是十月上旬的某个下午

几棵早已红透的枫树

一条快要干涸的小溪

使今天那么不同于往日

使山里和家里

一样静,除了

云朵滑动的声音

我坐着,一副

仍想坐下去的样子

时间越长越觉得

坐在山里与坐在家里

没有什么不同

比起准确

这种感觉更是真实的

———坐在哪儿,不是

坐在生死之间

偶遇

下午,在黄河北大街

某座过街天桥上

意外地撞见一位,曾在

一张酒桌上碰过杯的人

我俩几乎同时停下脚步

想说点什么

却始终没有开口

那一刻真静

桥下,汽车的轰鸣声有多么响

那一刻就有多么静

至今也忘不了

她看我的那种眼神

像收发室的马师傅

在反复端详一封

“查无此人”的信件

写给自己

到了傍晚

刮了一天的大风

终于停了

朝窗外望去

那棵不再剧烈摇摆的老树

安静得,像

另一棵老树

哦,在它那里

无论什么样的风

都毫无意义,而它

也只是以摇摆的方式

让摇摆变得多余

此时,它入定一样

纹丝不动地沉浸在自己的浓荫里

便觉得不是它已精疲力竭

而是那场呼啸的大风

再也刮不动了

便觉得

如果我不这么想不这么写

那棵老树和那场大风

就是虚构的

人这一生

人这一生,其实

就是在不停地赶路

不和风雨一道走

也得和过程一道走

当然,有些时候

也会和绝望一道走

我算是过来人,已经知道

走得快些走得慢些

都有可能走成路边的草

但,要是于途中

意外地遇上多年前的自己

我肯定会告诉他

———有些没走完的路

用不着再去走

初亮的灯火

夕阳再一次

以熄灭自己的方式

让灯火成群成群地亮起

行色匆匆的人们

怀着足够的理由

向灯火靠近

我在窗前站了很久

那些初亮的灯火,很容易

使人想到星星还有果实

但我心里清楚

这样的比喻显然过于遥远

也显然过于甜蜜

事实上,对于

即将结束的今天

它们不过是事后之物

可我始终瞧不出

有哪几盏是旧的

和多余的

生命之重或世界之轻[组诗]

