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对旅店、哈瓦那拖鞋与爱讲故事的犹太人

2019-07-26 12:53丁海笑
人与自然 2019年3期
关键词:旅舍特拉维夫旅店

丁海笑

当天台上方的云朵逐渐从淡蓝色变成紫红,昏星挂在半空中,迷幻乐适时响起,旅馆里的人们开始酗酒,来准备释放白己多余的精力。晚上22:45,旅店的主人会郑重其事地走到人群面前,宣布派对的时间到了,让大家鼓掌向他致敬。这时候所有的人都要被赶出去,我们排着队走在大街上,像乞讨者一般被赶往夜店。有的夜店其实很无聊,但重点是集体行动,这是一天中至关重要的时刻。其余时候,人们宁愿趴在海滩上看书,看景点、游览老城倒成了无聊的消遣。

我住的旅店是一个派对旅店,是特拉维夫第二便宜的旅店,我问他们还有比这更便宜的吗?他们说有,但那地方根本就住不下去,可我还是不断听说有人要搬过去。旅店提供早晚餐,到时间给每个人发一个小碗,需要排队接受食物的分发,类似集体食堂。即使人们再晚从派对上归来,也不会错过免费的早餐。饭后你可以放一些零钱作为回馈,像某种宗教团体的仪轨。以色列大部分的旅舍都接收义工,有时候义工比房客还多,他们睡满了天台的每个空隙。

犹太人是一个喜爱讲故事的群体。同屋的室友竟然有两名犹太人,一个来白英国,一个来白德国,如果没有在犹太学校学习的背景,不同的犹太青年聚在一起,似乎只能用英语来交流。虽然两个人用英语交流,但他们在自我介绍后便迅速获得了认同,像碰到同乡一样,认为旅舍的其他旅行者对以色列的看法都十分幼稚。

来白德国的犹太青年大卫看上去彬彬有礼,有种以色列精英才俊的感觉。他到特拉维夫是为了拜访祖母,但因为以色列的住宅普遍空问狭小,搬进了青年旅舍,免得和他一大堆亲戚挤在一起。大卫非常强调他犹太人的身份——在以色列出生,拿的是以色列护照,只是暂时在德国生活和学习,仿佛他随时在为了成为以色列政治领袖做准备。

“这难道是男女混住的吗?”大卫问我。

“看上去像,你很介意吗?是宗教的因素?”我试探性地问道。

“不是因为宗教,只是有点不太方便。”他說。

大卫是一个自由主义的犹太教徒,他有着干净的下巴,并没有戴“基帕”——他将基帕比喻成短袖,每个人喜欢的款式不一样。

大卫在耶路撒冷附近的基布兹( Kibbutz)生活过一年时间,学习经法,他们共同捕鱼,共同参与农庄劳动。“基布兹”源白希伯来语,是一种共产主义性质的集体农庄社区,在以色列全国分布着几百个基布兹,极端的基布兹不允许个人拥有财产,连他们的孩子都属于公有,每天只有一小时与亲生父母团聚的时问。这有些类似于早期人类的共同教养制。

基布兹与以色列国的建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以色列就是以社会主义的原则建同的,白1948年以色列建国后有八位总理,其中四位都来白基布兹。20世纪初,从东欧移居到巴勒斯坦的犹太人,他们带来了集体农庄的理念,建设基布兹社区,和以色列复国运动相辅相成。在复苏希伯来语、增强犹太认同上面,基布兹起到了重要的作用。近年来,以色列也关闭了一些极端的基布兹组织,其他社区逐渐变成小镇或微型城市,但依然处于白治的状态。

大卫不断向旅馆的人灌输什么是“基布兹”,什么是共产主义。

“来特拉维夫的德国人最多,你会发现很多人都是德国人。”大卫总结道。

“是因为他们对犹太人怀有愧疚吗?”我问。

“小部分人吧,更多的是觉得好奇,想通过以色列了解他们白己的历史。”大卫回答道。

房问里另一位来白英同的犹太青年只有21岁,不过他少年老成,又留了一脸的大胡子,模样看上去有三四十岁了。他的工作是在以色列的皮划艇俱乐部里当教练,他一大早就要去特拉维夫北面的一个城市,工作完再回到特拉维夫来享受派对时光,喝到烂醉后才回旅店。他教唆大卫也去派对,但被生活规律且有些严苛的德国犹太人拒绝了,理由是——“我不喝酒,我厌恶那种耗费精力的感觉。”

我的任务是找故事,但我早已经不满足于青旅里或者酒吧里的故事了,真正的故事会从街上自动蹦出来。我在“免费的雅法旅行团”里认识了两个奥地利小伙子。下午我们一起到海里游泳。在特拉维夫的地中海里你根本就游不成泳,刚游了几十米就被巨浪卷回来,人们一次又一次地冲下去,靠此来消磨大把的时间。但在海边有个好处,可以从下午就开始喝酒。

没人相信我是作家。“你靠这维生?”穆汉姆说,他是土耳其裔的奥地利人,父亲在维也纳拥有四家土耳其餐馆。他长得一头卷发,蓄着络腮胡,有几分阿拉伯人的感觉,经常被人误认为是当地人。

“特拉维夫是一个派对的城市,这里挤满了想要放纵一下的德国青年。”穆汉姆说道,他在维也纳长大,母语也白然是德语。

“这么说来,特拉维夫是欧洲的后花同?”我问。

“不,西班牙是欧洲的后花同,特拉维夫不过是个后院罢了。大概是人们觉得这里比较神秘吧,中东的宗教、历史……都很吸引人。”穆汉姆说。“……而且你知道德同的空气一直不怎么好。”

“你的表我能戴戴吗?你的帽子在哪买的?”穆汉姆的身上还带有些奥斯曼人的好奇心。

“……H&M。”

“中国也有H&M?”穆汉姆第一次来到欧洲以外的地方,他说他甚至没有步出过维也纳。

另一个奥地利人说: “当然,维也纳有的中国也有,中国有的维也纳不一定有。”另一个有点阅历的奥地利年轻人说道。

晚上我们决定一起去参加旅舍的集体派对。在第一个酒吧我们碰上同性恋主题夜,我第一次同时见过这么多同性恋。这很正常,特拉维夫是同性恋之都,我看每个人都像同性恋,他们看我也像同性恋。

第二个酒吧感觉像中东教堂的一个地窖,外面露天待着的人比酒吧里面的要多几倍,大家就像丛林里的猴子一样,将整个院子挤得满满的。地窖里的舞池像一个太空舱,放的却是中东的电子乐曲,我有些醉了,感觉四周都飘满宇宙飞船。

越压抑的地方,就越需要放纵。

特拉维夫的海边,浪非常大,沙滩很浅,海水层次分明,远处是深邃的蓝色,近一点是绿色,再化为白浪。太阳大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一些欧洲人竞悠然地躺在太阳下看书,认真地做着笔记,他们的皮肤被晒成红棕色,眼睛似乎可以防御紫外线。我一年都没见过的哈瓦那拖鞋,在这里满地都是,一到夏天,哈瓦那拖鞋又会畅销一次。

我也在转场,从海滩冲浪到赴一个又一个的派对。作为为数不多的东亚人,在这白南迷幻的土地上,也有种短暂的脱离实际的轻松。我已经32岁了,他们不相信我已经32岁了,我应该加入那些遛狗的队伍,或者在工厂和家庭之间忙碌,而我却在这里虚度时光。

“来维也纳吧,那里有无止境的酒和派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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