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琼
你说,冬日的阳光落在草木上
一切都开始变得很慢很慢
树林中,风吹草动越来越慢
一株四叶草在木栅栏的阴影里
慢慢藏起了自己的身世
早晨的薄霜正在慢慢消失
仿佛昨夜握不住的梦境
前路的大雾弥漫过来
所有我爱的人都将在雾中慢慢走失
幸福,不过是徒有虚名
只有倒伏的草叶,在渐暖的阳光下
慢慢地,重新站了起来
每次去看你,都会轻轻地,一遍又一遍
把墓碑擦拭得干干净净。就像
你走的那天,我一边不停地哭着喊你
一边为你穿上纯白的棉袜
母亲说,你喜欢白色
从焚化炉里推出来时,你依然一身洁白
只是,已变得很轻,很轻
我不敢伸手,怕一触,你最后的样子就不见了
此刻,我只有不停地擦拭着冰冷的墓碑
仿佛抚摸着,你唯一留在尘世的
一根洁白的骨头
可是,分明看见初春的你,还有我
默默地坐在椅子上
“要不,我们去东山看桃花吧”
还没来得及回答,这句话
就被陡峭的寒风吹成一张照片
挂在了墙上
已经深秋了
路过门诊大楼,那条椅子上空无一人
走过了,我又回头看看
一片叶子落下来,像是走了很远的路
其实,路过市医院门诊大楼的是姐姐
千里之外的异乡,我无声的眼泪
与姐姐的同时汹涌而出,从春天的那一刻
漫过了东山的桃树林
从此,我再也没有看过桃花
那日,父亲百期祭奠仪式后
所有的亲戚挤坐于客厅
叔叔婶婶们说着陈年旧事
三姨妈邀母亲过几天去绵竹看花
八十七岁的舅舅笑着说,他死后不要墓地
陶罐装了骨灰,直接深埋在庄稼地里
只比母亲小一轮的蓉表姐,搂着母亲
亲昵得就像是母女俩
在异乡辗转这么多年了
站在靠近阳台的角落,我局促不安
更像,外省的亲戚
那么,父亲就一直活在那个冬日的下午
我刚回到故乡的时候。从延祚寺出来
他推着一辆老旧的自行车
边走边对我说,左边的肋骨间
隐隐作痛好久了,可能
是扛车上楼抻着了吧。是啊
只是有点隐隐作痛,他对医生说
我吃得下也睡得好呢。微微地一笑
竟成了父亲在这尘世最后的影像———
唯有梦里
旧日,才可以重现
走过大沟桥,德孝街,李清真饭店
中国德孝城,横穿阳安大道
过礼孝园,斜穿广场右拐
沿二环路前行约200余米,往右
就回到了旧日。我很清晰地看见你
正值盛年,那輛永久牌自行车也很年轻
驮着透出几星灯光的老屋,在这条路上
一遍又一遍,走在黑夜的喜悦里
然而,又一次被窗外的鸟鸣
喊醒。我没有看见
那突然就跌落的灯光,也不用
再经历一次那天的生死离别。多好
在梦里,终于没有了悲伤
余生,重复的都是好梦
由近而远。先是缓慢的礼炮
一发,又一发。白衣的队伍一步一步
缓慢走着。天空晴朗,绚丽的焰火和一路的
悲伤
瞬间没入了柔软的白云
“碰见抬棺的队伍不能跟着走”
转身,中年的我必须与他们背道而驰
虽然早一步晚一步,终有一天
我们都会,紧随其后
唢呐声声,纸钱纷飞
搭桥的孝子们跪在红灯亮起的十字路口
这里原来是一座村庄,有人说
只要闲暇,她都喜欢走在荒草丛生的坟地里
抚摸那些斑驳的墓碑和模糊的碑文
辨认脚下这块土地的前世今生
辨认堙没在草木里的山河
出殡队伍缓缓走过
那根竖立的铁杆上红灯又亮起
她微微叹息———
从前,每个村庄的村口都有一棵树
[特约组稿: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