冯金彦

身体

这件衣服

灵魂从小就穿上

洗一洗

人间飘落的灰尘

用光荣与梦想

给被风吹破的地方

打上几个补丁

皱纹是白色的线

只有真正脱下

这件旧衣服的时候

灵魂才舒服得睡

给你

百年之后我们很旧了

我们的名字也很旧了

像一件旧衣服

没有谁会穿

也许有一些叫孙子或者孙女的人

把我们的名字抖一抖

又放回原处

也许只有风在我们的墓碑上坐一会儿

但是不和我们说一句话

百年之后

多么美好的爱也成为泥土

多大的仇恨也没有重量

我们的名字只是几个汉字

我们的故事只是故事

一想到这些

我的心就有了一丝凄凉

就觉得今天的日子

格外明亮

在河边

风先带走树的叶子

然后一片片捡起地上的雪花

风把河像一本书合上了

无事可做

风就吹我

一直吹我

一直吹我

除了凌乱的头发

风从我的身上

找不到想要的东西

就固执地一直不走

我只有拿出自己的一岁年龄给风

让我长一岁

让风小一岁

让风觉得它比去年更年轻漂亮

我比去年更老更丑了

只有这样

风拿走了我的伤心

才肯离开

命运也是

灵魂

把灵魂像那支旧步枪

拆开

在月光下

用良知的细纱

细致地擦拭

每一个零件

让每一个在人世间走得

斑斑驳驳的零件

明亮依旧

最后一定用

一些死去的人的名字

一些依舊活着的人的名字

作为枪油

为灵魂涂上一层

然后抱着灵魂睡去

每个夜晚

我都能听到那么多

擦拭灵魂的声音

于是尽管拥挤

这个世界依旧秩序井然

夕阳下

此刻刀枪入库

夕阳跨过了云朵的栅栏回家

我们也放下仇恨

放下爱

放下人世间的所有恩恩怨怨

放下人世间的所有牵挂

把名字像一把迟钝的剑

装回墓碑的剑套里

只是放下爱

比放下仇恨还难

站在墓碑上的一只鸟

像是在替我们看守

不舍的人间

在黎明

阳光把这个被黑夜弄乱的世界

被风吹乱的世界

重新摆放整齐

甚至一棵草

甚至一朵花

都没有放错位置

忧伤

忧伤有100件外衣无处不在

它不敲你的门

你找不到它

甚至月光也是忧伤的一件外套

在你低下头的时候

忧伤会从一朵飘落的花瓣里

走出去

一种习惯

我从来不养宠物

一只狗一只猫

一只鸟一只兔子一条鱼

甚至连一只蚂蚁也没有

我知道自己

不是一个能够放下的人

每一个与我相伴的生命离去

都会让我肝肠寸断

放不下

我就不拿起

世界这么大辽阔而宁静

56年之后

我不知道别人要什么

但是知道自己不要什么

我就养一颗星星在天空之上

在仰望之上

并且给它起一个小名

一个只有我一个人叫的名字

心情好的时候看看它

心情不好的时候也看看它

最后不告诉它

就一个人悄悄离开

宁愿它因为想我而肝肠寸断

一个人

一个死去的人

他的恶渐渐被我们忘记

他的每一点好与善

哪怕再小的善

也像月光敲我们的窗

一个离去的人

像一棵树叶子掉光之后

挺立在秋风中的枝干

是最简洁的美好

小下来

我小下来一再小下来

身体与灵魂一起小下来

世界太拥挤

小成一个五号宋体的汉字

才能在字典里找到一个位置

与动词形容词名词量词

互相借光取暖

尊严

一个失败者

从地上爬起来之后

即便是滿身伤口

他依旧不忘拍打一下

衣服上的灰尘

一朵云

把云朵的旧家具搬走

这么大的空间足够种几颗星星

足够让一只鸟儿练习飞翔

足够我们仰望

甚至寂寞时学习如何像天空一样

让生命也空空荡荡

誓言

我把自己最后的老骨头

捡起来用一枚玫瑰的花蕾点燃

用这些生命剩下的热量

为你烧一杯水

或者照一下亮

一个生命

一旦没有了自己的欲望

一旦不为自己活着

一不小心

就让自己高尚

为了安慰我

这些花也在一点点学习衰老

学习凋落

直到和我一样斑斑驳驳

仿佛只有这样我们才互相般配

谁都不会瞧不起对方

寺庙

即使我在它的面前跪下来

也不是想向它要一些什么金钱甚至地位

许多时候我只是把它当作一个朋友

没有办法和人倾诉的烦恼

和它说说

一粒沙子

一粒小小的沙子

小小的对于这个世界无所谓

但是一旦放错了位置

就是一种疼

一粒掉进眼中的沙子

让我泪流满面

一粒掉进眼中的沙子和掉进鞋里的沙子不一样

你倒不出来

一粒掉进心里的沙子更是

一粒掉进心里的沙子

让你成为一个蚌

一点一点地让痛苦变成珍珠

没有大与小轻与重

即便是一丝月光放在心上

也会一生都睡不着

一只萤

一只萤从夜色深处飞出来

暗号照旧

一天的星星是大家的

我只是跟着一只萤逃走

此生我们也许再也见不到一面

但是这个夜晚

一只萤让我不再孤单

世界的冷漠与坚硬

被一只小小的萤

凿开了一个小洞

电话

电话本上每年

都有几个名字树叶一样

掉下去许多时候

这些名字的来与去

更像是风

不知道它为何而来

也不知道它为何而去

每年我都要从电话本上摘掉几个旧名字

像摘掉旧灯笼

每年也挂上几个新名字

仿佛世界就在

这一新与一旧之间

仿佛世界其实就是

一盏灯灭了

一盏灯亮了

赵卡短诗选[组诗]

赵卡

大雪欲来

有一番深意,现在,大雪欲来

但身陷旧日的流言中

大雪不来,群山的翠色蓬勃

我生上土火炉子,等着,时间太寂静了

四个季

十月腰疼

十一月扎针

十二月盼下雪

来年一月,讨债的如鲇鱼登门,脸色铁青

我一般不

我一般不喝醉

我一般不打赌

约了人的夜晚繁花落尽

我的影子熙熙攘攘

如此恶冷的一天

如此恶冷的一天

落日被冻死

空气尖鸣

云挂在天上

树杈托着鸦巢

我吃掉几粒过期药

喊你的时候

回声提高了嗓音

生气的人

生气的人

在等一口气

他咳嗽,气咳出

像刀入鞘

天黑之前

天黑之前

天还没黑

这段时光过于简单

昏暗的星辰

树皮渐隐

烧红灵魂的子弹

一条船落水

雨声塞入炮管

我在滑坡

天黑之前

我的眼吞食了一粒

自黄金中溅出的尘埃

月光爱我

月光爱我

我有短暂的快乐

我可以死去

但要像月光那樣完美

在黑夜

只有死亡能认出我

惊魂未定

巨石和一滴雨的重量

分别乘以高度和速度

只有在巨石下避雨的时候

我才能忘掉,经历过惊魂未定的那一刻

记事

夜里一点我回到小区,

上楼梯时,我的左腿跪在一级台阶上。

我突然感到一阵恐惧,

我还没到五十岁,

一种单调的生活,秘密地磨损了我的骨骼。

看起来我的躯体完好无损,

我不曾在意我的头颅和牙床,

我的血管我的内脏,

终有一天,我会有一个掉光头发的头颅,

没有牙的牙床,

阻塞的血管和虚弱的内脏。

我在楼梯上跪着,

这很不幸,站起来需要勇气,

也需要一块有灵魂的骨头。

坐在火炉边

装作垂钓的样子

脊背有些僵直

书里夹着一条鱼

我读出了声

这鱼腥气太恶心

太阳在哪儿沉落不是沉落

太阳在哪儿沉落不是沉落

这可是你说的

你藏在镜子里中了水银的毒

这也是你说的

有朋自远方来

有朋自远方来

我等以酒肉款待

有朋往远方去

我等以酒肉饯行

我们的脸上开着小花

偶尔抬起头向远方张望

壮腰健肾丸

我的胃里

每天埋葬两只豹子

一只豹子对另一只豹子的判断

让我深感不安

纠缠不休

天气酷热难挨

我像拔光了毛的鸡脖子

一声不吭躺着

我有无遮挡的褶皱

也有妇人般的睡姿

我们仨争论的问题

我们仨争论的问题

关于钱,自由,虚无,苦和死

我们仨争论的问题里

有一股寒气

散发出淡淡的甜味

短街上的快递员

年三十上午

某条短街上

沉寂无人

一个中年快递员

停了他的

载重电动车

像一坨古代的锚

取快递的人就在附近

他冷得浑身哆嗦

却咧嘴笑着

拨出了包裹上的电话

在某快递营业部寄件时所见

这只是一个肮脏的包裹

扔在某快递营业部墙脚

好几天了

在我的视线内

某快递营业部每天待送的包裹很多

只有这一件我忘不了

我能感觉到它的痛苦

躺在墙脚

无人认领

像一个饱经风霜的孤儿

吃蛙记

到白老板的爆蛙记

吃牛蛙

隔壁桌一女孩问她妈

小青蛙没了妈妈

会不会很可怜

我看见她妈妈当时就变了脸

这么善良的小女孩

让我也没法动筷子

我希望爆蛙记的白老板

认真回答这个问题

杜华的诗[组诗]

