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甘定
登高山
有缘的人,用一个温柔的眼神,就可以让你付出一生的深情。
与城市耳鬓厮磨久了,它慷慨给你的,是另一种意义的挚爱。
在你以低迷的姿态混迹人群,或正被所谓人生重大问题的一团乱麻缠住时,它善以隐晦的方式,借助有形或无形的存在,提醒你时时校正生活的准星。
譬如,登高山,百余级互相垂直的台阶,层层递升——高,并非不可登。
每登高一步,将接近更高的机缘。
机缘迟迟未到,你总把希望寄托于梦境的启迪,任意美化周公解梦的曲折,使它低于白日做梦的寓意,高于一个冷峻的现实的影像……
所以,在别人的功德宴,你听到的,都是有心人偈语般的祝词,并没有感到每一句都是对失意者最婉转的羞辱。
与城市亲近,总是一不小心就落人化妆过的言语或意境的圈套,它犹如一壶烈酒——登高,不要担心每一步,暗藏重复的,四伏的危机。
登高。再登高。
登高山,一再不遗余力地为城市代言。像街边墙体上时常更新的标语,用沸腾的能量,指引人们的方向。
登高,有人胜利到达顶峰,有人仍跋涉在中途。 前赴后继。 我常于登高山正西的最低一级台阶前逡巡——对正在奋力登高的人,保持习惯性的仰望。
对选择被路人忽略的幽径,进入隐喻的登高山者,保持清醒的尊敬——
每一条路,都有入口。
每一个人口,都有怡然自得的风景。
像进入这个城市后,有人借助头衔的光环,成为千人瞩目的高台的主角,孜孜不倦地指點裹足不前者的迷津。更多的人,活在无声无光的陋巷,用自恋,漫无边际地消遣故事里的光阴……
可是,还有多少与我一样的游离者,厚颜辜负城市日复一日的厚爱?
东湖公园
宛如并不苍老的城市,淤积的一颗浑浊的泪珠。
城市的疼痛成几何级数增长,它日渐麻木,不相信眼泪的悲情,能够温暖衰败的心。
它又一次被城市复制,只为给迷途者竖立一处清晰的坐标——向东,向东。
故乡是他乡,他乡亦是故乡……
城市如一个圈,起点与终点,故乡与他乡,封闭,边界不清。
边界不清,何处不是乐土?
东湖,城市暂时的乐园,是治疗城市一切疑难杂症的药引——
速朽的容颜,难以匹配以加速度更新的城市。必须依偎一棵含苞欲放的茶花,找回已逝的芳华——自欺与麻醉,可以与城市大道上行走的人,保持表情与步伐一致。 距离产生美,也消融美。读懂一朵浮云游荡在湖底的随意,给自己松绑,平衡失重的身心——死抱住初衷的人,不会被时间猜忌。
寂寞如雪时,划一小艇,至湖心,模拟寒江独钓——人多的江湖,正胡闹粉色的幽默、黑色的调情,美景已旧,内心的良辰不可误。
风筝断线。
飞鸟轻掠湖面。
——恍如归去来兮的故交与新知。
城市馈赠,精准,从容,哲理丛生。
像东湖公园,固守城市之东,洗濯城市主人温饱过盛的尘垢,分流漂泊者日积月累的悲欣。
——还有谁,不着一词地沉潜?
谁预言,谁就会加重城市的病…
古戏台城雕
和城市叙述美,是需要耐心的。
它不关心过程的细节——
台词的逻辑,道具的命运,环境的设置,人物的秩序。
比如街道中间突兀的城雕,像跌落在匆匆人流里的尘埃。我还没有准备好足够的审美情绪,它就被定格了。
背后的故事,是真善丑恶?是禅谕玄机?踏遍千山万水,只看你一举手,一投足,释放何种慧心。
美的铺陈,是需要想象的,我习惯以推理的方式展开——
烽火已熄,舞台上的社稷兴废反复演绎。
羽扇纶巾的儒相,谈笑间安邦定国,他们手中执掌乾坤,在一出一人间实现黑白大挪移……
江山,被将军的马蹄踩塌,又用将士的血肉垒起……满腹阴谋或阳谋的权臣,不停地转换角色…
入戏者,潜伏在剧情的跌宕中,仔细捕捉机遇的灵感,重新预设荒废的人生,在戏的高潮部分,把所有的愤懑,发泄在不可逆转的时间上了——
时间是该死的,它带走了人生中辉煌的,留下黯淡的。
他的人生,也早就该死。
——虚构的美学总是完败给实用主义。
而在入戏与出戏中转换自如的乐手,在一折新戏里继续练习修行——
生存如大小调里的音节,随内涵丰富的主题,或起伏急促,或平铺舒缓,曲终了,人不散,就好。
是的,人不散,美,不会失去土壤和水分。
我继续沉沦于美的推理——是因为眼前的城雕中,那一对异性被固化的肢体,给我留下美的空白:一个清风明月夜,他向她表白了什么?一台天荒地老的大戏,主角被恩怨烧成灰烬,他和她可是幸存的配角?抑或,他和她原本陌路,从来不曾相逢一
美有疑问的遗憾,才有余味。
我的遗憾,是站在古戏台城雕前,以支离、自虐的方式,欣赏城市移花接木的美。
——美,只沦为陪衬时,那是城市,正在对美进行荒诞的解构……