杜华

竹山空

每砍倒一棵竹

叔叔就往手心吐一口吐沫,继续挥刀

老板说,三块钱一根

低于了七公分,他们还不要

叔叔不说话

竹山顶上的那朵云

是他的大布口袋

他要收起,所有竹梢的清风

和清脆的啼鸣

冬天藏在枕头里

夏天,挂在蓝天下

桂花树

我知道,屈子庙前的桂花树

在我之前,懂得了夫子之殇

她一定读过了贾谊的《吊屈原赋》

读过了司马迁的《屈原贾生列传》,不然

今天我也不会读懂你

积三百年日月光华,德修万世葱茏,挚守夫子

之灵

横岭湖

春天的油菜花和草籽花消失时

四季值守的杨树也将消失

风越低,消失得越快

芦苇荡在婆娑

不安的样子,像寒夜里看家之犬

2018年冬天的离别

将是永别

就像当年横岭湖围子合拢后终又溃退

可是,那又有什么呢

时光年轮,画一圈又一圈

翻过所有冬天

湖水荡漾,芦花洋洋洒洒

那一片湖洲像凡·高后期的油画,热烈了许多

一起等候吧

忽然安静了,一束凉风从屋檐下穿过

还来不及捕捉。那堆紫色的云,一颗一颗把

星子挤落

碎碎洒在黑牛的眼睛里,鼻梁上

暑热从池塘、树梢、屋檐下的土墙升起

湿漉漉扑过来

矮壮的黑狗,在树洞寻找昨夜那只蝉

马齿苋瞅着蚯蚓松土,一寸一寸往上长

它们不知道,雨就要来了

世界,将暂停一秒

西林庵

去西林庵

有细雨为我们洗尘

庵堂在竹云深处

我们

也在深处

踩着铺满落叶的小路

我们深一脚浅一脚

去找一座水库

西林庵里的老婆婆

说水库旁那一垄晚稻熟了

还有一丛南瓜藤匍匐在岸边

天空是细雨的灰

脚边的几簇矮竹绿得心颤

清明

父亲和他的兄弟,穿过深绿的松木林

爬上一片向阳的山坡

在响亮的鞭炮声里,缓缓叩首

微风吹过,不知名的鸟

衔来金色阳光,照耀了墓地

父亲埋头,用竹叶笤帚

清扫飘飞的尘埃,用铁锹培土

他的兄弟抱手弯腰,向这褐红的土地

和旷远的蓝天,深深作揖

再过几年,我们满了七十

就在您的身边,安置一方园地

红酒

三个菜,两碗饭

一杯红酒,你独酌

说,时光匆匆

说,好酒

忽然问我,要不要喝一杯

我摇头,夜空深邃

一筹莫展

来世的问题,我真不懂

你眼睛里的光

照进我的脉管

比血还浓

裕民供销社

1

红糖坛子和冰糖坛子

在油着桐油的柜台后面

叽里呱啦

谷酒跟酒鬼老三一样

从酒缸里伸出长舌头

把所有东西舔了个遍

把我们的眼睛

舔得雾糟糟

核桃皮样的老张,在正午的阳光里

拿梧桐叶擦亮瓶

擦了麻圆坨

擦小花片

擦了小花片

擦灯芯糕

擦了燈芯糕

擦我们的嘴角

2

“缺牙齿呀,刨猪屎

刨一坨,送外婆”

“轰”的一声

一只冲天炮飞起来,炸在了

有雕花栏杆的小楼上

挂着鼻涕虫的大脑壳

把一些声响装进酱油瓶子

拎回了家

3

老张的崽

和梧桐树影子一起

擦着眼睛

正是日落时分

照片

也老了

整整三十年了

徐辉的诗[组诗]

徐辉

深山一日

飞,是鸟的事情

我只需倾听

在茂密的树林里

不存想象

我享用巨石

自山巅

我带走

不属于这里的东西

在镜头里发现光的动物性

光,到来前

也会涉水,一路咀嚼率土之滨

没有比光

更好的玩伴了

最好的光

像正在消失的珍稀动物

走入镜头里时

三三两两

出现在湖泊,山岗

树叶间

甚至是一处刚刚皲裂的缝隙

大街上行人的瞳孔

黄昏时,光也可以停下来

和我一起听听晚钟

但镜头打开的狮虎之口

只是虚像

在静谧中

慢慢等来那些一哄而散的时刻

老水壶

那晚下了一夜的雪

每个人进屋时

都是一身的雪花

我们围着一只老水壶

学老王大爷卷旱烟

更夫老王往铁炉子里续了一铲煤

说这烟叶卷得啊

都不太带架儿

于是我们嘻嘻哈哈地继续

抽小五朵金花和红嘴鸟

都不带过滤嘴儿

有人拍拍屁股,啐了口烟沫

提议打扑克

雪还在下我们都不想回家

尤其一想到

我们是待在老楼前崭新的工地上

明天就是大年初一

我们就想和老王一样

眼睛眯缝着

烟耷拉在嘴角

打牌,查牌

扑克牌总是越打越少

后来在炕席下

军大衣的袄袖子里

找到了几张

还是少牌

老王继续卷他的旱烟

老水壶里的水续了又开

我们反复打牌,查牌

整整一夜

大雪像一首诗写入了迷

废话越多

反而越觉得有意思

灰尘

大雪被大雪覆盖了

我觉得

那像我对你的爱,攒了一层又一层

你先是有鼻子有眼地堆起了雪人

转瞬间说这世界从今儿起要窗明几亮

这层层的爱瞬间成为灰尘

空巢

工厂里的喜鹊有时会打架

在楼下吸烟时

我们以看它们打架为乐

有时是夫妻对阵夫妻

有时单打独斗

工厂草坪上的麻雀也打

像是群架

所以常常会“轰”的一声

从觅食的草地里飞起

其中有两三只

在小树林里上下扑腾着死磕

其他的鸟落在一棵树上

有时鸦雀无声

有时议论纷纷

像一些嘴和眼睛

有一只单身的喜鹊

从不打架,也没谈上恋爱

整天埋头在一棵小树上搭窝

常常叼着

不知在哪里拾到的一截枯枝

扑棱棱地飞到那棵树上

一阵风吹过来

我们会看到一只年轻的喜鹊

在树枝上随风摇晃

而在不远处

一棵茂盛的银杏树上

几只小喜鹊开始探头探脑

继而一个个地试飞

这只单身的喜鹊

某一天像从不在树上筑巢的麻雀

一样飞走了

留在树枝上的空巢

日复一日

被风吹得紧凑又结实

像一个缩成了实心点的句号

石头

有些石头

死了

在一座新的建筑旁边

石头尸横遍野

还有些石头

方方正正

被混凝土浇灌

已停止呼吸

我喜欢活的石头

有些在泥土里

有些在流水里

记忆的绳子

罗春柏

1

想看清世界的人

常常被所见的事物

遮住了眼睛

2

我来不及收割小麦

骡子拉着碾子

已转过春夏秋冬

3

从行囊里掏出旧日子

我在一件风衣的皱褶里

看见田野起伏的稻浪

4

一只鸟歌唱春天

而寒冬给予的回赠

没有葬礼就在荒野安息

5

记忆的绳子

没有拴住飘远的鸟语

我在空山捡拾落花

6

我摘取的浪花

都在醒来后

成为大海一声叹息

7

蒲公英随风飘动

你心中的云

会在哪片天空停下脚步

8

逆光中的一声唳鸣

让我看见飞过山峰的

是大雁不是老鹰

9

登上了顶峰

在你的身后

有多少人滞留途中

10

台风过去了

我听到的涛声里

还有大海的惊恐

11

只过了一个下午

一群小鸟就欢呼雀跃

宣布稻草人的失败

12

我总担心飞燕

寻找昨天的雨巷

在高楼的夹缝中迷路

13

大地在摇晃

一棵树站着不动

你有没有拽住

14

雨渐渐远去

日子的风铃

仍在飘响

15

鲜花装点大地

直到落英成泥

始终没有一丝喧哗

16

烛光飘着香火

紫烟如梦

多少心田开了莲花

17

秋风渐凉

我品着陈年普洱

心已放牧远山

18

磨盘在转动

你伤感着秋凉

我去接收磨出的白面

19

只有爱让我相信

你的束縛是为了让我

破茧而出的飞翔

20

坐在高铁上

还没看清路上的风景

目的地就到了

释义[组诗]

孙启放

桃花劫

不仅仅是占领

桃花有间歇性歇斯底里。

一朵桃花,专注于少女的眉心

所传达的一无所附。

我的前世

用尽所有的时间找寻桃花。

而桃花并非就是“桃花”

可以是虫豸、牛、沙砾、顽石,

甚至白骨。桃花

必定是自己的异端和反动。

可桃花耗尽时

能以什么赋予万物?

哦,先生,请除去你的黑袍

除去哲学的黑鸦翅膀;

一切事物的本体就是这朵桃花

又何须再造!

释义

我时常梦见琳琅满目的超市

人性的货架上空无一物。

如果拂袖而去

暗示我捍卫了愚蠢

这和捍卫真理又有什么区别?

世界缩小成一枚芯片

我们被强暴;

我时常梦见自己

就是一枚芯片的构成部分

而纳米之梦无有亲疏。

我时常梦见一间古老的房间

一根古老蜡烛微弱的黑色光芒

斑驳的墙壁上

投下我白色的影子。

可以建立起“定量状态”吗?

啊,亲爱的弗洛伊德

梦是一切的源头

而我终将背弃

终将在梦中不知所终。

清明祭

开始总想和你说几句

现在已没有什么可说了

该知道的你都知道

你定格的年龄不再遥不可及

墓碑上的照片只会旧不会老

你安静地住,我卑微地活

我老的模样会让你吃惊

如果看得稍远点

就成为在一起的知心老兄弟

人与鬼阴阳相隔

也可以达成默契啊

我还是喜欢一人来一人去

还是喜欢下点雨

看你的坟上多长一株草

世间,就多降生一个人

春日帖

春阳如愿升起。一张脸

从烟雾中探出来

剖出阴阳。

诸神规避。摇着铁嘴的鸦

正全力剔除事物的疑惑部分。

目尽处

空山之空蓄积无穷暴力;

牵挂你时

比宣传的理想还要致命。

反复确认:

经历过一个又一个春日

全都是很老的模样

暗夜,总会在一瞬间长至成熟。

整整一原野油菜花的呐喊。

满是巨大象脚的天空

欲火正炽!

黑暗鞭长莫及

薄暮。黑暗在不远处窥视

瞬间

就会有铁墙般的封堵。

我能够告诉黑暗什么?

最深的寂寞莫过于

一尾游鱼

在黑漆似的水中褪去双目

成为黑暗的部分。

而我不是那尾游鱼

有别于黑暗;

是黑暗中的埋伏、异动

黑暗中的刺点。

挥手止住。

空明

生发于世界的另一个维度

黑暗鞭长莫及!

钱塘江物语[组诗]

王孝稽

钱塘江大桥记

“世上最残忍的,莫过于

亲手毁掉自己的孩子”

一轮彩虹,横在钱塘江上

日落时,竣工图

仅存桥墩

爆破的光芒,映在脸上

波及心肺

一列火车,横在钱塘江上

江对岸,就能摸到

轨道的温度和列车的距离

波浪丢在胚胎里

一排木桩,横在钱塘江上

穿越泥沙层,木桩密集

再湍急的江流,再深厚的流沙

都混为桥墩

一阵潮涌,横在钱塘江上

自北向南的倾斜度

把它当作爬坡

落差对准卯榫,钢梁锁定

最底层的岩石

一队工人,横在钱塘江上

带着金木水土,唯獨缺火

六和塔附近的月轮山

正好浮动于西湖之南

水池边,背靠背

没有水声。千篇一律的

水池边,需要堆积几块青石

被水啃得发慌的谜团

诗人冰水瞄上

破谜的空心板,一头挑起

悬空于水池中

伸出井字,与冰水背靠背

坐成埠头石

踮起脚尖,单脚跳跃

水平线上的落差感,弹出动荡

如果是跳板,很快就可潜入水中

此时姿势是得体的

如果底下鱼儿游过来,吹出的泡泡

就有可能撞到了水波

此刻,在萧山浦阳镇一个村落的水池

钻入水中的水鸭

脖颈使劲伸缩几下

表明嘴中有物,猎物有光

岸边的柳条,手牵手

随着流动一番

钱塘江:物语

有大鸟飞翔的地方,羽翅仍在

《山海经》里出没

鸣膜温润,偶尔带着吴语口音

有纸船远送的地方

目光缩小到点

缩小到纯粹的眩晕

直至连到天边

白色的船帆,起航致意

有吴越分野的割据之声

一条黄中带乳白的江流,越来越急

掐在脖颈,变成水雾

或气息,弥漫

富春山居图

两千五百年前的征伐书

消瘦,不及江潮

来得凶猛

年轮增长,翻浪的人

把自己变成江堤的遗老

越来越厚的防护墙

在风平浪静时,意念轻轻摇晃

来点浪吧,把我的想法覆盖

说出的话,舔了舔

钱塘故事

口里含着,悲歌

推着浪的使命,把入江口修炼成荒年

錢塘江举着含盐的渔火

把所有的祈福

运载到世界诞生的地方

钱塘江之辩

与一条江谈格局,谈气魄,

谈吐纳,显然资历不足,胸襟过小

泛白的水,不厌其烦地泛白

底部没有私藏

对于出新,不能光有新潮的思想

有时就如翻白过后的软弱

短暂的,无形的,对江潮

莫大的搅扰

喇叭口,兵家必争之地

潮推着江走

江随着潮拓展疆域

离心术胜于雄辩,人心如潮涌

也是悖论

过于沉重

做海人,并没捞起浪花

好奇心不能推波助澜

所有发生的

随波逐流

忽而为万物繁衍之源辩诘

涨潮

漫过来,远不止脚踝

远不止发际

一个接一个抚平,树桩或者黑点

偶尔跃起的

鱼鳞线,横过来的闪光

从天际漫过来

像个手术台,白布覆盖

时代缝合的伤口,完全浸泡

海水里起皱,肌肤看起来

白皙纷扰

我珍惜瓷器一样

踩在钱塘江背上,脚掌

摩挲着光洁的盐粒

借着反射的光

我看清世间的瑕疵

毅然决定,放下手中的柄

放下鱼脑石

为浪花吹起催眠曲

剑峰的诗[组诗]

剑峰

愤怒

情绪里炸裂的火星点燃我的皮肤

我的血管是灵魂的引线

熔岩在躯壳里轰然注入

金鱼在液体里愤怒

记忆里的七秒都奉献给鱼缸

月熊在笼子里愤怒

一生的愉悦被人类所奴役

狮子在舞台上愤怒

它所应该征服的野地被皮鞭一点点抽裂

我所梦想触及的遥远是在不被侵蚀的地方

那些柔软浮动的北极光温柔地随着我的身体

流动

就像记忆里母亲的手怀抱住孤独

她的身体里流动着一千种温暖

去抚平噩梦中每一条沟壑

我的愤怒终被自己引导

即使灵性被荆棘禁锢

也别妄想谁能替代我思考

风暴

风暴来临,此刻

城市停止扩张

我就像地图上

一个小黑点

迷失在梦境般的棋局里

风暴时而删减

给大地以喘息

天空偶尔出现一抹彩虹

仿佛城市额头的一道伤口

一只灰色的狗被雷电击中

拖曳着彗星的尾巴

高楼的窗格相框鳞次栉比

嵌着每一张阴郁的脸

我在其中摇晃,举棋不定

时间的魅影

时间侵蚀的裂缝

雷电劈开的伤口

炫目的冰凌

混沌的原野

一点萤火虫的微光

影影绰绰

花朵吸干汁液

疲惫已经到来

夜半锁孔悄然转动

刀锋的影子向你逼近

大风移开驴友的行囊

一路篝火伴我回家

无言的叙事从此刻开始

窗外的黑夜与黑夜的时间

在墓地开了一个会

他精于旁门左道

引证黑暗的词

成为你虚妄的墓志铭

水泥罐车

笔直的沥青路面

紫藤闪烁,像少女

粉饰后清脆的耳坠

后现代的重金属

真理逆风而行

我们无法回避

成列的水泥罐车

它驶入城市道义的磨坊

悬挂在渗血的深渊

打桩机昼夜轰鸣

而城市枯燥无语

它有时更像一名

诵经者,潜规则里

是一头愤怒的公牛

封闭的人

我们触及天空、大地

粮食、灵魂小小的幽暗角落

我们在淋浴间穿上泡沫的水衣

感受自由的恩赐,一枝槐花

以及它上方盘旋的蜜蜂,我们

感受到它们发育的不同躯壳

在给黑暗的元素绘制光谱

也许光的阴影和声音的磁性

在辽阔的背景中仿佛一面心墙

而我们只为一滴不由自主的眼泪

愧疚,因为眼眶未能阻止良心的宣泄

万物寂静时,架设一座楼梯

陀螺般旋转,旋转直至持鞭人

走下最后一个台阶

这不是梦,当潮汐涌进脑海时

你不能被天气预报惊醒

当清晨的阳光涌入时

你不能同时推开两扇窗

而我们就这样在荒芜的

一小块空气里,像个潜水钟

抵达海怪的领地,不知与谁

为伍才能从梦中的海谷深处

打捞起一道海巫的符咒

无意的时针

基于简单

澄明的梦想

我们向往白昼

白晝吸雾而来

模糊大地的轮廓

在这繁华缠绕的

蛮荒之地

影子先于行走

终点止于起点

无意的时针

或进或退

或是或非

徘徊在

苍凉之间

活着,就是身陷重围[组诗]

包苞

南山践行,兼寄竹溪翁归乡养病

南山不远,我们却走了几十年

人间辽阔,如果没有相遇

纵使骸骨乞来,又该凭谁相送?

风吹长亭,铺开送别的离宴

我已为你摆上青峰数座,夕阳一枚

更何况,骤雨初停,江山新洗

斜阳是多么深情!

不要说此别无会

也不要为自己的老去道歉

英雄更是老得快

而生命的树枝上,时时都会落下果子

和你历经苦难的童心相比

年轻的世故,才是真正的苍老

为什么一定要用酒,来浇这离情别意

清茶一盏,更能映照出你顶上白发的妖娆

世人皆拜孔方兄,谁为诗人虚前席?

腹内诗书五车

也难买多余的知音一个

金龙多病,云翮也已老去

张宁才俊,谁又怜其过目成诵?

唯夏沫正在成长,而我虽壮

却也泪水流干,万念成灰

灵魂都在路上。

此别岭树重遮,江流宛转

且饮下这滚烫的晚景,为先生寿!

但乞得来日颗粒归仓,瓜果下树

且长亭重设,金风再邀

人世上的五个兄弟,将为你顶上的积雪

拼却一醉

回家的路上和朋友谈起毛驴

毛驴是穷日子里的家眷

土地上的主人

也是我童年养过的宠物

刚出生的小毛驴天生就知道害羞

我拿崖畔畔上的草草喂它

拿捡回来的谷穗喂它

拿我仅有的白面馍馍偷偷喂它

它就伸出热热的嘴唇亲我

抵来毛茸茸的脑袋蹭我

毛驴很少撒欢,从小,母亲就会教她

如何低下头去吃草

抬起头来想心事

母亲也会告诫小毛驴,没事了

不要去招惹小叫驴

像风一样奔跑的是小马驹

像洪水一样决堤的是牛群

像闪电的是撵兔子的狗

只有小毛驴,站在山坡上,娴静地

看着大地上发生的一切而从不心动

每天放学回家,站在庄边上喊一声

我家的小毛驴就会箭一样飞过来

亲我的手,用脑袋蹭我

而见了她的人,则会说,这疯疯癫癫的

不像一头驴

毛驴就应该有个毛驴的样子

毛驴大了,就要笼头

笼了头的毛驴,把自己的内心藏起来

就像小小年纪就定了亲的

丫头,看不见的东西会让它娴静下来

冷不丁的鞭子她要甘心接受

每次望着低头远去的小毛驴

我的心中也就多了一丝成长的忧伤和哀愁

似乎羁绊着它的东西

也在俯视着我的人生

后来,家里的地没了

毛驴就送给了姨家喂养

再后来,姨家也没地了

毛驴就卖到了肉联厂……

肉联厂开业的日子里,和我一起长大的小姐妹

一个个都去了远方的城市

我真不知道,她们现在在那里怎么样

早春

春天已经来了,但寒冷还没有退去。

早晨的阳光中,我把母亲从楼上背下来,

安放到花园边的靠背椅上,

再用那把古老的桃木梳子,梳理母亲稀疏的

头发,

年幼的儿子,就在我们身边,和花园里的蚂

蚁说着话。

我赞叹母亲即使头发白了,仍然如此好看,

母亲就呵呵笑着,脸颊沁出淡淡的羞涩。

我悄悄问她,我爸是如何俘获了你少女的心?

她就笑着用枯瘦的手轻轻打我。

那一刻,病了多年的母亲是那么好看!

有时,看到母亲的白发落在地上,我的心就

有深深的刺痛,

但我忍着。我弯腰捡起那些掉落的白发,团

握在手里,

犹如握着一团炽热的阳光。

而阳光中,母亲深情望着我,我就刻意顽皮,

逗她发笑。

早晨的阳光中,母亲不会提起有关病痛的

话题,

她忍着。她只是深情注视着我,不时笑出

声来。

而我们身边,我年幼的儿子,正在和花园里

晒太阳的蚂蚁说着话。

此刻,只有他是幸福的,不用忍着什么。

大河流淌[组诗]

马青虹

一月五日清晨

我站在红岩街的正中

所期望的都没有发生

风中清瘦的公交站台

木凳上清理露珠的买菜女人

失眠早起的建筑工地

绿色围栏内逐渐密集的敲击声

被车轮碾轧得纤细而弯曲的神经

他们的忧伤靠天吃饭

命运如河中飘动的苇叶

雪山、沙石、群居的芭蕉

它的源头挤满温柔

恐惧、卑劣、博爱

埋怨、宽容和渺小的幸福

我顺着一辆拖拉机散发的柴油味

路过熟悉的坟墓和寺庙

当能证明你存在的一切正逐步瓦解

你只能求上帝摸摸你的头

而你还得祈祷身体不要出现任何

可能导致你无法感知抚摸的问题

在望江公园

苦涩的一切如笋壳般

剥落

无来由的波纹

一缕光

或冷藏过的风

对我们来说都是巨大的

悬在秋天的枯叶

城市的灯光

彻夜彻夜的失眠

截断江水中横流的肉体意志

也截断我们轻薄的快慰

我或吐露心事的鱼

间歇性地原谅沉默

身体里结着蛛网

而寂寞多么辽阔

你不来

而寂寞多么辽阔

红木纹镇压着的词语

让夜晚慢慢褪色

你不来

而寂寞多么辽阔

低头把衣角

沿着命运的对角线折叠

慨叹已无法为时间松绑

初雪十四行

二十八日,初雪

竹枝质押在铁栏内

我漫步在干冷的云盘中路

龙爪槐伏在灯影里

不需要刻意地翻阅回忆

当一片银杏叶遮住我

探向自己清浅的眼睛

一块红布正被时间风干

干涸的沙漠头顶幻影

指针慵懒而拙劣的三年

在你的内部行走的同时

也不断地自行销毁痕迹

夜晚从脚底升起之时

每片雪花都将被亲吻

一个人修补村庄

你站在高高的田埂上窺视

一朵花的秘密

虫鸣或者被秋意撩拨的枫香树

收割后热闹得荒凉的玉米地

都通往你内心那道隐秘的伤口

夜色在路过纸张时显现出原油的质感

冷———这个通体金黄的村庄唯一的代词

身体在风中的寒战完成最原始的祭奠

所有人都在祭坛的基石上隐匿而去

一心向外的削尖的脑袋将村庄做成漏筛

想方设法变成被筛掉的和遗忘的

是他们的原初,从一幢百年老屋开始

一个人站在老屋的旧址将身体尽量张开

一个人要以自己的身体修补整个村庄

在华凤镇

深夜的华凤镇并不凄清

我听到窗外烤鱼店的酒瓶倒了

满桌子居然没有一个人扶得起来

没来由的情绪让我觉得他们都倒了

他们就如同那些酒瓶,空了,倒了

没有人扶得起,往深了说

夜晚本身就是一个倒下的空酒瓶

一两股凉风在街上来回游荡

三五声吆喝很快便倒伏在酒桌上

白沙街96号

来到白沙街已经八十六天

每天都要路过通往疼痛的岔路口

每天都要路过清真寺、龙尾街、茅坝街

浓郁的生活丝毫不见悲伤

但我们都知道

安昌河的上游有无数喑哑的琴声

兴许它太过久远

又或许它太过沉重

在尚未抵达之前便已沉落江底

只有少数影子湿漉漉爬出来

稀稀拉拉地洒在街上

童年

我有最昏暗的灯光和最幸福的诗句

我有最狭小的屋子和最可爱的竹林

有爷爷从供销社背回的已经化成水的冰糕

有煤油灯下堂屋里堆成小山的玉米

有很多足以让我从睡梦中笑醒的美丽

诸如早晨的清白,空气中的甜味

以及母亲的青春

父亲的病

年幼时

父亲的病和家里永远见底的米缸

把四口人从村庄中隔离

贫穷和父亲的病一样深入骨髓

从那时开始

火,就成了家里第三个孩子

赵克强的诗[组诗]

赵克强

改造

六里村路在改造

九洲大道在改造

绵兴路在改造

三里桥在改造

剑南路在改造

……

绵阳的路

好像过去都犯了错误

现在

统统在改造

假牙

“武装到牙齿”

“被打得满地找牙”

望着虎门炮台上的那些大炮

忽然觉得它们就是

一颗颗

生锈的假牙

看电影

女儿晚上要跟朋友

一起去看电影

特别强调

是女生

我说可以

但今天是七夕

你是爸爸上辈子的情人

爸爸要一起去

就在电影院外面等你

女儿说

你有病呀

我说我就是有病

关心病

女儿说

不去就是了

存单

母亲临走的时候

给了我三张存单

加起来二十一万

直到我听她的话

去银行把存单

改成

我的名字

她才闭上了眼睛

存折

母親走了快两年了

她的存折我还留着

折子上的五千块钱

也一直没有动

每过几个月

我就会去银行

把几块钱利息

打印在存折上

有空的时候

我就盯着这些数字

母亲还在

没有走

诗二首

良甜

两个我

夜幕降临。开灯。

房间里便有了两个我。

一个行走在木纹地板上,

一个游荡在玻璃窗户里。

我不敢对她笑,

她的笑总是隔着神秘的雾霭,

模糊的影子选择性地挂在我的窗上,

窗台上两支墨绿色的酒瓶隐去了身躯,

只留下两束变色的滤镜,仿佛隐形人穿着商标。

窗外的夜色待价而沽,

窗,这潘多拉的魔盒,是它经纪人吗?

窗内正大光明的灯光将飘荡的我

制造,却将行走的我恐吓。

窗外扑朔迷离的灯光将行走的我

吸引,却将飘荡的我撕扯。

午夜时分,孱弱的灯光敲击博尔赫斯的镜子,

对面的小楼惨白了脸色。

听,风灰色的悲鸣;

听,空调在窗外大发雷霆;

听,空气在窗台上闷哼,

听,两个我在争论:谁对夜色的爱更真诚?

聒噪,熄灯。

十里堡的脚

红白蓝相间的条绸是编织故事的锦缎。

三根木棍支撑起它生命的峡谷,

两只脚从街隅大方地探出了触角,嗅着

一座大都市又一个早晨的慌忙。

这是一双脏黑的脚,世俗的泥泞早已

将它囚禁。

这是一双曾经在田埂抒情的脚,而今,

却被困在城市的藩篱,似乎忘记了眺望。

这是一双在钢筋水泥的奇迹中攀岩的脚,

冰冷的金属与混凝土,

早已将热乎乎的体温瓦解;

早已将金灿灿的生机雪藏。

车水马龙,熙熙攘攘。

这是一双极其突兀的脚,

却在闹市中酣睡得从容。

一双伸在十里堡的脚;

一双伸不进十里堡的泥土的脚

众生相[组诗]

王二冬

指纹

九根手指都试过后,他蹲在地上

抽泣起来:会计说他没有指纹

无法取走这一年的运费

他盯着自己磨钝的手指

像一块砖,被死死地按在那里

砖上有他的指纹,可砖已成高楼

新迁的户口簿上,没有他的名字

麦粒上有他的指纹,可麦粒已成面粉

放学的孩子没有一个跟他相识

妻子的眼角有他的指纹,可岁月

早已将其掩盖,墓碑上只有风的痕迹

想到这里,他奔向烧砖的火炉

里面有他的一根手指,每一把泥土中

都有他的指纹,可除了火焰

没有一个人见过他疼痛欲炸的脸

火焰吐出的莲花属于城市,属于他的

只有灰烬,灰烬没有指纹

风一吹,这里不曾有谁来过

他把车停在东河西营村口

拉着哑巴娘走进夜的深处,哑巴娘

手上有他的指纹,可她说不出口

忆祖父

人世的灯火瞬间熄灭,风和眼睛

都熄灭。我张大嘴巴,喊不出

一个称呼,也喊不清另一半村庄的姓名

如果我告诉你,在我的梦中

你也总是张大嘴巴,蜷缩在火炕一角

发不出任何声响。你会不会后悔

不该对我一味地保持微笑

你失语的嘴巴里,辽阔且拥塞

我看到灶火在其中燃烧

肺部的空气和胃里的河流都在燃烧

哦,祖父,这些场景一次次

从梦里烧到梦外,我痛恨自己

没能握住你的手,把你眼中的火

熄灭在我的荒原,我的爱恨

我的期待,如今都已成灰烬

我想,这一切都不可能重来了

我只有把命运的灯盏逐一点燃

在我们相似的路途中,用我的眼睛

看看你逝去的一生,和不曾认识的人

采藕者说

深秋的东河西营,落日略大于其他季節

采藕者在荷塘中重复着逝去半生的动作

深一脚、浅一脚,弯腰、伸手……

藕的面前,他的脸庞是夕阳下最黑的斑点

而淤泥依旧沉在水底

任凭谣言向未来无限蔓延

这一次,极少走神的他弄断了莲藕

在一滴水下落的过程中,抓一把黑泥糊在断

口处

从他眼神的不安中,我看到他的秘密:

二十年前,对于爱情,藕断了丝没有连

十年前,对于亲情,一朵花终没能抵过风雨的

摧残

而如今,他成了一根独立于寒风中的荷叶秆

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入即将到来的黑夜

跌倒时,他用尽最后一把力气抓起黑泥

糊在莲藕的断口处,也糊在生命的伤心处

在地铁上

地铁上,我在众人触屏的指尖下

浑身颤抖。把头扎进背包

像一只刺猬,把肉身缩进刺里

多么幸运,上帝允许它把刺生在体外

我的刺长在心里,还要背负疼痛

行走于人世;它还可以把夜

戳出窟窿,洒下点点星光

偷食东河西营的秋天

我却要游走于寒冬,用尽一生

学习一条鱼,把刺进化成骨头

病痛今年二十七

女儿的出生是她病痛的起源

二十七岁是关节痛的年纪

她故意忘记疼痛的时间

像河岸欣慰着大水的汹涌

而忽略自己的千疮百孔

夺去太阳的阴雨天

也总夺去她短暂的安宁

沉睡的关节醒来

嘲笑她当初的决绝

越来越高的血压也不时把她压趴

本就抬不起的头

在疾病的威力下向泥土更低去

其实这些年不只是身体在痛

尽管地里的庄稼跟她一样

不理村里人轻蔑的眼神

可多年不回家的女儿揪着她的心

日夜在疼

她已不怪女儿多年不喊她妈妈

也不恨二十七年前把她抛弃的男人

如今她唯一惦念的是

生完孩子的女儿是否跟她一样

患有相同的疾病

昆虫记

秋虫聒噪起来,成群地跑着

有时像一团火,在肉身熄灭之前

仿佛可以燃烧掉昨日丰饶的旷野

更多时候,这些昆虫是东河西营的

配角,它们卑微、沉默

飞翔也只是悄无声息地扇动翅膀

像极了村里的老人,偶尔甩几下衣袖

空空的风吹过,恰似他们空空的一生

即将到来的冬天,是最难挨的季节

大雪覆盖下的土地,将睡满我的兄弟

———我们都是上苍撒在人间的孩子

所有孤独的发声中,都有神在言语

那些在雪夜走远的老人

也必是听到了另一个世界的呼唤

我已听不到他们的脚步声

只有风恒久地吹着,我的天空

星星逐渐增多———那些住进我心中的

昆虫啊,依旧活着,用我的嘴巴

在大地上,吐出点点星火

面对的生活早已可有可无[组诗]

姜桦

河套地

我的故乡是一片河套地

那微微高凸的土坡

那高高低低的庄稼

很容易让人想到,很多年以前

那随着鱼的叫声

渐渐远去的大海

今天我重新回到这里

一道道波浪停在麦地上

站在高处看着一座座坟墓

我的堂哥表弟、叔伯姑婶

拄着拐杖的祖父和曾祖父

一个个亲人依次排列

就要坐满这青青的麦田

黄昏,靠向土地

黄昏,落日转向大地

坐在一块黄土坡的旁边

看太阳越落越低,这是不是说明

它离这大地的心脏越来越近?

双手紧攥着一把新鲜的泥土

我并不知道,这泥土里埋着谁

不因为长途旅行的疲惫

才将身体轻靠向一株株庄稼

仅仅为了能够谐和着大地的心跳

为了多年以后,我能在一首诗里

说起一段岁月的贫瘠和深情

说起故乡,它的山高水长

去处

一切的去处都是死亡之所

一切的目的地都是草木之乡

我最终什么都不会给你们留下来

亲人已被我送走,朋友已一一告别

留下一对儿女,他们最多将我的名字

写在一张白纸上,而不会像我

将年迈的父亲背回深山

老家

夜晚黑得有些不真实

看不见道路,也看不见一个人

伸手不见五指我就伸出一根手指

测量一群野猫遏制着的情欲

它们跑过之后,很久很久

我都没感觉到四月的响动

那裹着白布头巾的

是我远房的婶子吗?

除了跪向大地的那点白

我依然什么也看不见

看不见道路,更看不见一个人

多少年,判断出故乡,我只能凭着

一條小路,在什么地方拐弯

一条河水,在什么时候放慢

月光

家园荒芜,亲人远去

过去的时光是找不到的

但那座打谷场一直还在

蝈蝈用露水清洗着嗓子

几只萤火虫,绕着土场

转过一圈,又转过一圈

几盏小灯,明明灭灭

夜风吹起,星空飘移

大地上的一切归于安静

月亮却在后半夜再次返回

停在一张小小的竹床跟前

拎起一件薄薄的土布衣裳

将伸出来的腿脚轻轻盖住

顺便遮住属于故乡那一角

雨水自有心意

一场雨水使草木泛绿

石头变软,使所有枯死的

植物摇摇晃晃获得新生

它还缝补起被生活撕开的血淋淋的伤口

那被爱情扯掉的活生生的皮肉

春天,替大地说出无法说出的秘密

一切的愿望因为雨水而达成

一切的心,因为一场雨水

获得体恤和慰藉

故乡人

我从来都没见过他们

这并不妨碍我们一起喝酒

我在我和他们之间留下一个个空座位

喝醉了,他们在一旁

抽烟,说话,打扑克

留下我,一个人对着天空大哭

仰起脸,接住那漫天巨大的雪花

我知道我的行为可能让他们费解

在他们的脸上,我看不见任何熟悉的东西

多年前的故乡,也早已面目全非

半夜醒来

很长一段时间了,我

总会在半夜时分醒来

睁眼看着低矮的屋顶

一只蚌吐出内心的黑暗

在我的梦里慢慢开合

有相同的爱,相同的恨

有一段共同苦难的命运

既然逃避不了生活的杀伐

我就干脆站着,接受

一段岁月的责问和审判

雨把天空传染给了我[组诗]

蒋兴刚

铁佛寺的梅花

在雨水间歇想起铁佛寺的梅花开了

想起心愿未了,铁佛寺是我们的寺庙

梅花从独行者的枝上下来

你会怀疑就是你点上的香火和长明灯

我知道,铁佛寺的梅花没停止过修心

梵音绕梁就是讲出冷中开花的经验

就是虔诚者的随口诵出

隔着高墙,端坐堂前的铁佛啊

不再铁石心肠

人世是一枚楔子

看见几个灰雀的屋顶

雨水欢快地俯冲,一切调色板

向大地倾斜

发现:雨打、鸟鸣

雨水清洗过的晨光在陡峭的人世

寻觅到了缝隙———

一滴雨落入桃花

一艘船穿过针眼,码头

浮动的沉香

接住了天降的美意

从街角看过去

三角梅可以嘲笑冬天了

裸身的玉兰树也可以松口气了

几个老人围桌打牌

他们的动作,像灰烬在尘埃里拯救自己

他们收回了手,理到了自己

满意的牌

从街角看过去,没有人注意到我

逆向的目光

在山里饮茶、喝酒、赏菊

一想到俗世纷扰,时日毛发稀松

一想到自己生如草芥

就心安于此

一想到,第七日

我和上帝在一起,有时间读读

河水流逝,星光把

白色的盐撒在王维的诗稿上

一想到有多少鸟鸣就有多少空山

隔山的牛马或许知道

山那头秋天已接近尾声,岁月的笼子

在路上奔跑

雨把天空传染给了我

雨珠落在屋檐上噼噼啪啪

多久未见父亲了?有些雨

可以把你拦在路上

有些雨可以是电波另一头的借口

我赶到老宅的时候

父亲坐在凳子上就像屋檐上

某粒雨滴

被引流到了角落

铺上生活

以后,我每天都要回来

把自己从人群中分离出来

楼梯是一台提升机藏不住秘密

我会为它写诗

像反复到来的每一个日子

我养花养猫,做菜做饭

洗衣晒太阳

用一种高度来决定新的生活

仿佛一架葡萄一缸锦鲤

散发着闲适之气

春分,经过一片油菜田

爆炸的油菜花海告诉我,透露

大地信息的小蓬花最幸福

泥土的信息由它们传递

它们是火炬

一望无际的花海是一片燃烧的幸福

我渴望说服更多的人一起下车

枯萎待尽的早春小蓬花太好闻了

它们内心藏不住秘密

天空般明亮

二月将逝

西河路的玉兰,像过去的日子

纷纷后退

伤感或明媚的歌曲

在特定的时间撕开了深深的口子

尚未走远的严寒

西河路的玉兰像罗伯特·勃莱一样

走向户外

倾听季节的凌迟

观画

光的红杏子来自画布的某个毛孔

视力的调色板让魂魄飞进我的身体

草和群羊在光晕里不规则运动

有浪花在礁石上卷起

洁白,耀眼

河水还在继续生长

河岸上,牧羊人知道我在注视他

淌着闯入者的汗水

李晓峰的诗[组诗]

李晓峰

听课

乡长被冠以政客的美名

从一个知识分子的

嘴里

给讲了出来

我不由得停下笔记

偷吃了一惊

那么小的政客

出生在了

这么大的地方

实在该令人

刮目相看

我认真看了一下这

好看的嘴巴

从中学到

有的知识

还真不是常识

上岛记

海水无聊

悠闲汹涌

潮汐的裙子

随节奏摆动

栀子花的歌声

阔叶树般多情

桅杆上的闹钟

期待着那最后

一枚月饼

龙王的汗水

阵阵咸腥

高僧香火缭绕

更加得意

悲欣交集

适合这每一具

上岛的人

走肉

生为陀螺

怎么会

不喜欢鞭子

亲爱的鞭子

无关

许多时候

许多人和事

只是负责吵醒你

接下来的

那是你的事

還是你的事

都是你的事

这无关一些叫喊

无关你是否

蜷缩于

低垂的冬天

清晨或者夜晚

夜巡

夜巡碰见三只动物

一只把我认真望了望

突然跑一边去了

另两只沿着人行道

看着还挺像那回事

那个不幸的人

那个有着诸多不幸的人

我们终于面对面坐着

也抽烟也喝酒

他高大英俊

许是把我当成小姑娘了

诸多理想诸多不幸

一串一串喋喋不休

一时间令我听的

比他说的还要多很多

是的,多很多

我的衣裳[组诗]

林混

大雪

今年这场雪

最先抵达我的故乡

这银装这洁净

让我的故乡纤尘不染

我是一个有心之人

一直看着你

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它以为

一只苍蝇在万花丛中

飞来飞去

它的样子

是勤劳的

它以为

它是一只蜜蜂

高小玲

高小玲在一所小学教书

我给她买过水果

买过方便面

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

我把她抱啊抱

抱得紧紧的

抱得死死的

耳旁的风吹啊吹

吹着吹着

就没有声响了

消失

我忍受了多少耻辱

我爱了多少人

想想这些

我对着潦草的山脉

喊了一声

我听到空谷回音

慢慢消失

我甚至想起了

一个活在心中的人

低声

旁边有一位少女

很少说话

偶尔把我看一下

我也看一下这位少女

她的脸红红的

有些羞涩

这个晚上

我想找个人

低声倾诉

我看见

移动公司上面那块表

它从三点走到四点

走到五点

走到六点

走到七点

走到八点

这块表

穿上了夜的衣裳

走过一座城市的街道

我想我快要发财了

我申请了专利

造一座森林

和一个管理空气的机构

[特约组稿:国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